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曲(出书版) BY 沉玉

作者:  录入:06-13

但她自十七岁就到了单家,跟了单家十二年,伺候比她大上三十岁的单直元不说,自己是没有一儿半女。花容月貌,青春年华就这样淹没了,单佐流不知道常欣会不会有怨,有悔,但她是一直很尽心地照顾他们父子俩。
"姨娘,老远就听见你说我坏话了。"
水生不知何时进了庭院,待他出声,两人才发现。想到刚刚那些不正经的话,常欣与单佐流都有些尴尬。
"水生,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出声,好久没见你,吓着姨娘了呢。"
"德安家老婆快生了,所以找我来。看你们在忙所以没招呼,只作我自己的事。没想到你们都背着我数落人啊。"
水生自两年前在铁厂有份工作,就很少来单家帮忙。德安跟振兴两人听他们说玩笑话听惯了,常欣与单佐流也习惯让他们听见,水生这时突然出现,着实吓着他们。
"哪是数落,是称赞你愈发英挺。真的好久没见你,先来喝杯茶,那些事就放着吧。"
常欣招呼水生进屋,他拉张凳子坐在单佐流身边。
"真是好久没见,想不到你也要考虑成婚的事了。"
看来刚刚的话,水生是自头到尾都听见了,单佐流不自然地照着版样裁布,回道:"铁厂工作累吗?很少见你来。"
水生自常欣手中接过茶,说道:"还可以,不过因为离这里远,没什么时间可以过来。离上次见面,好象有两个月?还是三个月了。"
是在三个月前,羌族在山后河岸广场,为了吊慰祖先的祭奠上见过一面。那时水生坐在河岸边,吹奏出与三年前完全不同笛音。单佐流还是在纷乱的人群中找到了水生,他上前站在水生后方,只是望着水生的背影,久久不语。
"我的笛音现在又说了什么呢?"水生回过头对单佐流一笑。
单佐流摇头。他是真的不知道,不知道水生是何时开始,懂得掩饰。
而后的对话,只是客套般彼此只问候两句。
常欣对着水生说:"还是你干脆来我们家吧,佐流跟你东跑西走习惯了,你这么久才来一次,佐流都不知道要做什么,没事找德安,振兴打听你现在的消息呢。"
常欣这话是说得多了,单佐流没找德安,振兴问过,只是在他们有事要请别人来时,单佐流会主动的问谁会来。但常欣看得出单佐流是惦记着水生的。
"怎么不直接来找我就好?德安,振兴都知道我住哪啊。"
单佐流也不清楚自己在顾虑什么,明明想见水生,却不敢找他。他现在找出一个说服自己的答案,是为了避免三年前水生说的话成真时,自己会有劝不回他的后悔。
所以虽然想知道水生的近况,却也不敢太过追问。
常欣与水生都不懂单佐流现在的沉默,两人也不勉强他,常欣拿刚刚缝好的上衣给水生披上,满意地说晚点要做件棉袄给水生过冬。
待水生出门去忙,常欣问单佐流:"怎么?水生做了什么让你生气吗?"
"没有的事,你别担心了。"
"还是姨娘对他太好,让你觉得被冷落了?"
"更不是,我看水生像是弟弟。你对他好,我也高兴啊。"
看出单佐流不愿明说,常欣不再追问,继续刚刚的活儿,却突然轻笑一声,说:"不过啊,水娃儿这风采,就觉得他又有点不一样了。声音沉了,胡须冒出一点了,那早已高过单佐流的身长就更不用说。
刚刚水生就坐在自己身边,身上带着阳光的气味,那带着笑意的低沉嗓音仿佛还在耳边。
单佐流苦笑,不了解自己怎么都在想这些,想起水生那迷人的神采,该是高兴那调皮的小孩长大了,为何心中却是一阵苦涩。
"有时候。"常欣突然换了先前轻快的语气,感叹地说:"姨娘还真觉得对不起你......"
"怎么好端端的说这些,哪有什么事会让你这样的?"单佐流是压根不明白常欣怎么会这样说。
"以前你的书念得好,留在城里,考个功名不是难事。怎么会让你在这里,做这些零差似的工作......"
听常欣说这些,单佐流觉得,这正是问当初来木雅原因的好时机。
"姨娘......"
水生又回到门口,打断了单佐流准备要说出口的话。
"姨娘,村外有个人说要找你们,他说他姓赵,你们见是不见?"
水生以及村民多少知道单家是从中原逃出来的,所以当村外有人要找单家,来人的正好见到水生,就要他回单家问一问。
话被打断,单佐流虽感到有些可惜,但听到水生传的话,惊喜地问:"姓赵,有没有说叫什么?"
水生见单佐流这么兴奋,心里有点不是味道,但还是直说:"赵枢蘅,你认识?"
"认识,他是我以前学堂的朋友,他在村口等吗?那我去找他就好,你就忙你的吧。姨娘,我去接他进来。"
单佐流放下手上的剪刀,急忙地出了门。水生看着他的背影离开后,转过身向常欣:"那赵枢蘅是什么人?"
"佐流不说了,是以前的朋友。人说他乡遇故知是人生三乐事之一,你就别怪佐流刚刚冷漠,现在却乐得跳出去了。"
"我哪理他那么多,我出去了。"
听闻有旧友来,常欣的疑惑多于欣喜,赵家可是书香门第,赵枢衡是相当受宠的幺儿,怎么赵家会让他来到这千里外之地呢?而且,六年前,单家就是因为与赵家的大公子的牵扯,为了避祸连夜离开。那件事发生时,赵枢蘅应该在私塾里,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听闻过那件事。常欣心里不晃忐忑。
待两人回来后,常欣由赵枢蘅口中得知,他即将往临川县相邻的西河县上任督检史,离任期还有两个月,因此来木雅找单佐流一叙。
常欣听了松了一口气,也替赵枢蘅高兴,但想起自己孩子的遭遇,还是有点遗憾。
她总认为要是没离开中原,单佐流若能考个功名,即使当个小官,也比在木雅强多了。
单佐流却没有这样的感叹,他只是单纯的高兴有位旧友离自己不那么远,他也可以多到河西县去找他。
晚上,单家做了丰盛的菜肴欢迎赵枢蘅,水生答应了晚上要守啃,帮忙煮完饭后就离开。
水生一人站在啃塔上,受着入冬的凉风,后悔自己就算没在单家带吃的出来,怎么也忘了在路上买些东西,现在只能忍着饿,等到换班的时间了。
"恐怕是在单家气饱,也气昏了吧。"。"

 

水生喃喃地说着,但也不知自己在气什么,也许是因常欣跟单佐流眼中只有赵枢蘅吧。
想到这,水生摇摇头:"我没事气这干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家子气了。"
真要说来,是他自己故意与单佐流疏远。疏远的方式很简单,只要水生不主动找单佐流,单佐流平常不可能出门找他。
水生轻抚左手手臂,现在上头有个羌文"木"字的刺青,是加入马贼的证明。水生不希望当他加入了马贼后,有个人在身后絮絮叨叨的说教,甚至替他难过。水生把他的痛都对他说了,但单佐流还是会不赞同他因此去伤人,即使水生清楚自己的目标,不在抢夺百姓,但很多事还不能对不是马贼的人说明白。
但水生也不能否认,有个人替他担心的感觉,很温暖。所以至今他无法完全切断对单佐流的交情。但他也疑惑,会担心他的,不只有单佐流,为何总是在意着他?水生望着西面低平的旧河道,想起他的阿爸的头就在那里被斩下,而后被放了把火,连尸骨都找不到。他想做的不单是复仇,而是希望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这样的希望,不是在木雅好好过生活等着,就会来的。听闻有人走上啃塔,水生感到奇怪,此时还不是交班的时间,水生自塔顶下来,守在下层的房间中戒备。
哨塔里的楼梯左右交替往上,塔上只有这间房间,以及上头的了望台,水生就等着那人上来。
等来人走上最后一阶楼梯,提着灯笼进了房,水生本想先发制人,但藉着灯笼的火光,让他知道来的人是谁。
"你怎么会上来?"
单佐流被水生吓得倒抽一口气,将灯笼朝他说话的方向照去。
"干嘛躲着吓人,我以为你在上头。"
"你才吓人,一般人要上哨塔会先用下头的传声筒通知,没先通知,而被守哨的认为来的人会对啃塔不利,是可以直接杀的!"
单佐流知道这啃塔对木雅来说很重要,只是没想到有这么地严厉,歉然说道:"抱歉,我不知道这事。"
"算了,不怪你。还好你提着灯笼,不然后果可难说了。"
水生是气,不过是气自己差点伤了单佐流。
"有事到上头再说,你的灯笼挂在这里就好。"
水生接过单佐流手中的灯笼替他挂好,他另一手还有一包东西,单佐流把它拿起来对水生说:"姨娘说你没吃东西就出门,所以要我送些吃的过来。"
水生心想:还是姨娘对他好。
不过,知道单佐流是特地跑这一趟,想起自己刚刚对他的态度,也有些过意不去,放软了声音:"谢了......要不要上去瞧瞧,你是第一次来啃塔吧。"
就是因为有机会上啃塔,所以单佐流才暂时放下赵枢蘅,答应替水生送饭来。不料一不小心就先挨顿骂。
跟着水生走上塔顶了望台,外头的风虽凉却还不算冷,对爬了一大段楼梯的单佐流来说,正能适度地降降体温。
今晚月光很明亮,就算是不提灯笼,也可以清楚地看见街道。单佐流滩开布巾,里头是几个夹着卤肉的馒头。
水生早饿得发慌,拿起来大口咬下。单佐流盯着他的吃相,脸上漾着淡淡的笑。水生见他这模样,嘴里咬着馒头,含糊地说:"怎么,没见过饿死鬼?"
单佐流轻笑几声:"你就这吃相还像个孩子,像我刚认识你的时候。"
"也没什么不好,人人都说我是愈来愈俊俏。"
"还真敢说。"
单佐流靠在墙边,望着四周景色。这里跟山顶视野的差别,一是看不见山后,一是这里可以见到山顶的死角,就是山前汲水处的洞穴,可见到这个时间还有人在那进出。
"怎么这么晚还到山脚取水,不担心路上下好走吗?"
"人家可不像你,这月色就够明亮的了。"
单佐流虽然不服气,但不想跟水生多辩些什么,只望着木雅。心里想着接下来的两个月,要带赵枢蘅到那些地方游玩。
"你的朋友怎么样?"
"他在上任前的两个月都会待在这儿,今天你都在忙,有空再让你们好好认识。"
水生心想没那个必要,两个月他躲一下就过去了。而且,过阵子马贼就有活动。
"不过等德安回来,我也没时间再来了。"
"水生......你......"单佐流是欲言又止。"怎么?"
单佐流站到水生面前,盯着他的眼睛。
"你是真的在铁厂忙吗?"三年前水生说的话,单佐流没有放下过。
水生别过脸:"是啊,铁厂的活可不轻。"
他将右手的袖子拉起:"你瞧,上次一不小心,就被火给烫伤了。"
在水生黝黑的皮肤上,有一块明显偏白且突起的烧伤。
单佐流不自觉地抚上那片伤痕。
"什么时候的事,都没听你提过。"
水生把手抽回:"又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单佐流的手摸了空,心里好似也空了一块,指尖还有水生的体温。那伤应该很痛,他很想把水生抱进怀中,拍着他的背,告诉他:没事的。就像常欣在他的母亲过逝时,那样轻柔地安慰。但单佐流终究是没有。
他知道水生自三年前,就离他愈来愈远,他却不敢去追。单佐流背着水生,将刚刚碰过水生的指尖,不知不觉间放在唇上。
"好久,没听你的笛声了。"
"别说笑了,在晚上吹会被骂的。"
"是啊......"
忽然间,水生自单佐流身后搂住了他,将他拥入怀中。
"水生?"
"天,有些冷。"
"是啊,也要入冬了......"
第五章
"佐流,看你在这过得好,我也放心了。"
一个月来,赵枢蘅跟着单佐流走了木雅的不少地方,但因为天冷,所以他最喜欢的,还是在单佐流家中,依着炉火与单家人谈天。单家到木雅六年了,已习惯木雅干冷的天气,不过为了赵枢蘅,早了半个月点起炭火取暖。
"你也早点习惯北方的天气吧,河西可比木雅更北边呢。"
单佐流依旧帮着常欣的工作,现在她正缝制给水生的棉袄,等着与上次,长裤,成套在过年前送给水生。
一针一线地缝着,偶尔摊开布料看看缝得齐不齐,看着宽大的衣襟,常欣总会在这时说:"真不知水娃儿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单佐流也一样这么想。
这阵子带着赵枢蘅各处行走,发现自己走的,都有水生的足迹,却在不知不觉间,水生变得如此陌生。
在那个夜晚,将他拥入怀中,已不是那个小小的,调皮的水生。
"天,有些冷。"
"是啊,也要入冬了......"
水生就这样抱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佐流,我对你来说,究竟是什么。"
"咦?‘
"再怎么样,我也绝不是你们家的下人吧。"
水生的手收紧,单佐流有点吃痛,但不愿说出口,只说道:"当然啊,我可从没这样想过。你只是来帮我们忙的。"
"你早点回去吧。"
水生就这样松开了手,然后在也没有出现在单家。
这不会是件奇怪的事,毕竟之前水生也有五个多月没到单家,只不过在单佐流心里,却多了份难以释怀的情绪。
水生那晚的行为,让单佐流想起,他们刚到木雅不久,水生常来找单佐流。因为熟悉杂事,所以偶尔会帮忙把德安,振兴还没做的事给弄好。
不知哪次,也忘了是谁先让谁生气,单佐流脱口骂道:"你就做你的事就好!"
水生也不甘示弱,回道:"我只是随手帮个忙,可不是你可以颐指气使,而我得忍气吞声的下人!"
事后单佐流有反省过,也对自己随口而出的话感到后悔,如今水生又说出类似的话,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什么时候,是否又说了伤到水生的话。
赵枢蘅在一旁看着他们母子俩为了水生在忙,感叹地说:"那个叫水生的让夫人这么费心,我还真想认识认识他呢。"
常欣笑道:"你见过了呀,在村前替你通知我们家的,还有晚上在我们家帮忙的年轻人呀。"
"那不过是见了几面,都没说到话,哪称得上认识。而且呀,佐流每带我到一个地方,都会说水生在这里怎样怎样的,却没机会好好地见见他。"
"我也想让你们认识,不过德安跟振兴都说最近都找不到他。"
只是自那晚后,单佐流真有点不想遇见水生,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水生。
"真找不着他?那可怎么办,我想让这衣服在下前刚拿给水生呢。"
常欣想着,问单佐流:"还是你帮我跑一趟,直接送到水生家?"
单佐流考虑着该不该答应,还是要托给德安跟振兴,常欣又接着说:"好啦,就这样吧。等我缝好都快过年了,德安,振兴忙完我们家,还有自个儿的家要打理,不好再给他们多事。佐流,你就帮姨娘这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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