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心地小步跑在那个越走越快的冰人儿身后,李槿开始考虑召过小锅子扛着自己跑比较省力。
「……」什么叫相谈甚欢,根本就是他一个人在自说自话好不好?独孤钰冷冷地瞥了那个皮厚得叫城墙都为之羞愧的人一眼,终于无法再忍受他太过明显的骚扰行为,足尖一点,在树梢上几个起纵,头一次在非对敌的情况下施展自己卓越的轻功,只求能尽快消失在那个人眼前。
看着再怎么追都追不上的白影,李槿大感扼腕之时,不由得叹气道:「小锅子,你说,要是我能『玷污』了他的清白,然后勇敢地站出来负责任,这样会不会让他对我刮目相看?」——天桥下的说书故事都是这样开始的么!
「那个……我个人建议你让他『玷污』你的清白,然后再硬要赖他负责任比较可行……」认真比较过可行方案后,小锅子很郑重地说出自己的看法——「玷污」这种事由九王爷施行的话,独孤大人恐怕唯一要他负的「责任」就是打他满头包。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反过来做就方便多了!」
被点通后的笨蛋皇子豁然开窍!并暗下决心要在相偕出游这种大好机会将此计付诸行动。
【第三章】
春光无限好,正是出游时。
路边不知名的小花开得一派灿烂,招来了无数蜂蝶,熙熙攘攘无比热闹。在一路明媚的春景中,只有一个苦着脸的人不赏老天爷面子,一路上正眼也没去瞧那别致的边塞风光,只是一边偷眼打量在身后十米处闲庭信步的男人,一边嘀嘀咕咕地跟留在他身边跑前跑后的小厮抱怨着。
「小锅子,都走了快十天了,我根本连他身边都近不了,这样下去怎么办?」这么多天下来,他唯一打听到有关心上人的事就是他修炼了一种叫「玄冰寒玉功」的古怪内功,一遇危急情况就会产生强烈的冷气围绕在他四周形成防护网。不管是他想做点什么好「负责任」或是做点什么好让独孤钰「负责任」,都是一头撞在一座坚不可破的冰墙上。
别提他原本还想象着一路可以风光旖旎地与佳人并肩同游了,现在他根本是迈进他身周十步的范围就会让那个人警觉的提高气劲,然后被冻得一句话都没说完就已经牙齿打抖了。
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心仪对象居然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李槿在频频受挫之余也跟他耗上了!也不想想,打从小他想要哪样东西没得到?他可是母后宝贝的心肝,皇兄撑腰的胞弟。一向只有花似的美人自动送上门来的份儿,哪有他团团转般围在别人身边近半个月还毫无进展的糗事。
「王爷,最好的办法就是——您放弃他吧!」自家的主子想撞冰山自杀他不反对,可是别拉着他这可怜的奴才一块撞呀!
那位独孤大人也许是因为修炼了那种冷冰冰内功才变成这么冷面冷心的,又也许是他本来就是这么冷面冷心的才如此适合修炼那种内功,反正这么多天下来,他身边寒愈坚冰的防守没有一丝破绽,就连他这个打算用最直接的办法「霸王硬上弓」 帮主子达成愿望的奴才都近不了身去,更别提连花拳绣腿都不会的王爷了。
「美人儿哪里没有,想想您在京城,一出门就这么多的美人儿都盼您给她一个笑脸,您又何必单恋这一根草呢?当然是放弃他最好啦!」自家主子虽说不是才高八斗,可也算是长得玉树临风,加上又是皇上最宠爱的胞弟,在京城的行情一向很吃香,连带着他这奴才也左右逢源,哪有象这样处处吃瘪的事儿。
「想都别想!」李槿一口回绝,毫无回寰余地——他游戏群花二十年,头一次遇到这梦寐以求的绝品美人耶!以他这么高标准的眼光都挑剔不出他的瑕疵(个性上的缺点完全可以因外表的优势忽略不计),这样的人错过了,他会后悔一辈子!
「不然您学我……欲成神功,引刀自宫?」
公公总不会为了这般儿女情长而患得患失、夜不成寐了吧?
小锅子自以为高明的答案换来的是一个「榧子」,那个思春情浓的九王爷早又回头眼巴巴地盯着一抹素雅的身影流口水去了。
又是一日无话,徒增相思。
隔得远远的一车一马好不容易在日暮时分赶入了京口,正欲觅客栈打尖儿的时候,一声热切的呼唤自身后传来。
「独孤贤弟!」
回头看去,却是一个身着深绿六品官服的圆脸青年在桥头拼命摆手,脸上全是喜不自胜的神色。
李槿当下撇了下嘴,等着看那圆滚滚如肉丸子般的男子撞上冰山——一如他这十天来的经历。
「江兄!」
可是下一秒,独孤钰对那个男人的响应却几乎没把他吓掉了下巴,那个一路来都冷若冰霜的独孤钰居然对别人的热情招呼报以淡淡的微笑。
笑耶!虽然只是把嘴角微微向上提了约百分之一厘,可是这种些微的差距就已经让人产生了冰雪消融般的和煦——虽然独孤钰回头因为看到他的口水后又把脸冻结回了冰板。
「这位是?」拱手为揖的两人寒喧过后,那圆脸的青年把好奇的目光放到了李槿的脸上。
「这倒是要考考江兄了。不知『笑面神算』对他的身分做何猜测?」独孤钰但笑不答,显然也不欲为二人多做介绍。
「哦……」那一脸和善,圆头圆脑的青年摩挲着光洁无须的下巴,微微沈吟。
「想死你,最好想破你的头都想不出来!」看到独孤钰对他和颜悦色,李槿心里那个气啊,但是又不能摆出王爷的款来拂然发作,只好在心里诅咒这个让他一看就讨厌肉丸子青年。
「这位公子,年纪虽轻,但气宇间自有一股据傲之色,步履间龙形虎步,想是家中非富则贵,方可形成这般狷狂自信的气质。纵观天下,显富显贵之室莫过于帝王家,前一阵子听得大内传闻当今圣上之亲生胞弟私自出宫,莫非……」那圆脸青年看到李槿脸色大变,机伶地住了口,打哈哈道:「当然,这只是愚兄从传闻中胡乱揣测的,让贤弟见笑了。想来那九王爷天人之姿,岂是我等区区六品小官能有福缘见到的人物?多有得罪了!」
说话间,那被独孤钰称为江兄的青年已经满面含笑地给李槿长揖及地,似表示他适才的冒犯,又恰到好处地给这身分上已是昭然若揭的王爷礼节上的尊重。
至此,李槿方明白这圆脸青年绝不如他表面上看来这般驽钝,非但如此,他简直精明得叫人自叹弗如,并且做人圆滑,懂得察颜观色、见好就收,一副弥勒佛似的笑脸掩饰下,不动声色已经把事情拿捏得恰如其分。
这一交锋下李槿不由得收了小觑之心,拱手为礼,自称为王九。
「江兄,适才你欲言又止,可是有事要与愚弟商量?」见李槿不愿曝露身分,独孤钰忙把话题岔到一边。
「这……」把略为犹豫的目光投向了李槿,看到他很不耐烦恶狠狠地瞪回来后,江白只好苦笑着不敢特意把他回避。
「贤弟,这一阵子京口倒是有一桩奇事。自今年的腊月初八开始,短短三月间已有十二人相继死去,这其中的内因似乎有一些蹊跷。」
「这些死亡的人都是横死的?」坐在江白特地包下来为自己接风洗尘、又恰好做了方便谈话空间的包厢里,独孤钰闻言蹙起了淡淡的眉,诧异道。
「确切地说来,倒也不像是……这十二个人都的尸体是在野外发现没错,但死相非常诡异。死者死时身上没有任何伤痕,脸上神色毫无惊惶之意,嘴角甚至还带着一抹微笑,看起来好象他们心甘情愿赴死似的,叫看的人毛骨悚然。死后有人自他们颈项的血脉处割了一处放血的刀伤,尸体的血却已经被人吸干了。」
江白皱起了眉,叙说着京口这阵子的异事,脸上全是担忧之色。
「尸体的血被人吸干了?」独孤钰诧然失声,眉宇微蹙间似有所忆。
「愚兄将此事上报了负责管治甘肃三省的刺吏刘大人,可是大人说那明显是吸血僵尸作祟,叫我不要多事,他自会去请高明的道士驱妖除魔……」摇头苦笑着干了一杯酒,江白担心的不是上司对自己能力的猜忌,而是京口黎民百姓的安危,「你怎么看?」
「听这情形,分明是有一个或是一伙练了邪门功夫的武林高手所为,」独孤钰沈吟道:「愚弟听说过,十六年前江北容县也曾出现过类似僵尸吸血的事件,后经查处,乃是邪教一个叫『血手魔尊』的高人所为,他因为修炼以损阳伤血来大幅度提升功力的『化血神功』而堕入魔道。因修炼此功极耗血气,是以他想出用活人鲜血来补己身血气亏损的办法,在容县一带伏击无辜路人吸血练功。后此事被当时的县令李圃查明,血手魔尊此举激起了武林正道人士极大的愤慨,三十多名白道高手联袂出击,激战了三天三夜后,魔尊伏诛,邪教其余弟子也被逐出中原国土,自那一役后不知去向。」
「没错!贤弟所言与愚兄所想一致。只是这一次不知道是血魔重现或是其弟子卷土重来,情形与原来的又略有不同。」江白手指在桌面上轻划,细长的手指又白又嫩,倒是不若他身上其它部位过于多肉臃肿的蠢碌,象在演算推盘,「据上一次的情形,那血手魔尊血竭之症出现时状若疯狂,不分男女老幼,只凭本能择血而噬,情形可怖。但是这一次,死在他们手下的人居然都是有案底的逃犯或是一方恶霸,隐然间倒是有借此为民除害之意,也不知是有人仿血魔传说故布迷阵,还是说这次的血魔重现另有其人?」
「哦?这正是你也仍在犹豫和观望的原因?」知道这名震两洲的神算捕头不会因为上官进言就终止自己坚持的原则,听得他语意中不确定的迟疑,独孤钰诧异道。
「这仅是其一。其二则是,为兄虽然痴长了几岁,可是论起武学上的造诣,比起贤弟差之甚远!我虽然查出了一点蛛丝马迹,可是却都被人机警地甩开,刺吏大人不想插手此事,不准门下武功好的差役帮忙,愚兄这驽钝的身子,每次都是失人先机,功亏一箦!」江白自嘲地看着自己重愈百斤的身子,他擅长的是用脑,而非追踪擒贼之术。
「这么说江兄已然找到线索?」独孤钰欣然一笑,他就知道这好友不会因为阻挠放弃自己坚持的正义。
「嗯,我费了大周折才从死去的十二名男子身上查出,他们虽然或是为霸一方的乡绅,或为流窜至此的惯犯,身份等各不相同,但在他们死前有一点共同之处便是:他们都在临死前不久都到过万仙楼。然后我从万仙楼下手,查到他们最近新来了一个姑娘段红衣,这段姑娘本非中土人士,长得千娇百媚不说,还有一副好歌喉,她挂靠万仙楼后,短短半年间就成了万仙楼的头号红牌,等闲普通客人不轻易得见。为了不至辜负许多只想听她歌艺又无钱买通鸨母的乐曲知音,她特地定在每月初三,十一开场免费献歌,在这两天里,万仙楼人山人海,甚至连妇人也会改容易装至万仙楼一聆清音,生意更比从前好了十倍……我现在怀疑有人就自她的歌会上找适合的对象,然后向他们下手。」
「她的身份可有可疑之处?」
「照官家的乐籍上看,毫无可疑之处,她本是吐番乐师之女,家道中落后辗转流落中原,其后被卖入乐籍。只是有一点奇怪……我好几次花了大钱才得进她的香闺套话,可是她在笑语晏晏间对不该说的事滴水不漏,我一点破绽都拿不住。其后在她外出时暗中盯梢,可是不是莫明其妙就失去她的踪影就是会被人故意阻挠,一次也找不出她除了万仙楼外的落脚点。」
「区区小事,愚弟可以代劳。」看到江白为难之色,独孤钰知道他的确在这次公务上受了极大的阻挠,不然也不会连一个能替他跑腿的衙差都没有。
「贤弟,」江白站起来推开门四处望瞭望,这才压低声音道:「若是普通案情,只需要你在武力上的援手,愚兄绝不会客气。现在只怕他们本无意扩大事态,我们只要坐壁上观,忍耐一段时间待他们收手既可。若贸然插手,抽丝剥茧去查明真相,逼他们狗急跳墙起来,反而会引来报复性的大屠杀。这个责任刘大人只做不知,自然是不肯担当的,到时候恐怕只有我们哥俩自己背了……」
江白脸上的为难显而易见,本来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他嘴角的笑容也已然隐去,显然从他掌握的情况看,这样的猜测并非杞人忧天,现在更是已经把利弊完全剖析,对独孤钰剖出肺腑之言,不打算隐瞒其中的危险。
「江兄……」独孤钰沈吟着,微一迟疑后下了决心,「我只知依大唐律历:杀人者死!不管他是皇朝权贵,或是为官一方父母,都不能无故处结他人生命。隐患不除,纵一时低头忍让由他过去,未必就不会有下一波的灾难侵袭。小弟认为协助江兄查明此事真相,义不容辞!」
「贤弟!」江白萧然起立,细嫩的手伸出来,想对这在万难中仍毫不动摇支持自己的独孤钰表示感激,不料另一只手却打斜刺里伸了出来,间不容发间硬插入两人之间,一把握住独孤钰的手,江白一下子没留神只是握住了他的,倒像是三个人握手同盟,誓欲同心协力一般——却是一直被他们忽视并坐壁上观的李槿觑了这个空隙,一把握住自己心上人的手用力地摇了两摇,讨好地笑道:「咳,这样义勇当前的事怎么可以少了我呢?我也加一份,有事尽管叫他去做吧!」
李槿挂着大大的笑容,一手指着自己身后那任劳任怨的小锅子,表示自己绝对是有人出人,有力出力。
「……」不动声色地看着李槿倒抽着冷气收回了受冻的手忙不叠地放在嘴边呵气,独孤钰转头向因为被主子卖得太过彻底而苦着一张脸的小锅子沈声吩咐道:「此事非同小可,你负责照顾你家主人安危,看管好他的行动,不许让他踩出驿站半步。」
「喔……」小锅子忙不叠点头,故意装作没看到主子恨恨的神情。
这才是正理!就凭他的智慧也可以猜到,自己的主子插手这件事的话,肯定是呆子帮忙——越帮越忙!
☆ ☆ ☆
「翠仙,打起帘子,接客呐!」
绣花的帘子一掀开,满堂脂香粉浓的气氛尽收眼底。
万仙楼的神女们在楼上招着绣帕,娇笑着迎接今天进门来的恩客,大厅里已不乏偎红依翠的商贾,好一派纸醉金迷的靡丽。
「哟,江公子,这回您又来了,还记得帮衬我们生意哦……」着红着绿的鸨母扭着屁股上前,调笑地在江白肉乎乎的身上捏了一把,转头正打算对他带来的客人如法炮制时,却被他身上无形中散发出的冷凝气息吓了一跳。
「红衣姑娘怎么还没出场啊?」一旁的江白忙把他顺风转水的本领发挥至最高,三言两语哄得那鸨母回嗔转喜,给他们安排了个临近歌台的好位置坐下,这才转头招呼其它客人去了。
原来这天正是十一,红衣姑娘免费登台献艺的日子,还没过晌午,万仙楼里已挤满了人客,有些挤不进来的,甚至在楼外的街道上席地而座,只想静聆这被被褒奖为天籁的歌声。
独孤钰双目迥然地盯着歌台左侧的一挂珠帘,暗自把内力提升至心明如镜的境地——他这师门绝学「冰玉明心诀」功行九运后方圆十米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心目,这样的话,一会儿辨识段红衣是否练有邪门的内功简直易如反掌。
眼观鼻鼻观心入定后,有一阵异常的骚动声打乱了他的宁静,回头看时却是那个不受管教的王爷此刻正在小锅子的帮助下力排众人,挤到他们这一桌来,也不打话,嘟着嘴坐下后两眼委屈又幽怨地盯着他看。
很无奈地与江白对视了一眼,这时候硬赶他出去反而更引人瞩目,独孤钰与江白只是略一拱手表示自己见礼,这一分神间,台上的珠帘已然揭起,一个梳着高鬓的红衣女子扶着一个青衣小婢,婀娜多姿地走了出来,只见她面若春花,眉如烟柳,高挑的身段凹凸有致,琥珀色的眸子宝光流转,巧笑倩兮,美目流转间,一股天然的娇媚倾倒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