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灭————摇摇晃晃

1
报时锺响起叮铃乐响，屋里的寂静被倏然打破。
阿孝恍然抬起头，竟然已经十点了，若不是这声响，他大概已经睡著了。
桌上的饭菜虽然还有淡淡香味，却显然已冰冷了去。阿孝站起身，无奈的摇摇头，把碗筷菜
碟一一收进厨房。

他今晚又不会回来了吧？

电话却突然响起，阿孝急忙去接，里面传来震耳欲聋的吵闹声，音乐，人声混成一片。

“喂？我在EXPLOSION酒吧！钱不够了，快带两千块过来给我！”

“什麽？你在哪里？这麽晚了，到哪儿去取两千块呢？”阿孝听见熟悉的声音在电话那头高叫，心头顿时一阵惊慌。

“你他妈真是猪！不会去提款机取啊？老妈不是留给你一大笔私房钱吗？不舍得给我啊？真他妈抠门！”电话那头声音吼得更高了，阿孝握电话的手都几乎颤抖起来，用细小的声音低低说道：“可是梓明……你知道我……不识字啊……”

“罗嗦个屁！临山路EXPLOSION，限你一小时内带两千块过来！要不回去打断你的狗腿！真***……”

阿孝刚想开口问在临山路几号，电话那头已骂骂咧咧的挂上了。阿孝不敢怠慢，从抽屉里翻出阿姨留下的存折。外面倾盆大雨，阿孝拿出两把伞，披上外衣冲出门去。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提款机，无奈因大雨路人稀少，阿孝等了半天才看见一个比较可靠的中年阿姨，拜托她教自己取钱。那个阿姨虽然疑惑，见阿孝一副老实模样，便也勉强答应了。阿孝收起机子吐出的两千块，匆匆向人家道谢，跳上一辆出租车疾驰而去。

临山路远在市郊，又是东西向极长的一条路。司机也不知道那个酒吧的具体地点，两人在雨中边开边找，好不容易才终於看到鲜红的“EXPLOSION”招牌。
“谢谢您！一共多少钱？”阿孝掏掏口袋，幸好还带了七八十块钱出来。
“这趟不短，六十二。”司机叹叹说，“现在像你这麽长途的生意可不多了。”
阿孝硬著头皮付了钱，再一看计价器上的时间：十一点半了！

走进酒吧，阿孝顾不得打量四周昏暗暧昧的环境，只想快些找到梓明。几个妖的小姐很快发现了这个气质明显不同於一般吧客的男孩，簇拥著围了上去。
“小弟弟？第一次来吗？姐姐们陪你好不好？”
刺鼻的香水味，女性的甜腻声音，几个鼓鼓欲炸的丰胸巨乳，把阿孝窘得浑身僵硬。
“我我……我找李梓明……他，他应该在这唱歌……”
“原来是找小明啊？他刚才唱完就跟Lina在一起，这会儿大概……呵呵哈哈……”

几个女人暧昧无比的笑了起来，令阿孝一头雾水，半晌才怯生生的问：“小姐，可以带我去找他吗？”

“好啊，小弟弟跟我来吧！”一个小姐亲热的揽住阿孝的胳膊，往包房里走。

灯光愈发昏暗，淫靡的紫色，不时从包房里传来令人脸红心跳的喘息高叫。小姐敲了敲一间房门，笑眯眯的对阿孝说：“进去吧，小弟弟。”

阿孝满心不安的推门而入，里面的房间很小，很暗，沙发上的男女立刻被阿孝的进入打断了节奏。男子愤愤的回过头来，甚至没顾上拉起已经掉到膝盖的牛仔裤，女人半裸的上身也立刻一览无余。阿孝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巴掌已经重重打在脸上。

“***现在才来！成心让老子丢脸是不是？”

“对不起梓明……外面下大雨……”阿孝顾不上嘴角冒出的血丝，急忙从口袋里掏出钱来，却被男子一把粗鲁抢过。“Lina钱来了，咱们去好地方开房！”男子拉起裤子，拽起沙发上的女人就走。阿孝不知所措，只好跟在後面。三人出了酒吧，依旧大雨滂沱，飞花四溅。

“妈的这种天叫车都叫不到！Lina，我们去那边路口等！”男子低骂了一句，回头不耐烦的对阿孝吼，“喂！伞给我！”

阿孝递出一把伞，却立刻得到叱骂：“你***真没眼色！这麽大的雨我们两个人怎麽撑一把？！另一把，快！”

男子与女人各撑一把伞匆匆没入雨中，即刻消失不见。留下阿孝在那里，呆呆的站立著。

兜里，还有十几块钱，只够起步费；手里，空空如也，连片遮雨的布也没有。

阿孝留在那里，继续呆呆的站立著，不知所措。这个场景提醒他想起多年前妈妈走的时候，大雨倾盆，淹没了他们的小木棚，打碎了摇摇欲坠的房檐。妈妈的尸体淹没在水里，慢慢的沤烂，腐臭……还有阿姨去的时候，静静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双眼却依依不舍的望向窗外，风雨交加，打在玻璃上发出鬼怪般的诡异吼叫，阿姨摇曳欲灭的目光终於在狂风打碎玻璃的那一刹熄毁消亡……

阿孝凝视著肆虐的大雨，渐渐感到一丝凄凉，妈妈走了，遇见了阿姨，阿姨去了，还有梓明，可是现在梓明……

一辆鲜红的轿车唰得停在面前，打断了阿孝凌乱的思绪。车窗渐渐下落，传出一个响亮的男性声音：“嗨，小夥子！要我载你一程吗？”

阿孝感激涕淋，不及多想已上了车子，不停的道谢著。这样的好心人，他已经很久没碰见了。

那人笑著回应他的感谢，慢慢的开启车子。阿孝停止了说话，低头望著打湿的衣角，默默不语。那人从後视镜里打量了他一会，用磁性的声音调侃道：“刚才酒吧里我就看到你了，我还在想你这样的老实模样怎麽也会来这种地方……喂，别老是低著头啊，长得这麽漂亮，有点自信好不好？”

听到“漂亮”这个词，阿孝惊讶的抬起双眼，偏过头，正遇上一双凌厉深幽的宝蓝眼睛。

2
“怎麽？没人这麽说过你吗？”男子继续调侃道，“现在娱乐圈特偏爱你这种气质的男孩子。”

阿孝无奈的笑了笑，继续低下头去，一言不发。有时他真希望，“弱智”两个字要是能写在脸上，也许未尝不是件好事。

“还没说你住哪儿呢？”男人若有所思的看了会儿阿孝的侧脸，转过头去。

汽车在夜色中开得飞快，很快在阿孝住处的楼下嘎然停止，溅起无数水花。阿孝又连说了数声谢谢，低头准备出去。

“小夥子，你没认出我是谁吗？”那人突然发问，阿孝不由回过头来，仔细端详一番：很帅的年轻男子，棕色中长发，混血的样子，穿著……好像也很名贵。可是即使如此突出的外貌，阿孝还是很遗憾的完全没有印象。见他一脸困惑的样子，那人反倒释然的笑了。

“你是第一个没认出我的人，呵呵。後会有期！”

爽朗的留下这句话，那人驾车飞驰而去。阿孝快步上楼，脱下打湿的衣服，混著梓明不知何时塞到洗衣机里的一堆衣服，仔细的搓洗起来。梓明常嘲笑他比猪还笨，不识字就算了，连洗衣机也不会用。其实他不是不会用，而是觉得手洗的方式不会把梓明那些昂贵的衣服弄坏，而且乱七八糟的污渍也能洗得干净些。洗完衣服又匆匆的洗了个澡，阿孝才终於可以睡觉。经过梓明空荡荡的房间时，阿孝的心也愈发的空荡起来。

如此一夜，阿孝根本无法安睡，第二天一大早，却听到门外有钥匙响声。

不出所料，果真是梓明回来了，带著浓浓酒气，边进屋边匆匆脱去上衣，露出一副精赤的健硕胴体。阿孝还没来得及出房间，已听到他在外面大喊：“喂！我那件黑色紧身T-shirt去那儿了？快给我找出来！”
阿孝走出来，歉意的说：“不好意思，我昨晚洗掉了。”
“你真***贱勤劳，没事洗什麽洗，跟老妈子似的！”梓明恨恨的瞪著阿孝，“我九点赶场，你让我穿哪件，啊？！”
阿孝不知如何应对，只好低声说：“你的衣服那麽多，为什麽单要……”
“少罗嗦！”梓明不耐烦的一把推开他，“看见你就烦，给我闪远点！老妈死後你还好意思住在这，真他妈没皮没脸！”
阿孝满脸通红，平时无论梓明怎样奚落辱骂自己，他都可以忍受，唯独说到这一点，让他无地自容，仅剩的自尊心也被击得片甲不存。如果可能，他也不愿担著阿姨生前的情，住在这里，花她留下的钱。可他是如此无用，根本连养活自己的能力都没有……他只是个弱智，猪！

“怎麽了？别在我面前抹眼油！像个女人一样！”梓明随手套上一件衣服，仍旧恶狠狠的说，“有种就早点滚，别再惹我烦！”

阿孝呆呆的站在屋里，强忍住要流下的泪水。他想说什麽，嘴巴轻微的动了动，却什麽声音也没发出。他呆呆的看梓明穿好衣服，背起吉他和贝斯往门外走。突然，梓明像想起什麽似的，回转身阴阴的说：“老妈的存折，给我！”

阿孝睁大了眼睛，不敢反驳的小心回道：“可是阿姨说过……要我保管啊……”

“我最近缺钱，泡妞花销太大！”梓明居高临下的看著阿孝，嘲讽的说，“老妈只是让你保管，又没说不准我用！你他妈忘了自己的身份，谁是她儿子？！”

“可……可是……”阿孝刚想反驳一句，重重的一拳又落在脸上，他站立不住，摔在地上。

“别耽误我时间了！快点！要不我敲傻你，让你变弱智加脑瘫！”

十分锺後，梓明把存折和卡塞进口袋里，心满意足的出了门。走的时候，故意把门摔得暴响。

阿孝跌坐在地上，满嘴是血，几咎头发散落的挂在脑门上。半晌，他才回过神来，整整衣服，到浴室漱掉嘴里的血，再不声不响的收拾起屋子来。

无论是多麽恶劣的事，当成为惯例後，便也习以为常了。在李家生活的十年来，对於“弟弟”的肆意侮辱、折磨，阿孝早已看作再平常不过的事。寄人篱下，得到阿姨的体贴照顾，衣食无忧，对他这个垃圾堆里长大的孩子已是莫大的恩赐，又怎会在乎“弟弟”的任性妄为？阿姨走的时候曾嘱托他一定要好好照顾梓明，更是他发誓死也不会违背的事情。他多希望自己有能力找一份好的工作，赚很多很多的钱，好支持梓明去搞乐队，出唱片……可是，他只是一个连字都不识的笨蛋，别说赚钱，连个最基本的工作也找不到！很小的时候妈妈告诉他，他出身後没多久就发了高烧，大概是脑子里的什麽神经烧坏了，那之後就无论怎麽教也认不得一个字，更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即使现在二十岁了，他也只能认识数字和图形而已，很多复杂的事情更是无论别人怎麽解释他也想不明白，所以梓明叫他弱智，笨猪，根本不算什麽过分的称呼吧。

阿孝整理好屋子，像惯常一样出了门。先去不远处的退休老师张大爷那里继续学习简单的英文字母和拼音，然後去菜场买菜，好在梓明晚上回来前做好他爱吃的料理。当他回家的时候，已接近中午，一进门便听见电话响个不停。阿孝有点害怕的拿起听筒，很怕又是梓明。

“妈的你去哪儿了？我打了一上午了！猪头！”不出所料，果然又是暴躁的熟悉声音。

“我去……”

“别罗嗦了！今天演出不错，有个老板要看我们的原创乐谱，你快给我送到xxxx来，半小时内要到！要是再迟到，你就等著吧……”

阿孝不敢怠慢，匆匆跑到梓明房间抽屉翻出一沓乐谱，急匆匆的往外跑。由於是正午时分，出租车分外难等，阿孝只好边跑边找车，不留神前面绿灯转红，一辆汽车霎时冲撞过来，阿孝躲闪不及，应声倒地。

围观者立刻聚集一片，阿孝跌跌撞撞的站起来，好在身上没事，只是右腿已痹不堪。来不及多想，阿孝趴伏著捡起散落一地的乐谱，一瘸一拐往前跑。没走多远却被一个强力拉住，回头一看，一张十分眼熟的英俊脸孔浮现眼前。

“你怎麽这麽不小心啊？好在又被我碰上了。”那人有点担心的问，“你没事吧？要我送你去医院吗？”

“先生！您……您开车了吗？能不能拜托您再送我去一个地方？”阿孝紧紧抓住那人双臂，心急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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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又迟到十分钟，还把乐谱搞这么脏，真他妈想摔死你！”梓明站在娱乐城的门口，对着跳下车子的阿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对不起，我……”
“你腿什么时候变瘸的？”梓明看着一瘸一拐的阿孝，不耐烦的吼，“送到了还不快滚，省得别人看到你这个弱智还不够丢人现眼的呢！”

“嗨小兄弟，说话太刻薄了吧！你朋友刚差点被撞死，就为了大老远跑来给你送乐谱，还说这种话！”男子突然出现在阿孝身后，看不惯的说，“还有，你那几张东西我大概看了，差得远着呢，逞什么能？”

梓明刚想骂“***你是哪根葱”，抬头看见那人的脸，却立刻呆若木鸡，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先生，您别说了，又麻烦您实在不好意思，”阿孝不敢抬头，低垂着眼对梓明说，“晚上要是不回来，打个电话好吗？我走了……祝你成功……”

“你伤成这样怎么走？我送你去医院。”男子主动搀扶起阿孝，一副关心的样子。梓明看在眼里，惊讶的问：“你不是陈霆菌吗，你怎么会……认识我……哥哥？”

听见“哥哥”两个字，阿孝不禁浑身一抖，他还以为自己再也没机会听见这个词了。

那天的后来，尽管阿孝很不情愿，还是在高男子的说服下到了医院简单包扎。在车上，他回想梓明脸上惊讶的表情，猜想这个名叫陈霆菌的人应该是个很了不得的人物。
“先生，您也是……做音乐的吗？”
“算是吧。小时候在老爸的唱片公司里玩大的，耳濡目染也就会了。”男子爽然一笑，“既然知道我的名字，以后就别喊什么先生的，叫我霆菌好了。我也叫你阿孝，可以吗？”
“当然！”阿孝点点头，“我欠您的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还……”
“别着急，”陈霆菌转过头来看着阿孝，慢悠悠的说，“以后……有的是机会。”
阿孝没有注意到陈霆菌的注视，只是低着头问，“您刚才说……他的谱子差得很远……是真的吗？”
“怎么说呢，也不算糟，做摇滚基本的感觉是有了，但要想出类拔萃，大概还不到火候。”

听着这几句简单的评论，阿孝的心头莫名的一阵难过，想到梓明那么认真的写词曲，排练，赶场，为的就是能在歌唱界出人头地，可到头来，却只能得到这样的评论。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楼下，阿孝满脸真诚的说，“我做的菜应该不难吃，下次您有时间一定要通知我，我做一顿最好吃的招待你！”
“好啊，不过我希望你能到我家去做，我那儿很多进口菜料，再不吃就烂了。” 陈霆菌笑容满面，开心的接受，转身拿出一张名片，关切的说：“你那个弟弟看起来脾气很爆啊，如果有什么事，记得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