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之声————河野葵

　　"我会为你找个女佣。"
　　"不需要，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好。我就这样回报社长。"
　　仓森先生的口气没有高低起伏，不带一丝感情。身为一流企业社长秘书的他，就象个机器人。臣认识他多年，就是从不知道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只知道他非敌亦非友。自己需要协助时，如果不开口要求，他是不可以伸出援手的。因为一般时候，他只是一名旁观者。
　　仓森从沙发上站起来，轻轻一鞠躬后，准备离开大厅。
　　"仓森先生。"
　　臣不开心地叫住了仓森。
　　“有事吗？”
　　“我不认为这些话一定要通过你来说吧？”
　　臣唐突的问题，并没有让仓森皱一下眉头。
　　“社长很忙，没有时间直接和你谈。”
　　他三言两语就打发了臣。
　　然后再次向臣微微行个礼，打开了大厅的门。
　　仓森出去的时候，臣看到夏美在走廊上。夏美冷冷地瞥了臣一眼，即走到仓森身边。
　　一定是你煽动爸爸的！
　　端谷夏美是臣父亲的第二任老婆。
　　她原本就是臣父亲的爱人。臣的母亲过世之后，就登堂入室成了段谷家的女主人。这是七年前，也就是臣八岁那年的事了。
　　夏美从一开始就无意当臣的母亲。对她而言，只有她和父亲所生的两个儿子才能够享有她的关爱。至于身为前妻之子的臣，只不过是个碍事者。
　　说得更露骨些，应该是眼中钉。为了拔除眼中钉，她煽动父亲，唆使仓森……用尽各种手段，让臣在这个家无立足之地。对于这种种事实，臣都看得一清二楚。
　　仓森面无表情，靠近夏美小声耳语。只见夏美面带满足的笑容不住点头。就好像终于消除了眼中钉可以松口气了。
　　看着笑眯了眼的夏美，臣心中并没有一丝被撵出家门的愤怒和哀伤。
　　从母亲过世之后，他对父亲的爱和信赖即逐渐消失，对这个家早已不再留恋。他甚至认为早些被赶出门也好。
　　这个家、爸爸的公司、财产就全给那些想要的人吧！
　　对我来说，这些东西毫无意义。臣回到二楼，打开自己的房门。一眼就看到全身漆黑的雅雅悠闲地横躺在床上。
　　“喂！怎么这么喜欢赖在别人的床上啊。”
　　臣一边嘟哝一边走进房里。被吵醒的雅雅稍稍仰起头看着臣，但是，身体却一动也不动。因为她正在为三只小猫咪哺乳。
　　比起放在屋角的纸箱，雅雅看来还是比较喜欢臣向阳的床。只要有机可趁，它一定把小猫咪一只只的叼上床，让小猫咪晒太阳。
　　雅雅是在一个月前生产的。他总共生了五只，可是其中两只夭折了，剩下的三只，一只是灰、黑相间的花猫，一只是白的，一只是黑的。那只黑的几乎是雅雅的翻版。三只小猫整天到处晃，只有吸奶和睡觉时才保持安静。
　　过了一会儿，雅雅蓦然起身，从床上跳下来，宣布授乳时间结束。其中一只小猫则一副“已经结束了吗？”的怀疑表情，由床上往下看着母亲。
　　臣抚弄着雅雅的脖子。雅雅眯起眼睛，将生产后略显憔悴的脸庞靠在臣的手掌上摩擦，尽情地撒娇。
　　突然一股不安在臣体内窜动。
　　如果自己离开了这个家，雅雅它们怎么办？就算继续留下来，也没有人会照顾它们的。
　　因为雅雅原本就不是端谷家所饲养的猫。自从他迷路溜进了端谷家的院子，臣喂过它之后，它就每天都来报到。原本似有饲主的雅雅，因为已习惯于被人类饲养，根本不懂得自己觅食。某天它摇摇晃晃、看似不太舒服地又来到端谷家院子。因为那天气温很低，趁端谷家的人不注意溜进了臣的房间，并且产下了小猫咪。
　　家里并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因为鲜少有人接近臣的房间。当然初生的小猫叫声不大也是原因之一。不过只要事情一曝光，夏美一定毫不留情地将它们处置掉。再过一阵子臣就要离开这个家了！他不知道是该将雅雅它们丢弃呢？还是送到动物流浪之家？臣希望有人能够像妈咪一样怜惜它们……
　　臣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请人收养最令人放心。如果贸贸然把它们放出去，不会觅食的雅雅一定无法养育这三只小猫迷。
　　“——对不起，雅雅。以后我们不能够在一起了。”
　　雅雅不知是否听懂了臣的话，竟然带着哀怨的神情抬头看着臣。臣忍不住把雅雅抱上了床。不知情的小猫咪们仍然天真地跑来跑去。
　　接着臣又把三只小猫咪分别抱上了床，放在雅雅身边。其中一只不知何故慢吞吞地挨到了臣的身边，一直往臣的肩部攀。结果却像一团毛绒球一般滚到臣的膝盖上。
　　“喂，喂！”
　　这是三只小猫中，最先向臣示好，全身黑得发亮，长得和雅雅一模一样的小黑猫。一次次的失败并没有吓退小雅雅，小雅雅再接再厉以细细的尾巴保持身体的平衡往上爬，终于攀上了臣的胸部。这只小黑猫不仅外型酷似雅雅，连个性都和雅雅没有两样。稳重、温和、不怕生。对喜欢自己的人毫不防备。
　　臣把小雅雅揽在掌心，轻轻抚着它的背。小雅雅停止攀爬，看着臣喵喵叫着。似乎早就期待这一刻的来临了。
　　“——我一定替你找个疼爱你的主人。”
　　臣认真地对这小雅雅低语。一旁的雅雅则象是个懂事的孩子看着臣。
　　　
　　暮色笼罩大地。
　　巨型的霓虹灯，一座接一座的亮起，等待着黑夜的来访。
　　距开店还有一段时间，臣换好了衣服，提早走出员工休息室。
　　“X.Y.”是一间气氛相当华丽但不失宁静的酒吧。三个星期前，臣因一位在此打工的朋友介绍，替受伤住院的他代班。
　　当然臣谎称自己已满十八岁了。由于臣的个子相当高、个性又早熟，只稍稍把头发染得活泼些，就轻易瞒过了其他的工作伙伴和酒吧里的客人。不过，佳织似乎发现了。当她问臣年龄，而臣回答十八时，她偏了偏头欲言又止。但是，她可能没想到臣不但未满十八，而且还是国中生。所以并没有往下追问！仍然雇用臣替受伤的朋友代工。虽然现在已有客人是为了臣而来，但是佳织始终只让他在柜台内当酒保。
　　走进仍然静悄悄的店内，臣看到佳织一个人伫立在柜台的一角。一只手搁在耳旁，表情凝重地嘀嘀咕咕。臣来到佳织身边才知道佳织正在打行动电话。
　　臣向佳织点了个头，佳织一面说话，一面也点头回礼。
　　“……可以吗？那你赶快吃药。吃完药就乖乖谁角罗！如果情况没有好转，就打电话过来。就算是上班时间也没关系。再见。”
　　“……是不是谁不舒服啊？”
　　等佳织挂上电话后，臣才开口询问。佳织带着沉重的心情回过头。
　　“唔。是我儿子。”
　　“儿子？”
　　“是的。我出门的时候，看他好像很难过的样子。我不放心打电话回去问问看，他还在发烧。我想八成是感冒了。他从放假到现在，几乎每天都熬夜。”
　　“等一下，佳织小姐，你有孩子？”
　　看到臣夸张的惊讶表情，佳织也提高了嗓门。
　　“怎么了？我不能有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原来你已经结婚了啊？”
　　“对不起，我未婚。”
　　“嗯？”
　　佳织笑着在臣面前晃动着没有带任何戒指的左手无名指。
　　“你是单亲妈妈？”
　　“这种说法，我可以接受。”
　　臣不知该如何接腔了。
　　因为他实在没想到佳织会碰到“那种”事。
　　其实佳织会待在这一行，臣一直都觉得不可思议。因为佳织只要略施脂粉，就会给人一种楚楚可怜的印象。她那宛如少女的天真面孔，轻轻一笑就流露出一股清新的可爱和纯真。所以臣认为佳织并不适合这个灯红酒绿的世界。
　　臣想，如果佳织能够生活得很幸福，她应该就不会投入夜世界……
　　“你的孩子一定很寂寞吧？晚上只有他一个人在家。”
　　“是的。但是，他为了不让我烦恼，什么都不说。”
　　“真是个好孩子。”
　　“是的。连我这个当妈的都忍不住要夸他。他真的是个好孩子。”
　　那个时候，臣的脑海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那个孩子……喜欢猫吗？”
　　突然换了个话题，让佳织一脸惊讶地看着臣。
　　“嗯？猫？”
　　“是的。有只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小猫咪。我正在替它找个新家。”
　　臣打算把雅雅的孩子送给佳织的孩子。
　　三只小猫中的两只，臣已经为它们物色到了新的主人。一只送给店中的同事，一只送给店中的常客。剩下的一只迟迟无法定案。因为它就是那只对自己特别亲腻的小黑猫。臣希望能够送给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他直觉佳织的孩子就是最适当的人选。
　　或许佳织给人稳重可靠的感觉，也让臣觉得她的儿子一定会疼惜猫咪。
　　“我觉得你的孩子一定会怜爱小动物。所以，如果可以的话……”
　　“你愿意割爱？”
　　佳织的瞳孔闪烁着光芒。
　　“是的。如果你愿意收养，我会很高兴的。”
　　“我要！我要！我儿子的生日快到了。”
　　“你想把猫咪当作生日礼物？”
　　“可以吗？我正愁不知道要送什么礼物呢！她一定会很高兴的。那个孩子非常喜欢小动物。”
　　佳织一阵傻笑，乐得好像是自己收到了礼物似的。显然她是想到了儿子收到礼物时的喜悦，而让自己的情绪也跟着HIGH起来。
　　虽然这个家庭只有他们母子俩，却是个充满着爱的幸福家庭。母亲为了让孩子高兴，什么都愿意付出。而孩子无论母亲给她的是什么，心中都满载着喜悦。这就是臣彻底失去的家庭牵绊。
　　把猫咪送给这样的家庭，猫咪一定可以得到幸福。
　　“嘿，那是什么样的猫啊？”
　　佳织进一步开口询问有关猫咪的事。
　　“是只黑猫。”
　　“黑猫？全黑的吗？”
　　“是的。全身从头到尾都是黑的。”
　　臣回答得极为恐慌，他担心佳织认为黑猫不吉利。结果出人意外的是，佳织的眸子更明亮了。
　　“太好了，我喜欢黑猫的神秘、美丽和优雅。”
　　“小猫的妈妈也是一只漂亮、纯黑的猫。我想它的孩子将来一定更美丽。”
　　“哇，好像早点看到它喔！”
　　佳织笑得一脸无邪。
　　臣在心中嘟哝，简直就像个小孩嘛！她的孩子也一定会露出相同的笑厣吧？
　　不只为什么，臣看到佳织纯稚的笑容，就仿佛看到她孩子的笑容一般。
　　臣下班回到家，已近深夜两点半了。
　　他走进屋里，一开灯吵醒了雅雅。雅雅从床上轻轻跃下迎接他。竖直的尾巴好像在说“欢迎回家”。
　　“你又在我的床上睡觉了。”
　　雅雅带着一脸无辜看着发牢骚的臣，用它的尾巴拍了一下臣的脚后又跳回了床上。留在床上的小猫咪没有发现臣已经回来，仍然沉沉入睡。
　　“……好个悠哉的小家伙！”
　　臣苦笑着轻轻坐到床上。雅雅爱怜地舔着熟睡的小家伙。
　　雅雅你们母子如此依偎的时光已经不多了。看着自己的孩子一只只地被送走，雅雅会怎么想？
　　当臣把小猫咪带走时，雅雅异常的安静，一声都不叫。它一定认为只有全权委托臣，小猫能得到呵呼。绝不隐藏小猫咪的雅雅，面临最后一个孩子离去的时候，相必也是默默相送吧！
　　“——雅雅，我已经为小可爱找到新的主人了。”
　　臣要将小可爱送给佳织儿子的事，象雅雅做了一番汇报。
　　“他是个好孩子，应该会疼爱小可爱的。好不好？”
　　雅雅仍然静静地舔着孩子的脸。小猫咪也仍然陶醉在睡梦中。送走了小可爱后，臣也必须为雅雅安排住处。它们母子俩相聚的时间真的只有一丁点了。它们和臣在一起的时间转眼即逝。
　　——雅雅，小可爱，都将要离开我了……
　　臣突然有所感悟。
　　这一切都是臣自己决定的，但是一想到马上就要失去两只猫仍不免喟叹。
　　　
　　两天后，佳织开车接走了猫咪。
　　因为已经知道小猫咪是生日礼物，臣特意在小猫咪漆黑的脖子上系上一条红缎带，希望可以讨得佳织孩子的欢心，也聊表些祝福之意。佳织对小猫似乎相当满意，抱着小猫咪直说“可爱可爱。”
　　臣将小猫秘放入佳织到来的藤篮中，让猫咪随着佳织到一个新家。
　　那一夜，雅雅喵喵叫了一夜。
　　当小猫被带走的时候，雅雅默默送行。但是，不知何事刺痛了它的心，即使臣让它上了床，它仍悲切地喵了一整个晚上。
　　　
　　收下佳织所送的照片，是在送走小猫后半年的时候。也正是臣决定辞去“X.Y.Z”工作的那一天。
　　三个月前——六月中旬，受伤的朋友康复回到了店中。照理说那个时候代班的臣就该辞职了。可是佳织挽留臣，希望臣能够多留些时候。
　　对臣来说，工作是快乐的。而且他和同事相处融洽。最重要的是这份工作并不需要天天上班，所以即使到半夜才回得了家，也不会妨碍臣的高中课程。既然佳织出言挽留，臣当然没有理由坚持。所以就照佳织的意思，继续留下来打工。可是虚报年龄在酒吧工作的事，却被仓森知道了。
　　那一天，臣像往常一般的上班。当大家忙着准备开店事宜时，仓森出现在店门口。他给了臣一个冷漠的眼神，臣马上了解他不是来当客人的。
　　“你需要钱吗？”
　　仓森直接提出疑问。
　　“每月汇入你户头的钱不够用吗？”
　　“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谎报年龄在这里工作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你非工作不可？”
　　“一定要发生事情才可以工作吗？”
　　“没有的话，请立刻把工作辞掉。你在这种地方工作的事，如果传进了公司其他职员的耳朵里，会给社长增加困扰的。”
　　“我是个被家里撵出来的人，想做什么和你们无关吧？”
　　臣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突然逼臣辞去工作，着实让臣无法接受。但接下来仓森又说了一串出人意料之外的话。
　　“怎么会没关系？你是HATAYA产业集团的继承人。社长让你离开家是为了你好，绝不是撵你出门。”
　　这句让臣又惊又气。
　　“我算什么！我一直都不过是一缕烟。什么HATAYA产业集团的继承人！有这种事，为什么不早说？”
　　“从一开始，社长就有意让你当继承人。你一定认为社长是因为你没去报考他所指定的那所高中，所以才将你轰出家门的，对不对？社长决不会因为这等小事就放弃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