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公元515年,北魏宣武帝元恪病亡,其时政治腐败,贪污成风,起义不断。
即位者为孝明帝元诩,宣武帝之子,时年五岁,尚是无知幼童,由其母胡太后临朝。胡太后是个专横而奢侈的女人,在她的影响下,贪官污吏层出,皇族高官间相互斗富夸豪,百姓则民不聊生。
当时最富有的是河间王元琛,最有权势的是朱虚王元珑,而攀升最快的却是护国将军刘元度。
没有人知道刘元度的底细,只知他常在皇宫内出入,深得太后赏识。
从一介平民,在短短两年内升为护国将军,如果说他没有任何的身世背景,怎么也无法让人相信,但偏偏就查不出半点关于他过去的事,仿佛他就是这么凭空跳出来的。突然,就成了京城首富洛翔的独子洛净和镇北大将军李廷玉最好的朋友,成了护国将军。
刘元度并没有住在宣武帝赐的宅院里,而是住在城郊的一个小园子里,喜欢穿着布衣坐在竹椅上一边喝自制的青茶一边晒太阳。附近的村夫农妇都识得他,并不拿他当将军看待,常常托他写家书或是填春联。
如果他不在朝廷为官,也许没有人会在意他,毕竟他太像普通的秀士文人,但他却是堂堂的护国将军,所以成了众人眼中奇诡莫策的人物。
也许,会有那么多高官望族注意他,只是因为胡太后对他的看重,而想要拉拢他。
只除了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朱虚王元珑。
元珑位高权重,胡太后也要顾忌他三分,他自然也不需要刘元度去帮他在太后面前说什么好话了。
会注意到刘元度,也许只是因为他和很多人不同。
对元珑而言,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然后刘元度却并不把他放在眼中,这让他如何不气、如何不怒?
刘元度不好名不好利,但他仍然掌握了刘元度的弱点。
站在高阁之上,冷冷看着天边的夕阳,手不自觉的紧握,他绝不会让刘元度逃脱他的手心,但他并不介意玩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猫,当然是他。
第一章
“得手了吗?”朱虚王元珑手中托着官窑青花瓷壶,精致得如冰如玉的壶身仅只一握,小巧的壶嘴微勾如鹰喙。
轻啜着壶内香茗,淡淡的茶香若有似无竟漫了一室。
半跪在他面前的男子低着头道:“王爷,已经得手了,关在密室里。”
唇角亮出一抹冷然的笑影,元珑道:“办得好,段羽,你果然从不让我失望。”
段羽犹豫了一下道:“王爷,您是不是要去看那个人?”
“怎么了?”元珑本来没想起这个问题,听他这么一说,倒好奇起来,“他有什么不对吗?”
“属下带他回府的时候,发现他身患奇病,受到刺激便会心跳加速,然后昏死过去。因为怕他出事,所以属下帮他把了把脉,发现他脉象很是奇怪,微弱而时有时无,不是长命之相。”
元珑淡淡的一笑,“我管他长命短命,他不过是手中一枚棋子,用来牵制刘元度而已。”
轻叹一声,段羽开始同情那个可怜的人质。
冷睨他一眼,元珑道:“你叹什么气?还不起身带本王去见那个人?”
“是,王爷。”段羽连大气也不敢出了,赶紧起身。
朱虚王府占地千倾,后花园更是请了能工巧匠一力模仿江南景色建成。
粉桃红杏,垂柳三千,金鲤穿波,绿池不惊。
专程从太湖运来的山石高高低低、远远近近的沿池岸曲廊起伏,不同与寻常富贵人家后园的富丽华美,幽远沉静中自有沟壑天成。
但暗夜阴冷,无月无星,再美的地方也森然可怖。
清清冷冷的一盏灯,仿佛在天边悬着的星,一步一晃慢慢的靠近。
假山在暗处如匍匐的兽,冷眼看人世,全无半分怜悯。
昏黄的灯光后是匆匆步履,衣袂翻飞在冷夜风中,猎猎作响。
“什么人?”假山旁突然冲出两人,横刀喝问。
持灯的人眉也不抬,冷冷的道:“没见是王爷在此吗?”
那两人就着灯一看,大惊:“段总管?”
段羽是朱虚王元珑的心腹,在府中身份地位仅次于元珑,能让他为之掌灯的,除了元珑再没第二个人。
两人赶紧跪下道:“不知是王爷驾临,请恕属下失礼。”
段羽望向元珑,见他微一颔首,转头向那两人道:“起来吧,密室里那人怎样了?”
“回王爷和总管的话,那个人已经醒来了,饭菜也吃了,不见他有什么激烈的反抗,只是问为什么要抓他来。”
低低的一笑,元珑道:“很冷静啊,这个脾气,果然不愧是他的……呵呵,带路,且让本王去见见他。”
“王爷……”段羽忍不住唤他,想阻止他进密室。
元珑转头看他,“怎么了?”
段羽手中的宫灯在风中来回摇晃,看着元珑冷白的脸,他终于还是摇头道:“不,没什么,王爷你小心脚下台阶。”
元珑轻笑一声,“你当我成什么了,难道还怕我会摔着?”
段羽在假山旁机关处伸手一按。
假山中裂,长长的台阶直伸入地底。
段羽持灯走在前面,元珑随后,那两人便留在了地面,按动机关使假山重合。
长长的甬道,冷冷的灯光。
每一声脚步都似击在人的心上。
甬道尽头是一间石室,铁门紧闭。
元珑点点头道:“开门吧。”
段羽伸手将墙上的壁灯左扭三圈,再右扭四圈。
铁门缓缓向两边缩入石墙内。
段羽拎着灯走了进去,将室内油灯点亮,
地底阴风冷冷的吹进石室,连段羽也忍不住背心有些微的颤抖,“王爷……”
“什么?”元珑淡然应着,找了张靠门的椅子坐下。
段羽看着石室里唯一的一张床,有人面向内侧卧于床上,“要不要属下将他唤醒?”
元珑微一挑眉,“难道要本王坐在这里等他自己睡醒?”
段羽看着元珑,终于还是鼓足了勇气道:“王爷,是不是让他搬出密室,住进后园里?他的体质很弱,密室又阴暗潮湿,他住在这里很容易会发病。”
“他不过是个人质,死活与本王无关。”元珑不以为意的道,“段羽,你今天好象一直在帮他说好话。”
“王爷,此人确实是不宜在此长住,如果他毙命于此,只怕刘将军他……”段羽索性搬出刘元度。
元珑皱眉道:“刘元度又能把本王如何?”
段羽不敢再说,只好上前轻推那人肩头,“喂,你醒一醒。”
“什么事?”清越的嗓音如江南的柳枝边玉笛横吹。
元珑扬眉,眼光不由自主的靠向那个人,这声音……
段羽道:“我家主人有话要同你讲。”
“哦,原来他大费周章拿我来此,只是因为有话要同我讲。”那人浅浅的笑着,起身着好鞋袜,伸手拉过床边的衣袍穿上。
段羽领着那人走到元珑面前来。
“王爷,就是他了。”
幽暗的灯光映上那个人含笑的脸。
飞扬的眉,黑亮的双眸,一管青葱嫩竹般挺直秀气的鼻子,总是带着浅笑的唇角。
元珑大惊而起,几乎带翻了椅子,“怎么会是你?”
“哦?吓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自己的模样如此见不得人,下次我会注意的。”那人依然微笑如故。
元珑也发现自己太过失态,恨恨的转头道:“段羽,我是怎么交待你的?”
段羽不知道元珑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咚”的一声跪了下来:“王爷,属下奉命行事,不敢有失啊!”
元珑怒道:“那关在这里的人,怎么会是他?”
不等段羽开口,那人自己先笑开了,“不是我会是谁?难道你以为是元度?”
元珑怒目视他,却听得跪在地上的段羽道:“王爷,这位便是刘将军的双生弟弟,刘元夕。”
刘元夕已是笑出了声,“王爷,这不怨你,把我和哥哥认错的人已不知凡几,这位总管大人也曾错认过。”
元珑再仔细看他,果然面貌一般无二,只是肤色较刘元度白皙,想是少见阳光之故,怒气却仍是未消,“如何从不曾听刘元度提起你?”
“元夕体弱多病,哥哥不想让人打扰到我的休养。如果王爷的目的是我哥哥,那就请放我回家,如果目的是我,我不记得以前曾见过王爷,更不至于有恩仇相结,倒不知王爷是什么意思了。”
仍然是镇定如初,仍然是含笑轻言。
谁说双生子就性格迥异,这刘元夕便与刘元度一般的性子,把他这堂堂的王爷不放在眼里,看什么事都轻描淡写一脸的与他无关貌。
元珑微微一定神,道:“如果本王的目标是刘元度,而你身为他唯一的弟弟,你不认为你会是我手中最有利的武器?”
刘元夕轻笑一声道:“王爷若与家兄有深仇,以王爷之位高权重,要处置家兄区区一个将军有何难度?看来王爷是目的是想控制家兄了?”
元珑冷冷的道:“既然知道,又何需多问?”
“你真认为有我在手便可以控制家兄?”刘元夕摇摇头道,“如果是这样,王爷你注定要失望了。”
眉尖微微一挑,元珑道:“莫非你要告诉我,你对你哥哥不会产生任何影响,所以我大可放你离去?”
刘元夕微笑道:“王爷明鉴,元夕正是此意。”
“你以为我大费周章请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听你说这些废话后又放你回家?”元珑倒也不怒,转目向段羽笑道:“照你的意思吧,让人把后园的冷晴阁打扫出来,请这位元夕公子搬进去,省得刘元度以为我虐待他的宝贝弟弟。”
叹口气,刘元夕道:“再过两天,家兄就要回京了,不知道王爷到底是想让家兄做什么呢?”
元珑皱了皱眉道:“我并不是要他做什么,我……”
对啊,那他要让刘元度干什么?
不悦的拂袖而起,“身为人质,你好象逾矩了吧?”
见他微怒,段羽赶紧向刘元夕施眼色,让他不要再说,刘元夕却只作不知,笑吟吟的道:“王爷,看样子你还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吧?”
元珑冷哼了一声道:“段羽,咱们走。”
刘元夕仍是轻笑,“王爷慢走,元夕不远送了。”搞得这王府地下密室成了他家一般。
元珑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匆匆出去,陷些撞翻了段羽。
段羽留在后面锁门,却听刘元夕浅笑道:“不必麻烦了,我不会武功,身体也差,逃不出去的,你们尽管放心。”
元珑怒道:“段羽,别锁门了,告诉外面的守卫,如果他敢逃,先斩后奏,我不会怪罪他们的。”
段羽见他怒冲冲的离开,只好拎了宫灯追上,耳边仍听得刘元夕清清浅浅的低笑声。
“王爷,王爷……”
元珑突的顿住脚,段羽险些一头撞上去,吓得赶紧收步,“王爷……”
“除了这两个字,你还有别的话可说吗?”元珑没好气的瞪他。
段羽看一眼他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道:“王爷,冷晴阁就在静枫郡主所居的凤天楼旁边,会不会有所不便?”
“那依你说……”想到宝贝妹妹尚待字闺中,元珑觉得他说得颇有道理。
段羽道:“王爷的清净山房后不是有间湘竹院?那里素常无人往来,让刘公子住在那里会比较好吧?”
“说得也是,住在那里,就算刘元度想来救人,有本王守着,也没那么容易让他得手了去。”元珑点点头道:“那你去准备吧。”
段羽道:“王爷的意思是连夜请刘公子入住,还是等明天?”
“明天吧。”元珑走了两步,又停下,“此地阴冷潮湿,还是让他现在就搬进湘竹院吧。”
段羽躬身道:“属下遵命。”
清净山房自王府建成后一直便是王爷的书房,到元珑已经是第二代,山房后的湘竹院是王府禁地,不许有人靠近。
刘元夕对此地赞不绝口,“真是好地方,想不到王府中有此净地,若是元度看见,定然舍不得离开了。”
“原来刘将军喜欢清静之地,难怪要选城外僻乡居住了。”段羽笑道,“既然元夕公子喜欢,那便在此安心居住。”
“既然要我安心居住,是不是可以告诉我,到底要住到什么时候呢?”刘元夕微笑着,看不出喜怒。
段羽听他提及这个问题,踌躇了一下道:“王爷其实对刘将军并无恶意,只是有了一点误会而已。”
刘元夕伸手拿起书架上的书本翻看着,淡淡的道:“原来只是误会而已啊!”阳光自窗口透进来,照着他缺少血色的手指,白皙而剔透,薄薄的书页夹在修长的指尖上,静雅而优美。
“是,是,只是误会……”段羽其实也不清楚元珑为什么要把刘元夕扣押在府中,只知道和刘元度有关。
“什么误会?”清冷的嗓音突兀的插入两人之间。
段羽赶紧施礼,“王爷。”
元珑一脸不快的走进来,“我不知道原来看守和犯人间也有这么多话可以聊,更不知道我的总管原来不但话多,还很了解主人的心思。”
段羽大气也不敢出,垂手谨立一旁。
刘元夕眼珠转了转笑道:“王爷真把元夕当犯人了吗?倒不知道元夕是犯了哪一条的法令。”
“并不一定要犯了法我才可以扣押你。我是王爷,权势大于天,你有什么不满吗?”元珑冷笑道:“等刘元度自己送上门来后,我自然会放了你。你对我而言没有什么用处,除了可以用来要挟刘元度外。”
浅笑着,刘元夕倒也不怒,只是道:“原来我这个废人也还有点用处。”
微微皱眉,元珑道:“我看不出你好手好脚的哪一点像废人。”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刘元夕虽然含笑,话里却有一股拂之不去的悲凉。
冷夜无星。
元珑单手支颐,静坐灯下看着一卷兵书。
“王爷,一切都已布置妥当。”段羽看看窗外道:“王爷如何会肯定刘将军今晚会独闯王府?”
元珑道:“他昨天回的京城,我已经让人故意通报消息给他知道,以他对刘元夕爱护的程度来看,他一定会急于来救人。”
“那么,要不要属下在湘竹院多派人手守卫?”
轻轻举手阻止了他,元珑道:“刘元度不是笨蛋,他会先来见我的,他知道这才是我的目的。”
不错,他的目的一向是刘元度,而不是刘元夕。
虽然这两兄弟一般的脾气足以让人活活气死,但刘元度于他而言,始终是特别的存在。
段羽奇道:“王爷如何得知刘元度会于近日归来,所以先将他弟弟请来府中呢?”
“他去找洛净,是我帮他向皇上告的假,所以,我当然知道他的归期了。”元珑微笑道:“一切皆在我计算中,只是,我不知道他一力保护的人会是他的双生弟弟而已。”
“那么,王爷想和刘将军谈什么条件呢?”
“不是条件,应该他根本没有和我谈条件的本钱。”元珑笑了,“有刘元夕在手中,我说什么,他就得做什么,没得商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