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慕顺着他答应了,看苏文璟那副满脸通红的样子,也知道他是烧得糊涂了。
“明天我和文泽要是走了,你别伤心,告诉父皇也别伤心。我是喜欢文泽的,只是对不起新嫁过来的海清。”
苏文慕哭笑不得,耐不住文璟苦苦哀求,勉强答应了,守在床边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均是一夜未睡。
第二天破晓,苏文璟的烧退下了些,苏文慕放下点心,想着苏文泽的确是答应了要来,又觉得不可能。他昨晚大婚,哪里有一早来看哥哥的道理?可眼看着苏文璟一直不肯睡觉,苏文慕只觉得自己被这两人劈成了两半,捉摸不透两个人的想法。
苏文璟一会儿就要问他外面是不是来了人,苏文慕被支使着无数次去门边等着,带回来的消息一遍遍的让苏文璟失望。
“他是说今天。又没有说早上,文璟……你先睡一会儿,你这样不休息,文泽来了你也病着,文泽怎么能放心?”
苏文璟觉得有道理,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从被窝里坐起来,支起沉甸甸的脑袋,“嗯,没错,那我便坐着等他,文泽来了就看不出我病了。”
苏文慕恨不得吞了自己的舌头,眼看着弄巧成拙,送来了饭好容易哄着苏文璟吃了几口就放在一边,披了袍子陪他站在门口。
苏文慕一夜未睡,又站了一个上午,疲态渐露。转头看看一边缩在衣服里的苏文璟,病着的人,从站在门前眼睛就直直的瞪着前面,仿佛这样能够把苏文泽瞪到眼前一样。
这样傻傻的等着,苏文慕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的时候,街口终于传来消息,苏文泽的确来了。
苏文璟听见消息,却只顾着到处找镜子,明明是个大男人,对着苏文慕一个劲的让他看自己好不好看。
一边安慰他现在的样子不错,一边伸手探上苏文璟的额头,苏文慕皱了皱眉,果然热度又上来了。
“四哥,你当真不骗我?”苏文璟忙着整理压皱了的衣服,“文泽从小就说我好看,我如今又这样穷,只能靠这一张脸了。”说着双手拍打了双颊两下,狠狠的搓揉,果然苍白的脸上现出了些人为的红晕,看上去健康了些。
等到苏文泽走到门口了,苏文璟几乎是扑到苏文泽身上的。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一直不松,苏文璟把所有的自尊傲气都撇到一边,只想讨得他弟弟欢喜。
“怎么身上这么热?”苏文泽惯性的摸了摸苏文璟的额头,火一般烫到他,“发烧了?”声音紧张起来,苏文泽把挂在自己身上傻笑的人横抱起来回了内室,放在床上,好好的揶上了被子。
等到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苏文璟讷讷的抓住苏文泽的手,“我等了你好久……”
“我知道。”苏文泽苦笑了一下,“昨晚你那样一闹,我回去晚了些,父皇发了好大的脾气。”
“是么?”苏文璟抓紧了手中的温暖,“那……太子妃呢?”
“海清啊……”苏文泽张了张口,“她很好。”
“比我还好?”
苏文泽把紧握着自己的手掰开放回被子里,“她作为一个妻子,是很好的。”
眼看着苏文璟的面色渐渐灰白下来,苏文泽站起身,“……你病了,自然应该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我向父皇递了折子。”
苏文泽离开的脚步虚浮了一下,回转过头,面色阴霾几乎泛着惊色,“什么?!”
“我向父皇递了折子。”苏文璟扶着床柱坐起身,清亮的笑,“文泽,我不会再勉强你,我向父皇递了折子,说了我是不会再喜欢别的人了,如今正是父皇阅卷的时间,也不知看没看到我那份。”苏文璟垂下眼睛,仿佛瞬间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我本来也是想再见你最后一面,以后你我尘归尘,土归土,桥路分明,你把你脖子上一直挂的那玉块还了我吧。”
“什么……”苏文泽下意识的按了按胸口挂了许多年月的玉石,那是他和苏文璟初次见面,他送给自己的。
“那是我生日时母妃给我的礼物,你把他还了我,从此你我就再也不欠什么了。”
苏文泽像是呆住了,眼看着苏文璟挣扎着下了床,摇摇晃晃走到他的身边,手指伸进自己的脖颈里,却不含旖旎,只是单纯的把那已经带的润泽的玉摘了下来,顺手挂到自己脖子上。
苏文璟整了整脖子上的细绳,静静的望着苏文泽,“你走罢……”
“文璟……”
“你走吧,我病的好难受,让四哥来陪我。”说着把苏文泽推倒门外,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也不知道干瞪着门等了多久,才听见门外那人动了脚步,一步步渐行渐远,等到苏文慕来敲门,苏文璟帮他开了门,晃晃悠悠的回了床上躺着。
“四哥,我睡一会儿,一会儿来了人,别忘了叫我。”
“一会儿还要来什么人?”苏文慕有些奇怪,想要问他,苏文璟却是脑袋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无奈的帮他盖好被子抚顺头发,苏文慕倚在床边,他刚才看见苏文泽离开时那样的神色,也能猜出个大概,文璟大概是终于死了心,他也能就势睡一两个安稳觉。
以后的就交了以后在想,他唯今只需要照顾好眼前人安稳的睡容。
苏文慕注视了苏文璟一会儿,低头亲亲苏文璟的额头,纯粹亲昵的表示,却不知是他与他最后唯一的亲近。
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长。王孙不来门半掩,斜阳。负你残春泪几行。
6.事发
苏文璟从床上被拽起来,跪在地上听旨。
苏文慕在一边听得眼睛都要直了,等到宫人在苏文璟家里乱翻,终于在苏文璟脖子上找到那玉块,苏文璟还是一副混混沌沌的样子,半点也不在乎,由着他们把自己押出去。
“这不可能!”苏文慕紧紧抱住苏文璟的腰,侍卫们不敢过来抢人,围成一圈无奈的劝说苏文慕。
“四皇子……皇上吩咐了,若是有人敢拦,一并下到牢里去。您还是松手吧……”
苏文璟动了动脖子,总算有了点反应,掰开紧箍着自己的双臂,瞅着苏文慕的眼睛,“四哥,你不能被我连累了,你松手,这件事我自有主张。”
“不行……”苏文慕喘着气,“父皇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要把你处死?这不可能……”
苏文璟笑了,“所以一定是弄错了,四哥,你松开手,我去一下说不定就回来了。”
“我去找父皇问个清楚!”
“四哥!”
苏文璟扶到苏文慕耳边,对着他小声说话。
众人看见苏文慕的脸色变得铁青,原本俊秀的面孔也说不出的狰狞。“你骗我!”
“我怎么会骗四哥……”苏文璟懒懒的笑,任由后面的侍卫冲上来,架住自己的胳膊。“四哥,文泽也知道的,不信你去问他。”
侍卫们把苏文璟架到一顶轿子里,苏文璟松了口气,好歹没有让他抛头露面的游街示众,皇帝要面子,发生了这种事情怎么能让旁人看出来。
摸摸胸口,才想起来母妃送给自己的玉已经让人搜去了,苏文璟叹口气,也好,什么事情都要有个了断的时候。
他想起来小时候一次睡不着闯到母妃宫里,平常到处走动的人那个时侯竟然没有几个,苏文璟摸到床边,摸到一双大脚,然后是一双手,不是母妃的,他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把自己抱住的男人其实才是自己的生身父亲。
他叫了皇帝父皇十七年,亲生父亲其实是江湖草莽。
赫赫有名的江南剑李如峰,玉面长身,一把清风剑使得如龙似虎,谁能想到他喜欢的人竟然是皇帝的福贵妃,还在宫中育有子嗣……
怪不得自己从小就觉得在练剑上颇有天赋,几个兄弟都比不上他,原来是始自亲父。
李如峰重病,撑了半年就再也不济,江湖上一片叹息声,宫里也有所耳闻,他那个时侯意识到的,却只是母妃越来越憔悴的侧脸。
算起来,母妃也只死在一个月后,苏文璟不知道这算不算的上殉情,只是怀念母妃看他时温柔的笑颜。
只是不知道是谁漏出了消息,苏文璟窝在轿子里算计可能知道的人,除了自己和文泽,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
被关在牢里,待遇还算优渥,苏文璟等着人把他提出去审问,等了许久也没有动静。
牢房阴冷,苏文璟本来就发着烧,这样更加一发不可收拾,这次没有太医再来细细替他察问开药,连送的饭都是冷的,床铺薄凉,有如人情。
父皇一直没来见过他,太子也没有,苏文慕更是没有消息。
苏文璟不记得在牢房里呆了多少天,幸好他还有些功夫底子,才顶到现在。唯一的不足是几天都没有洗澡换衣裳,苏文璟觉得自己的身上臭烘烘,却自在的多,每次恨不得躺在地上睡觉也比那冰凉的石床要好。
他一直被关在里面,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知道天光岁月,不知道沧海桑田。
后来也有察问审讯,什么也不说,把他吊在刑架上,在苏文璟手指上割了个小小的口子,小心翼翼的盛在一个碗里,递到帘幕后面。
苏文璟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养了十七年,滴血认亲却只能更伤他老人家的心。
果然帘幕后传来瓷碗摔破的声音,苏文璟还什么都来不及意识,沾了盐水的鞭子就迫不及防的抽到苏文璟身上。
“别……别打脸啊!”苏文璟叫出来,从口中出来的却是因为疼痛而忍不住破碎的抽气。
烙铁都用上了,苏文璟闻到皮肉焦臭的味道,知道是自己身上的,却已经不再觉得疼痛。
父皇那个时侯真的很宠爱母妃。他记得他为她画的像,在母妃房里挂着,母妃得闲的时候也会瞅着那幅画发呆。
任谁都能看出那画画人的深情,苏文璟不明白这样喜欢母妃的父皇为什么还要不断纳妾,甚至立下一位一位的宠妃,生了一大堆的儿子女儿。
父皇想要的不是自己,能够给他想要的人的骨血的人背叛了他,留下别人的孩子傻傻养了十七年。奇耻大辱,苏文璟觉得他能够理解父皇的心情,作为夫君的,作为皇帝的,作为男人的。
奇耻大辱。
尽管他如今被打的很疼。
连脸都保不住了,以往人们觊觎的身体,面庞,眼神,呼吸。苏文璟疼的抽气,不断的抽气,只能在皮鞭挥舞的间歇里喘气。
完了,苏文璟愣愣的想,这下子苏文泽更不会要他了,他除了这幅残破的身体,还有什么呢。
他晕过去了,以后的事情都不知道,他在床上一躺就是几个月,期间有人细心的照料他,他以为是苏文泽,在睡梦中叫文泽的名字,只得到沉默。
生死一线间。要死去真的非常容易。眼睛闭上,再也不见天光也是好事情,苏文璟等着父皇赏他死亡,在床上躺着慢慢的等,等到伤养好了,他从睡梦中醒来,能够自己坐起身子。
是白天,睁开眼的时候有些适应不了那样的光线,苏文璟闭着眼睛躺了好久,才慢慢重新睁开。
没有人过来,苏文璟叫了几声,也没有回应,转头看了看自己所在房间的样式,是宫里的布置没错,眼熟,竟然和苏文泽的内室一模一样。
苏文璟勉强抬抬手,摸摸眼睛,又摸摸脸上。扯开了贴身的衣服看自己的身上,淡淡的伤疤,对他这样爱美的人却是致命的打击。
自己下不了床,苏文璟喘了好久的气,小步小步的磨蹭着转了一圈,竟然一个镜子都没有找到。
“来,来人!”这次终于有人回应他,几个小太监跑进来,手里端着刚刚煮好的药和洗脸的用品,看到苏文璟站在房间中间,都愣在原地。
“来,来人啊!”这次不是苏文璟叫的,几个小太监又当着苏文璟的面跑开,一个个张惶失措半喜半惊,总算其中一个人醒悟了来,放下手中的东西把苏文璟慢慢扶回床上。
“皇上!李公子醒了!”
苏文璟缩缩肩膀,父皇原谅他了?脸上一喜,就要跪下拜见他的父皇。
“文璟……”进来的却是苏文泽,苏文璟下跪的膝盖立马打直,上上下下的打量苏文泽一身明黄色的衣衫。
“你……”
“你伤的太重,怎么刚醒就下地?”苏文泽温和的过来搂住苏文璟,冲他亲昵的笑笑,“景年,你终于醒过来了。”
苏文璟晃晃脑袋,苏文泽对自己这么温柔,他莫不是做梦了?他不是一向躲避自己有如蛇蝎,什么时候转了性子?
“你叫我什么?”
“景年啊?”这次反而是苏文泽奇怪的看他,好像苏文璟这么问他让他很诧异一样,“你病了,睡了这么久,我在旁边守着,都要急死了。”
“哈哈……是,是么。”苏文璟干笑两声,伸手摸摸苏文泽的额头,旁边的侍从都看呆了,苏文泽却不闪不避的把额头顺势贴上去蹭到苏文璟的额上,“不热呀……”苏文璟喃喃自语,收回伸向尊贵的皇帝的手。
“文泽,你当了皇上?父皇呢?”
苏文泽一摆手,屋子里的人走了个干干净净,“父皇驾崩了……文璟,你不要伤心,他早就病了许久,这样离开也少了折磨。”
“哦。”苏文璟点点头,想不到想弄死自己的人倒先死了,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他毕竟养了自己十七年,自己叫了他十七年的父皇,除了这一次,以往连凶脸色都没有摆给过自己。
“我没能去送他,不过父皇看见我只能更加生气……”
苏文泽抚慰的拍拍苏文璟的脖子,把他脸上的泪擦了,又把他抱到自己身上。“怎么瘦了这么多……”
“文泽,你干什么给我改名字?”
“……”
“叫什么景年,一点也不好听,还是李公子。”
苏文泽知道瞒不过他,只好对他说了实话,原来他那日几乎已经死了,一帮狱卒把他扔到牢房里就没人管他,第二天就发了诏书,说七皇子不幸染病,已经绝于人世,从牢里抬出一具尸体来,草草的埋了。
抬出来的尸体当然不是苏文璟本人,苏文璟咳了一声,想着不知道是哪个人做了自己的替死鬼,在心中替他念了一声佛号。
“给我镜子。”
“……干什么?”苏文泽慌张起来,拍拍苏文璟的脸,“怎么才醒了就这样臭美?”
“你别瞒我了,”苏文璟苦笑出声,“我身上都成这样了,脸上也肯定保不住,早晚都是要知道的,你让我看看我变成什么样子了?”
苏文泽看了苏文璟好一会儿,把苏文璟看的偏过头去,长叹一声,拿来了镜子。
“这是谁?!”苏文璟惊叫了一声,镜子里的脸显然不是他自己的,就算脸上没有伤痕不说,鼻子眼睛嘴巴哪里比得上他原来好看?
“我怎么变成这幅鬼样子了?!”苏文璟着急的扯了扯脸皮,又摸摸,傻傻的看了苏文泽一眼,自己摸索着从下颌找到缝隙,揭下覆在脸上的一层膜。“易容?”
“嗯……”苏文泽点了点头,为了不让他被其他人认出来,他只有出此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