谁来说爱我————吉琉璃

裴允颜何等精明，却不借他的台阶，只走过来拉住穆凯笑道，“你若不开口还好，如今开了口，我倒定要让你见见一人，好说我这客人里也有那‘清尘脱俗’的人物，免得小轩儿改日拿来做个话柄。”

穆凯正要推托，苏轩却在旁边煽风点火，抚掌笑道，“小舅舅定是有‘好人儿’要给你，所以故意编了这个套给你钻，如今他一收口，你再逃不了的……快去、快去，早死也好早超生啊！”

——这俩舅甥，果然是一家子，一个比一个牙尖舌利；若是凑在一处，旁的人十有八九要炮灰。

穆凯懊悔不及，裴允颜已拉着他穿过大厅到了女士圆桌区，左首第一张的旁边，果然坐着一位清丽佳人。那女子浅紫的纱质披肩下是一袭秋水色的圆领晚礼服，白色的珍珠项链垂到胸口，精致的打扮没有半分艳俗，配着那姣好容颜上的温婉笑意，真真叫人移不开眼去。

裴允颜连忙过去招呼，穆凯先前只觉着这女子有些面熟，这会才知道人家便是S城服装业的龙头老板——郑氏服装的郑芮琳。

穆凯从前就已听说，郑芮琳18岁时从巴黎凯伦时装设计院毕业回国接管郑氏，近十年来雷厉风行，绝对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商界强人。却没想到，眼前这个淡雅柔和的年轻女子，就是久仰其名的郑氏总裁。

也难怪允颜要自夸一番了，听闻郑芮琳深居简出，今晚能出现在这，竟是给足了裴氏面子。穆凯思量之间，裴允颜已介绍完毕，郑芮琳便大大方方伸出手来，纤纤柔荑在灯光下雪一般的白皙滑腻。

穆凯依礼轻握一下，郑芮琳却已开口，“不知穆总可否赏面，陪我跳上一曲？”

佳人相邀，穆凯自然不能推诿，伸手挽着娇小玲珑的郑芮琳到了大厅中央，舞曲是一首华尔兹，当下两人相拥轻旋，不知羡煞多少旁人的眼去。

裴允颜完成任务，早寻了苏轩献宝，“小轩儿，你看我可有虚言半句？”

苏轩点了点头，郑芮琳的家世姿容，都已无可挑剔，“果然是不错，只可惜少了些矜持。”

“你是不知她的性子，真真是株商界奇葩！”裴允颜不以为然，“都道女子要纯洁可爱方是好的，你们哪里知道：若不是‘出淤泥而不染’，她凭什么说自己‘心性纯洁’？若没有经历过困苦磨难，依我看，那‘可爱’也是难保一生的。”

苏轩难得见到嬉闹人生的小舅舅如此认真，倒真好奇起来。

“我与芮琳相识多年，深知她的人品，决不是一般的闺阁佳丽可比。”裴允颜想着好友，止不住先赞叹了一声，“她小小年纪挑起郑氏重担，其中千难万险不足为外人道，可到如今却还能如小女孩一般真诚直率，你可说难不难得？”

苏轩知道裴允颜是想撮合两人，虽然猜想他要白忙一场，却也不好当场驳了他的一番心意。再说事情关键还在穆凯，他若果然是想成婚生子，这郑芮琳也是上佳人选。

穆凯这面，一曲终了也对郑芮琳生出不少好感；彼此通过名片，便是做了普通朋友。

却说浅浅，他因为极不喜欢这种场合，却也想认识穆凯的朋友，两相斟酌，最终还是选了留在家里。正好公司新近有一个企划案，虽然不是浅浅那个部门的，穆凯却给了一份资料给他，便是要他学习实例的意思。

浅浅窝在书房，一面翻看资料，一面上网搜查相关信息。转眼已经十点，他看看穆凯还未回来，穆楚已打过招呼要留宿在朋友家，就起身准备回房休息。

浅浅刚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二楼传来凄厉呼喊，他心头一惊，拔脚就往楼下冲去。

——穆振华夫妇年级大了，穆凯特意安排他们居住在楼层最低的主卧里，如今一定是老人出了事。

推开房门，就见穆父抓着胸口倒卧在床边，身旁的穆母已经哭得六神无主；浅浅连忙过去，先按照医疗课学的知识给穆父做了心脏急救，又打了电话叫来救护车。

一直看着穆振华被推进手术室，浅浅这才想起要联系穆凯和穆楚。电话里三言两语交代清楚，不大一会，两兄弟分别赶了过来，穆母已经靠在浅浅怀里哭得昏昏睡去。

“医生说送来得算及时，先做个小手术稳定一下，这礼拜召集医师会诊，考虑进行心脏搭桥手术。”浅浅安抚着两兄弟，掩不住高度紧张过后的满面倦色。

浅浅说得轻巧，穆凯却在心里后怕：当时的情况，就连自己待在父亲身边，也不一定处理得这么完美。

穆楚先送了穆母回去，穆凯办完了住院手续，回来却见浅浅已经在长椅上睡去。看着浅浅沉睡中尽显憔悴疲惫的面容，穆凯阵阵心痛，连忙将他从那冰凉的椅子上抱到怀里，一起等待着那久久不灭的手术灯。

深夜的医院，空寂通道里只有冰冷的白色灯光，照着僵硬四壁；干涩的空气一点一点抽干身体里的情感，叫人想哭也哭不出来……

手术到将近天明时才结束，手术室的大门一开，浅浅立刻坐了起来。主刀的医生安慰两人穆父的情况稳定，需要等身体恢复一些，才可以采取进一步手术。

浅浅继续留在医院，穆凯回家拿些换洗衣物。

刚一进门，他就看见穆楚抱着靠垫窝在沙发上，双眼血红，“楚，你怎么搞成这样？”

“哥，我一直在想，如果昨晚没有浅浅在场，那么、那么……”穆楚猛地抬起头来，努力想表达自己，“我们才是爸爸的儿子啊……”却哽咽得说不下去。

“多想无益，楚，你先上楼休息，晚点去换浅浅回来吧。”
穆凯如何不曾埋怨过自己，他走过去拍了拍弟弟肩膀：这孩子从小就是娇纵散漫，前次爸爸发病是在医院，这一次却是万分凶险，他一定吓得不轻。

穆楚乖乖上楼去睡，穆凯走进父母卧室，穆母还在昏睡，眼角犹有泪痕。

——几十年的鹣鲽情深，穆振华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不知道当初携手白头的誓言，一个人还要怎么去守？

穆父的情况却要比预期好很多，老院长亲自替他做了手术，一周以后就出院回家了。

“我说我老当益壮，这不是又活蹦乱跳了么？”穆父生性开朗，此时正坐在花园的藤椅上晒着太阳。

“你个老头子，没事装死吓唬人啊！”大声嗔怪着，穆母拿来一条毯子替丈夫盖住膝盖：不知不觉已经入秋，还是留神一点的好。

“夫人啊，我这不是也身不由己么？舍不得你，我死了也要活过来的。”穆父一句话就被戳破，讪笑起来。

“少给我油嘴滑舌！”穆氏夫妻当年在吉野软红簌簌的樱花树下一见钟情，如今还是情如初恋。

穆家兄弟和浅浅，也陪着老人家们在不远处的屋檐下坐着。

“你的命还是人家浅浅给的，你拿什么谢人家？”穆母招手叫他们过去，当着大家问出这话，倒叫浅浅好不害羞。

穆振华‘呵呵’笑了起来，他素日也是疼爱浅浅的，“怎么，浅浅脸皮这么薄啊……我也不知道我这条老命值什么，这样吧，我穆振华一诺千金：只要是我有的，你黎谦日后来要便给！”

众人听着这话，都在心里吃了一惊：穆父不像是在玩笑，可是只凭这话，将来浅浅便是要一整个穆氏，穆家也只有拱手相送。

浅浅想了一想，笑了起来，“穆伯伯，我要的非金非银，你也一定有，只是日后不要赖账哦！”听他的口气，决不会图谋穆氏产业，不过这宝贝究竟是什么，也就暂时不得而知了。

“浅浅，你果然没有让穆伯伯失望。”穆父嘉许地点了点头，“我们一言为定！”

穆父这一病，虽然只是虚惊一场，却叫穆氏兄弟各自有了思量。

穆楚懊悔自己过去的散漫浪荡，父母跟前没有尽孝不说，反叫他们日夜为自己的将来操心。他想了一夜，痛下决心，第二天就跟哥哥要了个职位，兢兢业业去学管理。

穆凯却是另有想法，老人家年纪大了，隔三差五地要撵着穆楚去相亲。虽然从来不曾跟自己开口，二老想要儿孙满堂的愿望，却是不言而喻的。

穆凯之前二十多年，一直迷恋着苏轩，从来不曾和女人上床，却不说明他一定讨厌女人。如今想要娶个温柔贤淑的妻子进门，自然是‘怜取眼前人’。

郑芮琳自那日酒会后知道穆父病重，期间特意买过礼物前来探望。她直率沉稳的性子非常讨得穆氏夫妇欢心，老俩口私地下还一个劲的感叹：若不是大了几岁，合该撮合她跟穆楚。

其实自郑芮琳向他邀舞，穆凯就看出女方是有心的，他也并不吃惊：S城里的金龟婿，般配得上郑氏总裁的，数不出五个去，他穆凯在这之中也算一二。郑芮琳若果然是蕙质兰心，不选他穆凯才叫奇怪。

如今一拍两合，现放着裴允颜这个月下老人，不过半月，各大杂志封面上，就尽是穆氏掌门人和郑氏总裁出双入对的甜蜜照片；在征得两家老人的同意后，穆凯主动出现在热门访谈节目中，公开承认了他和郑芮琳的情人关系。

一时之间，绯闻头条又都换上了穆凯和郑芮琳的幸福生活报道，他们什么时候出入什么场合、进展到哪一步，估计S城街头巷尾的老阿姨们都要比他们本人记得清楚。

媒体对于这对‘王子公主’铺天盖地的宣传，让刻意想要回避的浅浅躲不开也逃不了，就连走在路上，都会在街角的报亭里看到映着他们嬉闹画面的大幅海报。

浅浅怎么也想不明白，穆凯明明是GAY，为什么还要去找个女人交往？

每当他想到：那双放在他肩头的臂膀，下一刻就轻轻地揽住一个女人；那个紧紧拥住他的宽厚怀抱，下一分钟就成为她停靠的港湾；那张曾经在他身体的每一寸映下绵绵密密热吻的薄唇，这一秒在温柔的吻住谁？……他就想喊、想叫、想发狂……他想要号啕大哭，可是没有那个人在身边，他不知道，这一次，要靠谁来抹干自己的眼泪……

浅浅看着宽幅电视里放出上一期的采访节目：英俊的男人正在向世人宣告，他将给一个女人幸福；他平静的神色里有骄傲的喜悦，淡淡的语气却在述说着坚定的意愿；观众席上，他温婉可人的女友笑得优雅而幸福，秀丽的脸庞上不时浮出小女生的羞涩红晕……

“威士忌，再来一杯！”狠狠地将酒杯推了回去，浅浅怨毒的眼神让阅人无数的酒保都吓了一跳。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自己开始只喝烈酒。

——在英国待着的半年里，那些难以入眠的夜里，他就常常这么一杯一杯的喝着，看着手里的照片，想着穆凯在这里的每一天，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起过自己？他知道穆凯的记性不好，所以他要快一点追过来，不再给他机会忘记自己……

努力撑开眼睛，跟酒保吵嚷着再要一杯，酒吧里的客人纷纷朝这边看来，他就索性回过头朝他们笑，笑得张扬不羁……他怕谁笑话？他爱上一个根本不爱他的混蛋，拿了心肝出来给他当脚垫，结果人家看都不看就搂着美女上电视了，他还怕谁笑话？

穆凯和郑芮琳正在旋转餐厅约会，就接到浅浅拨来的电话，接通了却是个陌生的声音。

“喂，你的朋友在我们店里喝醉了，你快一点来接他回去吧！”穆凯问清楚了地址，连忙回来跟郑芮琳说明，她也催他过去。

等到穆凯赶到酒吧，就看见满身酒气，躺在经理室沙发上安静睡去的浅浅。

“他实在喝得太多了，我们这里的客人也挺复杂的，我们经理怕他出事，就把他带了进来……他先前嚷嚷着要回家，我们就看到你的号码在他手机紧急联系人的第一位，所以赶紧给你打了电话……”

酒保解释了一通，穆凯连忙道谢，临走拿了一千元钱，算是耽误人家生意的补偿。

穆凯把浅浅弄到车上，没开多远，他就趴在窗户上朝外吐了；折腾完了半张开眼睛，浅浅朝穆凯傻笑起来。

“凯，你来接我了……呃……好难受！……”皱着眉头苦着脸，浅浅像个被灌了酒的小孩般抱怨起来。

“难受你还喝那么多？你差点把人家店都砸了，你知不知道？”穆凯想起方才酒保余悸未消的表情，重重地叹了口气。

浅浅显然还是醉着，竟然哼起了苏格兰儿歌，一会又换了利物浦的民谣。穆凯无奈，放慢了车速，任他唱累了又沉沉睡去。

穆父今天复检，穆楚去了健身房，家里只有崔妈。穆凯把醉美人托抱起来，上楼进了浅浅的卧房，慢慢放在床上，替他除去外衣。

浅浅突然一把抓住穆凯的手，闭着眼睛笑了起来，“他不知道，我不会告诉他……我就是不说，呵呵……他是傻瓜……”

穆凯一愣，却不知道浅浅在说什么。

“可是我好心痛……他不知道么？……他不知道啊……”浅浅渐渐笑出泪来：清醒时候流不出来痛苦，慢慢顺着脸颊滑落。

穆凯隐约明白了些什么，起身要拿毛巾过来，却听见浅浅在身后低低呢喃了一句。

很轻很轻，却清清楚楚，让他想听不明白，也不行……

“……凯，不要离开我，我好爱你……”

心头剧痛。

[caihua/qiu]

第十一章

……

这是哪里，好冷好黑，凯你在哪里？

‘凯，不要走……不要把浅浅留下……’

谁？是谁在叫凯？好熟悉的声音，蹲在光影下哭泣的孩子你是谁？

‘凯，浅浅不要去诺丁汉……呜……’

不，不是我，浅浅是凯不要的小孩，我怎么会是浅浅？

凯，凯你来了！你是来找我的么？

我就知道凯一定会来，我就知道，我最喜欢凯了……

‘浅浅，我有女朋友了，你不要缠着我。’

凯、凯怎么可能用这种冷酷的表情对我说话？为什么，为什么要抓着那个女人的手？

不，凯，你不要跟她走！不要搂着她，不要对她笑！

这里好可怕，我找不到出口啊！

不要，凯你回来！

……

“凯——！”

浅浅大喊着从噩梦里醒了过来，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涔涔而下的冷汗湿透。大口大口喘着气，他怔怔回想着方才的情境，一时间竟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镇定下来，浅浅才注意到房间里几乎是完全黑暗的，床头的电子座钟显示着半夜三点；通向露台的玻璃门没有关，夜风吹拂着水蓝色的纱帘，轻轻扬起又落下，地面上的银白从露台上铺了进来，隐约便是如洗月光的召唤……

半空中，果然悬着一轮皎洁的圆月，将周围的星辉全都夺了过去。浅浅倚在露台门边，眼里被那月光充盈，心里却是空茫一片。今天下午在酒吧喝醉后，只依稀还记得是穆凯来接他，上车之后的事情，就再也没有半点印象。

阵阵头疼剧烈袭来，浅浅连忙滚回床上，不由自主大骂自己“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