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说爱我————吉琉璃

桌上的电话响起，是秘书直接接进来的外线。

电话那边，是现在的朋友，“穆凯，我是苏轩！上次‘东陵’的企划案，你那边进行得怎么样了？”

自他回来，苏氏和穆氏就有大笔生意在联手操作，没有了当初那些情感纠纷，两家配合得更加默契。

“嗯，他们的两笔资金已经到位，只差政府批复最后一部分申请，我们就可以动工了。”

虽然向往平和的生活，可是只要他留在穆氏总经理这个位子上一天，他就还是那个精明干练的穆凯。

“那我就放心了！”苏轩显然十分满意合作进度，又笑着继续道，“你这周末有没有空？我家小舅舅要请你到他新买的游艇上去玩呢。”

穆凯听了也笑，“允颜什么都好，就是‘爱花钱’这点上，我们谁也比不过他。”

“你又不是不知道，别说外婆一家，就是我妈，谁不将他捧在手掌心里？总之他花他的，我们也跟着乐乐。若是裴氏果然没有了，我苏氏还是养得起他的家眷。”

“你这话要叫他听了去，可不气得一头把你撞死？”穆凯摇了摇头，裴氏小公子裴允颜，哪里是那么好惹的？

“我在他面前何尝不曾说过？再说了，裴氏底子要比我苏氏厚上多少，哪怕他日出斗金呢！”

电话那面笑出声来，穆凯可以猜到苏轩正在吐着舌头做出鬼脸的样子。

“总之你若得了空，提前跟我打个招呼就好，省得他时时来烦我。”裴家众人里，苏轩其实和这位同年岁的小舅舅感情最好，所以说话格外随便。

“知道你的时间宝贵，也别总守着你家‘那位’，出来让我们这些朋友见见也是好的。”穆凯故意取笑。

苏轩的反应却跟平时不同，语气隐隐有些不悦，“欧东林这整个月都被他的老板遣着飞来飞去，我倒还想着找谁要人去呢？”

原来两口子又在因为白灏那个工作狂怄气，穆凯笑着安慰道，“他在那边也不容易，你又不是不知道白大哥的性子。”

“穆凯你别替他说话！”苏轩果然恼了，“我这边还有些事务要处理，改天再聊吧。”

“那就记得替我问伯母好！”穆凯笑了起来：苏轩其实是修养最好的一个人，偏偏一遇到自己爱人的事情，就全无了半点形象。

挂断电话，穆凯看看时间，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

喝完一杯咖啡，他打开了电脑，调出了下面部门昨天交上来的几份报表，正要开始看，上衣里的手机又响了。

电话却是四弟穆楚的，穆凯按下‘接听’，那边立刻哇哇大叫起来。

“哥！不得了啦！……你跟弟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当年在英国胡来乱搞？……怎么会有个你的儿子找上门来呢？……怎么也看不出来，哥你这么强啊，那么大的儿子哦……”

穆凯听着这段语无伦次的恐怖尖叫，不但是一头雾水，更有中途掐掉的冲动。

——天知道他们穆家怎么出了个这样咋咋呼呼的小儿子，二十几岁的人了，还是没有半点稳重。

好不容易等到穆楚换气，穆凯慢慢开口，“到底是怎么回事？”

“哥，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穆楚小声抱怨着，听到穆凯低低‘哼’了一声，连忙改口，“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啦！我刚刚回家，就听到崔妈说有个男孩从英国来找你，听说是你的儿子哦……我绕到客厅外面从窗户往里一看，真的有一个好漂亮的男孩坐在沙发上耶！咱妈拉着人家的手不放，还一脸气愤的样子；我看十有八九就是你在那边的‘孽债’啦！……哥，我可是冒死报信，你今晚不要回来，等爸妈气消了，我再给你电话哦！”

穆凯有些吃惊，自己从来没和女人上过床，哪有机会生个儿子出来？正要再问，听到电话那边崔妈叫了一声“四少爷！”，穆楚已经慌慌张张挂断了电话。

说句实话，穆楚实在是不了解他的二哥。假若今天他不打这个电话也就罢了，既然穆凯已经知道，若不立刻回去解决，那也就不是‘穆凯’了。

所以，当穆凯的车子比平时提前半个小时出现在穆宅大门前时，穆楚还在房间里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帮哥哥脱身。他一回来就直接溜到了楼上，自然没有机会听见客厅里一老一少的对话内容。

“浅浅啊，阿姨我一辈子的愿望，就是生一个像你这般乖巧伶俐的孩子，谁知偏偏生出了笨蛋老四……你乖，给阿姨做儿子好不好？”向来有慈母风范的穆母，已经毫无形象地抓着人家孩子的手不肯放开了。

浅浅甜甜笑着，“伯母，我今天突然过来拜访，已经是冒昧之至，哪里还敢奢望这份幸运呢？再说，浅浅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多亏凯哥哥才有了今天，实在不能再厚颜高攀了。”

“不会高攀、不会高攀！像你这样知书识礼的孩子，有谁不想心疼？”眼看软泡硬磨了大半个下午，终于有些说动迹象，穆母连忙将浅浅的手拽得更紧，“再说，凯儿是你的监护人，你早就是我家的孩子啊。”

“可是，我跟凯哥哥的关系，法律上已经终结了半年了呢。也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认我……”

浅浅说着低下头去，眼圈渐渐红了，小脸上却是努力做出笑容来掩饰悲伤的坚强表情，穆母看得一阵心酸，差点也要落下泪来，连忙将他搂进怀里哄着。

“好孩子，你快不要伤心了。都是穆凯那个不孝子，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不早一点接回家里来呢？还让你一个人在英国吃了那么多苦，想想我都心痛啊！”穆母咬牙切齿道，“等他回来，我一定要叫他父亲狠狠的责罚他！”

“妈，是谁惹您不高兴了？”穆凯正巧推门而入，只听到末了一句。

“哼，你还知道叫我‘妈’？这么大的事情，你全瞒着我们！”穆母正是一肚子的火气，一个箭步冲到玄关，劈头盖脸就朝穆凯攻来。

看清母亲身后的沙发上，那个窃笑着朝他比出‘胜利’手势的家伙，穆凯当即愕然，却立刻明白了八、九分。

“妈，您先消消气！他人既然来了，我也没有什么好瞒的了。”穆凯赶紧先稳住老夫人，一面搀着方才还动若脱兔的穆母回到沙发边坐下。

穆母接过儿子递上的茶，“咦，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我是听穆楚在电话里说得吓人，怕您受惊，所以提前回来。”穆凯连忙堆笑。

“怕我受惊？怕你的秘密曝光才是吧！”穆母搁下茶杯，“要不是人家孩子过来拜访，我还不知道你在外面都瞒着我做了什么……哎……你跑什么？”

“妈，我有些话要先跟他说，一会吃饭就下来！”穆凯已经拉了浅浅，头也不回地往楼上冲去，空留下穆母在原地发愣。

门锁‘啪’的一声从里面落下，穆凯转过身来，阴沉着脸一步一步靠近坐在床边傻笑的某人。

“凯，人家好想你哦——！”浅浅看见穆凯走到近前，提前一秒飞扑进了他的怀里，故意拖长了声音撒娇。

穆凯还未从进门就开始的一连串震惊里完全恢复过来，只知道此刻浅浅温软的身体就在怀中。分离时还是浅麦色的皮肤，已经恢复了本色的白皙，浅浅修长的手臂紧紧攀住了自己；一头柔顺的黑发保持着齐肩的长度，发间熟悉的淡淡香气，是自己最喜欢的洗发水。

穆凯不由得回抱过去，手掌抚在浅浅背上，尽是咯手的骨头。怎么瘦得这么厉害，他是特意来看自己的么？

“凯，人家真的好想你啊！”声音低了下去，只是抱得更紧了些。

穆凯先前腾腾燃起的满腔愤怒，只这一下，居然立刻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勉强推开怀里的树袋熊，样子还是要装装的，“想我？想我就可以一声不吭跑来我家胡闹？想我就可以在我妈面前口无遮拦？你究竟跟她都说了些什么？”

穆凯其实不太生气，跟他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这是一匹笑面狼；可是，他愠怒时的样子，并不是‘可怕’二字就可以形容的。

“凯，你不高兴了对不对？”浅浅被他吓住，惊恐地张大了眼睛，“我也没有想到你妈是那么好的人，所以不想骗她；可是我绝对没有把不该说的话说出来！凯，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不想惹你生气的，你不要生浅浅的气啊！”

死死抓住穆凯衣袖的手，紧张得瑟瑟发抖；浅浅亮晶晶的大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下一刻已经稀里哗啦哭了起来。

“不要哭啦！难看死了。”穆凯连忙将他拉了过来，按在怀里安抚，“你也不小了，干什么老是哭哭啼啼的像个女生一样？”

粗鲁的动作，掩不住语气里的温柔，浅浅顺势抱紧了穆凯，将头埋在他的肩头。

“谁叫你一见面就乱骂人？人家还以为要被你丢出去了呢。”

“你这么跑过来，Dr.Vin就不会骂人啦？招呼也不打一个，真要走丢了怎么办？”

“凯，人家不是小孩子！”浅浅皱起了眉头，最讨厌凯把自己当小孩，“而且我上个月已经毕业了啦！”

“咦？不用继续深造么？”Dr.Vin和穆凯都希望浅浅将来能在学术上有所建树。

“人家说过很多遍，讨厌读书、讨厌读书啊！”浅浅不高兴了，故意将先前的眼泪鼻涕蹭在穆凯肩头。

“你还真是任性啊。”穆凯将他拉到正面，无奈地摇头，“先出来走走看看也好，书也可以将来再读的。”

穆凯看着眼前撒娇的少年，隐隐觉得里面有些不对，可是问题在哪里，一时之间又说不出来。

——当初分开得那么辛苦，这半年不知多少次拿起话筒又放下，怎么见了面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难不成自己心里竟是一直盼着浅浅出现，所以才会相处得这么融洽？

“凯，你好狠心，一声不吭就把我扔在英国了！”浅浅嘟起了嘴。

明明发誓不再搭理穆凯，可是生了几天气，还是从垃圾桶里把他和自己的照片捡了出来，竟是越看越舍不得；熬着、盼着，临近毕业，竟是度日如年了。

——自己这辈子是被穆凯吃定了，陷进心里的是影子不是刺，痛断了筋脉、痛碎了肉，却是半点也捡不出来的……可是这份心思，现在说出来，只怕凯又要逃走。

两个人各自想着心事，房门突然从外面被拍得山响。

“哥、哥，你要冷静啊！杀人要偿命的，你不要学人家毁尸灭迹啊……”

“穆凯，你要敢动浅浅宝贝一根寒毛，你妈我就先把你给剁了！”

原来，穆楚听说哥哥拉了浅浅上楼，而且久久没有下来，立马煽风点火说凯是要杀人灭口，唬得穆母跟他一起上来胡闹。

门外乱成一片，穆凯听清那些内容，额上青筋直冒；浅浅一怔明白过来，早已笑得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房门好歹开了，先是浅浅强忍着笑走了出来，立刻就被穆母一把护在身边。穆凯随后出来，狠狠剐了穆楚几眼，大家这才下楼吃饭。

所以当晚，钓鱼回来的穆振华老先生，就被夫人告知家里多了一个成员。

随后，浅浅就在穆母的坚持下，正式住进了穆家。他被暂时安排在穆楚的房间里，单等穆母收拾好了原来的客房再搬。老人家心里把他当成儿子，竟比自己亲身的还要多欢喜上几分，执意要粉饰一新。

浅浅的年纪，原本就跟穆楚相当，两人不过客气了几次，就厮混做了一堆。这天有球赛直播，两人窝在房里一边看球，一边闲聊。

“浅浅，你的名字谁给取的？听来听去，都觉得不像是男孩儿。”穆楚塞了一块薯片入口，全然不知已是祸从口出。

“这个名字不好么？”浅浅长在英国，倒不知道中文有什么不妥，不过说穆凯取的名字不好，就算是穆楚也只有死路一条。他眯了眯眼，突然拍手笑了起来，“穆楚，你倒是提醒了我，还不知道谁的名字不好吧？”

穆楚立刻红了脸，“你别说了，我知道‘穆楚’跟‘朝秦暮楚’谐音，谁叫我那个妈，说是最后一个，怎么也要带着她的姓氏，死活不让我改。”

浅浅心说原来你不糊涂啊，不过可没这么轻易过关，“那我叫你小名？楚楚、楚楚……”

“黎谦大侠，饶了小人吧，您这么一叫，我听着更加便扭啊！”穆楚吓得从床上跌了下去，爬起身子求饶，“您还是叫‘穆楚’，我听着就好，管叫够！”

“行了行了，我不欺负你就是了！”浅浅于心不忍，自己已经是蹭了人家半边床，怎么好意思整个儿鹊巢鸠占？

“浅浅，你真厉害，我家二哥怎么养到你这么个宝贝阿？”穆楚的神情里钦佩有加，多半是对哥哥的崇拜。

“凯他当然厉害。”浅浅得意洋洋，忽然想到大家对穆楚的态度，“你是他的弟弟，难道真像他们说的那样糊涂？”他总觉得穆楚其实挺聪明的。

穆楚笑着摇了摇头，“你没见过我哥在公司忙得焦头烂额的模样，否则就明白了。”

“啊？”浅浅毕竟历练不足，一时猜不透这哑谜。

“我当你是朋友，你可不要对其他人说。”穆楚压低了声音，“我只要装几次糊涂，出几个小错，大家就不会再要我这样那样……像我哥那样，每天累得半死，做好了是你分内的；做不好，你就是失职，就是辜负众望。他越是精明能干，就越是要担那些家族重任……我还想多轻闲几年，何必自己往枪口上撞？”

一番话，说得浅浅目瞪口呆。虽然听着是些没出息的推托，可也不见得就没有道理，起码穆楚决不是别人眼里那般无能。

对于穆楚偷懒这一节，浅浅没有多大兴趣。

他所在意的，只有穆凯的辛苦。 〖Cissy〗

第九章

难得的周末休息，穆凯坐在客厅靠近花园一面的窗户下，随意翻看着几本杂志。

客厅那面的尽头，是用雕花玻璃屏风隔出来的小起居室；再过去一点，走廊连接着厨房。将近下午茶时间，屏风那面传来的窃窃私语，引起了穆凯注意。

“这个加多一点……那个我也要加……”

“不知道打散的时间够不够，否则成不了型。”

“哇，浅浅你好厉害，真的是这样子的耶……”

一声惊叹过后，那边又是噼里啪啦一阵响动，稍后就见笑容满面的穆老夫人抱着一只碟子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浅浅捧着茶具托盘，笑眯眯地跟在她后面。两人将东西安放在茶几上，就立刻大声招呼穆凯过去。

“凯儿，你知道浅浅又多厉害么？他居然把我最喜欢的巧克力蛋糕做出了跟四十年前一模一样的味道！”

小巧可爱的蛋糕卷，整齐地摆放在雪白的盘子里，精致切面散发着诱人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