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昊天云恍然。
“正是如此,不过小弟是冒名行侠,而不像那位仁兄的主子冒的是非亲非故之名来作恶。” “这么说来,龙三公子要来金陵一事不是真的?”
“昊兄岂不闻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佛揭曰真可幻,幻亦真,菩提非树、明镜非台,昊兄何必执着于小弟是或不是龙三公子?所谓是非黑白自当分明,昊兄之事,人不报,自有天报,万事随缘,不可强求。”
“听龙兄一席话真是受益匪浅,多谢龙兄解我心结。”
昊天云叹了一口气,就见眼前之人释然一笑,猛然胸口一热,如遭电击,却又说不出话来。
这龙淼烟之貌宛如天上谪仙,只怕还在武林公认的众多美女之上!
反观龙淼烟却丝毫没有在意昊天云的惊艳,径自向店小二吩咐道:
“再添一付碗筷,除了刚才我要的小菜之外再加两荤两素。”
“是,客倌您稍候,酒菜就来!”
一甩搭巾,店小二登登登的跑下楼,向厨房传菜去了。
龙淼烟向昊天云一拱手,“既然我与昊兄有缘,昊兄何不与小弟把盏相谈?”
“既是龙兄相邀,昊某就不客气了。”
昊天云虽然出生武学世家,可琴棋书画也知之甚多,两人直相谈至夕阳西斜才有散席之意。
分手之时,龙淼烟起身问道:
“不知昊兄今后有何打算?”
“家仇未报,仇家又不明,昊某除了重新追查仇家别无他法。”
“天地之大,人海茫茫,昊兄要从何查起呢?”稍稍沉吟片刻,龙淼烟下了一个决定,“小弟正要回龙堡,如果昊兄不嫌弃,就和小弟一同回龙堡直接找三哥对质,不知昊兄意下如何?”
“昊某先拜谢了!”
语毕,昊天云感激之下的一个大礼立刻把龙淼烟给弄得手忙脚乱,跟着,夕阴之下,一乘马车绝尘而去,只听见阵阵清歌从望江楼中飘荡而出……
竹树苍郁我婆娑,为觅陈迹君婀娜;故知回眸来相问,摇手嗟吁今生错;曾言幽境映碧落,关山处,星云漠……
楼上清歌,楼下喧闹,昊天云却是没有听进分毫,原本有神的双眼早已黯然,手中、心中一抓便是满把愁伤;杜绝了欢乐和笑闹,他明明知道自己不该沉缅在回忆里,偏又不受控制的再次回忆,尤其是当他面对那双清澈又深幽的美丽眼睛时……他感到他无法对那双眼睛的主人有所隐瞒。
黄河之水天上来,昊天云的老家就在黄河旁,一个被称为“开封”的城镇里。
昊家在武林中虽然算不上太出名,倒也威镇一方,五十余口人带上仆役约超过百数人,加之昊家老太爷持家有方、乐善好施,在华北一带算是略有薄名,黑白两道一听见昊家的名号多少也会给几分面子。
人的名、树的影,昊天云虽然不是本家长子却也是昊家嫡系子弟,又深受昊老太爷宠爱,自幼便被严加要求学文习武,连带也学习着该怎么经商。
也许昊天云在武学上谈不上天才,可经商头脑却是一流的,不到二十岁昊老太爷就已经放手将家族的大部分生意全都交给他处理,并当着全家人的面宣布自己百年之后他就是昊家继承人的左右手。
家族的负担虽然沉重,但在昊天云心中总有一份难以磨灭的骄傲在支撑着他,一路走来虽不能说没有风浪,倒也都挺了过来,他本以为日子会就这么忙碌而平凡的过去,岂知,一切的变故却全都发生在昊老太爷八十大寿的那一天……
* * *
人生七十古来稀,昊府老太爷八十大寿将近,府中上下热闹滚滚,在外的子弟们也纷纷准备贺礼回府,而昊天云当日正好接下一笔大生意,抽不开身,只得准备贺礼和拜帖差人送回府上,并且,那笔生意正是龙堡之下的黑堡差了总管来详细商谈的一笔大买卖。
龙堡地处南方,虽然掌握大部分经济,却总也有顾虑不到的地方,其中之一便是马匹。
不知为何,龙堡势力虽大,但塞外营运却总不尽理想,使得龙堡面临马匹之类的塞外特产短缺,不得不由其他商会牵线,高价从塞外进口所需物品,而昊天云便是居中牵线之人,只是他没有想到噩耗也即将随之传来。
从开封传来昊老太爷要做寿的消息时,昊天云顿感些许惊讶。
“做寿?太爷爷不是说今年华北一带大旱,颗粒无收,这次八十寿诞不摆宴铺张吗?”
前来传讯的随从就地行礼,回答道:
“本来太老爷也是不准备办这一次的寿诞,不过太老爷也说了,这次大旱光是昊家一家接济是帮不了什么忙,所以就决定以大寿的名义请华北一带有头有脸的大爷们发个善心。”
恍然明白昊老太爷的真意,昊天云点了点头,“那我尽快将江南的事情处理完就回去给太爷爷拜寿。”
眨了眨眼,随从说道:
“太老爷特别吩咐过,云少爷不必着急赶回,和龙堡的生意马虎不得,这次大寿回不去不打紧,心意到了就成了。另外,太老爷还有吩咐。”
“嗯?太爷爷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太老爷说马上就要八月十五了,大寿可以不来,不过团圆的日子不能不到,容老奴多说一句,看样子,太老爷是想选重孙媳妇了。”
“福叔,我知道了。”语毕,昊天云在心中微微苦笑。
认真说起来,昊天云也是过二十的人,换做别人早已成家立业,只有他自幼年就跟随众叔伯在外做生意,常年不在家,几次的好机会也就那么错过了,渐渐的,他本人也将这件事给忘了,没想到昊老太爷却一直放在心上。
按下心头掠过的激动,昊天云微微一笑,“那就劳烦福叔带上天云的心意。敬祝太爷爷大寿。”
“是!老奴一定办好,云少爷,在外不如在家里,要当心身体啊!”
“福叔安心,我会尽快结算帐目赶回家的。”
昊天云笑别了自家老仆,却不曾想这竟然会是他所见到的最后一个来自昊家的活人……
和龙堡黑堡交易完毕,钱货两清之时已经是八月初六,从龙家分堡所在的嘉兴回到开封最少也要七、八天时间,昊天云怕盘点完行李之后会来不及按照昊老太爷的吩咐赶回家,于是便径自带了现银先行回转开封昊府。
“八月初六……”听到这个时间,本来一直静闻昊天云诉说的龙淼烟突然开了口,“昊兄,小弟有个失礼的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
“淼烟弟请问。”似乎已经预料到龙淼烟想要询问的事情,昊天云心中顿生一阵无奈的苦涩。
静静看了看昊天云,龙淼烟没有立刻开口询问,反而拿起桌上的白瓷茶壶慢慢替他面前的空杯注满;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龙淼烟的动作,昊天云只能看着细细的茶水成线,慢慢将水杯中的空白填满,有些不可思议的,他的心思竟慢慢平静了下来。
“昊兄,八月初六是……当天吗?”
思考片刻,依然找不到适合的词将心中的疑问问出口,所以龙淼烟便将“血案发生”等字眼模糊带过。
摇摇头,端起茶杯,昊天云眼前清晰的浮现出往事。
“我回到开封时已经是八月十四,对,我是八月十四回到开封府的……”
* * *
刚一踏入城门,昊天云就看见城门守将刘亦信匆匆赶上前来,一把扯住他的缰绳,叫道:
“云少爷、我的好少爷啊,你终于回来了!”
“刘头儿,什么事情这么慌张?”
昊家在开封府本就极有名气,和官府的私交自然不差,更何况刘亦信在当上城门头儿之前就是昊家的奴才。
“出、出大……事、事情啦!”
刘亦信有个毛病,一着急就口齿不清,无法,昊天云只好出言安抚道:
“刘头,慢慢来,我都没急,你在着急个什么?”
一听,刘亦信更急了,手舞足蹈了半天也没蹦出一句话来,末了只好转头向旁边叫道:
“你、你、你上、上来……和、和、和少爷说、说半月前的、事、事情。”
半月前?那不是七月二十九,正好是老爷爷大寿之后第三天吗?
“请问这位小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昊天云追问道。
被点名的差役露出一个不忍的表情,规规矩矩的走上前去。
“半月前,开封府发生了一件大案。”
大案?昊天云心中猛的一惊。
“昊府出事情了?是被偷了?”问话一出,四周差役都转过了脸,霎时,昊天云的心陡然凉了半截,“还是……发生了命案?”
“云少爷啊……我的好少爷啊……”刘亦信双膝一软,跪了下去,泪水像决了堤似的哗哗淌下,“昊府上下当时在府的一百五十二口人……没有一人生还啊!”
这个消息无疑是晴天霹雳、五雷轰顶,昊天云一时被震懵了,一口气没有回上来,就这么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云少爷!少、少爷,你、你快醒醒啊!”
这一下子可把刘亦信给吓个半死,又是掐人中又是灌姜汤,一阵忙乱之后昊天云这才悠悠转醒,并且,本该在衙门的开封巡抚张抚生也带着师爷一起赶了过来。
“侄儿拜见世叔。”张昊两家本是世交,昊天云挣扎起身,给张抚生行了个礼。
“云世侄啊……”看着昊家现在唯一一个能够找到的活人,张抚生有些激动,掏出手巾沾了沾眼角,“你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世叔,侄儿想回去昊府看看……”
对于昊天云所提出的请求,张抚生连忙点头,“那是当然,你没有事情的话,世叔就要回衙门了,我让陈师爷留下,你若想知道的话……唉,就问他吧……这半个月来我全力追查还是毫无线索啊……”
“麻烦你了,陈师爷。”昊天云转身向那个三十岁上下、看起来干练的师爷作了个揖。
“不必客气,还请昊公子节哀。”
之后,从陈师爷口中昊天云了解了全部事情的始末。
就在昊老太爷八十大寿过后,前来贺寿的客人们或多或少都有认捐一部分赈灾银两,因此,三天的时间,赈灾银两已然到了大半,跟着,昊老太爷指挥家丁装箱准备南运江南去买陈米好接济穷人。
一府人直忙到深夜才安歇,却没想到偌大的昊府在四更天时突然冒起熊熊大火,并且里面完全无人呼救,也没有半个人影跑出来救火,等周围的邻居和衙门的差役赶到时,火势早已一发不可收拾,整整烧了一天一夜才慢慢熄灭,人肉烧焦的味道数里之外清晰可闻。
第二章
“从烧残的遗体上来看,明显是先杀后纵火焚尸。”看着昊天云不声不响地盯着昊府的残檐碎瓦,陈师爷也不好过的叹了一口气。
“府中财物和赈灾用的银两全部被洗劫一空,明显是为财杀人,只是有两件事情得不到解释,第一,凶手是如何无声息在短时间之内杀死昊府上下一百五十余口;第二,昊府财物不少,作案者绝不止一人,他们是用什么方法无声息的潜入开封地界,又是如何将众多财物无声息的运走?”
“一点线索都没有吗?”昊天云突然变得冷静起来,严肃的目光紧紧盯住陈师爷。
“有……这两物是差役在府中大堂上发现的,只是……这很有可能是龙堡的信物!”说着,陈师爷从怀中拿出一面有些残破的绿色小旗和一块玉牌。
“什么?龙堡!”
陈师爷将两样东西递交给昊天云,“这只是小人私下的猜测,龙堡势力遍布大江南北,没有真凭实据我不敢把这两样东西呈交巡抚大人,就算是龙堡的东西,恐怕也……”后面的话陈师爷没有说完,但昊天云却已经了解他的意思了。
“为什么你会认为这是龙堡的东西?”
“有一位客卿说此面令旗似乎曾在龙三公子身边的护卫身上见过,而且……”陈师爷指指玉牌,昊天云仔细一看,这才发现此玉上雕刻着一条巨龙,上面天然纹理,形成一个“三”字。
昊天云牙关紧咬,一个字、一个字清晰说道:
“我明白了……天云虽然不肖,却也不可能放弃家仇,请师爷转告世叔,这件事天云会自己继续追查下去!”
“所以……才会有金陵城的那件事?”撑住下巴,龙淼烟问道。
“是……一路上我被不明人士一直追杀!几次死里逃生……”
“七月二十九吗……”低声重复着这个日期,龙淼烟突然伸出手来,“昊兄,小弟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昊兄能否把玉佩和令旗借小弟一观?”
微微点头,昊天云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令旗和玉佩交给了龙淼烟,只见他反反复复查看了数次,然后秀丽脸庞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果然……”
“果然?淼烟弟是发现什么了吗?”听见龙淼烟的自言自语,昊天云追问道。
闻言,龙淼烟秀目之中精光一闪,尔后飞快隐去。
“这果然不是龙堡的东西。”
“不是龙堡的东西?”
肯定的点了一下头,龙淼烟略微苍白的唇挑起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容,“龙堡之中拥有掌旗的只有三哥和四姐,据我所知,他们用的令旗是铁制方卷,大概这么大。”龙淼烟比了一个烟草盒的大小,“至于玉牌,三哥和小弟一样,偏好白色,所用玉牌无一不是上等白玉,而这块玉佩翡中带翠,我敢肯定,这绝对不是三哥的东西。”
“那……这究竟是谁的东西?”
昊天云猛地抓住龙淼烟的手腕,同时寒光一闪,只听见龙淼烟一声轻叱道:“无意,不可!”语毕,三尺青锋硬生生止在离昊天云左腕分毫之处,这时他才发现一直站在龙淼烟背后的黑衣随从已经出了剑。
小心的将手从剑锋下收回,昊天云尽量平静的说:
“对不起,我失态了。”
“无妨。”龙淼烟向黑衣人轻轻摆了摆手,后者这才收起长剑,“是三哥的护卫太过敏感了,昊兄无恙吧?”
“我没事,只是今后……我要从何处查起呢?”端正的脸上露出彻底失望的空虚。
轻轻将手搭上昊天云紧握着的手掌,龙淼烟露出一抹安抚人心的笑容,笑道:“所以,你更要去一趟龙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