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出书版) by 万小迷

相册翻到最后一页，也没有一张雷谨与米凤轩的合影，就像他们隐蔽的情感，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第六章
第二天一早，米凤轩赶到机场接米速，刚下了飞机的儿子脸色很不好，拥抱了一下父亲，闷闷的问：「爸，你怎么不上班？」
「我请假了！」其实是请了一个星期病假，还差两天才上班。
「哦......」
米速的眼神闪烁，米凤轩敏感的察觉到，米速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事情。
回到家中，儿子掏出从日本带回来的礼物，递给米凤轩时突然问：「爸，你卖过身？」
正在喝茶的米凤轩一口水喷了出去，被呛得面红耳赤。
米速误会了他的意思，一把抱住父亲，咬牙切齿的说：「爸，我以后会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伤害过你的人─我不会让他好过的！」
「咳咳......小速你在说什么─」
「我会去报复的！」
「小速，你别瞎想─」
米速激动地握起拳头：「爸爸，你别瞒了我，妈妈都说了，是雷谨那个冷面男用金钱来威胁你，破坏了我们的家庭─」
「不是这样的─」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米凤轩急忙解释着：「是你妈妈误会了，我跟雷谨真的没什么！」
「可是妈妈说你们抱在一起！」
「也仅仅是抱在一起而已！」
「如果仅仅是抱在一起，妈妈怎么会误会？」
对上米速质疑的眼神，米凤轩涨红了脸，小声嘀咕：「还有亲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会和妈妈离婚？」米速一直以为，雷敏是因为受不了苦日子，跟有钱人私奔了，而这一次日本之行，却揭开了隐藏多年的秘密。
「小速......很多事情......解释不清的！」
「哼！」米速别开头不讲话，拳头越握越紧，气压越来越低。
实在担心儿子胡思乱想，真的去找雷谨「报仇」，米凤轩叹息一声，只得全盘托出。
「我跟雷谨......是两情相愿的......那天，我只是找他去拿钱......」
那天，一如这些年的每个月的那一天，他和雷谨在一间简陋的小房子里见面。
这里原本是个废弃的仓库，地方隐蔽，人烟稀少。雷谨租下后简单布置了一下，外面看起来还是脏兮兮，可是进屋以后别有洞天。
雷谨把装着钱的信封交给米凤轩，然后为他泡了一杯茶，两人相对而坐，说着毫无内容的客气话。
那一年，雷谨刚满三十岁，而米凤轩则过了而立之年，很多年轻时的妄想，现在再看来，似乎微不足道又荒诞可笑。
可是今天，也许是因为天气阴冷的缘故，已经习惯了以相敬如宾方式相处的两人，却又有些僵硬和无措起来。
十分钟过去了，米凤轩站起来，微笑着告辞。
雷谨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他，打开，是一条女式项链。
「送给姐姐做生日礼物！」
米凤轩点点头，「我会转交给小敏。」
「我的意思是，就说是你送给她的，应该让姐姐开心一下！」
闻言，米凤轩不禁有些动气，尽管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
他将盒子重重的放在小木桌上，「我妻子的礼物我会自己买，用不着你操心！」
雷谨客套的笑容变得无奈，「你和姐姐的生日，只差三天呢......」
「你也要送我生日礼物吗？」房子布置得很温馨，但没有暖气依然潮湿阴冷，让米凤轩心情烦躁。他从衣领里拉出小瓶子，摘下来放在桌子上，挑衅般的问：「有比这个更好的礼物吗？让我更加死心塌地的礼物？」
雷谨露出错愕的表情，拿起小瓶子轻轻抚摸。
「你一直戴在身上......」
「对，你很得意吗？」米凤轩得声音微微发抖：「一个小瓶子，几粒米，就把我绑住了......」
「凤轩......」
「雷谨，我不想再接受你的施舍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从我的生命里消失？」说完这句话，米凤轩有些后悔，但已然出口便收不回来，索性将话说清楚！
「这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找你拿钱了，你也不用冒着被你父亲发现，取消继承权的危险和我来往！」
雷谨习惯性的摸着眼镜，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在你心里就是这么看我的吗？」
「不然你要我怎么想？我只能把你想得下流龌龊，才能少爱你一点......不然，我真的撑不下去了......」说完之后，米凤轩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腿一软跌回椅子上。
雷谨走到米凤轩面前，缓缓蹲下，一直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也没发生，只是每一天都这样，压抑着情感，我已经受不了提心吊胆的日子！我有多少年没有好好的睡一觉？我怕睡觉的时候叫你的名字被小敏听到，我怕─」
米凤轩一直用手捂着脸，此刻缓缓的抬起头，已经是泪流满面。
「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做......你说啊？」
他用渴望的目光着看男人，可是男人依然沉默。
这样的沉默已经伤透了他的心，咬咬牙，米凤轩郑重的说：「雷谨......我想离婚......」
「不可以！」果然，听闻「离婚」二字，雷谨激烈的反对着！
「你没有权力阻止我！我跟雷敏的事情与你无关！」米凤轩的反应更加激烈，「我不爱她......我没有办法爱上她！我不能再欺骗她了，现在不说，难道要骗她一辈子吗？」
抓着男人的肩膀，雷谨无措的说：「凤轩，姐姐受不了的，她会崩溃的！」
「可我已经崩溃了！」米凤轩大吼一声，抓住雷谨的衣领，像是想掐住他的脖子，最终还是放弃了，身体一软倒进他怀里，泪水不停的落下，还在说着：「雷谨......我恨你......你害了我......害了小敏......我恨你......」
雷谨咬着嘴唇，低头看着深爱了十几年的男人，就这样依偎在自己怀中，他嘴里说着恨，可眼里全都是爱！
满满的，已经遮掩不住的爱。
米凤轩要崩溃了，他何尝不是？
当他听到「离婚」二字的时候，除了惊慌，也涌上了罪恶的解脱感！错与对，是与非，该与不该，这一刻已经无从辨别！
他为什么要亲手伤害自己最爱的人？为什么要把刀子从自己的身体穿过再刺伤凤轩的心？
他再也按捺不住情感，抱紧男人，轻轻的，倍感怜惜的吻上他的脸，吻去伤心的泪。
这些泪都是为他而流，难道他真要把这个男人的眼泪耗尽吗？
突如其来的濡湿触感，让米凤轩心中的悲愤达到顶点，他抱住男人的脖子，反客为主，狠狠地吻上他的嘴唇，大力撕咬着，宣泄这些年积压的怨恨。
这是他们互相爱恋多年以来第一次的亲吻，没想到发生在这样的情况下！
血腥味在两人的唇齿间蔓延，刺激着男子压抑已久的激情，不知何时惩罚般的吻变了味道，转变成缠绵悱恻的厮磨和爱抚。
当雷谨的吻离开米凤轩嘴唇，转而舔吮他的脖子，同时双手探入他的毛衣内抚摸的时候，米凤轩更加坚定了跟雷敏坦白的信念。
他要离婚，与任何人无关，只是不能继续欺骗那个深爱他的女子。
雷敏应该去找寻真正懂得珍惜她的人，而不是把青春继续耗费在他身上！
同样，即使永远无法跟雷谨有可以期待的未来，也最起码对自己有个交代！等余下的时间蹉跎过去，入土的一刻能坦然地跟自己说：我这一生认认真真、光明正大的爱过！
雷谨的动作变缓，激情在他们身体里燃烧，理智却提醒着道德的底线！
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做那种事情，这对他们深埋了十几年的感情而言是一种亵渎。
雷谨为米凤轩整理着衣服，嘴唇却一直贴在他脸上，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一声尖叫让两人的身体僵住。
「啊─」
雷敏站在门外，一脸震惊的看着相拥的两人。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做何反应，雷敏已经冲了过来，扬手就给了雷谨一巴掌。
「你在做什么，他是你姐夫！」
米凤轩完全愣住，雷敏抓住他的手臂，将他从雷谨的怀里拉出。
「小敏......」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一定是他要挟你对不对─他都三十岁了还不交女朋友不结婚，我就知道他有问题！」完全没想到，雷敏居然把所有怒气发泄到雷谨身上。
雷谨受伤的表情让米凤轩一阵心痛，他急切地解释道：「小敏，妳不能这样说妳的弟弟，是我─」
「是我强迫姐夫！」雷谨站了起来，低声说：「我是同性恋，对姐夫有不轨的想法─不过被姐夫拒绝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是我弟弟啊......」
雷敏哭着冲上去拍打雷谨的胸膛，米凤轩看着这一幕，没有为被维护而欣慰，反而感到深深的苍凉。
事已至此，他还是不肯坦然面对这份感情，而是用「不轨的企图」几个字，轻描淡写的粉碎他们这么多年的痛苦。
米凤轩忍不住笑，轻轻招手：「小敏......小敏妳过来！」
雷敏投入他的怀抱，眼睛哭得红红一片。
轻轻推开雷敏，双手握着她的肩膀，米凤轩一字一句的说：「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这些年我都没能爱上妳，我爱的是雷谨。」
「凤轩─不要说这种话！」
雷谨伸手拉开他，刚要向雷敏解释，米凤轩却先他一步开口：「我爱的是你─雷谨！我恨的也是你！」
事实的真相已经掩盖不住，那么就让一切暴露在阳光底下吧！
「如果你对我的感情，是不轨的企图，那么......我对你的爱，又是什么？欲望驱使下的道德沦丧？」
「我......」
「你回答我，是什么？是多肮脏下作的感情？是你不齿的感情吗？」
不是的，你的感情是上帝赐给我最珍贵的礼物，却是无法握在手心的沙。
雷谨放弃了掩饰，只是苦笑：「凤轩......何必把彼此都逼上绝路呢？」
「雷谨，是你把我逼上绝路！在我犯下这些错以前，你就知道我爱你，你对我也是有感情的，是不是？是不是！」
「是......又如何呢？」垂下了头颅，雷谨无声的态度等于默认了米凤轩的话语。
立在两人中间的女人完全呆着，等她明白了两人话中的含意，压顶的乌云瞬间笼罩在她娇小的身躯上。
「你爱？你怎么可以爱他？如果你爱他，那我算什么？」
「对不起......」
「我不要听对不起！多可笑啊─两个大男人居然相爱！」
这样的打击，对于雷敏而言是巨大的、难以承受的，米凤轩从来没见过，这个一向温婉娇羞的女子如此疯狂的大喊大叫。
「多讽刺啊─在困境中一直帮助我的弟弟和我深爱的丈夫居然相爱！那我算什么？我为你付出那么多，我从十九岁开始就爱着你，我把一个女人最宝贵的十四年都给了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怎么可以和我的弟弟一起背叛我？你们都是我最信任的人啊─」
一声声质问，敲在米凤轩心坎，对面的雷谨也同样是一脸愧色，他们连手欺骗这个无辜的女子长达十四年，这份罪恶，他们要终生背负。
「不！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诅咒你们！你们没有好下场─你们不会如愿的！」
最后雷敏哭到昏厥，雷谨将他们送回家。
在米凤轩抱她下车的时候，雷谨木然的问：「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切是不是都不可挽回了？」
米凤轩的笑容中有着无尽的苍凉，「事已至此，你还想挽回什么，装做什么也没发生吗？」
迎上雷谨那双缺乏情感的眼，米凤轩一字一句的说：「雷谨，你记住，我和雷敏离婚，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一刻，米凤轩对雷谨的恨超过对他的爱！
平静的一夜过去以后，第二天一早雷敏醒来，抓着他问这是不是一场梦，米凤轩只能再残忍一次！
暴风骤雨再次席卷而来！
从做了十几年的梦中清醒，雷敏悲愤的毁了所有的照片，甚至迁怒到年仅十三岁的米速身上。带着一颗破碎的心与米凤轩离婚，当时已经年老体弱的雷父原谅了她，并且送她到日本定居，远离这个伤心地。
至此已经七年，他们再没有联系过！
而这些年，也许是出于对姐姐的愧疚，雷谨一直对米凤轩避而不见。
但他又时刻窥视着米凤轩，这种你追我赶的情感局面，逐渐耗尽了米凤轩所有的热情。似乎前几天还残存着妄想，但到这一刻，他已经心如死灰了。
「就是这样......我和你妈妈离婚了。」
讲述完毕以后，米凤轩露出苦笑，心底忐忑不安，不怕被儿子鄙夷，却怕被他责怪！毕竟是他亏欠了他的母亲。
米速沉默了一阵，然后抱住父亲，上一辈的恩怨不是他有资格评断的，只是从情感角度出发，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站在父亲这边。
儿子温暖的怀抱，让米凤轩眼底一阵湿润。
「小速......可是，你怎么会误会我是......」「卖身」两个字米凤轩说不出口，只得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儿子。
「我没误会啦！可我要是不这么说，爸爸怎么可能告诉我实情呢？」
「你─」居然被儿子骗了一次，米凤轩哭笑不得。
「还有就是......妈妈说，是她要求冷面男不准和你在一起的！」让两个相爱的人分离，这是母亲对他们背叛的最后惩罚。
「因为那个时候外公身体很不好，妈妈威胁他说如果他敢再来找你，就告诉外公你们的事情！也许冷面男怕外公受不了打击才没来找爸爸吧！」
米速说这些话有些不情愿，他可不愿意替雷谨说情，他巴不得没人跟自己抢父亲，可是得知真相以后，他理解父亲的心，更理解他这些年的痛苦！
米凤轩沉默，他能想到在事情曝光以后，雷谨刻意疏远自己一定有隐情，但不管是怎么样的隐情，伤害却也是实质发生的。
「爸爸，你还喜欢他吗？妈妈在日本，管不到你们的！」
米凤轩苦笑了一下，用充满愧疚、悲伤、压抑以及更多无奈的语气说：「这场爱情的持久战是我们输了。我们不是被你母亲打败的，而是我们自己不能坚持这份感情。
「从始至终他也没把我放在第一位，有时我会想，他也许不懂爱情！就算你的母亲不威胁他，我们也注定没有好结局。」
「但是，外公不是去世了吗？你们......」
「一切的外在因素都不是造成遗憾的直接原因，真正的障碍只发于人心。」
他的缺乏勇气和雷谨的不够坦诚，是比性别更难逾越的鸿沟。
正如雷谨所言，他们只适合做不见面的朋友，蓝颜知己已经是极限。
何况......雷谨也已经订婚了，不能让雷敏的悲剧，在另一个女人身上重演。
结束那天的谈话后，米凤轩没有再追问米速和雷谦的关系，也许他不应该以父爱为借口，做出和雷父霸道一样的事情！二十岁的米速，有能力处理自己的情感，而且要比做父亲的幸运得多。
日后提到那个漂亮的小少爷，米速淡然的说他们只是朋友。
雷凤集团原名雷氏地产，主要从事房地产的开发与销售。十年前便由雷谨出任总经理，主营业务转向旅游业和房地产开发相结合。五年前雷氏老总裁过世，雷谨继承了其父名下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并出任总裁，集团正式更名雷凤。
近些年集团内增长最迅速的是饭店业，雷凤大酒店已经成为国际知名的星级饭店。
快到下班时间，忙碌了一天的雷凤员工们松闲下来，秘书小谢收拾好东西，轻敲总裁办公室的门。
雷凤集团推行效率工作方式，从不鼓励员工加班，所以每天下班时间秘书只要向总裁打个招呼就可以离开，很少有需要陪同应酬的时候。
得到允许推开门，小谢轻声问：「雷总，请问还有什么事情吩咐吗？」
盯着电话发呆的雷谨摇了摇头，秘书刚要离去，雷谨又叫住她。
「小谢......可以问妳一个问题吗？」
秘书站住，点点头。
雷谨有些踌躇的问：「如果......妳的朋友过生日，妳会给他打电话吗？」
「会啊！」
「如果是不太熟的朋友......也不是不太熟......」雷谨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瞇了起来，口气也透出淡淡的忧伤，「只是......关系不是很融洽，也不联系的......但我其实是很重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