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道赤红光芒在玄天戟身来回疾驰,竟有若地下溶岩,片刻在戟尖凝结成光球喷出。霎时一道飓风平地而起,贯穿天地。自天的旋涡里,滴出红色的血来,竟是将地面的死尸卷了起来,撕裂得血肉横飞。顷刻狂风大作,将仅剩的大树连根拔起,碎裂声响成一片。
南司璃亦是卯足了力气,剑身一横,即从剑尖飞出无数地狱之蝶,卷了瀿河的水,飞扑向左青木。
两道光再度激撞在一起,擦着彼此的气芒扑向身后,由彼此戾气凝结成的气芒竟被撕得噼啪作响,电光火石耀眼无比。南司璃只觉被碰触的地方有若业火焚身,皮肤似被灼伤般滋滋作响,待疼痛过去,胸前竟被撕出一道三尺长的大口,血流如注,白骨斑斑。忙运功护住要害,却已是经脉大乱。体内灵脉自十指喷发而出,顿时失了心志。眼前一黑,喘口气即要晕过去。
“璃!”南司玥惊呼一声,倏地站起,攥紧的拳头随时要舞出杀意来。
左青木亦是遭受重创,黑印距心脏仅三寸二分,被封印在黑印里的恶鬼不断撕扯着心脉,稍一运功便是血气翻涌,苦不堪言。指尖渐渐变黑,犹若行将腐朽的尸斑。死亡,一点一点逼近。大脑眩晕,口里喷出一口鲜血,与此同时,全身的经脉似断裂般开始抽搐。
琴声,嘎然而止。却不是为他。在那高贵的琴师眼里,从来没有他的影子。心情,是落漠,但更多的,却是恼怒。想被那人正视,渴望他的眼神,奢求他的关心……如此感觉,越受伤,便越强烈。
曾经,似也有人用同样的心情站在自己面前,期待着能被自己在乎的一天。只是,自己的高傲将那人拒在了千里之外,直到那执着的灵魂,咬着信念死去。直到,如今的自己,陷入了与那人同样的牢笼,才幡然醒悟,原来,如此心境,竟是悲凉到无泪可流。
秦津。
那日的他,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坠入山崖,又是带着怎样的心情闭紧双目的?
少顷,南司玥的琴声复又响起。只是那气势磅礴的音律里,透着焦急与担忧。
这天籁神曲,不是为他而弹。左青木心中明了,不由一声叹息,再度鼓足力气高举了玄天戟。
——南司玥,如若我和南司璃一同死去,你会否也愿意看我一眼?哪怕被憎恨也好,我……只想在你眼中出现一次……
南司璃大脑一片眩晕,眼前趋于黑暗,全身痉挛不停,大口大口吐着鲜血。偏左青木再度攻来,不敢喘息,忙提起精神应战。
天空再度铺满浓黑的墨云。飓风刮起,几道紫色闪电同时自云的漩涡里劈下,犹若世间最刚硬的皮鞭,将大地也劈得开裂,滚滚浓岩从地缝里冒出,在地面上蔓延,烧尽了一切。与此同时,天空亦悬浮出无数蓝色水珠,一颗一颗,耀眼如水晶。南司璃口中念念有词,竟是瞬间将水珠串接成链。这是他初次开启了轮回剑的第六层。心中狂喜之余,顺势凌厉向左青木扑来。
左青木亦是咬紧牙关冲上去。
一蓝一红两道强光再度相撞。天空裂开一条缝,瞬间又合拢。两人同时喷出一口鲜血,带着满身的伤痕向地面倒去。
第二十章 莲
南司璃与左青木急速地相撞,又急速地分开。彼此兵器周身绽放的凌厉气芒,撕裂着对方的身体,直到那原本鲜活的身体变得血肉模糊。渗着浓黑血液的皮肉里,隐约露出的白骨竟也愈发地狰狞恐怖起来。
攻击过后,二人皆受重创,双双向各自身后倒去。而目光,却仍然毫不示弱,死死瞪着对方,恨不能以此化为利剑,刺穿对方的心脏。
南司玥的琴声再度出现破音,高亢而碎裂的音调被心灵的呜咽阻断。手指轻颤,指尖亦变成怆惶失措的苍白色。
“璃哥哥!”寒尽惊呼一声,拔腿就要往前冲。
“不许去!”南司玥急忙喝止他,在他面前倏地结起一道透明屏障,将那小小的身影反弹回原地。
寒尽讶然,瞪大眼望向那兀自镇定自若的琴师,却见南司玥眼里,流淌着比自己更加焦急的光,顿时心中悲鸣不止。南司玥先前说过,这是南司璃一人的战争,不许任何人插手,但如今,那坚强又执着的人儿,正在战场上流血、喘息、危机四伏,叫人如何能放得下心?南司玥!他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成全了南司璃的任性妄为?那颗深藏在绝美身姿下的心,是否也正和自己一样,流泪哭泣却又无可奈何?又或者,比自己更加深沉地痛着?
寒尽茫茫然眨着眼,伸手摸摸左胸,竟是怎么也找不到心脏的位置来。
南司璃艰难翻身,伸手抓住轮回剑柄试图站起,努力数番,终是失败,只能趴在地上喘息。眼前世界,逐渐陷入黑暗;而胸口,亦有若被大石压住,肋骨碎裂,疼痛万分。身体下方,浓黑的血如泉水般涌出来,湿了大地。
左青木在体力上终是胜了南司璃一筹,此刻又抱了同归于尽的信念,更是斗得勇猛无比。尽管全身血流如注,黑色印记又逼近心脏一分,却仍是强自镇定,扶着玄天戟站直了身。
“南司璃,”只听他喘息道,“我们……一起死吧!”言毕举起玄天戟,赤红的鲜血顺着手肘流淌而下,染红了大地。南司璃却不看他,径自望向那山岗上的人儿。那人耀眼的身姿,像高山雪莲般寂静又孤傲地绽放着,四周的一切都褪尽了颜色,只有他,依然色彩斑阑得让人挪不开眼。南司璃缓缓伸出手,想象着轻抚皇兄容颜的绝妙触感,手指在虚空中轻颤,泪,早已流了满面。
如此神态,直让左青木怒不可遏,双手握紧戟身向南司璃刺来。劲风拂面,南司璃大骇,忙侧身滚开,却不料身负重伤,行动迟缓,竟被左青木伤得正着,腹部被玄天戟尖贯穿,再度血花四溅。
“一起死吧!”左青木激喊,抽出玄天,未有停留,又一次拼死向南司璃刺来。
南司璃不敢大意,一手捂住伤处,一手抓过轮回。轮回的水蓝剑身,被他的鲜血和泪水染满,竟发出呜呜悲鸣之声。南司璃心中惊诧不已,又不敢犹豫,只胡乱挥剑来挡。两道弱光最后一次相撞。
琴声,再度嘎然而止。
时间,亦在此刻凝固。
风不起,云不涌,四下里顷刻被抽去了所有声音,万籁俱寂,森冷恍若修罗地狱。
二人四目相对,犹显得憎恨无比。
良久,南司璃的血泪自轮回剑尖滴落,打在地上,有若深夜洪钟,震得人耳膜发疼。那渗和了血与泪的水珠落在地上,却不渗入泥土,而是渐渐扩散、成形、化为一朵硕大的血莲,在地表绽放。
左青木见状大骇,胡乱向身后疾退。
南司璃亦是茫然。这是何物?自己的轮回,竟也深藏着如此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玄机。
须臾,血莲完全盛开,花瓣上的纹理清晰可见。忽然冷风一吹,所有纹理便似被激活了一般,幻化成人手,急速向左青木扑来。
左青木疾退,却终是筋疲力尽,踉跄向后倒去。血莲人手趁势扑来,忽又变得坚硬无比,有若钢签根根直刺进左青木肉体。只听“噗”的一声闷响,那本就伤痕无数的身体被便细若血丝的红签贯穿,再无一寸完好之处。
心脉将断未断。左青木低头凝视着这具赤目惊心的身体,疼到连呼吸也快忘了。
这最后的一击,竟来得如此莫名其妙。
赤色血莲停顿少许,又急速自左青木体内抽出,退回,隐藏于轮回之中。
这是……
轮回的第七层!
南司玥顷刻瞪大了双目。许久以前,曾听高人说起,这六道轮回宝剑,是有第七层的。只这开到第七层的轮回似有生命一般,有自己的意识,每六千年才开一次花。而这花,便是地狱血莲,夺人性命,毫不费力。竟不想,这六千年一遇的奇迹,被南司璃这小子给遇上了。当下推开琉璃琴,携了寒尽向南司璃奔来。
那耀眼的身影,张着缥缈如烟的衣袖向山下跑来。左青木的目光静静地洒在那身上,而南司玥,仍是不曾瞥过他一眼。
左青木嘴角艰难扯出一抹苦笑,虚弱向后倒去。输了。在南司玥面前,他永远是输。南司玥说的对,谁先爱上了,谁就注定是失败者。此刻的他,将以失败者的姿态死去。死在那绝美人儿冷漠的目光中。没有不甘心,只是舍不得。他的目光,终究不属于自己,而自己,却仍然希望再多看看他冷俊的面容。
自己……大概真的喜欢上这个残忍的人了。
南司玥走来,越过他身侧,走向南司璃,一声叹息,将气若游丝的弟弟背在身上。然后,转身,淡淡扫了左青木一眼。
那行将死去的勇士脸上,竟在二人目光交汇的那刻,露出了孩子般醉心的笑颜。
风过,无痕。幸存的树叶在哭泣。
玄天悲鸣。左青木静静地闭上了眼。在那遥远的黑暗里,还有个人,在等待着他认真的目光。
秦津……
第二十一章 存
南司璃的伤,较之先前的南司玥更加重些。整整两个时辰,全身抽搐不止,大口大口吐着鲜血,竟是经脉大乱,命息不稳。张太医手忙脚乱,翻遍岚州城内所有医书,终是险险保住四皇子一条命来。只那脆弱的人儿竟是如何也不肯醒来,一昧昏睡。倒也让人焦急。
南司玥强自镇定,率大军进驻岚州,先命人筑玄铁城门,又建护城河,防御工事一波接着一波,竟无暇顾及南司璃伤势。旁人只道,长皇子的冷漠无情也着实过火了些。只他们不知,那泰然自若的外表下,藏着多少个日夜的心疼与担忧。每到夜深人静时,那悄无声息流过心田的眼泪足以浇灌三千顷良田。握着弟弟的手,听他痛苦地呻吟,南司玥的心也禁不住跟着抽搐。自己受伤的时候,璃也是这样握着自己的手吗?他也如自己这般,心绪不宁到天亮吗?手指轻轻颤抖,抚摸着南司璃那被白布包扎得密不透风的脸庞,眼眶一红,即有水雾蒙了上来。但,他不能哭。他是哥哥,所以必须坚强,必须若无其事,必须狠下心肠在众军面前微笑。只是这颗不听话的心,却又早已伤痕累累了。
——南司璃,你要到何时才肯醒来?不是说过要保护我吗?一直昏迷着的你,拿什么来保护我?
南司玥吸口气,将弟弟虚弱的身子抱在怀里。天空沉闷得令人压抑。南司璃在梦里轻轻蹙了蹙眉头。
突然,一道紫色闪电划破天际。
“噼啪!”
南司玥一惊,怀里的人却蹭地坐起来,伸着手大喊:“啊!打雷了!皇兄,璃害怕……”
南司玥怔怔看着他,顿时没了主意。
南司璃回头,对上皇兄惊讶的目光,不明所以,眼珠转转,这才想起与左青木的战斗来。顷刻浑身疼痛不止,急忙又虚弱地倒回南司玥怀里,高呼:“痛死了!”
南司玥看他模样,心下欢喜,却羞于表露,面上便故作冷漠之态。将南司璃放回床上,掖好被子,才道:“我去叫太医。”
言罢转身欲走,却是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回头,才见衣角正被南司璃死死攥在手里。只听南司璃有气无力道:“不要走……”
“我去叫太医,很快就回来。”
“不要走……”
南司玥一根根掰开他手指,道:“你伤得很重,我叫太医来瞧瞧。”
“不要!”南司璃任性地嘟起嘴,半晌又狡黠笑道,“我有药。”
“你哪有什么药。”南司玥爱怜地笑笑,道,“真要有的话,拿来我看看。”
南司璃复又抓住他,眨眨眼,神秘道:“我的药,在你身上。”
“什么?”
南司璃伸出食指点点嘴唇,不等南司玥明白,兀自拉近他,令他的唇紧贴了自己的,继而肆意索吻一翻。
“璃!”南司玥羞愤惊呼一声,忙推开他。如此情形,被别人窥去了可是大大的不妙。
南司璃却嬉笑道:“好了,现在我不痛了。”
南司玥这才明白,他口中的药,竟是……
不由羞红了脸。这个南司璃,都伤成这样还有力气来调戏自己。越想越难堪,习惯性一拳敲在南司璃头顶,以为他要大喊,却不想他竟一声不吭,晃晃脑袋晕了过去。
“璃!”南司玥又是一声惊呼,后悔不已。忙唤来张太医仔细诊治。倒急得张太医大汗淋漓。
张太医一边把脉,一边拿眼角偷瞟南司玥。心下喃咕,人人都道长皇子性情淡漠,却不想心肠如此狠毒。前些日子与四皇子不和,整日的大呼小叫,近来虽也收敛了不少,不想今次竟是要治南司璃死地,这重伤初醒的人,怎可用力狠敲头部?又想起,南司玥失踪之时,四皇子急得大病一场却仍是不眠不休地寻找。那时情景与现下相比真可谓一日天上一日地下。张太医如此回忆着,不免又埋怨起长皇子的不是来。只这些话可不敢当面说,只好唯唯喏喏在南司玥注视下替四皇子好生诊治。
也亏得张太医细心照料,南司璃伤势渐渐好转。而顽劣的性情也愈发地变本加厉起来。他有伤在身,南司玥自不允许他出门,这倒害苦了一干杂役小兵,个个被四皇子整治的哭天喊地。于是成群结队,带着满身的伤痕齐齐跪在长皇子面前高呼饶命,倒弄得南司玥无法,只得狠狠将弟弟训斥一顿。
哪知南司璃却趁机撒起娇来,硬是逼着皇兄带他出门。
南司玥只做不理,摇摇头转身就要走。南司璃见状,心中着急,索性像只八爪鱼缠到他身上,无论南司玥如何叫骂,就是不肯松手。
南司玥大为尴尬,偏又不敢再用力推他,生怕再有个闪失,失了这珍贵的宝贝。心中苦不堪言。思量半天,终是翻着白眼应了。
清风抚面,阳光照在二人脸上,反射出恬淡适然的光。
南司璃伤势未愈,走不利索,南司玥一旁看着心疼,忙抓过他的手,紧紧牵住。南司璃心中立即温暖一片,脸上渐渐浮出笑意来。
如水的人群自四方涌来,将二人颀长的身影淹没得没了踪迹,仿佛两粒水,一旦汇入了大海,便失去所有的光彩。手,彼此相牵的手,隐藏在宽大的袍袖之下,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藏匿了踪影。这一刻,他不是南司玥,他也不是南司璃,彼此都丢了南司这一姓氏,也没有性别,只是简单到唯一的生命个体,单纯地相爱,像所有平庸的,普通的,微卑的人们那样,相爱,相爱,相爱……
没有争斗,没有背叛,永不分离……
——倘若这便是幸福,那么我要紧紧抓住,和你一起紧紧抓住。这样,我们紧紧相牵的手,便不会再分开了。
(卷四 水之卷)
第一章 旨
秦津、左青木两位主将先后阵亡,西岚主军迅速溃散。北泶军趁胜追击,势如破竹,不但收复失地,反而长驱直入西岚境内,越两国边境二十余里。南司玥气势汹汹,扬言要一举攻破西岚都城。形势很快逆转,西岚边疆生灵涂炭,人民流离失所。西岚皇帝大惊失色,慌忙派来使者议和。南司玥只作不见,道:“那日西岚欠我的,如今南司玥要一并向其讨还回来!”依旧我行我素,厮杀无数。
西岚苦不堪言,放倒军旗投降,并许北泶三座边关重镇。不出两日,夏颉帝圣旨送到,令二位皇子速速回宫面圣。南司玥虽然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只好率领北泶军缓缓撤退。
此次北泶大军得胜归来,自是风光。京城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百姓们纷纷拥上街头,载歌载舞欢庆胜利。而皇宫盛宴,更不用提。
翌日早朝,夏颉帝下两道圣旨。第一道,封四皇子南司璃为护国大将军,赏黄金百两,古玩无数。南司璃自是乐得合不拢嘴,连连高呼万岁。第二道,立长皇子南司玥为太子,三月后择良日行晋封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