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放在嘴里,一抿就没了,傻眼了一会。
刘彻用指甲挑起来看,薄能都能看到对面去,还只有半片,眼睛一转,看着毕宿捏在手里的大半个芝草。
这么小气的星君,我还是头一次见。
毕宿收了芝草在怀里,不忘把放在一边的芝草也收拾起来,反唇相讥:那是你孤陋寡闻。
哼!本来丢了刚要进嘴的芝草,由于太轻,差一点被他鼻子喷出来的气给吹走,刘彻连忙伸着脖子一追,终于安全吃到嘴。
没什么味道,不过一吃下去,肚子更饿了。
莫哲有法子出去吗?
莫哲一听,走到一边摆弄起了一堆小树叶,居然没有理刘彻。
毕宿在他肩上一拍:莫哲就是这样的,一想东西就入神,我们到旁边说话。
刘彻倒也没见怪,长这么大,头一次有人拍他肩膀,莫名地,就对这个星君生出了好感。
不过毕宿下一句话,立即把那点好感打得没影。
你那点羽林军,什么忙也帮不上。
刘彻还没说话,一手建立了羽林军的卫青已经忍不住了,那都是千挑万选出来,铁骨铮铮的好男儿!这次是香竹公主偷袭得太突然,我们身边只有五百一想到现在剩下不到一百,卫青眼圈都红了。
他们就是死,也是为了保护皇上,热血肝胆,赤诚一片!
刘彻听他说,也兀自难过,只有毕宿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再多理由也改变不了事实。
你!!
卫青转手就去拔剑,被刘彻拦住。
这小皇帝长叹一声:羽林军每一个,都是你的骨血,也都是我的血肉,以前在上林苑整日借游乐射猎训练他们,伤了一个也要痛半天,可是毕宿说得对,输就是输,我们花了如此大力气训练他们,不是要他们一个个好好的活着而已,我要的是一支只听命于我,训练有素、胆气壮勇的军队,没有经过实战,就妄自菲薄地带他们出来冒险,这是我的失误,所有的损失,都是因为我过高地估计了自己,估计了他们。
卫青咬牙看着地面,手仍旧死死地按在剑柄上这支羽林军,承载了两个少年强国兴邦的梦想,却被轻易地粉碎一地。
刘彻把卫青的手从剑柄上硬拉开,冷静得仿佛变了一个人,卫青,不要为了事实生气,毕宿说的只是事实。
卫青抬头,不置信地看着他。
只有学会接受现实,才能反击。
刘彻说的,卫青懂,可是他不能原谅毕宿,松开剑柄的时候,他狠狠地怒视了毕宿一眼。
没心没肺的星君,既然是天人一般高尚的存在,又哪里懂得万丈红尘里的豪情壮志?
从此以后,卫青只和毕宿说过三次话,每一次都是万不得已。
他虽然深谐兵法里的变通,可是为人却很倔强固执,这就是他脾气的彰显。
毕宿看了一会天空,灰蒙蒙的,好像大地真的压在上面一样,环山之外,似乎隐隐有浪潮一般汹涌的声音,毕宿没有多想,看卫青绷着脸走开,刘彻似乎已经恢复过来,才问道:为什么找莫哲?
刘彻走到他身边,和他一样双臂交叠,趴在白玉栏杆上,眺望着闷抑的远天。
数月前,我见到了一个人,他说我是上天之子,是为天子,他说天和人就像君和臣,天子违背天意,不仁不义倒行逆施,则上天会降下天罚,就如同臣子谋逆,为君者进行惩处一样,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一切若都按此三纲进行,则人循天道,世所太平。
父皇因循守旧,一味相信道家无为而治的养民之策,十几年的粮食囤积在库内腐烂,却不拿出来供做军粮,任由匈奴入我家园,劫我百姓,此耻辱绝不能忍!
何况话锋一转,刘彻沮丧起来:四方割据,若在无为下去,想有为也无法了,高祖打下的这片江山,都要送入他人口中,任其鱼肉
毕宿静静听着,不置一词。
他说应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讲文治,修武功,只有独尊儒术,才能扫荡尽此时的靡靡之音,才能重振我大汉国威!刘彻越说越激动:北击匈奴、南抚百越,将来,我还要西通西域,东郡朝鲜,我要汉族人屹立群峰之颠,我要创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辉煌盛世!!
他握拳向天,却被不知是瞬间恢复的理智还是眼前阴沉的世界打破了梦境高昂的头慢慢低了下来。
毕宿回头看了一眼卫青,有点明白刘彻这小子怎么勾引人给他死心塌地的了。
万丈红尘万丈丝,莫哲显然早已明白,可是就算有快刀,又如何能说斩便斩,如今看来,逃不掉了。
你还没说,为什么来找莫哲。
刘彻的恢复能力不能不说强,看着又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了。
告诉我这些人,说西南方出现黑龙,不论是什么龙,都跟为君者有一定关系,他说龙非恶兽,显现天兆而已,他测算了半月有余,得到一个名字。
莫哲毕宿很想叹气,既然有此通天之能,为什么要把莫哲推出来,他自己辅佐不就好了?
刘彻道:他叫我来成都找,还说莫哲是我成王败寇的决定人物。
呵这你也信?
刘彻沉默了一会,笑道:昨日我还不信鬼神。
毕宿顿时无言,心底暗道:怎么那么容易改变?一点都不坚定!
两人一齐扭头看过去,莫哲侧歪了身子,席地而坐,一手捞着袖子,一手谨慎地放下树叶,可不论他们怎么看,那都只是一堆树叶罢了。
有士兵通报上来,好像发生了什么需要刘彻亲自去看的事情,刘彻向毕宿示意,可是毕宿摇头,刘彻只好带着卫青前去,他们走后,毕宿走到莫哲身边,就像在家里一样,歪身靠坐一边,抱着双臂犯困。
已经好多天没有合过眼了,这副身体吃不消了,他故意歪了点膝盖,碰着莫哲后腰,专注中的莫哲回手拍了一下,便没有再避开,仍旧用心琢磨星相,毕宿缓缓合上眼睛,在眼里残留着莫哲身影,膝上碰得到莫哲身体的触觉中,浑身放松地沉入睡眠。
如此相伴,或许已经满足。
莫哲却在为难,他学的,全部都是阳间的东西,从物候到占卜,没有什么能够脱离得了阳间的事物,可如今在阴间,什么可以借以推测的东西都不同了,这该怎么办?
占候占候,占候没有物候,如何占
挫败地把才放好的二十八宿一袖子挥开,一片树叶飘在空中,不停地翻转着落下
莫哲紧紧盯着,手渐渐握拳。
毕宿!
转头一看,毕宿的头垂在胸前,几缕散乱的发丝贴在脸颊一侧,半送入宽边的外袍领内,莫哲才看了一看,心里就抖地一跳幸好,毕宿睡着了,看不见他此时的样子。
莫哲按在自己胸口,数着心跳好像快了点,这是怎么了?
他狐疑地看过去。
那头发沾染了灰尘,一点也不亮,可是想要摸一摸。
眼睫又黑又长,这么看,其实一点也不张狂,倒还很温柔的样子
棱角分明的嘴,如果对自己也吐出不屑一顾的话来
不行!想一想就难受得要命,绝对!绝对不要他像对别人那么对自己。
这么一想,一开始的时候,毕宿也曾那样对待过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次祈雨醒过来,看到站在床边的少年,那么的出类拔萃,那么的光彩夺目,自己说了什么?
你真好看
后面的话,莫哲连想都自动过滤了,似乎毕宿很不高兴地嘲讽了一番,把体虚的他直接气晕过去。
再次醒来,还是这个人在身边,不得不低声下气跟他要水喝,然后他赏脸地给了水,可是拿不动,水翻了,打湿了衣服和被子,又被嘲讽一番。
莫哲还记得当时的心情,四郎在哪?为什么把他交给一个陌生人照看?很委屈很难受,发了脾气。
毕宿说话比他恶毒百倍,不管他身上的水不说,还看笑话一样看着。
那个时候觉得这个人真是天下最讨厌的人。
浑身无力动不了,没过多久全身就冷得发抖,他不得不自己下床找干的衣服来穿,却跌到了毕宿怀里去,里衫的带子散开,毕宿本能地一扶,手却从衣服下面穿过,擦着他的腰摸到了背后,两个人都呆住了,衣服继续往下滑,直到让他一丝不挂地靠在毕宿怀里。
惊到毫无反应,被毕宿摸了个够,评价:好摸。
那是毕宿对他说的第一句不带刺的话,却比前面说的更加严重地刺激到他,扬手一巴掌甩上去,毕宿被打到错愕,手一松,莫哲跌在他脚下,再一次昏了过去。
那天之后,毕宿就变了,好像原来那个讥嘲挖苦讨人厌的家伙和他是两个人,要不是看他对别人还是那张狂的样子,莫哲几乎相信真的是自己昏睡中的恶梦,也是从那天后,他就开始努力诱拐自己上床。
成天在外面跑,家里其他人当这星君是猫妖上身,好奇过度,只有他知道,毕宿每天忙着往外跑,就是到处找能诱拐他上床的东西,什么合欢画,什么交欢的淫书,偏偏莫哲见书就没抵抗力,最后看书看得好奇,终于答应一试
毕宿从那之后就跟中毒一样,常常不忘这事,书上说饱暖思淫欲,莫哲起先猜他吃多了才不正常,就借口没银子,短了家里好几天的粮,个个饿到头晕。
为了防饿,莫哲拼命喝水,却差点饿晕在茅厕里,这事情才算了。
真是哭都没没处哭,唯一一个姐姐,可这事情怎么能告诉她毕宿可没用暴力逼迫啊!说出来会被笑死。
莫哲到此时,还有些埋怨父亲,床上这事情,医术上面,跟现实差距真的不是一般的大啊!为什么一点都没告诉他?
胡乱想了一堆,本来差点凑过去亲一亲毕宿,可是一想到床上问题,莫哲直觉某个地方就痛起来,那点心思也就飞了,看毕宿好睡,到底没忍住,一手扒下眼皮,一指顶着鼻端: 哇
毕宿既然有开阳的力量,即使睡沉,醒觉也快,一张开眼睛就看见莫哲对他做了个鬼脸。
哈哈
糟糕!莫哲慌忙用袖子挡脸后退,被看见了!
哪知毕宿一边笑,一边闭了眼睛道:别闹,我太累了,让我睡会,我才不要梦到你做鬼脸,梦到你脱衣服吧!我喜欢那个
莫哲等了一会,毕宿脸偏着,发出呼吸不太顺畅的鼾声来,莫哲才知道他又睡过去了。
呵色星
膝行了几步,却不再是不甘心地要小小报复一下,莫哲拉开毕宿的胳膊,舒舒服服地窝到他怀里,拉着那只手臂环过自己腰间,脸往他肩上一贴,在平稳不吵人的鼾声中,声音极轻地说道: 我喜欢你,如果我死了,变成魂魄,你会像韦成方一样,跟着我吗?
毕宿没醒,他说得太轻,轻得连不大的鼾声也压得过。
再过几天,我就满十八岁了,可是,我的命数只到十七
毕宿没有几天你就要自由了,就原谅我最近越来越多疑吧
父亲给的簪子,那里边阵图本来是要给他在十七岁劫数时救命用的,却因为祈雨,提前触动了。
毕宿只救得了他一次,这次,没有阵图,什么都没有。
也许,对毕宿来说是解脱吧!
父亲想了那么多的办法,十几次修改他的名字,甚至无数次刻意制造劫数,喂毒、放血虽然每次都凭借高超的医术把儿子从鬼门关救回去,但一次次狠下心动手,一次次救回来时憔悴不堪的父亲仍旧没能改变莫哲的命数。
你总是说我不愿意走动,成天躲在家里,我没有告诉你毕宿,从两岁到十四岁,我经历过些什么,为了活下去不要笑我啊!我手脚都被不止一次放过血,走多了,用久了,疼得彻骨。 十七命数尽
到最后,把莫瑶的钗也用来挽救他,那么强大的阵图,拘锁了两千年前的皇家麒麟,麒麟强大的神力把时空逆转,本以为打乱了时间,命数就乱了,哪知道经历了赵家一事后,他心存怀疑再次占卜,命数依旧
活不到十八岁。
莫哲用脸蹭着毕宿的肩,笑得幸福。
爹要是知道,毁去了两件家传宝物,都挽留不了我的性命,一定十分失望,可是,用凤簪和凰钗,换到了你在我身边的两年,我很满足。
用瘦一圈的手贴在毕宿手背上,指头挨着指头。
头靠的宽肩上,发丝纠缠在一起,不分你我。
莫哲长长地深呼吸一下,清浅的眸子悄悄合上,却不是睡着,而是为了让自己能更加清楚地感觉到靠着的这个人的温度、心跳和呼吸。
《韩非子奸劫弑臣》
没料到刘彻诡计多端,居然跳井,香竹公主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泡了汤,花园里协从公主的上官将军怕益王追究,突然发难,把香竹公主和她的亲卫从井里丢了下来,带着自己的士兵投靠淮南王去了。
因为在阴间可以把阳间这些人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楚,所以香竹公主一下来,就被抓住了,刘彻和卫青到那里,就看香竹公主和她的亲卫几十人,跪了一场子。
香竹公主没想到自己最后成了阶下囚,脸色惨白,见了刘彻一句话也不说,看来认定刘彻要杀她。
怎么可能不杀,谋逆犯上,这是叛国的重罪,要不是都被困在这里,这罪名够诛杀益王满门的了。
刘彻听了前因后果,走到她面前,伸出一只手道:姐姐,起来吧!
香竹公主愕然抬头,一时不能相信。
刘彻道:益王修了这个花园,设下五星封闭阴阳通道,我要出去,还要靠姐姐呢!
香竹公主的脸色越发不好,除了移开麒麟鼎,没有其他办法。
似乎料到刘彻最终仍旧不会放过她,她没有站起来,刘彻向卫青示意,卫青招了手,派出去查探的几个士兵道:
环山上好像有一道看不见的铜墙铁壁,把里边跟外边隔开,外边很多人,但是模样都很奇怪不太像人。
香竹公主道:那是阴间百姓,人肉是他们眼中最美味的食物,假如没有五星镇守隔绝,我们都会变成鬼食。
刘彻听得眼皮直跳,当下也不犹豫,自己拖了香竹公主的手,亲自去看。
还没有到塔上,已经听得到山那边传来的声音,香竹公主似乎很怕,挣了几次,刘彻都不让她逃脱,她忽然哭起来:别拉我过去,外边都是饿鬼,最可怕的!不要拉我过去,求求你了!
刘彻颇阳光地回她一笑,照旧。
等到了塔上,香竹公主几乎是被刘彻半抱上去的,嘴唇都变紫了,一眼也不敢向外边看。
卫青十分奇怪:试探莫哲,是你提议把他送到这里来,可你明知如此 刘彻也清楚了,这是个死局。
姐姐,我相信你,才把董公的话告诉你,还当你真心帮我,设计试探莫哲的本事,没料到,你根本就是想困死他,好让董公的计划付诸东流,那么我也完蛋了,这么看来,你和益王还真的是相当惦记我的位子。
看到外面情景的众人无不寒毛倒竖,那些贴挤在五星障蔽上的饿鬼双目无神,宛如毫无意识,只会拼命地往障蔽上爬,被压在下面的只剩了枯瘦无皮的手,抓得骨肉零乱兀自挥动,一个摞一个,蠢蠢蠕动,试图爬过来,密密麻麻不知有多少,放眼望去,那些树木之下,乱晃的枝桠上,无处不是饿鬼。
刘彻心底发毛,冷着声音问:他们爬得过来吗?
香竹公主摇头,身子抖得像筛糠。
姐姐,真的没办法出去?
香竹摇头,几乎要昏过去了。
那好,刘彻走到麒麟鼎边看了看,把公主和她的人捆做五团,分别放在塔上,卫青,你挑一个跑得快的出来,告诉他,我保证,有我刘彻一天,便让他的家人享尽荣华!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刘彻低头看着拉住他衣襟下摆的香竹公主,笑道:没办法了,既然姐姐不告诉我,我只好叫人弄熄了鼎里的香,拿姐姐来当饵,但愿我的羽林卫士们能多逃出去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