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更好!”
“王妃你……”
“来人呀,大王下令把宫人述律阿不遣往死人谷,刻下进行,谁敢抗令,立斩无赦。”王妃转身吩咐着,直视耶律倍为傀儡。耶律倍僵在座中,气得青筋暴现,看着刘承佑,却救无从,痛恨交缠,迫得他几要吐血。
刘承佑可没有心思理会耶律倍,只下跪道了一句:“谢大王,谢王妃。”就跟士卫离去。
东丹贱民不少,死后无人安葬,致骸骨遍野,境况惨然。耶律倍刚上位,要得人心,就必得做些怀柔之政。设死人谷公葬贫病老死者,是德政之一。只是,死尸结集的地方,阴气必重,年来开谷,却是无人敢去打理。刘承佑就是看准这个连耶律倍也不敢妄进之地,趁机安胎,至于有没有出谷之日,他也难料,但保得孩子平安出世,已是万幸。
春风正苏--孕夫也自強
死人谷非并如传说之恐怖。应该说,活人比死人恐怖,厉鬼比恶人好对付。
到了死人谷,刘承佑并没有遇鬼。每天如常处理从谷外抛进的尸体,东丹士兵都怕死,远远用木头车堆下尸体,就连人影也瞧不见。刘承佑有时大胆起来,也不穿女装,就挺着大肚子移动一具又一具的尸体,给他们挖坟,给他们上香。
处理死尸的工作一点也不易做。平常一个粗汉,从早干到晚,也会汗淋气粗,何况是有了身孕之人?刘承佑到死人谷一周后,怀孕已足五月,然而腹部增大已像六月之身,他开始尝到腰酸背痛的滋味,夜里双腿也会抽筋,闻说,怀孕期间,是妻子最得宠的时候,后汉的宫女都说家乡哪个姐妹有了,丈夫如何细心照料……
“嗯,男人都不跟厨房沾边吶,可自姐妹怀上了,她的男人,竟然天天在厨房转着,熬着不同安胎药呢。”
月落,死人谷薄炊渺渺,刘承佑依狄云所教,采得山药,默默调制补血安胎之药。
“我家姐妹可好了,她男人夜里不睡,就为了守着她半夜双腿抽筋,给她揉足整个晚上呢。”
夜半,刘承佑抽筋而起,依狄云所说,不用揉,只把腿伸直,再把脚趾朝自己胸口方板着就行,只是,他肚子前凸明显,要坐着板脚趾,难度甚高。
“我家姐妹怀孕越到后期,居然越没有胃口,她男人围着她团团转,天天哄她吃不同东西呢。”
肚子不断加速增长,子宫高度已越脐上一指,胀满的子宫挤压着肠胃,影响肠胃排空,刘承佑就是做了菜,也只按着肚子,饱胀着不想进食,可想着孩子健康,就又再辛苦,也得逼自己把饭菜挤下去。
“我家姐妹腰痛的时候,她只管侧卧睡好,他男人就轻轻搥着她酸腰。”
拉动尸体扯得背部更痛,刘承佑只能双手撑腰,咬下酸楚,又再劳动去。
那天,处理了三具尸首,刘承佑累得坟边半卧,摸着高高隆起的肚腹,感受着时而不一的胎动,心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万一事情有变,耶律倍突然召自己归去,如何是好?
当下之急,乃强身健胎。将来有着风险,才能应付。
撑着身子,斜斜站起,他开始觉得自己动作笨重,将来就是穿起大罗伞裙,步姿也会让人生疑。于是,他开始迫自己挺直腰杆,不让身体因为肚大而后仰,走路亦要训练,那孕妇常走的八字步,不能暴露人前,只能改一字步。只是,本为男身,肚子又大,夹着大腿摩娑前行,诸多不便,肚腹、下身更是一阵阵难受,可他没有办法,不天天练的话,将来让人拆穿,麻烦更大。
一周过去,在内功和轻功的调息下,刘承佑竟挺着大肚而能走出少女步伐。眼下初步计划成功,就要进行第二步计划──防止偷袭。
东丹王妃的一记耳光,依然深深烙于刘承佑心底。闻说,孕妇跌倒,孩子也会受着伤害,且是终身之伤,那就是永不磨灭之胎记。刘承佑摸摸肚腹,往上又往下,孩儿会不会受伤呢?这边?还是那边?为何自己莽撞如此,有孕以来,总不懂怎样保护胎腹?这个后知后觉得孕夫,如今才有意识要好好强胎健体。
于是,每天清晨,他必运气于腹,纵使腹中已鼓胀甚隆,他也不怕撑迫之苦,把真气包在子宫之外,胸口压闷感越强,他越要冲破难关。直至随时可以鼓腹护胎时,他的训练又提升了。起是房中小跌,两下前步再一滑,身子灵巧一侧,腹已鼓起,着地一刻,腹中充满真气,胎儿丝毫无损。再是坡上小跌,小坡虽不高,但一跌,必是翻滚不断,他拍着圆耸之腹,跟胎儿说:“孩子,爹爹要训练自己好好保护你,你也要努力,不让自己受伤害啊。”腹中竟是回了两拳,刘承佑高兴极了,张口说着:“耀屈之,我们孩子懂得跟我们谈话呢,耀屈之……”回望四野,风吹枯叶,半空荡了几圈,又徐徐沉降。刘承佑捧着肚腹,纯真眼目渐渐收敛。这个死人谷,无论悲与喜,也只有,黄泉之下的阴魂跟自己响应。
月夜,好不容易挨到房间。刘承佑脚步有点沉滞,挺胸直线的行走坚持到最后,坐在坑上的时候,上身与其说松驰,不如说崩塌。身子弯曲肩缩着,没一会难受地扭动,最后还是撑不住,一手顶着后腰,一手往后直直撑着,身体稍稍提升,渐往后昂,那圆隆肚腹明显地突兀耸着,腹间现着几许扎动。刘承佑朝天的脑袋早已冒着丝丝汗花,嘴巴也张着声声气喘,撑腰的手一早移至腹上,由揉揉打圈至蓦地微曲,禁不住轻吟了几声。白天的训练许是严厉了点,接连迫自己至山坡滚下,纵是真气贯肚,也难保胎儿不丝毫无损。从坡下爬起,腹间已是不妥,直至夜间,肚子越发难受。如此训练,连子宫也出现疲态,何况宫内的胎儿?刘承佑张开双腿,斜靠着身子,看着这随呼吸起伏,血肉相连的肚腹,造孽的孩儿,要不是遇上这样的爹爹,可能已受着万人宠爱,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吧。
“嗯……嗯……噢……”刘承佑心里酸涩着,那腹间也跟他一起酸痛。连月生死相依,胎儿早已跟刘承佑忧戚同步了。挣扎着撑起身子,刘承佑不可以让自己衰弱如此,双手伸到腹底,渐渐使劲往上提升,胀闷难受随掌间发力加剧,刘承佑也由眯眼张口至咬牙颤脸,最后运尽全力打进腹中,透过真气打通胎儿任督二脉。狄云教他强胎之法,几乎没有一项是保护母体的,真气输了一半,腹间越见和畅,他胸间却是越见翳闷。胎儿气力足了,竟还左一拳右一拳挥舞着,刘承佑腹间上下八方都痛着,心下却是喜悦无边:孩儿强壮了,孩儿懂得自保了。
此后的日子,刘承佑进级训练:跃跳高墙,做掌上压,弯腰抬重,甚至孕期最危险的举手摃物,他都一一克服。
春季渐过,他孕期也开始进入六个月了,连日抬尸弄得混身臭汗,他决定破柴做木桶,让自己舒适浸浴。外衣脱去,桶上照见宽广肩头,结实胸肌,渐渐往下,那圆浑鼓隆的肚腹,彷佛又大了点。身上挺着似七个月的肚子,很难想象来自同一个人。托着圆腹进入桶内,在水间缓缓拭揉着隆隆肚子,突然腹中传来几阵扎动,痛得刘承佑嚷出呼声:“噢……痛……臭小子……你……呼,呼,啊……你还来啊,要不要我告诉你爹……哎呀……臭小子……啊……”寂寞的日子,他早已习惯跟腹中胎儿谈话。没有当成胎儿看待,刘承佑一直视他为有灵有性会弹会跳的小兄弟。说也奇怪,这才五个多月的胎儿,已懂得在母体之内练功,爹爹心情不好,他不会哭;爹爹跟他谈话,就是睡着了,也会踢腿回话;爹爹进行各项训练,他会牢牢蜷缩着自体,不受冲撞之伤,如此胎儿,有父亲在身旁该是多好。
“耀屈之,你现在好吗?我们的孩儿,你还摸得着吗?”晨风吹爽,刘承佑带上耶律德光的束腹带,圆腹稍为束小,也更结实了。他一身宽松袍子,任顽风钻出钻入,袍子拱起又收下,双手只架上腹上,朝东去的雁群痴痴凝望。
梦里几番哀,君虞何日来。若雁了情是青鸟,匆匆盼早起。归汝情之所系处,更把相思寄。秋回若有期,切切紧记,轻探奴思所怀处,放他齐高飞。
遥遥远眺,不禁目起泪雾。心神迷晃,不觉一手已搭在肩头。
死人谷里哪有他人?
刘承佑猛地一怔,但觉那手在双肩轻捏着,那人鼻间暖气轻拂自己颈畔,刘承佑垂下搁在腹上之手,默默回头,双眼已是一阵亮一阵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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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谓:小小腹痛等于激励,苦苦磨练的小佑佑已经变做小强啦,他未来的挑战,更能应付啦
碧影寻梦--手拉手啦
“愿我皇万岁无疆,福寿绵延。”辽国大殿内,众臣纷纷向耶律德光下跪,祝贺这位新君上任以来第一个寿诞。
“众卿家平身!”高台上,耶律德光手往上扬,笑容中威德并备。
众臣“喏”的一声齐起,动作之井练有序,是辽国皇朝数十年未见的庄严。外国使者见之,无不惊叹辽朝君臣之道如此高明。首次回国贺寿的东丹王耶律倍更是看得既痒且恨。
“要留你于死人谷,实令人心痛。本王一直欲救你出生天,却苦无办法,如今,终于得此万无一失之计,阿不,你愿意跟本王同去么?”半月前,死人谷幽风翻飞,在刘承佑最苦最弱的一刻,耶律倍突然出现身后,甫见面,就是这一句。刘承佑没有反对之理,何况这次是重会耶律德光的好机会?
于是,踏尽千里重雪,他,又来到一生相依相痴之人身边。
耶律德光屹立台上,龙椅龙杖之金光,与他炯炯眼神互相辉映。虽上位之时,曾当天宣示:他这皇位只临时暂代,待有能者出现,这江山,他愿以拱手相让。美丽宣言哄得众部落异口同叹,可到了今时今日,谁还敢说自己是有能者,谁还敢挑战台上沉威下冷峻凌厉的眼神?
这皇位,他已坐隐了。耶律倍彷如顿悟般,特意前来示威之心,一下凝固起来。
耶律德光看到兄长眼中之失落,知道兄弟雄心已然大削。本应窃喜之绪,却为殿堂立着之众人打散,叫他视线不清,心落悬虚。
小不点,小不点!
殿堂上各地贵族齐集,独不见刘承佑!
小不点,朕知道你已经来了,为何就不出来见见朕?小不点,你可知道,朕已把你想疯了!
想着临别之际刘承佑胎动腹痛,仍咬紧牙关坚持下去;想着狄云后来告知验胎消息,刘承佑胎弱严重,随时流产;想着别离经月,刘承佑肚子该有六个月,怀孕六月,何其辛苦,更何况是男子之身……
小不点,小顽皮可好,有没有折磨亲爹?狄云的保胎药可有服下,腹间还常痛吗?
龙袍上玉珰玲琅乱响,耶律德光马上察觉自己步伐有异,逐吸一口气,扬步往前,再隐步而下。
恨不得马上冲到耶律倍跟前,揪起衣领问刘承佑下落。可耶律德光依靠维持皇者尊严,慢慢踏下雕龙御梯,继续接受殿内殿外众人福贺。他记得,小时候,母后管得他格外严厉,寿晨当天,不得妄受厚礼,不得与众臣饮,不得借机央求父皇赐封。述律后向来重视王子教育,就算不能成皇将之才,至少保得耶律家族不落纨裤子弟。儿时生日之际,耶律德光就只有林中小鸟为他贺寿。如今,数只大雁天上掠过,声声巨响似是亲切也是悲哀。他已走到殿外了。
贺寿之臣有等级之分,殿内乃朝中大臣、各部使节、皇族至亲,中宫殿乃次级臣子、各部将领,殿外大坛乃宫内待女、富商平民。耶律德光一路而下,庄严之威一直未变,即使他早为寻不得那人已焦躁得额冒汗花。直至最后一批待女跪下,再起时,本应前走的步伐,剎地停下。在各宫色彩秾丽的待女间,他终于看见一身淡碧,宽松罗伞裙摇曳于风中的他──刘承佑。
真笨,刘承佑暂是待女身份,在大殿里又怎能见得他?也罢,千盼万盼,总算盼到了,苦苦相思,就在眼前。
东丹一别,刘承佑以为,有生之日,也没有机会再见耶律德光,谁想到,自己仍能怀着胎儿与他相见?
赴辽的路程不易。东丹王妃不若萧后,没有马车相载,他有了身孕,仍要跟一般侍女一样,步行上路。世事冥冥中自有主宰,到死人谷,原要好好强身养胎,免得再动胎气,至生产有险。未料到如此艰苦训练,竟也为自己带来好处。返辽的路程不好走,不少侍从病倒途中,刘承佑步行十数天,也累得腰酸背痛,可他仍挺直身子,任由风吹雨打,腹中胎气依旧无损。东丹王妃不知他有着身孕,只见他貌似弱不禁风,苦役起来却是如此坚实健郎,自是气结不下;至于耶律倍,疼心眼神中却隐隐不定,那股奇异的光芒总教人看着不安。
风如浅浪翻飞,刘承佑一身女装,胸下的彩绶不定往上飘摇,飞着摇着,格外柔定,彷佛不在空中,而在水中的水草,随柔波摆动,顺柔情飞升。耶律德光一直坚持炫人之目,几乎于一剎间失神。眼前人是这么近,可就说句贴心话,也是难于上青天。刘承佑明白耶律德光的处境,缩起肩膀默默退后,耶律德光也已移开目光,望向远处松针上那漱漱落下的残雪。
“多年不见,你,成长了。”飞霞宫内,太后述律平坐在帐内。纱帐瑟瑟轻颤,把那曾辅君统理天下一代英豪的丰功伟织,也颤得轻描淡写些。
“太后千岁,久违了。”午后,刘承佑奉召谒见太后。
“千岁?哈,那不成了老妖怪了么?”
“是人就不是妖,是妖的话也享不到人世的福。”
“哈哈哈,你这丫头,还是这么咀刁!”
纱帐一拉,一位老妇端坐其中。几年不见,述律平一下就老了,彷佛经历千劫万劫,除却风霜,已无她所属之物。然而,那不可一世逼人之势,却丝毫无减。当初,刘承佑假名述律阿不,甫到辽殿即与之碰上。可笑的是,每次碰面,非口舌之争,即为生死之讽。刘承佑从不给面这辽国女主,述律平却也从不为难这辽国下女。
“如果我们早点认识,你一定是哀家的人。”
“哦,太后何出此言?”
“你,跟一般女子很不同。”
“这……咳……太后所言,阿不……实在……”
“对于你,哀家实感兴趣,不过事过境迁,哀家也不想深究你的身世。你误打误撞周旋两位王子之间,耀屈之的命,也是你救的……”
“太后,这也是过去的事了……”
“世事之玄,不到你说过去就过去的。”太后上前往刘承佑肩头搭着,语重心长的一句:“为了耀屈之,你也受苦不少。哀家一直没有机会给你赏赐,今天晚上,就当是还你一个人情吧。”
太后说了这句,刘承佑就被送至天心亭。太后的话,刘承佑只是听懂一半,甚至于,他的身份,太后有没有看穿,他也不清楚。来到辽国,行动都受到控制,他充分感受身不由己之苦恼。难得有机会独于一处,净心定神,也未必坏事。
腹中跳了两下,刘承佑眼看四下无人,偷偷从裙下摸摸腹底。十来天的折磨,孩儿也辛苦了,不知这身子还要受多少磨难,能挨至孩儿出生吗?
“呃……哎呀……宝宝……唔……”腹下突来连续几下踢动。强胎训练以来,腹间胎儿手脚一天比一天有劲,刘承佑喜得壮儿之余,肚腹却受着不少苦楚。趁着无人之际,他小心揉着腹下,捧着沉得可以之肚腹靠着亭边稍歇。
日已入暮,绚烂之霞彩,彷佛无数花瓣翻荡天边,偶尔一瓣失足下凡,落在他发间衣上,像洒着一场最绮丽的花雨。刘承佑对着一天暮雨发呆,竟痴痴地往空中递手。时值暮春,三两盏残梅隐隐散发淡香,那幽远清洌之寒香,彷佛直透心底。多年,身心无不崩紧着,几乎忘记,自己只是简简单单一个人,很想,实实在在放松,那怕只得一刻钟,那甜美酣醇之梦,倘若能来,倘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