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灭————摇摇晃晃

夕阳西下，海边的微风渐渐现出一丝凉意。陈霆菌取了矿泉水，满心欢喜的快步往回走，可是……

“阿孝……阿孝？”

沙滩上的那个位置空无一人，除了一个浅浅的人形印迹，只有一窜脚印直通海边！陈霆菌顿时紧张起来，在渐大的海风中高声呼叫：“阿孝——阿孝！！”

呼声很快淹没在剧起的风声中，海面一篇平静，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29．

海上的天气果真说变就变，前一会儿还风和日丽，一眨眼的功夫，却已经是黑云密布，风雨欲来之势。势不可挡的强风中，陈霆菌狂奔在沙滩上，一遍又一遍的呼唤阿孝的名字。漂亮的额头拧成了麻花，宝蓝色的眼睛焦急的几乎要渗出血来！

阿孝！你怎么能这样？！你说过要好好活下去的！他对你就那么重要吗？！为什么我的真心你一点也不接受？你一向都是那么老实、善良，为别人着想，却为什么一再让我伤心？！

“先生！马上会有飓风豪雨，非常危险，请你快点离开这里！”沙滩救护员从后面拉住了陈霆菌，善意的警告他快点离开。

“可是我朋友可能溺水了，找不到他我不能离开这里！”陈霆菌努力的挣扎着，仍然往海边跑去。

“先生！救援队立刻会展开搜索，可是您必须离开，这样下去不止你朋友，你的性命也会非常危险！”

又赶来一名救护员，两个强壮的男子一同夹住陈霆菌，把他拉离海边。

“阿孝——阿孝！！！”

绝望的呼喊迅速淹没在剧起的狂风中，陈霆菌被救护人员强迫性的拉走，送进自己的车里。

“先生，先生？你没事吧？”看着低头剧烈颤抖的男人，救护人员不知所措。

陈霆菌深深的捂住脸，无声的哭出来，泪水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滴滴滑落，把前襟染得遍湿。

阿孝，我错了吗？难道我真的错了吗……也许我不该……

此刻的海面已是风起云涌，偶有几条游船正拼命往回赶。离岸边大约一两公里处有一所白色游船十分显眼，不是因为它的庞大和豪华，而是因为此刻的船头上正立着三四个年轻人，在狂风中放肆的大喊大叫。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男人搂着三个女人，自顾自的狂吼着，而那三个肤色各异的漂亮小姐，显然是被吓着了，因为害怕而尖叫着。

“阿毅！放开我们吧，我们要掉下去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吓得抱头蜷缩着，不断埋怨还在狼吼的男子，其他两个女人也大声应和。

“你们女人都是胆小鬼！”男子停止了吼叫，低头对三个女人吼，“在暴风雨中享受战胜自然的快乐，你们这些大胸无脑的女人永远都不会明白！好了好了，你们滚进去吧，我要一个人在这享受，哼！”

这个叫阿毅的男子一松开臂膀，三个女人立刻抱头鼠窜的躲回船舱了。看着她们惊慌的背影，阿毅轻蔑一笑，转过身去自顾的大声叫起来：“OH—I’MTHEKINGOF

THEWORLD-----”

狂风把阿毅短短的黑发全部吹向后方，露出一张精干而刚硬的脸，虽然年轻气盛仍显得有些稚气未脱，却明眸丰唇棱角分明，十分具有男性之美。他吼得起劲，一把拉起身上的T恤脱掉，一手攥住在风中旋悠起来，边悠边吼，还唱起歌来——显是又一个桀骜少年！

风来的更猛了，阿毅也渐渐平衡不住身体，停下动作准备回舱，可就在这时，敏锐的眼睛似乎看到了不远处，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喂——你们快来看，那个浮标上有人啊！”阿毅飞快的跑到船舱口对三个女人吼着，又迅速跑回船头，仔细向前方看去——

那个红白相间的浮标旁，分明浮动着一个人——一个男人，年轻的黑发男人！

阿毅未及多想，已然大声喊起来：

“喂——你怎么了？你可以上我的船，快游过来啊——”

许是风声太大，许是那男子根本无法理会，阿毅看着自己的船离那男子越来越远，却不见他任何行动。阿毅着急了，跑到驾驶室请船员抛锚。

“你疯了！现在是什么状况，你想让我们全部遇难啊！”船员坚决不同意。阿毅生气了，大吼道：“有人遇难，你就这么见死不救吗？美国佬还天天人权人权的吼，全是没心没肺的冷血动物！”

船员被激将的有些尴尬，勉强同意放慢船速并放下救生艇，阿毅来不及谢，飞身跳入小艇，向那浮标旁的男子划去。

近了，渐渐近了，阿毅看清了那个奄奄一息的男子：被水打得透湿的头发纷乱的贴在惨白的脸上，嘴唇青紫，神志不清，只模模糊糊的抱着浮标，毫无重心似的无力漂动着，仿佛再来一个浪头，那具单薄的身躯就会立刻被吞噬淹没！阿毅奋力划到他的身边，伸出手去用力把他拉过来。那个男子显然已经昏迷了，一言不发的蜷缩在小艇里瑟瑟发抖。阿毅不敢耽搁，奋力的划回游艇，在船员的帮助下把男子拖回船舱。

“他溺水了，得给他做人工呼吸！”船员俯身掰开男子的嘴唇。阿毅还在擦身，不知怎么来了一句：“喂！你停下，还是我来吧！”

船员抬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阿毅趾高气扬的说：“人是我救的，当然要好人做到底——”说着跪到地上，双手抚上男子的下颚。

唔……这个男人，长得很漂亮啊……

在嘴唇相碰的前一秒，阿毅的脑中突然出现了这么一句话，让他自己都意想不到——嗤！男人怎么能用漂亮这个词？我一定是被风吹得锈逗了……

嘴边传来的柔软触感让阿毅不由的浑身一颤，他下意识的往男子嘴里吹气，却因那柔软的嘴唇和屡屡碰触的温热舌头而感觉怪异，心里反复提醒自己：我是在救人救人做好事做好事，脑中却有另外一个古怪的念头渐渐上升——我在和一个男人接吻，和一个漂亮的男人接吻……

不论如何，在阿毅古怪的心里活动的作用下，他的嘴上功夫还是起作用了，躺在地上的男子渐渐有了反应，胸部剧烈的涌动起来，猛的偏过头去，吐出几股酸水。阿毅见状，赶忙用力拍他的背，着急的说：“太好了你醒过来了，你还好吧？”

一旁的三个女人奇怪的看着向来粗暴狂妄的阿毅竟如此关心一个陌生人，不由面面相觑。阿毅已经扶起地上的男子，让他坐在沙发上，半蹲下来轻声的问：“哎，老兄，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溺水的？”

男子显然还没有缓过气来，虚弱的微喘着。阿孝递给他毛巾，让他擦擦身子，关切的说：“我们马上要靠岸了，要不让你先洗个热水澡……你累的话就别说，我待会送你去救援队……”

“多谢你……”男子轻轻擦了擦头发，停下来轻声的道谢，缓缓的抬眼看着四周，涣散而美丽的黑色眼瞳深深印在阿毅的眼中。

唔……这个人的眼睛，很漂亮……

“难得大家都是中国人，在这个国家这种地方遇到，说什么也得帮忙啊……”阿毅慷慨的大声说着，有点尴尬的抑制住自己情不自禁跳出的奇怪想法。却发现男子眼睛眨不眨的盯着自己。

“你怎么了？”更尴尬了，阿毅慌忙避开男子的眼神。

“对不起，我，我有点晕……刚才，把你看成……看成别人了……”男子窘迫的低下头去，“你，长得很像……我弟弟……”

“哦是吗？”阿毅感兴趣的坐到男子身边，“以前有个女朋友说我长得像一个新人歌星叫什么李……梓明来着，不过听说那人不幸被歹徒捅死了，幸好我不像他那么短命……”

男子的脸色一瞬间由苍白变为惨白，单薄的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阿毅察觉，赶忙问：“你没事吧？待会一上岸就送你去医院，再坚持一会儿……”

可是他的安慰完全没有用，男子居然慢慢捂住了脸，低声的哭了起来，弄得几个人都不知所措。除了阿毅，其他几人都不会中文，完全无法交流。阿毅轻拍男子的肩膀，有点恼怒的说：“老兄，男人不能这么说哭就哭，有什么难过的事说出来不就好了？”

男子渐渐停止哭泣，双手仍就抚住通红的双眼，宛如失了魂魄一般迷迷糊糊的低喃着：

“我还以为……可以游过这片海……游回家里，再看看他，听听他的声音……可是他真的死了，死了，什么都没了……”

30．

陈霆菌失魂一般颓废的倒在沙发上，Justin和Anna不知所措的待着。手机声突然惊悚的打破沉默，陈霆菌条件反射似的一把抓起。

“喂喂？！”

“先生，我是沙滩救援队的，”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声音，“很高兴的通知您，刚才一艘游船从海上救回一名年轻亚裔男子，跟您的描述十分相似，应该是您的朋友……”

“哦天——”宛如抵在心头的刀片突然断裂，陈霆菌禁不住的叫了一声，“他在哪儿？还好吗？”

“他溺水了，但目前已经清醒，应该没有大碍……救他的人已经直接陪他去了医院，碰上好心人，他真的很幸运……”

放下电话，陈霆菌迅速的套上衣服往外奔，临走之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盯住表弟。

“Justin，我问你，上次阿孝弟弟从医院带走他直接回了中国……是你把阿孝的护照给他的吗？”

经这么一问，Justin立刻窘迫的不得了，刚想开口，Anna却挺身站起，理直气壮的说：“抱歉，是我的主意！”

陈霆菌蓝色的眼瞳散发寒冷的幽光，僵着脸没有理会Anna，而是冷冷的对表弟说：“暑假早就结束了吧，你最好明天就回西雅图，短期内我不想再看见你们！”

门砰的一声摔上，Anna拉住Justin的胳膊气愤的说：“我总觉得他是个面善心恶的人，外表看起来正经温柔，心里总有很阴冷的想法……他说的也没错，你该回去了，再留在这里寄人篱下有什么意思？”

Justin还没从尴尬中解脱出来，轻轻推开Anna的手，低着头说：“是啊，当初他让我来是给阿孝当老师，现在这个样子，我早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而且，学校已经开学……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总有点放心不下阿孝……我总觉得，有我们在，表哥可能还有所顾及，如果我们走了，那阿孝……”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Anna把头靠在男友肩上，柔柔的说，“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生气哦……”

“什么事？”Justin不解的问。

“如果我说，我有点喜欢上另一个人，但不是那种男女的情爱，你会生气吗？”Anna出神的看着外面，轻声的说着，“那天，我看见他在撒满阳光的院子里，一直安静的除草、擦汗，跟路过的人和气的打招呼，看见我的时候，腼腆又有点羞怯的走过来跟我说话……他的眼睛长长的、一直散发出温柔的光芒，我觉得就在那一瞬间，我好像就喜欢上他了，像是对自己的家人，又像是对一只可怜的小狗……我也说不清……”

Justin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低头看着女友。Anna转过头，默默的和他对视着。

“我……一直也想跟你说同样的……话……”

“阿毅，我们要回去了……你还要留在这吗？”三个女人略显不快的看着静静坐在病床前，此刻正目不转睛看着躺在床上的男人的阿毅。

“你们先走吧，我再陪他一会，等他朋友过来。”阿毅回身跟三个女人挥别，笑眯眯的说，“下次再约你们玩！”

女人们一走，阿毅忍不住好奇心，索性坐在床上，笑呵呵的问：“刚才看救援对的记录，你叫阿孝——李孝对不对，实在太巧了，我也姓李……对了，刚才你怎么不在记录上签字呢？”

床上的人努力动了动嘴，虚弱的说：“对不起……我……不会写字……”

察觉有些尴尬，阿毅立刻转开话题，大方的自我介绍起来：“我是浙江人，现在读大学二年级，老爸是民营企业老板，这次他来美国公差，顺便也把我捎来了……我觉得能在这儿跟你遇到真的挺巧的，不知道能不能把你的电话什么的留给我，大家交个朋友吧！”

阿孝缓缓抬起黑色的眼睛，感激的说：“真的很感谢你，我总是……遇到好人……可是对不起，我没有电话……我连将来去哪儿，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是因为你弟弟的去世吗？”阿毅话一出口，立刻有些后悔，“对不起不该说这个……不过别难过，你还那么年轻，什么痛苦挺不过去……你在美国不是有很要好的朋友吗？他们一定会帮你的！”

“朋友？我不知道……”阿孝轻轻背过脸去，“我不想……再依赖别人活着……我只想……回家……回到和梓明生活过的地方……”

“那等你恢复了，就回去吧……”阿毅挠挠头，“你……是不是有经济困难？如果怕麻烦以前的朋友……那，那也许我可以帮你……反正我老爸公费报销机票，你只要带着护照什么的，几天后咱们可以一道回国……”

“阿孝——”门外传来的呼声打断阿毅的话，随声而入的是一名高大俊美的混血青年，蓝色的眼睛散发出焦虑的微光。阿毅惊愕的看着他奔进屋里，二话不说的一把将阿孝揽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