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宫吟 下————千离

太子妃的脸上有着温婉的笑容，如同每一个深宫中的妃子一样。颜清恍然想起已经逝去的皇后的模样，那是太子的亲生母亲，也是这样温婉地笑，最终却还是死在了后宫那险恶的勾心斗角之中。心中有着些微的怜悯，这女子，其实并没有什么做错的地方吧。一个嫁入宫廷的女子，能够奢望的，也只是夫君的温存而已。哪怕不是专宠，但只要有宠爱，便会很满足了吧。
那些女子不同于自己，自己失了殿下，出了宫，还能再有新的活法。但那些女子呢，一踏入宫廷的牢笼，便再出不去了。只能日复一日守着奢望着。颜清看着太子妃，一时说不出话来。
太子妃先开了口，声音里面有着淡淡的歉意，“颜清公子，我那日不知道……让你在门外等了一夜，还害你受了风寒，真是……”颜清摇摇头，笑，“本就是护卫，以前在风雪里站惯了的，最近吃住得好了，身体竟也娇贵起来，动不动就风寒，还让殿下和娘娘见笑了。”
太子妃浅笑起来，颜清看着她，发现她真的是个很美的女子。“我听下人说，颜清公子不但功夫了得，还精通医理。”颜清垂下头，抿嘴而笑，“什么精通，不过是闲暇时翻了几本医术，会认几味草药罢了。”太子妃道，“颜清公子太谦虚了。我这几日总有些头昏，本以为是刚到这里吃不惯这儿的东西，水土不服，可这两天竟越发厉害起来了。所以……想让颜清公子给我把脉看一看。”
颜清原想要让太子妃请来太医瞧一瞧，但既然那女子已经开口要自己诊断，只好应了。“那明日颜清去娘娘那儿给娘娘诊脉吧。今日刚练完剑，手上身上都挺脏的，也不好给娘娘瞧病。”太子妃便笑着点头答应了。
颜清回了屋子，清洗了身子换上新的衣裳，走出浴房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本是要坐下来看书，却无意间看到床头有一个包裹，打开来看，里面竟有整整齐齐包着的草药。捻起一根来轻轻闻了闻，又仔细地看了，不觉惊异。这本是西域的香萍草，有着淡淡的清香，能医百病。小到风寒头疼，大到内脏重伤，都能医好的，却因为稀少，特别难求。自己曾四处去求购，药铺里却总没有，偶尔大药铺有了，也只有很少的一两钱草药，就算御药房每年也只有二三两的香萍草能用。而如今这包裹里包着的，竟似乎能有八九钱的样子。
有些惊喜，便拿了包裹去询问房里的丫头是从哪里来的，那丫头微微思索了，才说，“昨日颜清公子睡着休息的时候，娘娘似乎送了草药过来，殿下接了，却没让我们煮，还说要差人把这药拿去太医那儿看看是什么。”颜清点点头，吩咐道，“别给人拿去太医那儿了，我自己收起来，否则他们拿了，便再要不回来了~”一边拿了包裹一边微笑起来。
用手捏着草药放到鼻间轻嗅了嗅，味道很正，就是那种清香的感觉，不禁更欢喜了。交给贴身的侍童让他们拿去收好，颜清一整日都挺开心。
从黄昏来临到华灯初上，颜清始终抱着一本厚厚的医书看着香萍草的记载，就连门口站了人都不知道。太子倚在门口，不让通报，也不进去打搅他，只是微笑着看颜清翻着厚厚的书，脸上有着很美的笑容。
清，你是不是上天派来的仙子。只是微笑，便能勾去人的心。
第 107 章
手指轻轻搭上红线，颜清微阖了眸子，细心地感受着指下红线的跳动。那女子坐在桌旁，安安静静地等待着。颜清的手指停留了一会，又换另一只手继续把脉。眉毛不经意地锁在一起，有些无奈地笑了。来的，还真的很快啊。
轻轻收回了手，示意丫头解了红线，颜清轻声说，“恭喜娘娘了。”那女子显是尚未反应过来，只是愣愣地看着颜清。颜清轻轻吸了一口气，道，“贺喜娘娘，娘娘有喜了。”
消息似乎来的太突然，太子妃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轻轻用帕子掩了唇，眉宇间有些惊讶和欣喜的神色。稍带一会，才轻声问道，“颜清公子，真的么？”颜清点点头，“颜清会回御药房的御医再来给娘娘把脉，到时再让御医给娘娘开安胎的方子。”语言竭力保持着平静，心，却还是泛起波纹。
她，和他的孩子呢。自己又算什么。
太子妃仍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喜悦中，颜清微微抿了抿唇，不知该说什么。
从太子府出来便去了御药房，吩咐那儿的太医去给太子妃娘娘把脉，这样的事情，还是太医告诉殿下比较好吧。独自一人站在清净的院子里，颜清看着渐渐滑落的夕阳，勾起嘴角笑起来。真的要放手么，那个女子已经用自己所不能的方式，俘获了殿下的心呢。
还未回到自己的住所，便已经听到了太子府里震天的欢呼声，丫头下人一个个喜笑颜开，忙碌着挂喜条裁新衣，颜清隐约看到太子站在庭院中，脸上淡淡的微笑。伸手轻轻拍了拍长衫，颜清转身走向自己的屋子。欢呼的雀跃的声音，夕阳下独自归来的身影，颜清笑得有些无奈。
夜半的时候有轻轻扣门的声音，颜清没有应，只是闭着眼睛。明明知道是那人了，为什么不起身去给他开门，颜清自己也不知。不出所料，门果然又被推开。颜清睁着眼睛，看门外立着的人。
太子笑，“还以为你睡了呢，一进来瞪着这么大眼睛，怎么不来开门？”颜清不言语，坐起身起来关好门，随后又坐到了床上，“殿下有什么事么。”太子摇摇头笑，“啧啧，还真是很冷淡呢。”颜清垂头，“颜清不敢。”身体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太子挨着颜清坐下，也不顾他轻微的反抗，只把他搂在怀里，“清。我知道你不好受。”
颜清仍旧不抬头，只说，“殿下，这个皇宫，颜清已经待得很累了。”怀抱收得更紧，“那我便和你一起走。”话未说完颜清便抬起头来，一双大眼睛盯紧太子。“殿下是国家未来的君主，不要再说这样玩笑的话了。”
太子微微锁眉，“颜清觉得是玩笑？颜清若要走，我们现在便走，这个江山于我本就不是必须的东西。有了江山，无非便是想让清过更好的日子罢了，既然清不开心，我们便走。”颜清轻轻挣脱怀抱，很认真地看着太子，“殿下，若再说什么不要江山的话，清便自己离开，决不再在殿下身旁多停留。”
太子的眼睛里闪过许许多多的神色，却觉得面对不了颜清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颜清依旧固执，“殿下答应颜清，无论如何也不要放弃储君的位置。”太子看着他不言语。颜清再说了一遍，“答应清。”语气里有着不容质疑的坚决。
太子轻轻叹了一口气，握住清的手，“好，清不想我走，我便不走。”
颜清这才微笑起来，“娘娘刚有身孕，殿下还是回去陪她为好。”说罢起身拿起自己的披风，“这么晚了，天冷，加件衣服再走。”一边说一边要往太子的身上披，语气里有淡淡的玩笑，“殿下不要嫌弃清的衣服啊。”
手被握住，颜清的动作生生地卡在一半，太子不由分说地便将外衣脱去，握紧颜清的手，吻上去。牙齿被碰得有些疼，颜清仍是配合地回吻他。直到两个人口中都没有多余的氧气，才轻轻地松开。
太子看着眼前的人，把他搂紧怀里。
“清，你这样不闹不责怪，总这样安静地忍着，只会叫我更难受。”颜清轻轻眨了眨眼睛，双手搂在太子的背脊上。“殿下根本不欠颜清什么，殿下不必如此。”
身体被搂得越来越紧，两人躺倒在床上的暖暖的褥子里。颜清轻轻喘息着，将头埋进那个胸膛。
从什么时候开始，每一次，都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轻轻依偎在这个怀抱里。谁说没有委屈呢，只是，能够依偎，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吧。
第 108 章
清晨被窗外细碎的鸟叫声唤醒，颜清睁开眼，身旁的人已经醒了，却仍搂着自己，一双眼睛很认真地看着。看一眼窗外的天色，颜清轻声说，“殿下要误了上早朝的时间了。”太子却仍抱着他，“今天告假不去了。”颜清又说，“娘娘那里呢？”太子微笑，“他们以为我上早朝去了。”
颜清笑起来，把头枕在他的怀里。
“清，以后的日子，可能不能来的这么多了。”太子的声音很沉稳，却仍透出一点不舍。颜清微笑，“清明白，殿下要做爹爹了么。”太子搂紧他，轻声唤，“清。”颜清叹一口气，“这几个月，殿下要多陪着娘娘呢。娘娘开心了，孩子也会更好。”
太子无言，身旁的人拼命地退让，自己的心却更是偏向他。清，这辈子你注定要是我的人。
颜清微笑，开口，“殿下，以后，若是清不能和殿下在一起，清也要去领一个孩子，清也想知道当爹爹的感觉。”太子却皱起了眉头，“为什么说你不能和我在一起？”颜清依旧浅笑着，“清说‘若是’么。”太子却固执得像个孩子，“我不许，我不许有这样的若是。你想要当爹爹，我们便一起去领一个孩子。我们自己的孩子。”
清依旧微笑着，淡淡地说，“殿下，若是这些日子，清觉得难受了。可以准清的假，让清去离那里住些日子么？”太子看他，“你喜欢去尉迟府？”颜清点点头，“恩。离和笙儿都很好。那个孩子也很乖巧可爱。在那里，什么都不用顾忌。”太子叹了一口气，轻轻抚摸清的发丝，“你想去，什么时候都可以，但是要让我知道好不好。”
颜清点点头，看了看外面高高升起的太阳。“不早了呢，清伺候殿下更衣吧。”
尉迟府。
已是二月，天气仍冷，但每日清空朗朗，人的心情也好起来。锦墨一大早便把卧房的门拍得砰砰响，离气恼地胡乱套上外衣，又拿过衣服给子笙穿好，才起身打开了木门。
门刚一开，便是一张无限放大的孩子的笑脸，“哥哥哥哥，我们出去玩吧！”离揉了揉眼睛，“说好了要出去就会带你出去的啊！你这么急做什么，看把你笙哥哥都吵醒了。”锦墨，从门口往里张望，果然就看到子笙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似乎很没精神。
有些疑惑地看着离，“前天笙哥哥跟我睡的时候都好早就起来了啊~为什么笙哥哥跟你睡都要睡到这么晚？”大眼睛不解地看着离。
“……”离一下子没了言语，只能含混地说，“厄，你看笙哥哥还没睡醒，我们一会再走啊！”说罢就忙关上了门。子笙淡淡地笑着靠在床栏上，眨着眼睛看离。离耸耸肩，“再大些真不知该怎么糊弄他了！”
子笙仍旧笑，向离伸出胳膊。离一把抱住他，“你再这么看着我，可是要一天都下不来床了！”子笙的脸倏地红了，轻轻推开离，却被抱得紧紧的。离轻声说，“说你喜欢我，笙儿。”子笙不言语，脸红得像个柿子。离吻他，“都是我媳妇了还这么还害羞！说么说么！！”子笙依偎着他，轻轻开口，“恩，喜欢你。”离笑起来，咧着嘴很幸福的样子，“喜欢多久啊？”子笙看着他，轻声说，“等你头发全白了牙齿也全没了还喜欢你。”
离便搂紧他，半天只说出一句话，“我开心得要飞起来了。”
又是一番亲亲我我，折腾了半天才穿好衣裳，门外的锦墨已经吃完了早膳，穿着新裁的衣裳，漂亮得像个陶瓷娃娃，眉宇间竟有了一点小大人的英气。
三人出了门，子笙一手一个牵着离和锦墨，一起走进繁华的街市。有人行礼问好，有人窃窃私语着说那个就是尉迟大人的夫人呢，长得那么好看，怎么会是个男人。有人议论着那个小小的孩子是从哪里来的。离和子笙始终微笑着，锦墨一路叽叽喳喳，手上拿着喜欢的小甜点。
突然听到嘈杂的声音，锦墨便不走了，转过头去看。一个中年的男子牵了个孩子，正站在一座妓宅的前面，同一个老鸨一样的女子说着什么。那女子拿手去挑那孩子的脸，摇了摇头，“长得是还行，但太小了，买来无用。养大了谁知会长成什么样！”那孩子缩在男人身旁，怯怯地拉着他的手，“伯伯，我们回家好不好。茗儿会乖乖的。”
那男人仍在说什么，；老鸨却不耐烦地摇了摇手，关上门。
气急了，男子便一手甩在那孩子的脸上，半边脸立刻就红了，那孩子却仍噙着泪水，不敢言语。有许多路人围观，子笙隐约看见那孩子的泪，心一下便软了，握紧离的手。离明白他的意思，三人便走过去。
子笙轻轻拨开人群，看见那个孩子。是个小男孩，大眼睛里全是泪光。看着一群陌生的人，紧张地拉着男人的手，“伯伯，我们回家好不好。”
那男人看一眼他，又看了看围观的人，轻声骂了一句，“杂种，今天不把你卖了，你弟弟要吃什么。”子笙的心一下子便锁紧，轻轻松开握着离和锦墨的手，走上去把那个吓得不轻的孩子抱在怀里。那男人看着子笙身上穿的衣服，便露出了笑脸。“这位爷，买我家茗儿么？乖得很！干活也勤快！”
子笙看着那张瘦瘦的小脸，难过极了。轻轻抚摸那个孩子颤抖的背脊，问道，“自己的孩子，再难也是自己的，怎么说卖就卖呢！”离带了锦墨走上去，锦墨睁大眼睛打量那个小孩。
男人撇了撇嘴，“什么自己的！亲戚家没人要的孤儿，养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我自己的孩子现在都没米吃啊！”说罢甩了牵着孩子的手，又说，“这位爷看着就是好人，给个几两银子，把茗儿买了去罢了。要不回了家，他也没米吃，我自己的孩子也挨饿！”
子笙轻声问怀里仍旧颤抖的孩子，“茗儿么？几岁了？”那男人答道，“今年六月便满六岁了。能吃苦的，很听话，若不是家里实在没法了，也不会想着卖他啊。”
子笙抬起头，看着离。离的心也软了，那孩子抹着泪，仍旧喃喃重复那一句话，“茗儿想回家了，茗儿听话……”不过是个孩子啊，自己不买，那男子卖给了妓宅，岂不是重复自己曾经的日子。伸手掏出怀里的银票，“这是五十两银子，够么。”那男子拿着银票看了又看，仿佛不相信如此容易地便卖掉了，欣喜地点头，“好好好，茗儿，快喊爹！”
子笙摇头，“什么爹，唤哥哥就好了。茗儿，跟哥哥回家好不好？”茗儿仍闪着泪，“伯伯，茗儿乖，茗儿不跟弟弟抢吃的……”那男子却头也不回地走了，茗儿眨了眨眼睛，不敢大声呼唤。
离微笑，看着身旁的锦墨，“给你添一个弟弟，好不好？”锦墨始终没有说话，像个小大人似的打量着那个孩子，随后点点头，“好！”
离抱住那怕生的孩子，“好茗儿，不哭哦~想吃什么，我们去买好不好？”茗儿始终一句话也不敢说，小心地看了一眼和自己年龄相仿的锦墨，目光碰到了那身漂亮的衣裳后又赶紧缩了回来。
锦墨误以为他看着自己手上的糖糕，便慷慨地伸出手去，“给，很热的糯米糕哦！好吃得不得了。”那孩子不敢伸手，锦墨便硬是塞到了他的怀里，伸出手去拉那只干瘦的小手，锦墨第一次有了要保护别人的感觉。
第 109 章
离抱着那孩子进了家门，可刚一放下他，他便跑到院落最偏的角落，只是自己站在那里，什么话也不说。别人想要接近，他便又远远地躲开，排斥着所有的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