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也是有一个弟弟可以和他如此亲密的在一起说话聊天,可以向他顽皮撒娇的。
他的手,染着元昕的鲜血。
元昕四的谁,一直都没有闭上眼,那双眼,又黑又圆,像他幼时养过的一只小猫的眼睛。
小猫很可爱,白白的长毛,圆滚滚的,小小的身子,瞪着一双晶亮的大眼睛,喜欢在他掌心里舔羊奶喝,添得他的掌心痒痒的。
猫也死了。
也是被他所杀。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凶手。
十恶不赦,且罪大恶极的凶手。
可是,他从不后悔做了那样的事。
是的,他从来也没有后悔过。
不管是元昕,还是那只猫。
他是不祥的人,他所喜爱的一切都会被他毁灭。
所以,他从来也没有喜欢过刘元度这个人。他,只是一时的好玩而已。
也许,当他玩性减退后,他根本不会再记得刘元度是谁。
就像元昕,还有那只猫。
第三章
元珑慢慢品着茶,缓步走进后园。
直到现在,他还在后悔,后悔他怎么会如此冲动,答应让刘元夕住进了王府陪伴刘元度。
也许是因为刘元夕一脸的微笑太无辜而无害,也许,只是因为想看到刘元度开心的样子。
不管为什么,总之,现在他后悔了,非常后悔。
刘元度亲手为宝贝弟弟布置一切,连床单上要绣蝴蝶还是牡丹,茶杯用定窑还是官窑都要再三斟酌。
可是,刘元度是他用那双稀世奇玉换来的人啊,就算是刘元夕,又凭什么来跟他抢?
那些事,明明可以吩咐别的人去做,刘元度,分明就是存心在躲他。
怎么可以?
他愤愤的咬着壶嘴,想着要怎样才能有效的警告刘元度,不要太不把他的话放在眼里。
眼看已经到了目的地,他犹豫着,脸上是若有所思的觉悟。
元珑住在清净山房左侧的祥风楼,因为将刘元度也安排在楼内,所以,就把离清净山房最远的冷晴阁收拾了出来给刘元夕住。
段羽虽然对此安排大是皱眉,但也不敢反驳他的意见,只好规规矩矩去准备一切需要的东西。
眼看着刘元度体贴的扶着弟弟让他休息,一边微笑着陪他闲聊着,一边指挥着众人布置房间,心里又开始忿忿起来。
刘元度在他面前几乎不曾笑过,更不要提像现在这般的温柔。
他元珑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到不了手的。
他要刘元度,就绝对不会容许刘元度轻易逃离。
刘元夕眼尖的看见了他,微笑着道:“王爷来了啊,快快请坐。”倒真是宾至如归啊,索性当自己主人般,倒拿元珑当了客人。
“元夕,你别操心理他,自己身体不好,要多注意着。”刘元度心里全是弟弟,哪还顾得了他?
哼了一声,元珑越发不满起来,“刘公子,这里还住得惯吧?”住不惯最好,早早的滚蛋,也免得老堵在他和刘元度之间,看了就有气。
刘元夕微笑道:“别的都好,就有一点不好,不知道王爷是不是可以答应元夕这个小小的要求。”
元珑微笑道:“哦?说来听听吧。”
“元夕自小和哥哥同住,听说哥哥住在离此较远的地方,是不是可以请王爷答应让哥哥搬来与元夕同住呢?”刘元夕睁着清澈可爱的双眼望着他,那一刻,他才真正的发现到这对双胞胎的不同之处
刘元度听见弟弟这样说,虽然有瞬间的惊诧,但被元夕那么一看,就再说不出话来,元夕自幼体弱,他从未句拒绝元夕的任何要求,何况,与元珑同住也确实更便于照顾他,还可以避免元珑不时的戏弄。
所以,当元珑看向他的时候,他也立刻道;“请王爷成全。”
元珑冷冷的看他,心里有莫名的挫折感,他,终究还是不能成功的让刘元度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吗?
为什么?为什么他想要的东西总是永远也不能属于他?
猫是如此,元昕是如此。
连刘元度也是吗?
刘元夕微笑着玩味十足的看看元珑,又看看刘元度,没有人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但那眼光却激怒了元聋,他绝不承认自己输给了刘元夕,现在,就算他讨厌刘元度,也绝不肯成全了刘元夕。
所以,他只是很客气的微笑着,礼貌得高傲而疏离的道:“刘将军这样的人材,本王极是得力,倒真还一步也离不开了,刘公子若是不惯独处,又或体弱多病,恐刘将军担心,那也容易。”轻轻一拍手叫道:“段羽。”
门外闪进一人,正是段羽。
“王爷有何吩咐?”
“本王知你略通医理,刘公子身体虚弱,又不惯独处,为了避免让刘将军为半王办事时分心,这段日子里,你就跟在刘公子身边陪着他吧,一步也不要离开,刘公子想要什么、想干什么,你就都随了他意罢。”元珑知道刘元夕在瞪他,反倒笑得更开心,“刘公子,你哥哥借我暂用,我送个管家给你,够公平了吧?”
段羽微怔,虽然不明白元珑的意图何在,仍是躬身应道:“属下遵命。”
刘元夕脸上微笑不变,眼里却早已开始喷火,拉一拉刘元度的衣袖,低声道:“哥,你便不说什么吗?”
元珑抢在刘元度开口前笑道:“刘将军,本王还有事要办,你随我去吧。”
刘元度拍拍弟弟的手安慰他,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刘元夕狠狠瞪一眼元珑,道:“哥,你自己小心。”
从那日起,段羽便一步不离的跟在了刘元夕身边,弄得刘元夕哭笑不得,想要暗中小整一下元珑也找不到机会了。
“喂,你……”终于忍不住了,刘元夕不客气的伸出手指直直的点上了段羽的鼻子,“我说,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好不好?”
段羽面无表情的道:“这是王爷的吩咐。”
“他是你的王爷,与我何干?”刘元夕怒极的低吼,所有温文尔雅的假相于瞬间溃散,一表斯文尽换了凶神恶煞。
如果还有人认为他是一只温驯小兔,那也绝对是一只会在不知不觉间吃人的小兔。
段羽这几日来早已惯见他翻脸只在眨眼间的功夫,半分不为所动,淡淡的道:“刘公子只管将段羽当隐行人便是,不管刘公子要做什么,段羽绝不敢有丝毫妨碍刘公子的意思。”
“好!好好好!我便看你跟我到几时。”刘元夕狠狠一顿足,刚一转身,眼角突然扫到哥哥的身影。
元珑带着刘元度匆匆离去,虽然离得远,但他还是清晰的感受到两人之间那暧昧不明、尴尬而紧绷的气氛。
毕竟是双胞胎,他可以感觉得到哥哥在极度压抑中几欲爆发的怒火。
出什么事了吗?
刘元夕不悦的皱眉,他就是看元珑不顺眼,怎么也觉得哥哥跟在那家伙身边着实太过不安全,随时有被算计的可能。
等他拿定主意要跟去看看时,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出了朱虚王府,而段羽,还是一步不离的紧随身侧。
眼看着元珑带刘元度进了京城大有名气的那家“醉红楼”,刘元夕恼怒的咬牙道:“你家那该死的王爷居然敢带我哥哥进妓院,真是太可恶了。喂,你说他到底安的什么心?”
段羽也不声辩,只是默然不语。
“叫你说话啦,真是。”刘元夕一腔怒气尽数发泄在段羽身上。
段羽缓缓的开口:“我不知道刘公子要我说什么。”
“我刚刚不是有问你,你家那该死的王爷到底带我哥哥去那种地方干什么的吗?”
“第一,我不叫喂;第二,我家王爷长命百岁,离死还遥远得很,所以并不该死;第三……”段羽看了他一眼,淡淡的一笑,“我不知道王爷要对刘将军做什么,你问我也没用。”
刘元夕为之气结,恨恨的瞪他一眼,准备穿过人群到街对面的“醉红楼”里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突然一辆马车急驰而过,刘元夕被人群一挤,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开。
身后有一股力道稳住了他,温热的气息轻轻的在耳畔吞吐。
知道是段羽在他身后,刘元夕突然莫名的有了怒意,算准段羽的腰部,手肘向后撞击而出。
他虽然体弱多病,不宜习武,但刘元度也有教过他一些防身之术,这一撞距离既近,又来得突兀,料想段羽是没可能闪得开了。
正在得意,手肘已被人扣住,段羽的声音平淡如一杯白水,无半分波折起伏,“刘公子,人多拥挤,你站稳了。”
羞怒的甩开他的手,刘元夕转身面对他:“这一点不劳你操心,我……”
马车一过,人潮又开始涌动,刘元夕被人群一挤,险些栽倒。
段羽伸手扶住他肩头,再一次道:“刘公子,人多拥挤,请你站稳了。”
这一下可让刘元夕挂不住脸了,拨开人群,头也不回的冲进了“醉红楼”。
段羽暗呼糟糕,元珑虽然说随刘元夕做什么事都无所谓,但绝对不包括跟踪他们这一项在内。
刘元夕向来少于外出,更不曾来过妓院,一进门,但觉布置富丽奢华,美女如云,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容貌秀雅,虽是一身素衣,但也看得出几分富家子弟的味道,早有一中年美妇迎上:“这位公子好面善啊,请教贵姓,有相熟的姑娘么?要不要妾身为公子挑选几位温柔美貌的姑娘啊?”
刘元夕微微一呆,猜的妓院的鸨儿,道:“我姓刘,敢问妈妈贵姓?”
“人家,都管我叫凤姨,刘公子,看样子,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怎么,我觉得好象在哪里见过你?”那美妇面带猜疑的看着他。
刘元夕见段羽跟了进来,也不管凤姨如何打量他,微笑着推出一小块黄金:“选几个最会磨人的姑娘招呼一下我那位好朋友。”下颌轻轻向段羽的方向一挑,“这点小事,应该难不倒凤姨吧?”
“哟,公子爷可真大方啊!”不着痕迹的将手绢搭在黄金上收入袖中,向身边端来茶水的龟公施了个眼色,那龟公会意,拉长了嗓门叫堂子:“春梅、青环、杜鹃,接贵客。”
刘元夕见几个模样妖娆的女子风一般迅速靠近了段羽,不由得想笑。
看他能招架到几时。
一边暗笑,一边道:“早听得朋友说起此处大名,一直苦于无法结缘,今日约了朋友同来,也不知他到了没有。”
凤姨笑道:“原来公子爷是约了朋友来的,不知尊友是哪位贵客?”
刘元夕矜持的微微一笑,“是朱虚王府的珑王爷。”
凤姨脸上挂笑:“原来是王爷啊,倒是早就来了,不过,却没听王爷说起公子要来。”
“他来了吗?那我自行前往寻他便是。”刘元夕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再次将一小块黄金推出:“倒要劳烦凤姨指点了。”
凤姨越发笑得甜,不客气的照单全收,“我们醉红楼的头牌秦杏书姑娘可是今年京城里评出的花魁,不但美貌绝世,琴棋书画也是无一不通,这京城里的达官贵人,没有不捧着珠宝来求她一见的。可我们这位姑娘脾气也有那么一点儿怪,除了朱虚王,向来是不肯留客的。”眼光瞟向了楼上左边最后的一间屋子。
刘元夕跟着仰头看去,门口低垂着淡青帘子,角上斜斜挑绣一支粉杏。他微微的笑起来,看样子,就是这一间了。
偏过头看一眼尚在脂粉堆中脱身不得的段羽,轻笑道:“凤姨,我这位朋友,可就拜托你好好儿照顾了,尽管多找几位姑娘,不用替我省钱,回头我挨个儿打赏,一位也少不了。”
凤姨笑道:“公子爷既是朱虚王的朋友,这么说可不就是见外了?”一头说,一头挥着手里绢子,又有几名女子款款走向段羽。
“看你还敢对我无礼。”刘元夕得意的拾级而上。
元珑在生气,非常生气。
刘元度不知道他在气什么,只隐约猜到是自己开罪了他,但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是什么时候说了什么让他生气的话,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他确实想不通。
因为他今天除了跟在元珑身边外,几乎没说过什么话,更没什么事好做。
他已经被元珑磨得没半点脾气可言了,不知道元珑到底还想要怎样。
这一生,从没受人胁迫,被人逼着做任何事,要不是那块翔凤玉还没到手,他早就受不了如此拘束生活了。
他想要离开这里,离开元珑,离他越远越好,远得,再也不要靠近半分。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潇洒又骄傲的刘元度了。
而一切,只不过是因为那对盘龙翔凤玉。
清净道人说,只有拿到那对玉,才可以改变元夕早夭的命运。可是,可是他怎么总觉得命运被改变的人是自己呢?
为了那对玉,连自由都舍弃了,怎么想,怎么都觉得悲哀莫名。
所以,连带着看向元珑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恨意。
元珑分明看出了他的不满,却不以为意,只是笑说今天厨子要做最拿手的一道名菜“醉鸡”。
“说到这醉鸡,还得数醉红楼的厨子做得最好。”他随口应答,想到曾在那里和昔日好友李廷玉、洛净谈及边关战事,后来还随李廷玉同赴沙场迎战契丹军队,不过是两年前的事,竟遥远得仿佛已过了一辈子。
李廷玉与洛净各自觅得爱侣,一个远离尘世,一个老死不肯回京城,现在,却只剩得他一人了。
只是,再怎么聪明的人,一旦落入情网便的一般的呆傻,想到那两人的笑事,他忍不住温柔了眉宇,唇角带笑,一脸的欢喜模样。
“醉红楼还真是好地方,一提起就让你如此开心起来。”元珑微带酸意,莫名的冷下了脸。
微微怔住,刘元度看了看他,慢慢的开口道:“世间男子提及醉红楼,没有不开心的,那里美女云集,燕瘦环肥但凭君之所好。王爷这般不悦,不会是因为曾被那位秦花魁拒之门外吧?”
秦杏书的傲气,天下知名,闻得她身后有人撑腰,任你如何位高权重,她姑娘一声不高兴便可以不见,也没人敢找她的麻烦。
刘元度只是故意想气一气元珑,免得自己总有被他牵制的感觉。怎么着,也要扳回一招半局的吧?
元珑冷眼看他,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刘元度知道自己成功激怒了他,忍下想要大笑的冲动,见元珑停在前方不远处,知他在等自己跟上去,也不想真个惹到他,免得他找借口不肯将凤凰玉给自己,那可正要被他牵着鼻子过一生了。
当刘元度坐在秦杏书的香闺,喝着上好的玫瑰香茶时,不由他不感叹权势的好处。
给秦杏书撑腰的人根本就是元珑,以他权倾朝野之势,有谁还敢跟他抢女人?那不是老虎头上拍苍蝇嘛。
元珑和秦杏书一直在密切的交谈着,虽然只隔着一重珍珠帘,但刘元度还是听不见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而元珑那背对着他的身影,以及轻微晃动的手肘,让他明白了他们在笔谈。
绝非寻常风花雪月,想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密谋。
或是,与国事有关?
由朱虚王的权倾朝野所联想到的,无外是谋朝篡位,自立为王。
刘元度心下猜疑,想要进去看个究竟,又怕反露了行迹。
手里只管把玩着茶杯,盯着那个背影暗怀心事,眼前突然一黑,抬头望时,元珑已站在身前。
“看什么看得出了神?”元珑早就发现到他一直在盯着自己。
刘元度心念电转,眼角扫到了秦杏书,笑道:“秦姑娘芳名满天下,难得有缘识荆,多看几眼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嘛。”
元珑微一挑眉,“你喜欢她?”
“美女名画、良驹宝剑,最是世间难求之物。”刘元度轻笑着,怕被他看出什么,眼光全都转向了秦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