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四月烟雨长（出书版） BY 雨歇

　　“大哥哥好像动过。”微微摇头，孩童补充道。　

　　“是吗……”

　　龙三公子的眼神刹那之间闪过悲哀神色，轻柔一弹指，似将锦囊上的什么东西挥去一般，缓缓展开锦囊，果不其然，他看见了一块白绢。当年他拜托散闲道士一件事的时候，他将那块特制过的白绢交给了散闲道士。

　　“如果你真的能帮我找到，就写在这上面吧。算龙三欠你一件事。”

　　“能让你欠个人情这么值得的事情，不做才是呆子！”

　　龙三公子依然记得散闲道士神彩飞扬的表情，而眼前的故友，却再也不会露出相同的表情。

　　“老朋友，龙三来迟了。”飞快浏览过白绢上的字迹，龙三公子慢慢将白绢收入怀里，“不过，欠你的事情龙三不会将他作废，就按照你的意思还给你徒弟。小朋友，你过来。”对小童招了招手，龙三公子的声音透出一种难得的温柔。

　　如同开始一般，孩童的神情中没有丝毫畏惧。小小的身躯笔直走上前去，站在龙三公子面前。

　　“散闲要你今后跟随着我，你可愿意？”半蹲下身子，龙三公子透过面纱仔细打量眼前的孩子，看起来安静的眼神中隐隐闪动的灵动光辉让他漾起一抹笑意，“怎么，不愿意？”

　　“掌门人说过，如果龙三公子开口，叫殷儿要听你的话。”孩童扭过头看着散闲道士，“但是殷儿不想走，走了，掌门人会寂寞的。”

　　龙三公子摇摇头，“殷儿，散闲已经不在了。他已经不会呼吸、不会走路，也不会再和你说话。明白吗？殷儿，他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了。”

　　“掌门人是兵解，不是死了，每天晚上掌门人都会回来。殷儿不是说谎，是掌门人真的有回来。”

　　翔桦吾友：

　　贫道走访天下终不负所托，寻得此子。此子非但比你开出的要求大大超标，还多出一项连贫道都没有料到的能力，对你而言，说不定是个惊喜。只是可惜你的谢礼贫道要等你百年之后地下讨取，哎呀，不公平啊不公平……不如这样，贫道的两个笨徒弟就交待你费心，不管如何，贫道是听不到你抱怨了。来也空空，去也浮云，贫道就此去也。

　　回想起白绢上的留言，龙三公子有着一丝无奈。

　　这孩子看来是个天生的“鬼见”，给他找个灵力这么强的徒弟，还不告诉这孩子他拥有着什么，明摆了就是要看戏！

　　“散闲啊散闲，生前你开玩笑成了习惯，死后还不忘记摆我一道吗？”淡淡的语气中听不出其它感情，但随后深深的一个鞠躬却代表了朋友之间最后的送行，“殷儿，散闲是生是死，其实你很清楚。”恢复一贯的语调，龙三公子将孩童推到散闲道士面前，“他已经没有心跳了，你和他相处了三天，从出生就能见到非人存在的你，欺骗自己有什么意义？”

　　对于龙三公子的问话孩童保持沉默，但是躲开的眼神却代表他默认了对方的询问。

　　倔强的孩子……

　　在心底如此想着，龙三公子拉着孩童的手，“你既然看得出言语的真假，那么就看着我。”伸手掀起素色面纱，宛若黑曜石般的双瞳带着从未有过的和蔼看着孩童，“散闲不收你做徒弟，吩咐你等我，全都是因为你将是我的徒弟。”

　　太阳，在缓缓上升；风，在树枝之间穿梭，带起树叶沙沙的响动。在树林之间的平地上对视的是人、高升的是战意，挥之不去的是渐渐凝滞的感觉。

　　风的中心是两个人。一是身着黑蓝苗衣五彩佩饰的少年，一是一身碧衣身长玉立的青年，其中一人轻佻中带着危险煞气，另一人温柔笑容背后是冻人的冰冷气息。而唯一不在这风暴中间的只有不远树下负手而立的黑衣青年，萧琛沉只是静静的看着两人对峙。

　　没有人先出手。无论资料上写过什么，第一次面对面的争斗谁也不敢掉以轻心。以往无数的经验告诉他们，面对真正的高手，生死只在一瞬。彼此之间的对视是试探也是挑衅，同时也在寻找对方的破绽。哪怕只有一丝动摇也有被攻击的可能。而他们之间所在等待的就是这种可能。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两个人皆静默不动，而风却慢慢的停了下来，不在呼啸。两人周围的空间开始凝结，如同被什么压迫住一边，渐渐向两人逼近。

　　萧琛沉的嘴角突然现出了一丝笑容，一丝优雅却残酷的微笑。抬起了手，白皙的指尖缓缓弹出一片正在飘落的绿叶。在绿叶飘过的瞬间，两人同时弹起，眨眼之间，拳脚交错，已过数招。

　　蓝响月的武似在跳一场舞，五彩衣饰在空中旋转，带起如同彩虹一般绚丽的色泽。纷飞中，宝石摇曳出眩目光晕、碰撞出清脆声响。在扰人耳目的同时带着一种迷惑人心的力量，一种似要魅诱灵魂般的力量。然而，这一切对于龙擒霜却没有丝毫作用。他的脸上依然带着笑容，温和、完美，一如面具刻在脸上的微笑。不过，他一出手却是冷的、冰的、寒的，每一掌、每一脚之间似乎都冒着丝丝寒气，冷，且煞；快，且狠。准确得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除了快，只有更快，而且，只取要害。

　　龙擒霜的眼里似乎没有那旋转彩衣，甚至没有蓝响月这个人，有的只是天灵、喉咙、心脏、丹田，有的只有对手的要害。他出招只有两个目的，制住对方，或者杀死对方。

　　“现在我总算猜到你和茹姬姑娘的关系了！”

　　险险避开龙擒霜一招，蓝响月不进反退，瞬间和对方拉开距离。闻言，龙擒霜回报的依旧是笑容。

　　“是吗？那我应该恭喜你找到答案了吗？”

　　蓝响月一手拉下盘发的头巾，黑发瞬间如瀑散下，在阳光下散出奇异的金色。

　　“连作战方式都这么像，你和她绝对有血缘关系！”

　　“有人说我是茹姬姑娘的弟弟，但是我无法帮你证明这一点。”龙擒霜一只手扣在腰间，仅仅站在原地，没有主动攻上。

　　“难怪茹姬姑娘最近脾气那么差，原来是好不容易和亲人团聚，而这个唯一的弟弟还不认识她，唉……我果然总是扫到台风尾了，你说对不对？”蓝响月依然本性不改，这时候竟然一本正经的向龙擒霜询问意见，而龙擒霜却也同样在微笑中回答他的疑问。

　　“我是觉得你的运气一向不太好。”说话间，龙擒霜扣在腰上的右手一松，一块薄而锋利的淡绿色长形金属跳入了他的手中。

　　蓝响月的眼神陡然凌厉起来，“呵，江湖上白堡青衣护院龙擒霜号称‘寒剑飞霜’，看来我是有幸目睹你的成名兵器‘绿枫剑’了，不过……”

　　“不过？”龙擒霜爱怜地抚摸过软软的剑身，似乎透明的长剑清晰的倒映出他的影子。

　　“看起来，传说中的寒剑也不过是块绿色铁片。”

　　“所谓神兵利器，还是要看用它的人是谁不是吗？”

　　抚剑人好脾气的笑着，可蓝响月却在瞬间感觉到龙擒霜身上的冰寒之意更胜之前。绿枫剑也似在同一时间有了感应，薄薄的冰霜刹那间在剑身上凝结，变成一把散着荧荧绿芒的三尺长剑。

　　轻叹一口气，蓝响月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把似乎带着魔性的冰剑。

　　“绿枫为心，冰晶为刃……寒剑既出，看来我是没有退路了，只能全力而为！”

　　他在山下勒住胯下坐骑的脚步，黑色的长发在黄衫上飘动……

　　萧琛月抬起头，神情有些疑惑，“真是的，不是应该直接前往碰头的地方吗，怎么会绕路来到散闲的地盘？”语调听起来虽然平静，但语气中的不满却显而易见，“算了，按照雪冀和沉香的脚程应该还是赶得上，就不知道特地跑一趟是否有所收获？”

　　抬起头，萧琛月看着半山上苍翠的林木，却意外在一阵惊鸟四散之后看见一抹冶艳火光在绿意中分外妖娆。

　　“翔桦！”

　　看着越来越大的火势却感觉不到任何人气的萧琛月不容深思，跳下坐骑一拍马背，命令道：

　　“快去找雪冀！”

　　如同听得懂主人的话一般，名为沉香的良驹轻嘶一声，向林内跑去。

　　身后熊熊的烈焰被有效的控制在建筑范围内，没有波及到周围的树林。已经腐朽的房屋极为容易便被火焰所吞没，而白衣公子只是抱着孩子静静注视着升腾的火焰。

　　“你好好看着，这就是作为人的一生的结束。”淡漠的声音在孩童耳边响起，似乎摒除了一切感情。

　　没有回答龙三公子的话，孩童安静地看着火焰吞没散闲道士的遗体，目送着一缕缕青烟升上天的另一端。

　　“出生、成长，然后老去，最后死亡，这是出生在这个世上所有生命的必然。”龙三公子平静说道。

　　“那你呢？出生、成长、不老？”转头看着说话之人，孩童的眼神带着怀疑。

　　“终有一天我会走上同样的路，只是不是现在。”

　　听见孩童的问题，龙三公子露出了笑容，美丽，却虚幻得一碰就会碎裂的微笑。

　　“所以才找上我？”疑问的语气、恍然的态度。孩童如同解决了什么疑惑一般看着龙三公子的眼。

　　“你也可以说是散闲找到了你，而我只是将你接收过来。”

　　爱怜地抚摸着孩子的头发，龙三公子瞬间感觉到另一股闯入的气息，而同样感受到那股外来气息，并且被气息中的怒焰给吓到的孩子紧紧抓住龙三公子的衣襟，将小脸埋在那个并不算太宽阔的胸膛里。安抚的抱了抱孩童，龙三公子并没有转过身，那种比面前火焰还要冲击神经的气息，已经让他明白来的人是谁。

　　“需要生气吗？”龙三公子一边低头安静的笑着，一边轻声劝慰自己怀中的孩子。

　　“你还是认为我不该生气？”比平时略高的音调在最后的尾音低了下来，但龙三公子明白萧琛月面具下的脸色绝对不好看。

　　“因为我知道你是在担心，而不是生气。”轻柔的转过身，龙三公子放下孩子，　

　　将龙三公子拉到身边，萧琛月揭下面具看着眼前笑的无邪的人儿。

　　“知道我会担心，你还要做这些事？”

　　“你明白的。”龙三公子看着萧琛月，轻轻的吐出这四个字。

　　“唉……你身后的孩子是？”无奈轻叹，萧琛月转移了话题。

　　“我收的徒弟，但是要你来教。”眉眼轻抬间，龙三公子的容颜中多了一种撩人的魅然。

　　闻言，萧琛月伸手拉过想要躲闪却没有能闪开的孩子，仔细端详之下，脸上微现惊讶神情。

　　“这个孩子……”

　　“虽然是我想要徒弟，但是要继承的是你的，也只能是你的武学，对吗？”龙三公子露出略略得意的笑容，却换来萧琛月轻轻的一敲。

　　“下次先考虑自己。”

　　“我的和你的有区别吗？”

　　“那，这孩子的名字？”

　　“他姓殷，名字就叫做相逢吧……”

　　“要先送他回本堡？”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孩童，萧琛月向他招招手。　

　　“你觉得有这个时间吗？相信我，殷儿会帮上我们的。”瞟了萧琛月一眼，龙三公子露出难得奸诈的表情。

　　盯着孩童紧紧拽着龙三公子衣服下摆的手，萧琛月眯着眼睛慢慢说道：

　　“如果他和你不要太亲密的话，我会更喜欢他。”

　　第九章

　　“……还要，继续打下去吗？”

　　在空中交错的人影陡然停下，碎裂的彩饰从半空中纷纷落下，蓝响月的样子显得狼狈不堪。

　　“哎，还没有分出胜负呢，你不打了？”一甩长发，蓝响月低头将身上碎裂的装饰和衣带扯下，瞬间，失去腰带的苗装变成了宽大长袍，摇摇欲坠地挂在削瘦的身体之上。

　　“你还有胜算？”如冰雪雕琢的声音在杀气形成的包围圈内响起，回应蓝响月的是龙擒霜不见底的寒。

　　无所谓的摊开手，蓝响月的眼中闪现着诡异光芒：“啊啦……说到底我也只是坏了几件饰品和一条衣带，你却说我没有胜算，这么说起来……”他促狭地看着面无表情的龙擒霜，“是你没下杀手，还是……”短暂的停顿让蓝响月捕捉到龙擒霜眼底的一丝动摇，圆润的唇慢慢勾起弧度，吐出剩下的话语，“还是，你下不了杀手？”

　　闻言，龙擒霜神情陡然一变，却依旧是非人的表情。站在一边的萧琛沉发现了他刹那间的分心，清朗、不带感情的声音霎时夹杂着灭杀之意的锐利响起。

　　“擒霜，杀！”

　　几乎是下意识一般，龙擒霜抬起了手。就在四周温度降下的瞬间，如同奔雷般带着刺目白光的一剑已然刺出！蓝响月没有闪避，蕴藏精光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逼面而来的绝杀一剑，开合的唇瓣中吐出只有龙擒霜才能听见的低音……

　　“我可是茹姬姑娘的恩人哦！”

　　如同遭逢定身咒，剑光硬生生在离蓝响月咽喉不到一寸之处止住，映入他眼中的是蓝响月诡艳的笑容，而身后传来的是萧琛沉的一声断喝。

　　“擒霜！”

　　龙擒霜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停下动作？明明他的意志就清楚告知他要服从命令，但他的身体却自动停下了所有动作，并且，在听见“茹姬”这的名字的同时，挥剑的手再也无法动弹半分。看着面前的人影，看着细微蠕动的嘴唇，他耳边响起的是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

　　“你想不起来吗？你忘记了吗……忘记了一个为了救你而烧残双手、失去左脸的血亲？”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龙擒霜听见自己在回答，但他绝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没关系，我会让你看到的，清清楚楚的看到。”

　　耳边的声音渐渐在消失，而龙擒霜依然动弹不得。紧接着，他耳边传来了呼啸的风声，还有木头燃烧时所发出的啪啦声，眼前的景象缓缓的变了……

　　雪，满天白雪在他的视野里纷飞，而在那雪白之中清楚缀着一抹艳红，那是冲天而起的大火！

　　“擒霜！”

　　发现同伴没了反应，萧琛沉立刻知道是出了意料之外的事情，于是第二声大喝立时响起，其中所包含的浑厚内力连带着震动了四周的树叶。

　　淘气的微笑着，蓝响月歪头看着黑衣的萧琛沉，“没有用的，他现在什么都听不见哦！除了他应该听见的声音之外。”

　　“你不是蛊师。”萧琛沉低声说道。

　　只是瞬间，蓝响月感应到他对面之人心绪中所有的波动都消失了，这样的发现让他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啊！”

　　“在苗疆被当作神的代言人而崇拜的灵术师也会屈居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