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二十五章
八月底,平心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把郁飞乐坏了。
郭姨搬去了郁飞那里给平心伺候月子,家里只有安一个,自然我就和他住在一起了。
家里的一切都由我们两个打理,感觉特好,就像两个经营自己爱巢的夫妻。
有时候不住在一起是不了解彼此是不是真的默契的。头一次一起做饭,小小的厨房,我们在里面忙得不可开交竟然没有一次不小心的碰撞;一起上街买菜,彼此没开口就选对了对方的口味;我不喜欢洗碗,所以他来,他不能太大劳动,所以洗衣服,拖地板我来。
每天早上我买早点,两个人一起吃;中午再轮流一显身手,做些其貌不扬的东西填饱肚子;晚上那顿当然就靠我妈了。
安每次和我们一家一起时都很小心,不看我,也不多说话。不像我,几乎把郭姨当成半个妈一样亲,即使是当着她的面也敢不失大雅地"欺负"安。虽然我爸妈也喜欢安,也拿他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疼,可他总是免不了拘谨,于是我也莫名地收敛了许多。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如大名他们所说,我妈总给人凶神恶煞的感觉。
9月4号一大早,电话铃一阵乱响,安顺手接了,我则翻了个身搂着他继续睡,嘴里还埋怨:"这么早,烦人!"
"找你的。"安捂着话筒小声说。
"啊?谁呀?怎么打到这儿来了?"我惊讶地坐了起来。
电话那头是老四,他说哥儿几个都回来了,后天阿唯就走了,要给他饯行。
晚上,大伙儿在学校外最好的馆子摆了我们能付得起的最好的酒菜。看见几位提前回京为他送行的兄弟,阿唯头一次当着大家的面擦起了眼泪。
"靠,唯仔,你搞什么娘娘腔啊?又不是不回来了!"老四就是这样,明明自己感慨得不行非要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早知道你们对我也有有情有意的这一天,我干嘛出国呀,肯定吃定你们了。这倒好,临走了让我后悔。"阿唯也调侃起来。
"你后悔是不是舍不得这边成群结队的花蝴蝶呀?"老大不客气地敲阿唯的头。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舍不得走了。"
"行了你,赶紧多吃点儿,等去了那头想吃正点的中国大餐都难了。"老二发话了。
于是碰杯声,招呼声,说笑声混做一团,真有点儿闹翻天的架势。
"江南,我敬你一杯,"阿唯端着酒杯冲我过来,"说什么祝词好呢?"
我看着他乐。他今天有些醉了,整个人晃晃悠悠的,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
"你看你什么都有了,你说我祝你什么好呢?嗯?"他用我熟悉的挑逗般的眼神看着我,如果是女生,估计早就招架不住地脸红心跳了,然而我不是女生,所以我很坦然地冲他傻笑。
"祝他早日找到老婆。"老大嚼着菜嘴也不老实。
"过不过时呀?三哥的老婆可都同床了。"老四煽风点火。
于是大家都顺藤摸瓜般地从老四嘴里得知了早上的事。我那个气就甭提了。怪就怪我妈把安家的电话告诉了老四,怪就怪偏偏是安接了那个电话,怪就怪老四是个口无遮拦的人。
"靠,是男的?"老大不敢相信似的问,"真的假的啊?"
"滚,别听风就是雨的,想哪儿去了。"我给了老大一拳,他却笑了起来。
"老三,你够厉害的呀,都开放到搞同了?"老二也开始攻击我。
"三哥,你别怪我,咱哥儿几个就你什么事都不外漏,我这回要全权报道你的恋爱史。"老四还在和我嬉皮笑脸。
"我他妈抽你你就老实了。"我半开玩笑地冲他挥拳头。
"别闹了,不用说就知道那个男生是谁。"沉默了半天的宁帆忍不住开口了。
"谁呀?""谁呀?"大家不约而同地追问着。
"就是他那个弟弟叻,就住在他家楼下,这有什么好希奇的。没见过世面。"宁帆一副不屑的神态。
"没劲!"哥儿几个竟异口同声地叹气,大家觉得一个很有意思的余兴被破坏了。我反倒要感谢宁帆给我解了围。她是唯一一个我主动透露秘密的人。我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就觉得她是可以理解和支持我的。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
无意间地一抬眼,看见阿唯一口气干了满满一杯酒。心里不免有些担心。刚才的玩笑是不是也伤了他?我觉得过意不去。
几个人一直到晚上10点才从饭馆出来。不放心安一个人,可又赶不上末班车,于是回到宿舍赶紧打了电话给他。他果然还没睡觉,等着我回去。说了几句很酸的话,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好在大家都喝得没有能力分析我的甜言蜜语。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阿唯都忙着离开。我忙着回去,阿唯忙着收拾行李。
一起走向汽车站,我们都很沉默。
"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吧?"我艰难地找话题。
"嗯,回去打包就能走了。"他看着远处。
"放假就能回来吧?"
"说不好,那儿和咱这儿的假期不是一个时间,再说到了还不知道能不能适应呢!"
"怎么说那边发展的面也比国内广多了,像你这么有能力的还错得了?"
他皱着眉笑着说:"你可真会抬举我。"
其实我是说心里话,在我看来,他一直都很优秀,当然不光是外表。
"你有什么打算?是不是不准备考研了?"
我奇怪他为什么能猜到我的想法,我从来没有暴露过迹象。
他看出我的疑惑,拍了我的肩,"我一直欣赏你的主见,虽然可能我不赞成,但我尊重你的选择。"
他的话里仿佛藏着玄机,但我不够聪明,始终分析不出。
"送你的。"他递到我跟前一个精美的木制小盒子。
"什么?"我好奇地接过来,边打开遍问。
他没有回答,一直看着我笨手笨脚地打开。
是一个雕刻得精美的印章,说不出是什么质地,总之闪着晶莹的光亮,很漂亮,很透彻。
"这上面刻了什么?"我看了半天也不认识那个字。
"很俗的一个字。"
"干嘛要送我一个很俗的字?"我不客气地问。
"谁让你是个大俗人。"他用力给了我后脑勺一下。我们俩都心领神会地笑了。
他的车先来了,但是他没上。我们也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到了那边我给你发邮件,你可要回信啊!"他象是叮嘱孩子似的嘱咐着我。
"放心吧,哥儿几个谁也忘不了你。"
他幽幽地看着我,"我就怕你忘了我。"
他的眼神是能杀人的,我听好几个女生都这么评价他,今天我也算是领教了。那种有些黯然,有些依恋的目光真的能要了人的命。
我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用最灿烂了微笑迎着他:"放心,不会的。"
他顺势用头顶着我的脑门,轻轻地说:"我会回来的。"
我欣然地点头。
是的,作为朋友,了解我,关心我的朋友,我不舍得他的离开。但从另一方面考虑,我又希望他离我远一些,别把所有的寄托都放在我身上,我不可能承受得起。更重要的是,我希望他幸福,真正意义上的幸福。
终于还是我先上了车。
我们一直招手道别,直到看不清彼此。有一些熟悉的感觉,象是上次军训前,安在车上,我在站台,我不知道当时的阿唯是什么心情......
回到家(安的家),我给安看那个印章。他兴奋地蘸了颜色印在纸上看。是一个雕成圆形的"恒"字。
"是那个阿唯送你的?"他有些羡慕地盯着那个印章,"他的手艺真好。"
我知道他一定是在想关于我和阿唯的事,虽然他曾笑着说"抢走你?他有那本事吗?",但其实他心里是有些顾虑的。毕竟阿唯是优秀的,这一点仅凭一次见面他就看出来了。
"怎么了?你吃醋了?"我搂着他和他开玩笑。
他没有回答,耸了一下鼻子就笑了......
开学前的几天,我陪他去医院复查,医生表示没有恶化的趋势,但具体的情况并没有和我们细谈,只是说希望和家长好好商量以后的治疗方法。当时我们都天真地以为他的病会很快康复的。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我们无意间逛进了一家音像店。当时他盯着一张盘看了很久,也不伸手拿,就那么呆呆地看着。走近他我才注意到是《霸王别姬》。其实将近半年前我已经看过阿唯带去宿舍的盗版盘了,一直想找机会拿给安看,可不知最后那盘的下落了。
没有犹豫,我付了钱,身旁是安期待的目光。
我猜到他会被片子感动,但没想到他竟哭得厉害。尤其是演到张国荣饰的虞姬被冷落在后台,回过含泪的双眸说了一句"多谢菊仙小姐"时,他几乎是抽泣着把脸埋在了我的肩上。
是的,他并不是因为女孩子般的多愁善感而哭泣,只是由于一些细节和自己产生了某种共鸣吧。这一点我了解,因为我也曾为了这部影片在宿舍兄弟面前被看到脆弱。
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所有我们这些选择不同于大多数人生活方式的人都是一样的。在现实的社会里找不到自己的角色,就希望在自己的国度里得到认可,希望自己有完整的人生,有纯洁的梦想,有被需要的可能,也有被爱与爱人的权利。然而很多时候,我们的国度也是使我们毁灭的祸患。当我们在那里学会欺骗,学会焦躁,学会用自己的身体出卖自己的灵魂,那时我们已经走向了毁灭。
我深深体会着内心的惶恐,所以我害怕失去。一旦唯一一个给我希望的人放弃我时,为了避免堕落地死去,我将把自己封锁,从此将不会再拥有幸福吧。想到这儿我紧紧搂住了安,我要确定,他在我身边,在和我同样地祈求着永久......
附:
在我和安的"花名册"上,名列前茅的是"三张"王牌:张国荣,张学友,张雨生。不幸的是一个因为意外英年早逝,一个无奈地了此一生。至于张学友,也许会渐渐被新生力量埋没吧。
我和安都因为《英雄本色》而认识了张国荣,要说开始喜欢就真的是源于《霸王别姬》了。他的蓦然回眸,嫣然一笑,若非真的感触于人生,想必也不会栩栩如生吧。记得当时我们都是为他落了不少眼泪的。
在我的那盘《霸王别姬》的盘里夹着一张纸条,是那首《当爱已成往事》的歌词。头一次听是在宁帆的单放机里,安喜欢得不得了,于是宁帆一时兴起随手写下了送给他。安一直很小心地保存着,有几次还给我哼哼,但由于跑调儿我始终没有感觉。
自认为已经不再是为了些许小事就动感情的年纪了,所以虽然张国荣是安和我的偶像,他离开的最初我也并没有过多的悲伤。我尊重每一种生活方式,也包括每一种对待生命的态度。既然是他的选择,必然有他自己的道理。用不着无聊地去揣摩他当时的心理,更没有必要通过小道消息分析他如此选择的原因。我只是觉得可惜。对于如此杰出的艺人,遗憾是在所难免的吧。
前天偶然在一档深夜的电台节目中听得《当爱已成往事》,竟莫名地落了泪。
当他用沙哑又略带忧郁的声音唱着"你不曾真的离去/你始终在我心里/我对你仍有爱意/我对自己无能为力"时,我确定我哭了,我确定我想念安了。
我想,那句歌词是真的,"忘了痛或许可以/忘了你却太不容易"......
我升入了大四,重又回到了学校生活。因为不准备考研,所以我显得很轻松。每周三和安的电话沟通也改成回家和他见面。除此之外,老大的一个家教也因为他要K书本而推给了我。本来我没想接,可一小时50的价钱实在是诱惑了我。因为没干过,第一节课还真有点胆战心惊,可毕竟是高中的小玩意儿,并不觉得费劲。
我的学生是一个刚升入高三的男孩,和我差不多高,脸上总是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漠然表情。虽然他比安还小两岁,可怎么看也不觉得可爱,以至于现在我都不记得他的名字了。我承认自己在乎的只是每周从他妈手里接过的钱,可我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我还是会很认真地备课。
我爸妈并不知道我不考研真正的原由,起码当时不知道。
记得当时听我宣布完自己的决定时,老妈什么也没说就进了厨房。老爸也神色暗淡地只说了一句:"你自己的路你自己走。"
而对于我那几乎一半学生都考研的学校,我无外乎成了老师动员的对象。即使是平时最不用功的老四都劝我为将来着想。只有宁帆,她理解我的想法。当她像好兄弟般地拍着我的肩说"找工作有什么困难告诉我,兴许我老爸能帮你"时,我几乎感动得哭了。
可能在很多人看来我不象个男人吧,容易感情用事。有时我自己也这么觉得。的确,我喜欢偎在安的身边,哪怕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都很安心。我也的确是个不切实际的人,认为拥有他就拥有所有世界了。我没有追求?没有吗?我也想有个硕士,博士之类的学位,毕业就有丰厚的工资养活我们两个,可不行,我想赶快挣钱,赶快帮郭姨治好安的病。在未来的前途和短暂的幸福上选择,我没有高瞻远瞩,我义无返顾地选择了和他在一起,并且现在也不后悔。
进入深秋安开始由原来的药物控制辅之以化疗改成了药物控制兼两周一次的定期化疗。我不明白为什么医生一边告诉我们他的病没有恶化的趋势,同时却又突然增加了治疗的强度,我什么都不清楚。
郭姨每次都笑着说:"医生说有进展。"安每次也会搂着我说:"我觉得我都养胖了。"
虽然他把头型换了最短的那种板寸,我还是很清晰地看到他枕头上的头发。所以,每次在他的笑容里我就会有一阵心痛,他完全不知道。他天真的以为他可以骗过我。
97年的圣诞节我和安没有活动,因为他刚结束新一次的化疗,憔悴得厉害。
那天晚上看电视,他突然说想吃鲜奶蛋糕。郭姨说已经很晚了,明天再说了。我一看表9点10分,又想到两站以外的那家"龙凤成祥"贴着"早8:30~晚9:30",没等安说话我就套上外衣出去了。
当我提着一个精巧的,做成粉红色的蛋糕站在安的面前时,他猛地从客厅冲进了卧室,弄得我和郭姨一阵莫名。
"安。"我推开他半开着的门。
他坐在床上背对着我,我以为他感动得哭了。
坐在他身边,一手搂着他的肩一手握着他的手,"怎么了你?快来吃蛋糕吧。"
他不理我,仍是没动。
"走啦。"我站起来拉他。
"你干嘛老是这样?"他几乎是冲我大叫,我被他吓了一大跳。
"我才说要吃你就跑去买。为什么每次都是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你怎么变得这么让人......让人......"他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哽在那儿。
"让人什么?"我不知所措地问,"让人烦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