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某一方面来说,这花园根本就是一个堡垒,固若金汤的堡垒!
这是要阻拦什么东西?毕宿忽然有个想法,要是把这些五星位一一破坏,会有什么效果呢?
隐隐期待,他歪嘴一笑,不再刻意挑选方向,由着心地潜入其中。
如此随心所欲地寻找,看那些人如何能再次困住他!
我们已知他找过的地方,那剩下这一大片,他都可能去到,目前园子里人手不足,可不能每一间房门处都安排人看守。
说话的人站在一个沙盘边,手里一根虎头竹竿,在沙盘上勾出花园大致形貌。
公主说,园中的水是自成循环,与外面不通,那个莫哲除了打开井口之外,别无他法,只是第一次放活人下去,不知他在那边能做什么?依我看,还是要加强巡逻,前夜有丫鬟疑似撞鬼,园中不可能有鬼,或者就是莫哲也说不定,得提防着他和那个人互通消息,而且,要抓住那个人,也要好好准备,他现在必定比以前谨慎。
才开始变嗓的声音停了停,向一条地瘫在长椅上的少年看了一眼,缓缓道:兵不厌诈,我有个法子可以试一试。
等了一会,那少年还是动静全无,要说睡着,眼睛半张着,一脸郁闷的样子,就是不开口。
沙盘旁的小少年轻轻叹气:他要找莫哲,我们给他一个莫哲,抬一个人到地监里去,然后在地监抓住他!
那边的少年还是没声音,小少年气结地问:你说怎么样?
少年本来一脸郁闷,听到他终于沉不住气,忽然笑道:就这么办!你不是早想好了,问我干什么?
当然要问,决定的是你。
少年坐起来,看样子精神了不少:好!我说好,就这么办,至于假装莫哲的人就交给我吧!
不行!小少年惊得脸上变色,他动作如此之快,不能让你以身涉险!
少年好整以暇地道:这园子里只有我跟莫哲年纪相仿,我不来谁来?
小少年看了他好一会,最后撇嘴道:你比他壮了一圈不止,头都高出半个,要是能把你看成莫哲,我看那个人保准没见过莫哲长什么样子!
少年低头看了看自己,果然莫哲那种身形,北方人还真扮不来。
难道我就真的跟他说那样,装乌龟装孙子!我一定要去,我要亲手抓住他!让他知道我是谁!
他每次这样激动,估计就没什么转圜余地了,小少年又叹气,然后道:那只好这么办了。
半个时辰后,一队士兵扛着一个被子卷进了地监,随后地监进口处忙了好一会,什么香炉美食,糕饼书册,流水一样往里送。
小少年站在地监门口,脸色越来越差,直到看见一个屏风,才怒不可遏地阻止。
他当他在干什么?进去享受的?
猛见一点灰影从近旁亭台一角掠走,小少年第三次叹气
不必设套了,人家已经看见走了。
不过为什么要说呢?就让那笨蛋在地监里呆到爽为止吧!
小少年对身旁亲卫说:准备回钩箭,不要惊动眼睛往里一瞟,亲卫明白点头。
随我来。
他自带了两队士兵离开,那少年兀自在地监里抱怨:
如此糟糕的地方,算了!难得我亲自做诱饵。
要不是那老太婆可恨,他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本来不信神鬼的,可是此刻已经有些动摇,有人在他面前把一根小树枝变成了巨树,然后又变了回去,那里的一片地砖正在更换,铁一般的事实放在眼前,少年坐在舒适的椅子上,开始出神。
董公说天人感应,听来有理有据,莫非是真的,那么前几日在成都府测字,那个术士说他将来要变成乞丐,难道百般委曲求全,最后仍旧被老太婆欺负得逞?
双手无意识地紧握成拳,此刻的眼神无望且无力,要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他断然不会轻易露出这个样子。
猛听得脚步声响,连忙歪向一边,做出懒散的模样来,可是抬头一看,不禁呆住
一株开得极好的凤凰花,红艳艳的花丝落了些在草地上,还有几点撒在深蓝的衣服上,反色相衬,一亮一暗,倒是少见的悦目。
莫哲伸出指头,拨开掉在鼻子前面的凤凰花,他睡在草地上,双眼无神地看着身前一堆的小树叶。
阴间没有天空,没有星相可看,毕宿曾是翼州星宿,被他拉下来那次成了益州星宿,按照季节推算,毕宿星的动向可知,莫哲不得不用他唯一能够拿得起来的树叶在草地上排布星图。
只要没有人走到这里细看,应当不会被发现。
毕宿留在天上的虽然只有星体,但那轨迹仍旧能够对他的行动有所影响。
毕宿星挂角,则毕宿那半个月会兴奋异常,全家人都要被他折磨死过去才算,莫哲受害最深,幸好,一年就这么半个月,由此也让莫哲察觉毕宿星对毕宿的毫微影响。
他先后放置推翻了几次,一片树叶左思右想才放得下去,因为没有天空的星辰参照,只能全凭记忆,终于,一个大略的星图放置好了,在不懂的人看来,不过就是一些散乱的树叶,看不出什么来。
自己身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毕宿也已经找来,那他一定不会离开此地,以星图映照这个花园,参照分野体系,莫哲也给这花园划分了十二个区域,简易星图上,毕宿星在此时节应该是在这个位置,对照花园这完全是按照分野体系做的,毕宿星在天空的位置,就是这株开得十分漂亮的火红的凤凰花树在花园的位置。
毕宿星对毕宿的影响不是全部,只有那么一点,莫哲不知道他会不会来,但是满园子追他的影子自己也追不上,只有这么一个笨办法了。
守株待兔。
可是好饿。
别说诺大的花园找不出厨房在哪,就算树上挂了果实,凭他现在阴阳相隔的差距,他也摘不下来吃,何况能不能吃到嘴里还是个问题
莫哲躺在那,看了眼灰沉沉的天,灰沉沉地四周,厌烦地甩了袖子盖住脸。
毕宿白痴饿死了
那天才到成都,路上累了,到客栈一住下就睡了,中间醒来,毕宿竟然不在身边,莫哲撑了很久才再次睡过去,毕宿没有回来,第二天一早他买了早点回来,问起他
我没有出去过啊!
莫哲憋了一口气在心里,越憋越气,凭什么我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他却还有事情要瞒着我?
放在桌上的豆浆油条一口都吃不下去,肚子饿起来委屈得很,毕宿却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哄也不哄一句。
沉默了半天,莫哲脑子一热憋出一句话:
我们能分开就好了。
那个时候,真的是委屈极了,没料到毕宿跳了起来,铁青着脸就冲出去
过了这么几天,又出了这些事情,莫哲冷静下来细想,似乎真的很过分。
一直都是毕宿在体贴、在照顾,不!这不是关键,一直都是他在说需要,是他在靠近,自己从来没有什么表示,忽然说出这种话来
毕宿会不会以为自己真的没有喜欢过他?
但是,有阵图在他们中间,莫哲真的不敢相信、不敢放心。
有点习惯他在身边了,习惯去依靠。
如果没有阵图,他还会留下吗?还会对自己如此吗?
应该是有喜欢的吧
但是那天的那句话,会不会伤害了他?会不会把他推得越来越远?
不过他还是来找了,没有丢下不管。
但会不会又是阵图限制,他不得不来救呢?
肚子饿,脑子昏,陷入混乱的想法里,莫哲丝毫没有察觉到一个问题天上无光,这株凤凰花却开得灿如云霞
少年坐直起身,看着香竹公主笑起来。
这是干什么?
香竹公主带着几十个盔甲着身,手持长剑的士兵站在他面前,笑得极其柔美。
你不知道吗?
少年伸展了长腿,舒适地往后一靠,双手放在扶手上,蔑视地看着。
姐姐,我不笨,老太婆不喜欢我,要不是梁王死在父皇之前,她一定会把我的皇位给梁王,现在皇位已经是我的了,你们少惦记一点比较好。
真倒霉,离了是非地那么远,居然还是摆脱不掉,自己的人一个也不在身边,他其实很没底,不过认输从来不是他的作风,不知道的,还当他早已料定,设下了埋伏。
香竹公主定了定神,这是她家的花园,要不是已经调查清楚机会难逢,她也不会撕破了脸。
好像由不得你说了,带着五百亲卫哦!对了,你叫他们羽林军,拿一个十四岁的毛孩子当统帅,就这么跑出长安,刘彻,你不笨才怪!
椅子上的少年正是刘彻大汉朝孝景皇帝的继位者,当今天下之主。
不过,此刻却身陷危险。
香竹公主很难不得意,花园里忙着抓捕入侵者的时候,益王已暗中调了两千精锐包围在环山外,无论如何,刘彻是插翅难飞了。
刘彻却笑起来:姐姐以为杀了我,老太婆会把皇位交给你父王?别做梦了,你父王可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就是给窦家人,也不会轮到你们这些刘姓王侯。
当然不会以为如此,梁王没有留下儿子,你是她的亲孙子,对比起我们,她自然还是看重你一点,不过,你太急躁,已经惹恼了她,等皇位一空出来,可就不好说了,淮南王在所有王侯里意欲最是明显,什么《淮南王书》,可不是在拍老太婆马屁么?刘彻
香竹公主找了地方坐下来,中间当然隔着两个士兵,小心谨慎地让刘彻暗自咬牙。
只要你一死,我就传出消息,武帝不成大器,私带娈童出宫游玩,这个娈童当然就是长得俊俏可爱的卫青,他收到家书,书上他的歌妓姐姐哭诉她在宫里被人任意凌辱,他年少无知,愤然杀了你,我把他剥光衣服挂在成都府城楼上,你说今后会怎么样?
刘彻毕竟年少,终于沉不住气,露出狰狞的神色来。
香竹公主笑道:天下大乱,那老太婆毕竟一介妇人,镇得住吗?淮南王只管要他的皇位,我父王才不要呢!
刘彻眼中一闪,道:你们想切断粮道,让淮南王入主长安,然后你们在蜀中拥兵自重,自成一国,守着粮仓,又占据了几十年经营的好处,自然比前去长安争夺人人都想要的帝位来得轻松容易。
香竹公主淡淡一笑。
刘彻一边说,一边强制自己镇定下来,只要得脱身和卫青会合,那些日日夜夜精心训练出的羽林卫士们定能保他们一条生路!眼睛一转,继续道:等淮南王诏告天下,登基为王,你们再举起清剿叛逆的旗子,倒打过去,反正刘安之女淫荡声名远播,拿她一个就可以做足了刘安不宜为帝的借口,到时候,天下就要落到你父王手里了。
香竹露出思考的模样,刘彻一看就明白了,自己胡诹的话她听了进去,这个公主毕竟没长在长安那种人心叵测的地方,竟然如此好骗。
果然,刘彻等她想了一会,就听她说:你的主意不错,父王都不曾想到呢!做蜀中之王和天下之王,到底是天下好。
听见她笑,刘彻心底一阵嘲讽,嘲讽这个单纯的公主姐姐,也嘲讽自己,敌人明明很傻,偏偏还真的逮住他了
打天下岂是那么容易的,淮南王门客没有三千,也有一千,何况属地不见得比成都一带贫瘠,而且那个王叔有城府得多,多年来一直在长安用心经营,添置党羽,岂是早已被发配到边疆来的王侯可以对付得了的!?
香竹公主还真的想不到这些,美丽的眼睛一转,对刘彻道:弟弟也别怪姐姐,这也是不得已,你若不是霸占着皇位的那个人,姐姐一定会对你好的。刘彻少年英武,长相天成贵气不说,身量也是八尺男儿,豪壮有力的那种,闺中女儿哪个不喜欢,可惜,他似乎对男子更偏爱些。
几次试探不成,如今要杀他了,香竹公主虽然有些快意,到底还是有点不舍,正要下令,刘彻忽然歪嘴一笑,邪气四溢,看得香竹公主一颗芳心乱跳,只听他说:姐姐也太小瞧我的羽林卫士了,不过这没什么,毕竟没人见过他们的厉害,但是姐姐犯了个错,这个错万万不该!
拖得一时是一时,他只盼望卫青那小子发觉不对,带人杀进来救驾,却哪里知道卫青军事上颇有天分,这些阴谋上,根本就是个白痴,此刻正劲头十足地设置陷阱,要抓毕宿给刘彻看看,压根儿不知道他的色狼小皇帝已经进了虎口,嘎崩一下就可以去重新投胎了。
香竹公主再次被刘彻骗倒,问道:什么错?
刘彻沉默了一会,直到已经熬不下去才道:不该小瞧了卫青,他不是我的娈童,以他的天分才能,将来一定是我朝开疆拓土的第一员大将!
刘彻这话本是信口开河卫青跟他在上林苑闹得有声有色的,他有过这想法,不过自己都不当真,哪知香竹公主居然认真想了想卫青那样子,身子才开始长呢,这个年纪雌雄未变的,腰肢比自己还细,声音也清脆脆地,大将?
哈哈哈哈哈哈哈刘彻,你疯了不成,大将自然要是李广利那种,十几二十岁的愣头青,身上奶味还没去呢!说出去不是笑死人!
刘彻哼哼两声,底气是一丝儿不剩了,拖了这么半天,没一个来救驾的,今儿真是死期到了。
香竹公主乐了一阵,笑盈盈地说: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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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令下,她身后士兵纷纷拔剑,却见刘彻忽然蹦上椅子,扒在地监的牢笼上形似大猴子,不待香竹公主笑,轰地一声,整个地监都晃了起来,脸上才溅到水珠,一股大水平地冲进去,里里外外的人全部冲做了一堆,刘彻抱得紧,没被水冲得去扎堆,只见那个娇媚的姐姐眨眼就滚在了盔甲堆里。
他扭头一看,一个一身刺眼灰衣的少年站在地监外,手里提着桶水。
刘彻一乐,纵身下地,几个箭步闪到那少年身边,他身手好不说,竟然长得十分俊朗,刘彻大生好感,伸手拍他肩道:算你识相!快给我收拾了他们大大有赏!
这灰衣少年正是毕宿,他看卫青带人走了,掉头回来抓这个人,没想到听到一段精彩对话,刘彻要拍他,他轻轻一闪避开,皱眉道:把莫哲还我!
刘彻急忙点头:没问题!快给我收拾了犯上之徒!
他只当毕宿法力无边,小树枝变巨树,一桶水变波浪,真是什么都可以做到的神人,哪知毕宿一把拽住他往外跑,还大喊:我建议你收收架子,跟我一起跑吧!
刘彻回头看去,那冲做一堆的人身上哪还有水,只见手脚乱舞,人人急于把自己从人堆里分离出来,里边一个女子的叫声格外尖利。
刘彻知道不好,急忙跟上毕宿步伐,问道:你不是会法术吗?
毕宿给他个白眼:狗屁法术,信法术不如信你的腿。
跑出地监,刘彻捞出一支拇指那么长的笛哨,放在嘴边一吹,咀地一声,长长地传了出去。
哪知刚刚还是同盟的毕宿反身一把扣住他的喉咙,厉声喝问:莫哲在哪?马上带我去!
刘彻惊道:那地方我可去不了!
毕宿手上用力,刘彻喉咙一紧,就着手里的笛哨向毕宿眼睛插过去。
毕宿的反应怎么能容他伤到,头一偏避开,刘彻一脚又从下面踢过来,毕宿只好松开手,刘彻才想退开,没料到毕宿退的时候左脚打了个转,身体一旋,衣襟飘飘中,刘彻得到自由的脖子又落到了他手里。
刘彻一愣的瞬间,毕宿翻腕转到他身后,气都不带喘地道:莫哲在哪?带我去!你还皇帝呢!说话不算话,就一王八!
刘彻怒极,大叫:你才是王八,不是我食言,是那地方活人去不了!
毕宿一听,眼瞳里顿时发红,手上也加倍用力,只掐得刘彻紫了脸,使足了全身力气向后撞。
毕宿躲也没躲,硬生生挺下了这一记重击,可是手仍旧卡在刘彻喉咙上,刘彻已经进气不能,大惊之下就着最后一口喷出的气道:他没死!说完话,眼睛都翻白了卫青你个臭小子,我就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