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春晓寂若歌 卷三—五————泷夏川

“我……”南司璃低头，凝视着他的眼睛，喉咙蓦地有些哽咽起来，“你想知道？”

“想知道。”南司玥道，“只要是你的，我都想知道。”

——我想知道，你的全部；我希望，你在我面前是透明的；我不希望，你独自背负永无止境的痛苦；我想，好好爱着只有快乐的你……

南司璃怔忡良久，这才缓缓道：“小时候，听宫里的老嬷嬷讲过一个传说：所有背弃世俗的人，皆会遭受天雷之罚而死，不能坠入轮回，也不能再与心爱的人相遇……我怕……”

“怕什么？死？”

“不，我不怕死；我只怕死后，会与你永世不得相见……”

“璃……”南司玥感动，一声叹息，沉默良久又道，“我从来不知道，你从那时候起，就爱我如此之深了……”

“那么你呢？在遥远的未来，也会有如此深爱我的一天吗？”

南司玥抿紧了唇，不答，只将南司璃的手握得更紧。温暖的掌心，开出一朵含泪欲滴的玉兰。

南司璃轻轻摩挲着他的鬓角，似在等待回答。

良久，南司玥终于双手叠住南司璃的手，坚定道：“我想，现在的我已经深爱上你了。所以，这手，我永远也不会放。即使有一天，你累了，厌倦我了，我……也绝不放手。”

“玥……”南司璃怔住。这是玥第一次，如此认真地讲了实话。一时又惊又喜，大脑停滞。然而失神之际，双唇却又被南司玥深情吻住，更是喘不过气来，险些晕倒。

“璃！”南司玥见他不回应，又心起误会，嗔怒一声猛敲南司璃头顶。

南司璃吃痛方回过神来，竟是又羞又窘，只得做意犹未尽状舔舔唇，又狠心推开南司玥，掩饰道：“玥，你，你也真是的！如此主动引诱我，就不怕我把你吃得干干净净？”

“嘻，”南司玥掩口轻笑一声，咬了他耳朵道：“你舍得？我可是有伤之人。”

“我……”南司璃侧头想想，终是不忍心，只得恋恋不舍收回两只狼眼里放出的贪婪光芒，道，“当然不舍得。”言罢赌气似的起身往外走，唐突的动作竟是让南司玥莫名其妙。

疾走至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看。只见病美人单手撑着床沿，星眸一眨好不诱人，而衣襟更是放肆地滑下了肩头，露出娇美欲滴的肌肤来。南司璃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

南司玥更是困惑不解，全然不知自己的模样已是香艳到了极点。

南司璃情不自禁返身向南司玥走两步，又停下，内心狠狠挣扎一番，终是掐了掐手指，痛得含着眼泪冲出营帐。然而下一瞬却又冲了回来，一把将南司玥扑倒，边吻边道：“玥，我不管。我忍不住了。我，我会很轻的……”

“璃！”南司玥惊呼一声，再次被弟弟吃得干干净净。

第十七章 书

半夜，蛙声聒噪一片。南司玥辗转，终是醒来。明亮的烛火直刺得眼睛睁不开，晚风一吹，摇曳的光芒便将那熟悉的人影拉得很长。

南司璃背对着他，在案桌上疾写着什么。

南司玥好奇，悄然起身，披件衣服走到南司璃身后，引颈张望，却见那雪白的宣纸上写着大大的两个字：“战书”。

“给谁的？左青木？”

南司璃猛然听得声音，吓了一跳，浓黑的墨汁滴到纸上，湿了一片。回头，正好对上皇兄凌厉的目光，不敢正视，忙侧开头，随即又掩饰似的笑笑，拉了南司玥手怜爱道：“玥，怎么起来了？夜里凉，快回床上躺着去。”

南司玥却抽回手，一把抓过墨汁未干的“战书”，高举在南司璃面前，厉声道：“我问你，这可是给左青木的？”

南司璃低了头，沉默半晌，终点头道：“是。”

“哗！”南司玥二话不说，将纸撕得粉碎。

南司璃讶然，瞪大了眼不知如何是好。

南司玥却道：“南司璃，你给我听好了，那个人，是我的敌人，不是你的。”

南司璃动动唇，有些委屈。他怎会不知，自己实力远不如左青木，此次下战书，定然不敌。皇兄如此说，实则又是在保护自己。可……

“可我也视他为大敌。”南司璃理了理皇兄散落肩头的长发，认真道，“他把你害得这样惨，我绝不轻饶他。以前，都是玥来保护我；所以这次，我也应该保护你。”

“说什么应不应该！”南司玥沉下脸，责道，“不要说任性的话，像个小孩子！难道你以为，我千辛万苦赶回来，就是为了寻求你的保护？”

“当然不是。”南司璃直视南司玥眼眸，一字一句道，“玥很坚强，玥才不需要我保护，只是你的坚强，总让我心痛万分。你的伤痕，比落在我身上还要让我痛苦，希望受伤的人是我，哪怕分担你千分之一的痛，于我而言，都是幸福。是，你说的对。在你面前，我就是个小孩子，任意妄为，无理取闹，总是要你来保护我。上次狩猎时这样，这次与秦津激战又是这样。你为我受伤，为我痛，而我却除了哭泣什么也做不了。这样的自己，让我很不甘心。恨不能赶快成长起来，追上你的脚步，再不让你受伤害，给你幸福……”

“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南司玥打断他，道，“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你只要……”你只要……站在我的翅膀下，守住你的幸福就好。

只是，这最后的话，被兮张的唇齿吞回肚里，南司璃坚定的眼神，让他怎么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南司璃怔怔看着他，又道：“也许你自己都未曾注意到，你在渐渐改变。不再那样冷漠无情，也不再那样任性。听寒尽说了，为了逃离，你连狗洞都钻过了。这样的玥，这样踩着自己尊严的玥，让我觉得很心疼。从小到大，你都是站在前面保护我的那个人。而我总是这样任性妄为，无理取闹，事事让你来承担。可是，我爱你啊。我爱你，所以不愿意躲在你的身后做个胆小鬼；我爱你，所以才想跟上你前进的脚步，走在你的身侧。只有这样，才能看见你的脸。哪怕只是侧脸，也会让我心安……”

“璃……”南司玥动容，声音有些哽咽。

南司璃继续道：“所以，这次，换我来保护你，换我来成长，换我长出翅膀来守护住你的存在。所以，不要阻止我。请让我追上你的速度，走在你身旁就好。”

南司玥皱起眉，自知再无话可驳，只得转过身，沉声道：“随你便！可是，左青木何等厉害之人，与他交锋，你有几分胜算？”停顿片刻，又道，“南司璃，你若死了，别指望我为你落一滴眼泪。”

南司璃怔住，心下已知他意思，一阵欢喜，忙住从背后抱了他，低低耳语道：“玥，你放心。我不会死的。我怕死，所以不会死。”

南司玥重重叹口气，也只得由他去了。

第十八章 决

南司璃与左青木于三日后交战于瀿河下游平原处。两军混战两天两夜，直斗得天地动容，尸横遍野。整个山谷籁籁下着深色血雨，重重红雾弥散其间，游魂野鬼不断哭泣，声声呜咽犹若杜鹃在啼血。瀿河水被血染得通红，红浪翻滚，腥气冲天。旌戈铁马，战鼓阵阵，碎裂的呐喊响成一片，震得大地也在颤抖。

兀得，一声碎碎琴音划过喧嚣。天地间无数嘈杂的音符瞬间冰裂成灰，在金色琴音中消逝了踪影。琴声静静流淌，有若清泉注入烈火，让灼热的力量都抽去了元气。霎时一道彩虹破浪而出，横亘在天边。所有怨憎消失不见，鲜血褪去，繁花初绽，阳光，自云缝中垂下金边来……

这琴声，竟是如此美好。美好直叫人想要放肆流泪。

左青木怔住，自刀光剑影中抬起头，目光洒在远处山岗上的人影处。那人一身素衣，静静地坐着，面前一架琉璃古琴上碎光起舞，盈盈霞光恍然有若瑶池晨曦。远远地，瞧不清那人模样，却是直觉地感到，那人的目光，并不曾扫过自己一次，哪怕自己急切地想要被他正视，也不过只是得到他一个冷漠的侧脸。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体之外，却让自己这素来坚强的心，莫名地酸痛了。

左青木怔怔地看着，蓦地身前水色剑光一闪，险些将自己劈了个正着。忙侧身躲开，一回头，却见南司璃通红了双眼，虎视眈眈地瞪着自己。不由好笑。

南司璃勃然大怒，双手握紧剑柄，又狠狠挥出一道厉光，急道：“喂，你在看哪里！你的敌人是我！不准看那边！”他怎可允许，那卑微小人的目光竟肆意落在他高贵的皇兄身上。

左青木侧身避开，笑得更欢，取笑道：“怎么？这样就急了？你可真是个任性的小朋友，独占欲强得不可理喻。”

南司璃更急，却是努力缓和心气，厉声道：“的确，在你眼里的我，幼稚得像个孩子，但是，我的心却比任何人都向往成熟。为了那个人，我必须要强大起来。我会比你更强大。一定！”

左青木冷笑，道：“哼，只有小孩子才会如此信誓旦旦。”说完并不看他，目光又转向别处。

南司璃急极，大喝：“不准你看那边！你根本没有资格看他！”言毕也不待对方回答，直将轮回宝剑舞出一朵花来。

左青木冷哼一声，开始应战。手里一根银色玄天戟瞬间被红色光脉包围，赤红的气流将长戟染成鲜血的颜色。

两人很快纠缠在一起。自二人身体窜出的暴戾之气急速向天边扩张，直将碗口粗的大树连根拔起。刹那间天昏地暗。阴云密布的天空下起雨来。两路大军迅速向各自军营退去，黑压压的人群缓缓消失在天地尽头。

南司玥坐在远处山岗上冷眼瞧着这一切。狂风将他的衣角卷得翻飞不止，沙石乱飞，直让人睁不开眼。寒尽立于他身后，竟被这股戾气逼得气血不顺，张开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南司玥扫他一眼，忙转动手指，在琴线上结印。霎那间于琴前结出一道金色屏障，隔开了所有喧嚣。寒尽这才直起身子，大口大口喘气，而目光，却又被远处那两道刺目的光芒吸引，再也移不开。

只见那瀿河平原上，一红一蓝两道光芒急速地撞在一起，擦出银光四溅的火花后，又急速地分开，各自撞向对方身后的山体，直把大山劈出伤痕。如此数番，山上大石尽落，山角被削平，而平原，却又被堆砌成了小山。浩瀚而阴沉的天空下，恶龙清啸，然而啸声还未成形，又瞬间被狂风撕裂。

南司璃急红了双眼，将轮回开了四层。口中默念字诀，无数魂影即从遍地的死尸身上游离出来，缠绕在轮回剑身侧。南司璃以手结印，食指为引，凌厉鬼气即从剑身飞射出来，直扑左青木。

左青木冷笑一声，手中玄天戟一转，红光即在戟身急速游走，再将戟身一横，挡在胸前，硬生生接住南司璃攻击。南司璃还来不及运功，就见一道红光如利剑般飞来，一怔，躲避不及，肩头便被这光剑贯穿，霎时血花四溅。黑暗的天幕下，这赤红的血液犹显得耀眼。

“璃哥哥！”寒尽将一切看在眼里，惊呼一声就要往前扑。

“不许去！”南司玥急忙喝止他。

琴声，嘎然而止。

寒尽茫然，心中又急，睁大了眼睛又向南司玥道：“璃哥哥，他受伤了！”

南司玥却不看他，暗自捏紧了拳头，坚持道：“不许去！”

“为什么？”寒尽不解，大声质问，道，“璃哥哥，他受伤了！他受伤了，难道不正是因为你吗？”

“不许去……”南司玥直直地盯着那两道再度纠结在一起的光芒，沉声道：“不许去。”

耀眼的光芒中间，赤红的鲜血尤其令人心惊。

两道光芒再度狠狠相撞。南司璃侧身闪过，却仍是被凌厉的气芒逼逼得节节后退，坚持片刻，终又从口里喷出一口鲜血。

寒尽更急，仅剩的右眼里流出泪来，大喊：“你若不去，他会死的……”

“他不会死！”南司玥喝断他，半晌又低声道：“他不会死。他若死了，便不是……不是他了。”不是那个他，不是那个我爱的他了。

寒尽回头看他，只觉那坚韧的背脊在这个瞬间弯了不少，兀得一阵心痛，不敢多言，只听话地站回原处。

南司玥沉默片刻，复又抚琴。一边弹，一边轻轻对寒尽道：“寒尽，你看好了，这是璃哥哥一个人的战争。这场仗，只属于他。旁人插不得手，只有他，才是战争的主角。”声音风轻云淡，而琴声却又压着悲凉，声声碎音似要哭泣。

——璃，我如你所愿，把我的战争让给了你。我不要你赢，我只要你活着……

第十九章 亡

南司璃与左青木正面交锋，直斗得飞沙走石，日月无光。然而，南司璃毕竟太过青涩，被左青木奚落几句就失了理智，渐渐不敌。二人凌厉的气芒在空中乱窜，劈裂山体，大石滚落，溅起瀿河巨大的浪头。

水花向岸边扑来，南司璃一个凌空跃起，避开脑门，却又将全身要害尽数暴露在左青木玄天戟下。左青木单手持戟，自戟身舞出一道红光，光芒有若利剑，直刺南司璃。南司璃再闪，不料身后同样危机四伏，一颗红色光球撞向腹部，巨大的冲击力将身子掀起，直直飞向背后山体。万丈悬崖顷刻冰裂，碎石落下，露出成形的花岗岩体。

璃！

南司玥心底一声惊呼，变调的音符倏然而出。

南司璃整个身子嵌入悬崖，进不得，亦退不得。无奈喘口气，却逼得体内气血一阵逆流，哇地一声喷出口赤红的鲜血来。

“哈哈哈！”左青木肆意狂笑，擦干嘴角血渍讥讽道：“南司璃，只怕你的轮回剑才炼到第五层罢。如今这五层我左青木都一一领教过了，你还有什么本事尽管拿出来吧！”

南司璃只觉大脑翁翁作响，一片混乱，拼命翻着白眼，力图将涌出的鲜血吞回体内。听得左青木笑声，更加急火攻心，只觉五脏六腑都似要被震碎了一般。饶是如此，却仍不肯服输，喘息片刻，又对左青木大喊道：“哼，你少在那边得意！你不也是一样伤痕累累吗？只怕轮回的恐怖之处，你还没察觉到一层吧！”

左青木笑得更甚，只道他耍小孩儿脾气，逞一时口舌之快罢了。举手正要发力再攻，又兀得瞥见右手虎口处一块黑色蝴蝶印记正在渐渐成形、扩大。一惊，忙运功察探心气，却是经脉漩涌，好不痛苦。而那蝴蝶印记，不断地在扩大，直逼心脏。

南司璃见他惊慌表情，亦是大笑不止，笑过良久，才悠然得意道：“此乃六道轮回第五层——饿鬼道！”

左青木大骇。这饿鬼道为何物，他不是没有听说过。民间传言，轮回乃蚕食众生灵魄之物，持剑者炼到第五层，便能将无数恶灵的邪气封印到这黑色蝴蝶印记之上，一旦剑气接触人体，此印记便会在虎口处显现，并顺着经脉逆流而上。当黑印到达心脏，人必亡！

黑色蝴蝶，有着夺人性命的力量。它才是真正来自地狱的使者。左青木急红了双眼，偏巧南司玥琴声不断，竟如死亡祭语般扰得他心神不宁。不由再次望向那山岗上的人儿，心下一阵冰凉。那人竟不曾看过自己一眼。即使自己同样危在旦夕，那人的眼里，也只有幼稚可笑的弟弟而已。他不曾看过自己，而自己，却还暗自企求着能被他正视的那一刻。如是想着，不由羞愤。面色一狞，运足力道向南司璃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