拭雪经纶 卷二————太阴玄武

莫问书听了柳姬月的话，只觉得自己精神一振，却又很快的萎了下来。真傻，只是听到飞雪在意自己，就可以高兴成这样，他那在意，又有几分呢？如今吵也吵了，还有那正和邪横在中间，他莫问书是真的高兴不起来的。

“我知你已见过我妹妹。”柳姬月把莫问书的几番神色都看在眼里，“也就是飞雪的娘——柳姬清。”这个名字果然让莫问书又抬起了头，只盯着柳姬月蒙了黑纱的面孔不再转开。“你既已见过，也该发觉，清儿已是疯癫了。”柳姬月说着，也微微低下了头，似乎是在回想什么一般轻道，“清儿虽然记得自己对飞雪都做了什么，却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伤他的。青森潭那一处布阵的人也是她自己，这也是她唯一还管得住自己的地方，还不会飞身出来继续害飞雪。只是飞雪也不好再去，清儿见了他就会发癫。”

“为什么……”莫问书只觉得自己喉咙发干，他早前就想过这个问题，他也一直没想明白。飞雪的亲娘下毒害他，想要他死又不要他简单的死，不忍心叫他死又不要他好好的活，全是疯话，却好象又能听明白，只是去细想了，倒当真是不能够懂得的。飞雪却像是已经不再在意那样的顺应了她那些疯话由得她去，莫问书此时听柳姬月提这个，又觉得心口一紧，对谈飞雪刚才的那些说话作为又全气不起来了。

“清儿对飞雪，只是迁怒罢了。她心里恨飞雪他爹，她那性子，必然是收不住的也要恨飞雪的。”柳姬月微微叹了口气，“只是她终归也是飞雪的娘，也爱极了飞雪。她自己搞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在飞雪身上胡乱作得，爱他的时候疼他，恨极的时候又伤他，我是不敢再让她见飞雪了，飞雪……也不敢再见她了。”说着，柳姬月抬眼看着莫问书，“飞雪这孩子，自小就受了很多苦，却是不愿认这话的，所以说话做事多是遮遮掩掩，同他相处显是有些累的，要多花些心思去猜。”看到莫问书很是同意的点了头，柳姬月却又摇了头道，“只是猜中了也不可直说了出来，你讲了出来，他又要不认的。”

听到这里，莫问书忍不住啊了一声出来。柳姬月好笑的盯着看回去，莫问书又是羞愧的红了脸，低声道，“上一回摇光也说过相似的话，我那时觉得他说的很是在理，以为自己知晓了，今个早上却是没想起来，现下听了您说的话，倒觉得飞雪那时只是故意说话气我了。”

“摇光同你讲了什么？”柳姬月温和的笑了一阵，指着莫问书摇了摇头，“这倒也怪不得你了，飞雪是最懂得如何去气人的，也当真知道怎么叫人气不起来。你今天这样，怕不是气得他吧？”

莫问书被说中心事，僵着脖子点了点头，却也不好说自己妒忌天乙，转了正经的样子答柳姬月的话道，“上一回摇光说飞雪最是易与人硬伤的，话里意思我如今是全明白了。”

“他这样同你讲。”柳姬月若有所思的点了头，“他是飞雪在此间唯一的朋友，倒也是真的懂的。”柳姬月神思了一会，轻道，“我虽想将世间顶好的东西都给了飞雪，盼他不要因那些伤心的事情毁了心志，总是希望他要强些的，只是作法也强硬了些，于他倒是有伤。如今飞雪变做这样，我也是有份的。”说了按了莫问书的手在桌上，“飞雪同你一起的时候，当真开心，那时候他回来与我讲和你一起的日子，总是笑着。莫少侠，我们飞雪脾气虽是不好，却也不是大恶大坏的，你当真要离了他？”

“我……”莫问书只觉得柳姬月的手冰凉如蛇，引得他一阵发寒，可她说话却是温婉柔和，倒又是同先前猜想的性子全然不同的，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飞雪身上的毒，清儿自己都没法解，如今还能救他的，只有你了。你当真要离了他么？”柳姬月见他犹豫，柔着声又问了一句，只这一句，却是真真正正叫莫问书彻底抛了离开的念头。

第五十一回 重获希望

“如何救他？！”莫问书听了柳姬月的话，只觉得眼前一亮，激动的拽了柳姬月的衣袖，“我如何能救？！”

柳姬月微微点了点头，像是在安慰莫问书不要激动一般，声音带笑道，“你的师父可是少林的慧闻大师？”

莫问书听她突然提起恩师，心中一凛，僵硬的点了头。

“你不要紧张，我只是想告诉你，普天之下，若说有人还有能迫出飞雪体内余毒的功力之人，怕也就是你师父慧闻大师了。”柳姬月见莫问书还是有些迟疑，轻轻抽了自己的衣袖回来，叹了口气，“从前我们不认得少林的人，少林也不是好随便闯的地方，只能倚靠着天璇替他引些毒来，熬了那么些年。这一回你也是看到的，飞雪那是极痛的。”

柳姬月的话让莫问书的眼前闪着的全是谈飞雪青白面色，泛着额汗的样子，那时尔紫黑时尔紫白的唇，那触目惊心的血汗，莫问书禁不住握紧了拳头，在心里为难着。

“飞雪怕是真的要不行了。”柳姬月看他仍是有些犹豫，摇了摇头轻道，“他这毒原是每年正月里才发作的。这一回却是重阳就挨不住了，也是第一次痛成这样。清儿做事最怕自己反悔，所以只会往死绝里去办，飞雪……飞雪不听她的话，怕是动情颇深，若是解不了这毒，或许就当真要死了。”柳姬月声音哀婉，说的却很平淡，只是这淡然之中参杂着的无奈狠狠揪住了莫问书的心，叫他的脑子不再好多做思考。

莫问书抖着唇说不出半个字来，他是真心想救飞雪，却也是当真没把握可以叫师父出手相助。慧闻老和尚同自己的爹是旧识自然也该认得飞雪的爹，只是飞雪如今以及搞出那么多条人命……倒不要说师父会不会救他，只说自己是否能顺利带他去少林，那也是个难题。

“你若为难，倒也罢了。”柳姬月却在这个时候忽然转了话锋，“飞雪大约是没告诉你，他这条命最多也不过是再活个十年。十年之后总要归尘归土，他又对这个淡泊的紧，怕是对解毒没什么兴趣。”感觉到莫问书的手一颤，之后便发了力死死的拽着自己的腕子，柳姬月盯着那出力极重泛出青白的手笑了，“原来他真的没同你讲。”说着侧过身看着莫问书肃然道，“清儿当年说她这毒不会让飞雪活过三十，飞雪若是安静的熬着，也是能到得那数字的。三年前他犯了次错，痛的死去活来，清儿说他越是动情死的越快。如今这一回，怕是要折个一两年的寿。”柳姬月只觉得莫问书捏着自己的手腕颤抖得越发厉害，竟然忍不住的笑了，“我倒觉得这样也好。他每一回痛都很难受，早些痛完了，今后就不再痛了。”

“我要带飞雪去少林。”

“恩？”

“我要让师父救飞雪！我一定要救飞雪的命！”莫问书两眼大睁盯着前方却不知是在看什么，耳里听过的那些柳姬月说的话全像符咒一样成了个束缚绑住了自己的脑子，“我绝对不会让飞雪死的！”

“莫少侠，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柳姬月顺着莫问书拽握自己的手劲站了起来，“你当真愿意带飞雪上少林去求慧闻大师出手相救？”

“是！”莫问书终于转了神过来，移了视线到柳姬月身上，眼里全是坚定。他还记得自己刚才同飞雪不愉快了，他也记得飞雪要杀很多江湖人，他当然还记得过去的点点滴滴，飞雪的错飞雪的好。可若是飞雪不在了，那些事情又怎会再有呢？莫问书只觉得他全部的世界，所有的欢喜悲怒都是因为谈飞雪还活着而起的。若是没有了谈飞雪，他还能有什么？他不敢想，没有谈飞雪的江湖或许是平静安宁的，可没有谈飞雪的莫问书是眼里脑里都黑作了一团，都失去了光！“我要带飞雪上少林去求师父，绝不能叫飞雪死在这蛮横的毒下！”莫问书掷字有力，放开了柳姬月的手腕一个转身就要奔出屋去。他只觉得背后呼过一道劲风，才被拉开的门又紧紧的推上了。莫问书惊的回转过身瞪着柳姬月，脸上全是惊疑不信的神色。

“莫少侠，你既然有这个心，我自然会让飞雪跟着你去。”柳姬月看他这样，笑着摆了摆手道，“你现下就算奔去寻他，他也不会理你。这个事情还得我去讲，我自有法子让他乖乖跟你出去。只是你还得等上一日了。”柳姬月说着，盈盈上前，走到门边，“明日辰时，你同飞雪一起上路，今后就交托给你了。我现在去同飞雪讲这个事情，你不要挂心，好好休息才是。”话闭，推了门径自而去，就如她来时一样莫名难解。

莫问书得了柳姬月的允诺却是没再听到半片风声，心里急着又无从发泄，在床上辗转了大半夜，终是昏然睡去。恍惚着他做起了梦来，见到了儿时那个才五岁的小飞雪在前面跑着，揪了根草叶在手里甩玩着，有斑斓的蝴蝶在他身后舞着，有一只白蝶悄然停在了他的发上。莫问书想起这是小时候亲眼见过的，心里一番怅然，觉得这梦难得的美好，任由着自己想要继续看下去。忽然那草间就走了个月白长衫的男人出来，悠悠然的向着小飞雪招了招手。那小手小脚的孩童就笑着朝那个人奔去，被那人抱在了怀里。莫问书突然觉得心里一阵焦躁烦闷，冲上一步就想一起走去，只觉得那月白长衫的男人步子越来越快，却是把谈飞雪抱去了自己触不到的地方……莫问书心里着急，拼命想要追赶上去，脚上却是怎么也使不上劲道，虽觉得自己在奔跑，距离却是拉远了。他强要自己快快从这揪心的梦里醒来，梦里的自己却是止不住的要往谈飞雪被抱走的方向跑，他觉得自己极累，却当真醒不过来，挣扎了很久，就听得耳边冒了个声音出来，“莫问书。”他觉得这声音好听也耳熟，渐渐舒展了眉头，这声音便又在耳边响了起来，“莫问书。”这一回像是有些动怒，却又隐藏的极好。莫问书的心放缓了下来，云里雾里的飘着，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方，才疑惑着，耳上火辣辣的一阵疼，痛得他惊跳了起来。

“醒了？”

莫问书捂着耳朵瞪着眼前的人，那人一身葱倩的外衫，眯着眼盯着他，脸上全是玩笑的笑，正是他梦里怎也追不上的谈飞雪了。

“你好大的本事，竟叫姑姑来说我。”谈飞雪见他醒了，低了头去看自己的左手。他像掐卦一样玩了会手指，侧了脸又笑道，“清醒了？”

莫问书呆呆的看着，却还是没有反映。想他刚才那梦做了后半夜，人是极累的。又被突然痛醒，猛跳了起来，整个人都没缓过神来。谈飞雪藏了怒的笑很是好看，莫问书只觉得自己怕是要遭殃了，脑里有些清楚，手上却还做不出动作。谈飞雪也不等他当真清醒，抬了手又去撕莫问书的耳朵，这一回上了十成的劲道，终于是把莫问书给生生掐清醒了。

“辰时已到，莫少侠快些上路吧！”说着反了手又在他颊上轻抽了一记，人却是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第五十二回 悠悠别离

莫问书穿戴整齐奔出屋的时候，看到的是谈飞雪立在株银桂下盯着落的已很是惨淡的残花发呆。他身边候着的却是个面生的使女，莫问书一时之间有些不适应，开了口问了自己也觉得惊讶的话：“天乙不在？”

谈飞雪听他出声，转了头过来看他，脸上带着淡淡的表情却是不答，不太在意的样子。那使女只顾自己低着头，手里却提着个鼓囊的包裹。莫问书眉头一皱只觉得很有古怪，走了过去，指了那使女道，“我可以看么？”

“不过是些路上常用的，随意。”谈飞雪又转了视线去看那银桂。莫问书打开了那包裹，见里面摆放着些裹了起来的小包，银子也细心的分了大小整碎，铜钱都备上了，连银票都依小至大的叠了。在银票之下放着封书信。莫问书有些奇怪的拎了出来看，却是指名了给自己的。莫问书疑惑的看了眼那使女，又去看谈飞雪，抖了那信开来，那字很是陌生，他瞬的移到落款的地方看了名字，却是人不在谈飞雪身旁的天乙。莫问书心里一阵怪异，忍了那感觉细细看了下来。天乙话不多，交代的很干脆。原来这包裹倒是他替谈飞雪准备的，连同谈飞雪不高兴烦这事也料到了，必然猜到莫问书会打开，就留了封信，悉数说了些谈飞雪大约会有的习惯反映，并告知那些小包里放着的都是碎药，叮咛莫问书那些都是谈飞雪必须要服的。莫问书一遍看完，心里堵的慌，感慨天乙对飞雪实在是细致上心的同时，又觉得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倒越发说不出个味道了。

“可以上路了？”谈飞雪瞟了莫问书一眼，“你再耽搁下去，我倒真要回去睡了。”这样说着，又掩嘴做了个哈欠的样子。

“飞雪，你真愿意与我同去？”莫问书收了那包裹提在手里，心里虽有百般不适，但这些终归是路上要用的，不好丢了不带。

“你这人怎的这样罗嗦？”谈飞雪一声冷笑，“我哪有什么愿意不愿意。姑姑下了命令要我跟你去，难道我还反了她不成？”说着又瞪了他一眼。

莫问书见他这样，无奈的叹了口气，知他有气未消，现在不好同他多讲，拉了他的手就往小院外走去。谈飞雪也不挣开，两人就这样行远了。

谈飞雪的寝殿里，天乙收拾着他用过的物件，仔细的铺着那卧榻。天璇和天枢在一旁看了，只觉得压抑。开阳忍不得了，轻叹了口气道：“你还是跟我们一道去送少宫主吧。”

天乙全当是没听到这话，仍是一遍又一遍抚着那枕上被上的折痕。天枢终于耐不住了，以扇指了天乙骂道，“他在这里做这些又有什么用！我们且走了，莫要再烦他的事情！”说了就要往外走。开阳伸手拉住了他，摇了摇头道，“我知你同他素来有些隔阂，等下我便要去天权那边，少宫主交代的事情你还得同他和天璇一道办，现在总要劝的。”

“劝什么？！他全听不进！”天枢撇了头不去看开阳，心里一阵烦躁。他是不喜欢天乙，可亲眼见到少宫主疏离天乙也实在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天枢忽然在心里对莫问书生出些厌恶的情绪来，觉得这个人非但没有融入北辰宫，却是把少宫主带离了他们，倒是当真可恶。天枢和开阳这里正对着，天璇却是闷闷的开口了。

“天乙，少宫主只是一时有气，你不要这样难过。”

“奇了怪了。平日里你同他不是最喜欢争斗，今个怎么要劝起来了？”天枢听了天璇的话，晾了开阳在一边，转了话锋过去。

天璇扁了嘴沉默了半晌，哑着声音道：“我看他这样，真叫人……少宫主连他都撇得下了，若是这样……我……我也……”

“是我做了错事，少宫主罚的应该，你休要乱讲。”听到天璇开始胡乱猜测谈飞雪的心思，天乙终于开了口，声音淡淡的，掩着本该有的悲伤，只是这刻意的平静更让人惆怅三分。

“等回来就好了，少宫主出门本也是不带你的。”大家都静默了，许久之后，却是天枢沉了声慢慢地说着，也算是同天乙示好不闹了。天乙听了，回了个扯出来的笑给他，天枢却是真不好再多讲什么。如今他们几个的郁闷怅然里，又有哪一个能比得下自谈飞雪九岁后就未再离他半步的天乙？

开阳见他们两个算是好了，扶了天乙的肩劝道：“少宫主这回去的是少林，我们谁都不好跟去，他回来定会消气的。”他见天乙听了这话表情仍是有些恍惚，叹了口气，“你的心思少宫主是最知晓的，你的贴心少宫主也是最懂得的，你叫着带去的那些，少宫主不会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