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传说————端木月牙

「不好意思。」我反射性的回应，眼睛仍四处打量附近人来人往的市集。川流的人潮、众多的商家，以及嘈杂的牲畜——狗、鸡、鸭等——叫声及腥味（所有肉类和水产的味道混融，我分不出来），简单来说就像我们那边的菜市场但极为落後，还是有卖武器衣物的菜市场。

武器衣物在市场的上缘。我们从市场东侧进入，弯进仅能容一人的窄巷穿梭。地面凹凸不平还有垃圾，走路时不时要留意以免绊倒，巷内的阴暗和潮湿令人不耐。穿出小径时，我松口气，被前方耳尖的伊莱听见。

「怎麽了？」

「这边空气好多了。」我照实说道。菜市场的腥味也没那麽难受，足以刺激人的嗅觉极限。

他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睨我，迈开步伐拐进一间服饰店里。我腹诽著我从我家来当然不知道你们这里的情景，後脚仍是乖乖地跟紧他的前脚步进服饰店。

他概微浏览店里的衣物，抽件红棕色上衣和棕色亚麻裤往我身上丢。盖住视线的裤管刚被我扯下一件斗篷便铺天盖地罩到我头上。

「换上去。」

我拉下斗篷，张望四周有无地方给我更衣，又一件衣服趴到我头上，遮蔽我的视野。

「这什麽？」我把那件衣服扯下来发现它异常陌生，只知道是穿的但不知道要穿在哪里。

「内长衫。」

内衣是吧？但我比较偏好我的吊嘎阿。

照这样看来大概还会有双鞋。我低下头，看著我脚上的那双足以和折凳相争武器之首的蓝白拖。

蓝白拖可是打小强龟宿舍到外面便利商店不可或缺的好夥伴啊！我就只有这一双蓝白拖，它要是被丢弃在这里回去我还得再买一双。

「拿去。」伊莱丢给我一双靴子，要我告别亲爱的小蓝。我低头，依依不舍的与它相别，把脚套进靴子里。

干，好难穿。

我怀念鞋柜那双打勾的当季鞋，绝对比这双舒适千万倍。只是我现在人在这里，只能穿这双破鞋。不是我不厚道，可是这双和我那双当季鞋比起来真的是破鞋，就算它要耗去一般人一个月的食物费，破鞋仍是破鞋。

换完衣服伊莱把钱付清，伊莱带我走到村外官道附近唯一的一棵树下，卸下腰间的剑递到我面前，「拿著。」

我接过那把雕刻精简的剑，霎时下沉的手让我讶异它的重量，却未打断我的打量。简单的花沿著边缘蔓延，紧紧圈住鞘沿，俐落的勾勒出专属於剑的简洁气息。

「会不会持剑？」

「不会。」

「刀？」

「不会。」伊莱本要继续问，我索性直接打断，「所有武器皆不会。」

那瞬间，伊莱望向我的目光烧灼得可怕，像要让我死在他的目光下。我嘿嘿的笑著，想说我每天的日子除了电脑还是电脑，哪来的这些贵重物品给我们玩。就算要玩也是要玩枪，除了那几个行业外一般市井小民哪来的枪可摸？我把剑递还给伊莱，他却出声止住我的动作。

「等一下，」他说，「我先教你持剑，行的话你继续学，不行的话等卡隆过来再看看。」

剑在这个年代算是普遍的防身武器。我想想有学总比没学好，在这地方要学著保护自己而不是一直念著宝贝电脑，否则回不去有何用？结果才教授没多久我旁边的那位先生受不了我的资质驽钝，不耐烦的语气近乎要转为怒骂。

伪·传说（四）

「伊莱，息怒啊息怒啊！」终於有道人声打断即将濒临失控的场面，伊莱止住要飙出口的话，淡然的回头，「不到一天你就想吓跑这小子啊？」

「他跑不掉。」伊莱冷冷答道。

……还真吃定我人生地不熟跑也跑不远。我执起对我而言仍显沉的剑，回忆伊莱再三耳提面命的重点——「握法错了！」

伊莱的声音突如其来把我从专注扯往惊吓。我下意识缩了缩肩，双手一松，手中的剑受到地心引力作用下坠，与泥地撞击发出一声钝响。

「啧，小子，试试这个。」卡隆弯腰捡起剑，归还到伊莱手上，另一只手递给我一根木杖。我甫接过，发现手中近乎及肩的东西不只是一根木杖。

那是一根有著刻纹、质感极佳的木杖，根据大脑提供的资讯，应该是魔法师使用的魔杖。我看向卡隆，等待他对我手中的物品有进一步的说明。

「这是魔法师使用的魔杖，」还真被我说中，「不过这东西是用来辅助初学者施行魔法的物品。过了初学者阶段的人便不再使用。」

我垂下眼，仔细打量魔杖，想著成天坐在电脑前面的人要如何施展魔法，说不定还比刚才练剑——才基本功而已——凄惨，毕竟这是全然不熟悉的东西，只是誊在书中，归类在奇幻玄幻这类作品范畴的能力。

「魔法的基本由冥想开始。冥想是排除外在，仅剩你的精神与周遭万物倾听流通进行魔法操作的一种状态……」

後面的东西其实我没注意在听但能抓个大概。言简意赅而论，魔法的操作基本是一种精神状态。综观而论，魔法师在战斗上颇为吃亏，因为一般的魔法师施法过程中精神较为专注，难以分神留意其他事务，一旦遭受攻击即是死角。

「当你汇集足够的精神施展魔法，就算是小型魔法也会有一定规模。也就是说，汇集的精神与咒语威力成正比。意念的强悍则与魔法的稳定息息相关。还有咒语的熟练度，你的施法速度绝对受你念咒的速度牵连……」

所以心思越集中就像怨念一样越大施展起来的魔法威力亦成正比？我忽然想起之前某个动画里有位我很喜欢的一位角色被发了个莫名其妙又吐不出来的便当，当下我震惊得安慰自己那不过是幻觉，然後上了讨论串加进骂编剧的行列。我阖上双眼，忿忿的想著编剧发给他的豪华大便当，想著我要轰编剧，低声呢喃卡隆新教的咒语。

醒来的时候床边半个人影都没有，我坐著张望一圈，窗外太阳（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叫太阳？）西倾，大把大把的金色填满随处可及的空间。我发了会愣，然後抱著枕头倒下睡回笼觉。等我终於清醒时外面的天空早就黑了一片。

「你体力真差。」

我还想倒下去直接睡到明天早上有个人打断我的动作。我朝向声音来源看过去，是伊莱。他坐在床旁的椅子，反向而坐，用非常没礼貌的方式打量我。

我打个呵欠，「我还没睡饱。」

「起来，先吃点东西。」

「我想睡。」然後我又倒回床上。

人生最棒的事莫过於睡觉，睡醒再跟亲爱的电脑温存，日子真是幸福美好。不过现在没了电脑，只剩睡觉一项。能睡当然要睡到自然醒再继续睡啊！

结果盖在身上的凉被忽然被掀开，我被某人给拖下床。

「我还要睡觉。」句子在我口中含混的咕哝，最後软绵绵的从牙缝滚出。

「懒鬼！」伊莱轻啐了一声，微凝双眉的样子真的是赏心悦目。油灯从旁炫亮他的面容，令他显得飘忽，「先想办法提升你的精神汇聚量与体力。你的专注力还有凝聚的意念足够但体力不济，很快就会透支昏倒。」

看样子我的怨念还算可以。我胡乱挣扎一番确定伊莱不放我回床上睡觉才不情愿地跟他下楼。正在出餐的卡隆看到我们下楼草率向我打过招呼便把手中餐盘送往角落，我侧过头看向伊莱，「现在是要吃饭？」

「你不吃？」

「我吃。」民以食为天，我必须为我的肚子著想，不能让他饿著。

伊莱引我到柜台附近坐下。我晃神一会儿观察起周遭的人，桌子忽然一震拉回我的注意。

我的面前是热腾腾的时蔬炒饭。我拿起汤匙，立在一旁的卡隆一屁股挤到伊莱身旁凑个位置坐。

「伊莱，所以你决定何时要走？」

要走？我拉长耳朵，聆听对面人的谈话。到哪对我来说没差，至少要有人给我寄生才行。

「明天。」伊莱看向我，「反正魔法可以边走边学。基本诀窍他已经掌握，问题就在咒语的唱诵。」

要我记住比原文书难看又拗口的咒文我很想到一旁装死，尤其没纸抄本可以让我随身携带趁閒暇时复诵。

「还记得今天我们教你的咒语吗？」伊莱问。

「忘了。」我再挖一汤匙的食物，「一次要我记上十多个咒语有些困难。」

就算是期中考一个晚上看三百页的原文书隔天考完马上就忘个精光，临时硬塞的咒文又属於完全不熟悉的范畴，只能硬背硬记想办法让念咒成一种自然。

对面忽然沉声不发。我抬头，看到卡隆一直撇嘴对我示意伊莱沉下的面色。

「都忘了？这还是最简单的咒语你仍记不住？」

「呃……不是，」面对伊莱益渐上窜的不悦，我深怕几秒後被他的怒意辗过连替我收尸都不用了，「我对那些咒语有印象，但要我直接念出来仍有困难。」

「所以你到底是记住还是忘了？」伊莱的眉毛不耐地上挑，我知道我再不给个安全的答案绝对完蛋。

「记不熟。」这刚好介在两者之间。就像念日文时五十音我全会但不一定写得出来，不过看到字我可以立刻发出它的音。

「晚点我叫卡隆把咒文写份给你，明天我们要离开米米斯卡。你的名字没有简单点的叫法？」伊莱的脸仍冷著，但我已经松口气。

「如果你们想叫简单一点，濬凯就可以了。」我咬著汤匙对他们说道。

伪·传说（五）

对这世界的观光幸好我不曾期待太多。根据统一发票从来没中过奖的运气可得证，一路顺风这个词离我实在过於遥远。我们一大早（我根本没睡饱！）到市集买马。马贩大婶摇头宣判我们运气非常不好，下一批从隔壁镇送来的马匹要等上一星期。

「所以我们要用走的？」我看向官道，回过头再看看米米斯卡小镇，突然觉得她比学校还小。

「你会骑马吗？」

「不会。」我回答问我的卡隆，身後的低压中心蓦然冷洌几许。

我打个冷颤，和卡隆小心翼翼看往低气压中心，等待伊莱给予下一步指示。

「你不会骑马？」

不好好打发伊莱等会儿上路我和卡隆都不好过。我呵呵乾笑，「我们那边不骑马的。」

「那你们都用什麽代步？」卡隆极力忽略隔壁压迫感强大的伊莱，顺著我的话往下问。

「机器。」我想著摩托车和大众运输工具，「我们发展到用机器代步。」

「携带的乾粮照刚才份量多带一份。」伊莱扔下命令，转身朝来时方向走去，丢下我和卡隆在後头。

「所以伊莱是怎麽了？」落在伊莱身後，我悄悄和卡隆咬耳朵。

「先说说你昨晚回房後做了什麽。」

「跟这又有什麽关系？」我满腹疑问，卡隆眼里有著照实说的坚决。为了明白伊莱的怒火打哪来，我乖顺地说，「倒上床睡死。」

「啧啧，难怪他会火大。」

结果卡隆压根没告诉我伊莱在发什麽脾气。一路上我默默跟在他们身後，颇为佩服地看著他们走在我前方未露疲态，而我早已喘气喘到换口气都不及。上方的阳光每走一步灼烧得更烈，汗水介於衣物与皮肤之间，成为绝顶的接合剂紧黏两侧。我眨眨眼，汗水流进眼里刺疼了眼睛。

「你不行了？」卡隆放慢步伐同落後的我平齐，「小子，你还不到衰退的年纪连这点路都走不来？」

平时没事我尽量待在宿舍里，哪会去做什麽运动？就算我五体不勤体力还勉强可以：军训课後山跑一圈我还能跑前五分之一，一千六跑完也不会多喘，换来这年代那点体力却算不上一根葱。

我咬咬牙，拿出对傲娇萝莉们的爱坚持下去。至少这段路程有人同我一齐走，昏了有人救，不会太糟。

又前行一段路程後我被旅途遥远的艰辛磨得颇为无聊，只好拿出卡隆昨天给的低阶魔法咒文大全边走边背，将注意力从体力消耗移转到记得乱七八糟的咒文顺便打发时间。刹那间我想起盘据在内心许久总被我遗忘的问题，「我们使用的语言应该不一样，誊在书里的文字我不曾看过，但是我却能自然而然念出来，这是怎麽回事？」

「那是众神的祝福。」卡隆解释道，「曾经大陆的语言有著千百种，每个区域、每个族群、每个种族，都有著各自的语言和文字。直到有一天，蒙沛昂拾获海神蕾依朵遗忘的眼泪，展开大陆最动盪不安的年代——长夜年代。几百年过後，蒙沛昂的子孙将眼泪归还给女神蕾依朵，作为感谢，海之女神蕾依朵号召众神给予大陆祝福，消歧大陆的语言文字障碍，并协助蒙沛昂的子孙成立大陆上第一个王国。」

没有通用语的年代，不只沟通，交流也是问题，对旅人而言每到一个地方语言不通定是最严重的问题。幸好我不是穿到那年代，动乱频仍加上语言障碍我大概活不下去。

「这片大陆叫什麽名字？」好歹也该知道立身其上的大陆名，不然待在这好阵子说不出大陆名颇对不起这块孕养我往後米虫生涯的陆地。

「特列菲迩，特列菲迩大陆。」开口的是前方噤默不语的伊莱。卡隆忽然压下身，朝伊莱努努嘴，示意我不要多话。

我压低声音，「特列菲迩是他听不得的名字？」

「……不只听不得，是禁忌。」我丢个问号给卡隆，「你到下个城镇随口问个人、书店翻找近代史便可以知道特列菲迩这个名字。现在先不要问我，我还不想死在米卡力平原这鸟不生蛋的地方。」

既然卡隆要我不问，我也懒得继续问下去，更根本的原因是我要保命，否则伊莱轻易便能把我辗过。我低头，继续背诵我的咒文。

夜晚的米卡力平原寂寥无比，阒静过份从大脑响起的虫鸣回响在脑中恼得我晕沉。我嗑著肉乾，发表我对米卡力平原的疑问，「没有虫声。」

「当然不会有。」卡隆拿起杯子喝水，理所当然的应我一声，「米卡力平原除了洛兰戚亚什麽都没有。」

「嗄？」洛兰戚亚，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这一片长得蓬勃茂盛随风蹭我们脚边的草。

「米卡力平原是凯拉长眠之地。洛兰戚亚又称垂头草、悔约草。在长夜年代将结束的那几年，主神凯拉追求一名地族少女。少女与主神凯拉陷入热恋，最後被主神所背弃。海之女神带走少女，赐予她海洋的恩惠，让她长留在海洋领域。蒙沛昂的子孙归还遗忘的眼泪时与少女一见锺情，应允了少女的要求：杀掉主神凯拉，她将成为他的王后。成为大陆第一位大帝的赛威伦大帝在米卡力平原抹去主神凯拉，但少女反悔了，她拒绝了赛威伦大帝，在米卡力平原自杀。因为她受过蕾依朵的恩惠，米卡力平原除了河流边缘尚能居人，其馀地方活不了其他生命。洛兰戚亚是那少女的名，在她自杀後米卡力平原一夜间长满了洛兰戚亚。」

「不是说蕾依朵号召众神给予大陆祝福？」我故意抓住故事的小错误，让卡隆驱走寂静。

「不包括主神凯拉……这片大陆的历史被所有的生物和神只搞得乱七八糟，很多事情我听听就忘了，也有很多东西与实际情形出入甚大。这些故事只能饭後拿来嗑牙——反正真正的历史早已随著逝去的灵魂长存在大陆的记忆里，这样就够了。」卡隆枕上他的双手，随意的替故事下结论。

跃动的火光照亮伊莱与卡隆的面容。我静默不语，把斗篷困紧，双眼从火堆移开，深知这是一个和我们那边不同的世界。

伪·传说（六）

抵达距米米斯卡最近的城镇後我们三人分头行动，补给等工作伊莱会负责，我只消在时间到时安分出现在他们二人面前便可。依据以往玩RPG的经验，与路人甲乙丙丁聊天中能够获得对於城镇、他们所生存的世界的情报，找书也是个方法，只是有无足够时间看本书是个问题。

後来我发现特列菲迩这名字避都避不掉。特列菲迩，大陆上的英雄——破除混沌的未来，击退尘封在大陆之心的亡灵，护卫了赛威伦王国的英雄。提及特列菲迩，人们心中印象深刻的是他俊朗的容颜、立在王宫的身影，和他心爱的天马布利夏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