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弟弟们呢?让我继承爸爸的事业,那个女人不会默不吭声吧?”
臣想起自己离家时,夏美所展示的得意笑容。她早就巴望那个家、公司、财产、父爱等,全都分给她自己所生的孩子。
对于这个问题,仓森未否定也未承认。
“社长夫人有什么打算,我并不知道。但是社长关心你却是事实。对于你的任性,社长从不曾说什么。但是你总不能耍性子耍一辈子吧?请你不要做有损端谷声名的事情。”
仓森似乎并没有顾忌夏美。但是,他说话时的面无表情及冷漠口气,却给人背台词的感觉,完全无法表达出父亲对儿子的关怀。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臣连点了数个头。“我马上辞职。这样就不会给你和我爸添麻烦了。我答应你,但是也请你以后不要再监视我了。”
“……”
“我是不是公司未来的继承人,我爸是不是在乎我,这类的事都不应该通过你来传话。如果我爸真的考虑让我当继承人,他就应该当面跟我说。我不想通过你和我爸爸对话。所以今后就算你来找我,再提到我爸的事,我一概不信,也不想听。”
听完了臣连珠炮似的说明后,仓森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就回去了。
臣不知道仓森会如何向父亲报告。不过,不管父亲能否听得到“实况”,一切都不会有所改变。只要父亲还是觉得亏欠自己,那么一切都还是……
母亲过世的时候,父亲在外已经有了“爱人”。长年来,母亲一直为父亲的外遇所苦。好不容易能再次怀孕,想为臣添个弟弟或妹妹,却因为身心俱疲,而未能保住自己的生命和新的生命。六月初的某一天,她失足从二楼的楼梯摔下来,撒手人寰。大家都说这是一桩意外。可是臣却认为母亲是故意踏空,蓄意了结自己的生命。
“把妈妈还给我!”
一看到赶到医院的父亲,臣边哭边叫。
臣当时的年纪虽小,但是却感受得到母亲深爱着父亲,并为婚姻心灵受创。]
此后,父亲就不曾坦然地面对臣。
或许父亲心中的某个角落是爱着母亲的吧?
他对自己的背叛、伤害,终于使妻子殒落而感到内疚,也对因此而失去母亲的孩子感到亏欠。但是,他仍然迎娶包养在外的女人取代母亲的地位,组织新的家庭。在这个家庭里,只有臣是陌生人……
爸爸想让我当即承认,是因为他觉得亏欠我。为了让我单独生活,他不惜斥资为我准备奢华的大厦,提供多到用不完的生活费,对于我的恣意任性,也不多说一句,这都是他至今还觉得对不起我。所以想尽一切办法来补偿我。这一切都是出自于内疚,而非爱。
“怎么了?你的表情好可怕喔!”
肩部受到拍打,臣才清醒过来。
佳织一脸担心地瞧着臣。
“嗯?我的表情很骇人?”
“是啊,好可怕喔,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回答。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结束和仓森的谈话后,臣面色凝重地进入员工休息室。这一连串的过程,佳织好像都看到了。听到佳织的问话后,臣虽然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但还是努力找回平日的笑容。
“哈哈,对不起,我正在想事情。找我有事吗?”
“对对对,我是想让你看样东西。”
佳织边说边探手到口袋里找东西。
“这是前两天我替波波拍的照片。因为我要向你报告波波已经这么大了。”
“波波?啊,我知道了,就是我送你的那只猫。”
送给佳织的黑猫,佳织的儿子为它取名为波波。听说命名的灵感是来自美国的知名作家阿特卡亚朗波。因为他的作品中,有一篇畅销小说《黑猫》。
“半年了,它长这么大了。”
从佳织手上接过照片,端详小猫模样的臣,情不自禁地凝神细看。因为照片上除了有只美丽的黑猫外,还有一个脸颊紧靠着黑猫,笑眯眯的少年。
“……这个男孩是……”
“就是我儿子,我把他们一起拍下来了。他叫‘悠’。”
这少年大概还是个国中生吧?身材纤细,面貌可爱酷似佳织,眼睛圆又大,眉型柔和。笑的时候露出两颗小门牙,一脸纯真。从照片上一眼就可以瞧出少年有多么疼爱猫咪。因为他的表情已让看照片的人,感受到强烈的温馨。就好像在传递讯息,让别人知道猫咪实在太可爱了。
一般来说,小猫都不喜欢面对镜头。照片上的小猫虽然一脸迷惑,但却乖乖地让少年抱在臂弯里。少年的头发和黑猫一样又黑又亮。黑猫的四肢修长、蓬松的体毛看起来像一颗绒毛球。它真的是长得又美又健康。感受到少年为猫咪所付出的爱,臣的内心五味杂陈。
——它可能不记得我了。
它是第一只主动向自己示好的小猫。但是,臣和它毕竟只相处了短短一个月。送走它的落寞,臣依稀记得。突然臣的目光停留在猫的尾巴上。猫咪的长尾巴上系着一截红色的缎带。
可能吗?臣抬起头来。本来在面前的佳织,因工作人员的呼唤,正准备离开休息室。
“佳织小姐,这缎带……”
被臣慌忙叫住,佳织在门口回过头来。
“那是你为波波系的缎带。阿悠一直保存着。”
臣甚为惊讶地看着照片中的少年。
“因为很少有人送东西给他,所以看到你系着红缎带,他非常高兴。换成是我系的,大概早就不见了吧!”
佳织苦笑自嘲一句后,离开了休息室。
深夜臣一回到家,雅雅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客厅迎接他。
“是你啊,雅雅。”
臣笑着一把抱起已经依偎在他脚踝边的雅雅。雅雅高兴地不断以脸磨蹭臣的额头。
因为臣离家的时候,决定把雅雅一块带走。
本来臣打算将雅雅也送人收养。但是,送走最后一只小猫时,雅雅的悲叫声始终在臣的耳边徘徊不去,终于让臣舍不得放手。臣认为,失去雅雅后,自己或许会承受不了那份寂寞。
“雅雅,我让你看个好东西。”
臣把雅雅放在肩头,走向客厅,坐在沙发上,从衬衫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
“你瞧,这是你的孩子。长很大了吧?”
雅雅竟然似懂非懂地盯着照片,并且把鼻子凑上去。臣以为它要嗅照片,结果它猛舔臣拿着照片的手。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
臣苦笑着,把照片移到眼前。
下班的时候,臣问佳织,是否可以把照片给他。没想到佳织很爽快地一口气就答应了。或许佳织从一开始就打算把照片送给臣,所以没有问理由。如果佳织真的细问理由,臣还真的不知如何回答。
臣并不打算把这张照片还给佳织。因为他希望能够一直一直看着少年的笑厣。
在爱的天地里,佳织深爱着少年。虽然少年没有父亲,只和母亲相依为命!但是少年毫不做作的笑容却道尽了无边的幸福。
这是一张在亲情灌溉和坚决信赖之下所展露的笑厣。臣在家人面前,从来不曾有过如此纯真的小眼。家里有父亲、继母、弟弟……,可是在这些名为家人的家人面前,臣所得到的只是孤独和空虚。
(社长从一开始就有意让你当继承人……!)
(社长一直都很关心你……)
一个透过秘书和儿子对话的父亲。一个只想用钱弥补儿子的父亲。一个傲慢、肤浅的父亲。
爸爸,为什么你没发现你的财富、你的地位,对我来说根本毫无价值。这些东西是填不满我的心的。
我不要钱,我不要补偿。
我要的是您一小片的温情,一小片的关爱。你只要轻轻问一句“儿子,你好吗?”就足以填补我心灵的空隙。
臣看着系在猫尾巴上的红色缎带。
(生日快乐!请替我疼惜这只猫。)
少年发现了红缎带所捎来的讯息。而这回系在猫尾巴上的红缎带,也同样地为少年传递着讯息。
(谢谢,我真的好高兴!)
少年一定是一位懂得珍惜别人情感的孩子。美丽的红缎带印证着这个事实。
少年身上所流露的关爱祭文情,或许就是臣多年来所饥渴向往的吧?所以留下缎带的小小动作,就让臣撼动不已,为少年的善体人意而感到末名喜悦。
臣抱着雅雅,仰起头含住眼眶中的泪水。
少年仿佛是为治愈臣的心灵创伤出现的……
在风中飞舞的花瓣,看起来像片片雪花。
臣伫立在樱花树下,眺望着漫天飞舞的樱花。
此景让臣想起以前曾经看过的一本小说。那本小说提到一个人如果一直伫立在樱花树下,就会倏然消失。
四月——
臣离开家已经整整一年了。他现在是绿丘高中二年级的学生。
半年前,他辞去了酒吧的工作。(和仓森谈过话之后)此后,仓森不曾在臣的面前出现,而父亲也不曾和臣取得联络。唯一不变的只有每月定期汇入银行账户的生活费。
臣的生活,就象是脱离了一坐牢龙,又进入了另外一坐牢龙。臣是臣却甘于承受。因为他等着看父亲如何安排自己,他要看父亲用金钱补偿到何时,他要看这父子情份能够靠金钱维持多久。如果父亲真的以为把财产交给他,一切就结束了,他会当众耻笑父亲、唾弃父亲……
“——喂,臣,你听见了没有?”
朋友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臣的思绪。
“啊?怎么了?”
宛若突然从梦里被拉回现实的臣回过头来一看,看到同学宫濑正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你在神游太虚啊?好可怕。”
“嗯?你说谁?我啊?”
“啊……算了算了,反正我搞不懂你啦。”
“你满脑子想的,一定是你新女友吧?”
在一旁看的另外一位同学崛,诡异地笑着。
宫濑和崛,从一年级起就和臣同班。在学校里,臣大概就只和他们有交情。今天,臣利用午休时间,到花园里赏樱。宫濑和崛则不请自来。他们七十无意赏樱,只是觉得大家在一起,比较有意思。
“什么,你又有女朋友了?不是上个星期才分手的吗?”
“那是一个星期前的事了。宫濑,一个星期前的旧闻了。”
宫濑感慨地耸了耸肩。
“看看这一次能维持多久?是不是又是同一类型的女孩?”
“是的,又是那种皮肤白皙、大眼直发、小个子、要人保护、呵呼型的女孩。总是找这类的女孩,难怪一下子就分手了。下回换别种类型,就不会觉得乏味了。”
“我又不是禽兽。”
臣看着崛,叹了口气。
“我和上次那个女孩是个性不和。”
“别说大话了。你每回还不都是这么说,个性不和。”
“我是认真的。”
“那就不要以貌取人啊!我觉得你是在她们身上追求理想耶。稍稍和你幻想的有所偏离你就讨厌人家。”
“幻想?或许真的是如此。”
似的,臣所追逐的是幻想。可是众里寻她千百度,却无所发现。追它亿万回,总是一场空。越是得不到,就越不耐烦。心中的渴望更因此而加剧。
那个时候——,一阵强风刮来,樱花树被吹得摇摇晃晃。花瓣像被暴风雪扫过一般,漫天飞舞。臣的视线在追逐花瓣当中,突然落在旁边一颗樱树上。
因为飞舞的花瓣下,伫立着一个人。
这个人不知从何时就伫立在那儿了。
由于出现的突然,让臣产生错觉,以为他是随着花瓣而现身的。看来那个人已经站在那儿好长一段时间了。只是臣自己毫无所觉。臣情不自禁屏息凝望,确认那个人是不是樱树所制造的幻觉。
风停了,四面一片静谧。几片花瓣缓缓地落在臣的脚边。
——佳织小姐?
不!不是佳织小姐。
伫立在那儿的,是一个穿着新制服,个头不大的少年。
他有着一双大眼、弯弯的柔眉、白皙的肌肤。虽有佳织的模样,可是看起来比佳织稚嫩、冷漠……
——难道是他!
就在臣心头一震的时候,少年突然朝着他的方向回过头来,让臣好窘。但是,进入臣视线的少年却面无表情。
少年并没有看臣。他的视线是穿过臣,落在远方。他根本没有看到臣。臣觉得很不是味道,更加专注地盯着少年。然而少年对于臣不礼貌的视线仍无一丝反应。当臣考虑避开少年冷淡的视线时,少年已经像猫一般悄悄离开樱树下了。
“喂!你要站到什么时候啊!钟声响了。”
背后响起宫濑的声音。臣回过头去一看,看到朋友都已离开樱树,朝教室行进。告知午休时间结束的钟声响彻整座校园。
一种梦与现实交织的奇妙感觉,窒息臣的心头。原来待在樱树下会产生幻觉,并不是只在小说世界中才有。
看到臣仍愣在樱树下,宫濑又大声吼了一次。
“你还看啊!”
“啊!我马上回去。”
臣回神过来,拔腿去追宫濑和崛。
少年应该也是听到上课钟声后,才慌慌张张跑回教室的吧?亦或是……刚才所看到的,真的是樱树所制造的幻影。
臣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少年的影子。
“喂,你今天怪怪的耶。”
崛终于在教室门口追上了臣。
“和这个女孩,还会继续下去吗?”
宫濑认真地询问。
“怎么了?你对她有意思啊!我无所谓。”
“是吗?不管你了啦!世界上的怪人又不只你一个。刚才站在樱树下的那个家伙也是个危险人物。”
臣一脸惊愕,回过头来看着宫濑。
“你也看到了?”
“嗯?不,我只是恰巧看到了。他给人的感觉冷冷的,所以我也不敢多瞧他一眼。好像是年级的新生吧!
“他果然是存在的。”
少年果然是存在的。那不是幻影。
下一秒钟,臣匆匆换上了拖鞋,朝着和自己班级教室相反的方向直奔而去。
“臣,你要去那里啊?”
“厕所。你们先回教室。”
“厕所?你要去上哪儿的厕所啊?”
丢下一头雾水的朋友,臣去的地方并不是厕所,而是保健室。
“怎么了?端谷,吃过午饭,又想睡大头觉啊?”
推开保健室的门,臣一眼就看到在窗边抽着烟的保健室医生坪井良二。他说话的口气总是半讽刺半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