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四月烟雨长（出书版） BY 雨歇

　　“唉……雪冀啊雪冀，我还没倒下，你要是倒了我可麻烦了。”轻轻拍拍马儿的头，龙三公子略略算了算路程，“也好，前面正好有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到了他的地盘，总该去拜访一下。”

　　语毕，轻轻一拉缰绳，跨下马儿立刻如有灵性，一声嘶鸣之后加快速度，转向官道旁的小路奔去。

　　山色飘逸，树木苍翠，层层叠叠的绿色将外界的酷热隔绝在山外，一进山道，凉爽的感觉扑面而来。将马匹拴在靠近水塘的草地上，龙三公子一撩披风，徒步向山上走去。

　　“也有三、四年没来过这里了，不过路上的景色倒是一点都没有变。”

　　说是这么说，可龙三公子的脚下却是丝毫未停。就算山上的猎户樵夫也要走上两、三个时辰的山路，他却在半个时辰之内就走到目的地。

　　他的目的地，是半山腰上的一座古刹。不算大的厅堂，总算还有一间道观该有的样子，只是平日里总是打扫得很干净的院落，今天看起来虽然努力保持着原样，但还是有些杂乱。一种习武之人特有的预感涌上龙三公子心头，他向前跨出一步，轻轻扣着道观已经残旧的木门。

　　“老朋友，在家吗？”

　　门后传来小孩子的脚步声，然后是木栓从大门上取下的声音，随后“吱呀”一声，木门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大哥哥？唉？您是……”

　　“散闲道士不在吗？”薄纱后的面容皱起了眉头，但语气依然温和。

　　“您是哪位？”机灵的眼神来回打量着白衣青年，却找不出蛛丝马迹来证明来者的身份。

　　“我是散闲的朋友，他去云游了？”淡淡地表明自己的身份，龙三公子的声音里面听不出焦虑。

　　“不，掌门人仙去了，请进来吧！”脆嫩的童音陡然黯淡下来，将木门给拉了开来。

　　“你师尊提起过我是谁吗？”龙三公子皱了皱眉，没有踏进门中，只是站在原地。

　　童子抬着头看着龙三公子，“掌门人没有提起过龙三公子的大名，但是大哥哥提起过。”

　　“大哥哥？”听着童子不断提起大哥哥，龙三公子心中掠过一丝怀疑。

　　童子点点头，再次将门推得更开，软软的童声响起，”龙三公子请进吧！”

　　暗叹一口气，龙三公子心中已经略知道孩童口中的大哥哥是谁了，但是更明白若想确定心中的疑问就一定要踏进这道门。

　　大概是自己太多疑了吧，毕竟对方只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孩童，只是这个孩童似乎聪明得令人有些难以招架。

　　“散闲……还在这里吧？”踏入和院落同样尽力维持整洁的大堂，龙三公子一阵感慨。

　　看来这个小小的孩童虽然只有丁点大，但是仍然非常努力做好每一件事，不过成效实在值得考量。

　　“是的，掌门人还在后堂，龙三公子请这边走。”向龙三公子点点头，童子露出天真的笑容。

　　“我记得他应该有两个徒弟。”

　　“殷儿不知道，殷儿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也没有看到掌门和他们联系。”

　　“你不是他的徒弟？”

　　“不是，掌门带殷儿回来是做丹童，殷儿没有拜师。”

　　“是这样吗……对了，除了我之外，只有你说的大哥哥来过吗？”停下脚步，龙三公子看着孩童问道。

　　没有丝毫犹豫的点点头，孩童看着龙三公子，清澈毫无掩饰的眼神是孩童特有的无畏，却也比任何的询问更加直接。

　　“三公子是想知道大哥哥是谁吗？”

　　“你又知道了？”觉得这个孩子不是一般的有趣，龙三公子俯下身，和孩童尽量保持平视。

　　“殷儿知道三公子想问，而且大哥哥说过，如果龙堡的三公子问起他，殷儿可以尽量回答没关系。”

　　纯洁无垢的眼神诉说着孩童的认真，这种直率的坦诚让面纱后的脸孔露出难得发自内心的微笑。龙三公子伸手摸摸孩童的头发，仔细打量下才发现这是个粉雕玉琢般的娃儿，一张小脸如同画中仙童，就算闭着嘴不说话，眼中也透露出一种特有的机灵神色，不禁在心底赞叹一声散闲道士挑人的眼光。

　　“那我就问了。”见孩童点点头，龙三公子起身笑道：“那个大哥哥是不是带着一把黑色的刀，上面有一只血红色眼睛？”

　　孩童摇了摇头，”我没有看见大哥哥的兵器，但是他背着一块用白布包起来的东西。”

　　“他说过什么？”

　　“大哥哥说，就算龙三公子天下无敌，他也是龙三公子唯一的克星。”

　　听到孩童如此说法，龙三公子却有些黯然。心中的答案被肯定带来的不是揭穿真相后的兴奋，而是一种难以言语的悲哀。

　　果然是他，除了他之外，没有一个人能作为敌人还这么了解我！

　　龙三公子在心里暗叹，走到今天这种地步是他当年怎么都没有料到的，突然间，他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他来这里做什么？”

　　“他说他本来是来给龙三公子一个惊喜。”孩童答道。

　　“什么？那散闲？”

　　孩童不解地看着声音突然变得焦急的龙三公子，“掌门人是自己兵解的，大哥哥说很可惜……那，龙三公子是不是要去看看掌门人？”

　　龙三公子沉默的点点头，孩童了解的转过身，将他往后堂引去。

　　第八章

　　“没想到真的是寒毒。”回忆起躺在床上的龙淼烟苍白中透着青灰的脸，龙擒霜不禁有些担忧，可随后又问：“不过你把我拉出来做什么？”

　　“陪我走一趟苗疆。”简单的回答，萧琛沉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前走去。

　　“你不是已经帮二十三公子看过了吗？怎么现在又要跑去苗疆？”

　　不知怎么的，龙擒霜对于苗疆有些不自在的感觉。以前出任务的时候他也会有意无意的避开苗疆地域。

　　“你有意见？”

　　依旧优雅的微笑，龙擒霜开始扳着指头数到：

　　“你大可选别人，公子这次出门除了琛月没有带上任何人，温海、玖焚他们都在家，他们就不能一起去吗？”

　　“你不乐意？”本来平静的眼神瞬间变的冰冷，萧琛沉的声调没有变化，可口气却不友善。

　　看见这种情况的人不说乐意就是傻瓜！

　　在心中嘀咕一句，龙擒霜挺了挺腰，“不过你总要告诉我要去苗疆做什么吧？”

　　“找药。”用一种看笨蛋的眼神看着龙擒霜，萧琛沉缓缓吐出两个字。　

　　无可奈何、无可奈何、无可奈何啊……这就是身为下属的命！被莫名其妙拉出来做跑腿还要被当傻瓜看，所以才说当跟班的命苦！

　　龙擒霜只能在心中这么劝慰自己。

　　“你在想什么？”萧琛沉冷冷的声调从前面传来。

　　“什么都没想。”回答的无比顺口，龙擒霜应对自如。

　　然后，两个人又陷入沉默，但，只有片刻。

　　“擒霜，右边。”还是同样短暂的言语，萧琛沉眼睛的余光瞟向一边的树林。

　　“嗯，一个人。”完全了解萧琛沉的意思，龙擒霜故意放慢速度，好让自己离萧琛沉更远。

　　萧琛沉点了点头，“跟踪，老套了。”话音刚落，两道飞绫毫无预警的飞击而出，一前一后向同一个方向夹攻！只听见树叶轻响，一道暗蓝色中夹杂着五彩光亮的身影似被飞绫逼出，在将要被击中的那一刻硬是一扭身，反借飞绫之力向外箭射而出。

　　一个翻身，蓝响月轻松落在飞绫的攻击范围之外。

　　“哎呀，实在抱歉，不过我可不想和你争，先走一步了哦！”

　　“你觉得，有那么容易吗？”

　　温和的声音从蓝响月背后传来，对于蓝响月的惊讶，龙擒霜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用微笑封锁了他所有的退路。

　　惊讶过后立刻恢复常态的蓝响月一阵轻笑，“哎呀呀，你们不觉得这种招待太过热情了吗？龙三公子底下两大高手同时出手，我就是九条命现在也变成肉泥了不是？”

　　“知道还来，你是找死。”萧琛沉双腕一振，两道飞绫如有灵性一般缩回宽大袖内，漆黑眸子里闪烁着深不可测的光辉。

　　露出无所谓的表情，蓝响月依然潇洒的耸耸肩，“有没有第二个选择啊？”

　　“能说很抱歉吗？”站在蓝响月身后的龙擒霜露出温和的笑容，可冰冷的气息却背离了他的笑容，从周身散发出来。

　　双手环抱在胸前，蓝响月歪着头打量着一前一后的两个人。

　　“这么说来，我不光没有选择的余地，还要和两大高手玩硬碰硬？不好玩啦，不如换种玩法？”

　　“你是蓝苗？”

　　依然站在原地不动的萧琛沉垂着头，一只手缓缓伸出一指指向蓝响月，修长的手指在纯黑丝绸的衬托之下显示出一种反常态的惨白。戏谑的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蓝响月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但衣服下的肌肉却开始无法控制的紧绷。他的直觉提醒他，树下之人远比他身后的人更加危险。

　　“那你究竟是谁呢？”蓝响月稍稍向后退了一步，立刻被另一股冰冷气息给笼罩住，“啧……这么做根本就是叫我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嘛！”

　　“为什么跟踪？”萧琛沉缓缓伸出第二根手指，蓝响月随之感觉到更大的压力将他逼回原位，“再问一遍，为什么跟踪？”冷冷的声调再度响起，看着第三根手指正缓慢屈伸，蓝响月不禁冷汗直冒。

　　不好玩啦不好玩！我实在不应该为了一时好奇茹姬和身后的绿竹子是什么关系而缀上这两个人的尾巴，凭我的隐身追踪术，还没跟出五里路就被发现，这两个人实在可怕！

　　蓝响月突然想起他出来之前那个人对他的嘱咐……

　　“你要明白，龙三公子就算自己什么都不是，他还是有办法让一群人为他卖命。”

　　黑暗中，那双微微泛起血红的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他却还是露出无所谓的表情。

　　“那又如何？”

　　“我欣赏你无所谓的个性，但是还是要提醒你，他身边有两个人你最好不要去招惹。”

　　“谁呢？”被挑起的好奇心在得到答案之前是难以平息的，蓝响月也不例外。

　　“萧琛月，字无痕；萧琛沉，字无意，龙三公子的两名贴身护卫。”

　　“四掌旗，三司院，两护卫？”

　　“那两个人无论如何都查不出来历，你应该知道这种人最好不要去招惹。”

　　“可是被你这么一说，我更有兴趣了。”

　　“你是一个好灵术师，也是一个好部下，我不想再因为那两个人损失任何部下，你如果了解这一点，就听一次劝。”

　　蓝响月记得的对话内容就到此为止，剩下的记忆仅仅是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和那一抹模糊的背影。当到了真正面对的时候，他才明白那个一向不爱说话的人难得的警告是什么意思。

　　好奇心太强果然也是一种错误啊！

　　“在这种时候也能分心，我想我应该佩服你。”

　　察觉到眼前之人根本已经神游天外，龙擒霜倒是觉得这个看起来实在怪异的家伙倒是不可小视。

　　“为什么是想和应该，不是真心佩服？”非常配合的把话题岔开，蓝响月露出带着疑惑的表情。

　　微微一笑，龙擒霜注意的不是蓝响月，而是萧琛沉的动作。

　　“你觉得答案呢？”

　　第四根手指正在慢慢张开，多年的经验让龙擒霜明白，当那只白皙的手完全张开的时候，就是下达决杀令的时刻。几乎同时注意到这一点的蓝响月明了自己时间不多了，却还是没有丝毫惊慌之态。

　　“喂，你不会觉得二打一有损白龙堡在江湖上的名声吗？”

　　萧琛沉右手上的无名指已经完全伸展，只有小指依然蜷在掌心，如同最后的救生索，紧紧勾着另一人的性命。

　　“如果跟踪也算江湖道义，那二对一似乎也不算损了白堡的威名。”

　　龙擒霜的声音依然客客气气，但蓝响月却可以感觉到身后的冰寒之意越来越浓，直到刺骨冻心。闭了闭眼，蓝响月清楚知道自己必须在实话和被两大高手夹击之间选择一个对自己有利的答案。

　　“好吧，如果我说我只是无意尾随上你们，而不是受命刺探，你们相信吗？”

　　“他没有说谎。”伸出的无名指重新曲回手心，萧琛沉冷漠的声音传入龙擒霜的耳膜。　

　　了解的眯了眯眼，龙擒霜略略向后退了半步，蓝响月立刻觉得围绕在周围的寒气消了下去。

　　“第二，我跟踪你们也并非为了龙堡的情报，其实呢……按照工作来说，我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仗着灵巧的身法，蓝响月让自己的身体随着起伏的树枝呈现一种不规律的摇摆，他注意到树下宣告死亡的手指正在慢慢蜷回手心。

　　“理由。”依旧冰冷的声音从树下传来，同时萧琛沉慢慢放下了手。

　　露出非常无辜的神情，蓝响月摊摊手，“我只是好奇身后的绿竹竿和茹姬姑娘是什么关系而已啊！虽然我很想说把这一切当成一个意外的相遇，但是看起来好像不大可能。”

　　“如果让你这么走，那以后真的很难交待了。”

　　身后传来的温和语调，让蓝响月瞬间想起茹姬在杀人之前那一份难得的温柔。

　　“看你决定了。”萧琛沉背过手，终于抬起了头。

　　回给萧琛沉的话一个笑容，龙擒霜看向蓝响月，“我必须请你留下来。”

　　“不过二对一似乎有违龙堡一向公平的态度哦！”

　　龙擒霜优雅的一鞠躬，“请你放心，为了保证公平，他不会出手。如果你胜出，自然也能自由地离开龙堡的范围。”

　　“这个条件听起来不错，而且看来，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不是吗？”歪头看了看龙擒霜，蓝响月的手指张了开来。

　　山景依旧，水色长流，然而故人早已不在。静静看着面前盘坐的散闲道人，龙三公子垂着头，没有说一句话。眼前之人容颜依旧，黑发之下还看得见他不现风霜的脸上有着安详的微笑。

　　“散闲他走的很安详。”

　　龙三公子低低的自言自语似乎仅仅是在说给自己听，孩童低下头站在一边，保持着应有的礼仪。结束了对老友的默祷之后，抬起头，却意外的发现散闲道士压在膝盖的手下露出一角锦囊。

　　“你可想得真周到，又是预见我会来，所以连遗言都提前写好了吗？”伸手小心的挪开故友的手，龙三公子拿起锦囊的瞬间飞快皱了皱眉，“你动过这锦囊吗？”没有急于拆开锦囊，龙三公子向孩童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