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是特地来看我的么?”
游羽愣了片刻,把手上捏了半天的药瓶递了上去,“这个是冰丝膏,用在伤口上很好用的。”
看季川不方便伸手,就转而放在床边,“你好好休息吧。”说着就转身出了门。
季川伸手握了那装药膏的瓶子,放到眼前仔细打量,笑得连酒窝都出来了,正赶上小菊端着要喝的药进来。
“公子怎么这么开心?”她走前季川还垂头丧气的趴在床上,此刻笑的傻兮兮,听见小菊问话更露出一些不好意思的神色。小菊和季川相处久了,早摸透了他的性子,两个人笑闹在一起是
经常的事情,此时放下手中的药,凑近了一把抢过那瓶药膏。
“原来是冰丝膏……我当作是什么。”小菊把那瓶子重新塞上,又笑嘻嘻的递回到季川手里,看他小心的把瓶子塞到枕头底下,忙在一边端了药准备喂他喝:“是宫主给公子的?宫主对公子真不是一般的好,这冰丝膏连皇帝都没有多少的,公子你受了伤,就一点也不心疼的大片大片的往公子你身上抹……啧啧,怪不得公子这么珍重。”
季川不知道自己身上抹的原来就是这种膏药,这下子越发觉得游羽那膏药送的贵重,手伸到枕头底下重新握住那冰凉的小瓶子。
还没喝完药,就有小童在外面叫小菊过去。季川伸手接了药自己喝了,小菊才放心的出去,留下季川一个人看着那瓶膏药发呆。
再有人推门进来就以为是小菊进来了,谁知道在抬眼看见那人的时候笑容才僵到了脸上。
打定了主意要算算今天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季川僵硬的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请……请坐。”
木蝉穿的衣服还是素雅,整个人站在那里也像是水墨画里走出来一样的清淡柔和。
季川眼睁睁看着木蝉坐在自己面前,饶是对这人有一肚子的不满怒气,人到面前竟然一句也吐不出来了。
“我不知道那木长老竟然会为难你,害你替我挨了棍棒,实在对不起你。”木蝉笑起来的时候给人感觉越发可亲,说的话也是宾宾有礼,季川躺在床上攒的一肚子气,被木蝉三言两语就说
的云消雾散。
“没什么……我也只能自认倒霉。”故作大方的挥了挥手,季川有些忐忑的犹豫是不是应该主动向他示好。
“今早游羽管我要了冰丝膏,我就知道他是要来看你。其实昨天就知道你已经醒了,只是一直犹豫……只怕你不愿意见我。”
季川白了脸色,手里握得瓶子突然凉的吓人,“我怎么能不愿意见您……季川不过一介草衣,能得到二位宫主的赏识……”
“是我对不起你。”木蝉伸过来握住季川的手也凉凉的,然而他眉稍眼角的感情确是真实的,季川看着看着,眼睛就有些发酸,语气也染上了些无奈。
“一切都是我愿意的。怪不得别人。”季川喘了一口气,话说出来,身体好像也终于轻了一点一样。他从来明白这种事情就勉强不得,可真的自己沾上了,想要说出放手却实在不容易。“只盼望蝉公子你和王爷以后和和美美,季川这番功夫也算做没有白费。”
木蝉听他这么说,终于有了一丝欣慰的颜色,他原本心软,也想到过这种事情季川不可能一点也不在乎。但人人都是这样,为了自己的幸福,牺牲掉别人的感情即使不得已也是必要。此刻得到了季川的祝福,才觉得这段日子压在自己身上的大石头被去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竟然也算投契,倒真的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
季川话里说的漂亮,心里却难受的紧,可即使心里再难受,当着木蝉的面上还是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来。好不容易等到木蝉走了,季川才全身无力的趴在床上,木瞳进来了也懒得看他一眼。
就这样躺在床上养了数天,季川总算能下床来扶着桌子墙壁慢慢走路,正好木瞳来找他说来了客人,忙打发小菊帮他穿衣打扮出去见人。
进了大厅转过屏风就看见那人正蹲在地上逗着一只小猫,小猫全身都是杂毛,一双眼睛倒是漂亮极了,被那人逗得有些发急,喵呜喵呜的叫着像是要哭了一样。
季川跟着木瞳走到那人身后,那人倒好像早有准备一样,粗鲁的抓了小猫的后脖子就拎起来转过身冲木瞳亲切的打招呼。
“蝉儿……这是我从小的朋友,只是每次来你都不在,他几次一直嚷嚷着要见你。”木瞳说着,就把季川从身后推了出来,一边拍着那人的肩膀开心的笑。
季川猝不及防,被推到那人面前的时候脑子都像是空白的,只傻乎乎的想着一个人的笑容怎么能这么漂亮呢?以至于和那人有礼的打了招呼,满脑子对那人的长相倒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他笑得弯弯的神色,恍恍惚惚的被推到椅子前面就坐了下去。
还是木瞳眼明手快,一把把季川拎了起来,才免了他伤口裂开的厄运。季川一边抹着额上的冷汗,一眼就看见那只小猫摇着尾巴蹦到自己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你养的猫?好漂亮。”季川把小猫抱在怀里又放到脸边上蹭蹭,抬起头来才发现面前的两个人面色都有些僵硬。
“这种杂毛猫哪里漂亮了?”还是那位朋友先反应过来,一边伸手想把那只猫抱过来一边讪笑。
许是听懂了自己的主人说自己不漂亮,小猫咪呜咪呜的叫了两声,委委屈屈的只往季川的怀里躲,那人看抓不过来,明明一张清秀的脸上竟然布满了怨气,黑黑沉沉的看得季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蝉儿,快把猫还给怀文。”木瞳深知这位老友的脾气,他怕季川吃亏,忙催促季川把猫还给了林怀文。
那人伸手接了猫,面色才缓和下来,大大咧咧的坐到椅子上笑道:“你这次请我过来又是为了什么?我可不愿意再帮你看风水什么的,上次那马车颠的我骨头都要断了。”
“这次倒是为了别的,不会再叫你东奔西跑了。”木瞳也坐到一边,打着手势叫季川过来。
季川倒是听话,忙乖乖的走过去,谁知道腰上被就此搂住,竟然就这么坐到了木瞳身上。身下的两腿分开,特意把受伤的地方空出来,季川不敢使力挣扎,只好顺势坐着,脸上晕出好大一片红色。
那叫林怀文的倒也有趣,见他们二人如此只别有深意的笑笑,就装作没有看见一样低下头喝茶。
季川硬着头皮坐着,身后的人倒像是个没事人一样,照样与友人说说笑笑。略带同情的看了一眼一样被林怀文紧紧搂在怀里的小猫,季川保持着姿势乖乖的坐在木瞳怀里,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呼吸也不知不觉的特意放轻,生怕别人发现他胸膛里的异动。
太过紧张的关系,连那两个人到底说了什么也没有在意,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那林怀文连同小猫早就不知什么时候走掉了。
季川瞪大了眼睛,脸已经红了,说话的时候就有些结结巴巴:“他他他什么时候走的?”
“都走了好一会儿了,还冲你打了招呼呢,你不知道在想什么,理也没理人家。”
“是,是吗?”季川更加不好意思,想要从木瞳身上下来又不敢使力挣动伤口,偏偏木瞳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可不是。”木瞳笑得更加诡异,“该去吃饭了,你饿不饿?”
“嗯……有些。”被他这么一说,季川才反应过来竟然已经到了中午,肚子也不争气的咕咕响了起来。
“那么走吧。”木瞳手上一紧,把季川直接横抱在怀里就往饭厅里走,吓的季川心脏重重一跳,想要挣扎到底觉得有失面子,正犹豫不绝的时候就已经被抱到了饭厅里面。
自从季川受伤以来他还是头一次出现在大家面前。长老们倒都是不在,只是游羽和木蝉都在那里。游羽还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样子,木蝉带着面纱,倒是看不出神色,唯有小菊在一边眼睛笑得都快没有了,偏偏故意就此撤掉了季川的椅子。
“宫主要亲自喂公子吃饭么?”小菊端上洗手的小盆送到坐在首位的木瞳面前,不等他回答就招呼侍女把季川的碗筷也送到木瞳那里。
“正是不错。”赞赏的冲小菊点了点头,木瞳又将季川的碗筷送到一边,“我们用一副就可以了。”
第十九章
一顿饭吃的战战兢兢,季川倒是前所未有的撑到了,往往饭菜被夹到嘴边,连犹豫都放弃了就咽下去,只为了快点结束这温柔的刑法。
打着饱嗝自己一步步挪回了房里,肩膀却被后面的人轻轻拍了一下,季川吓得一哆嗦,瞪大了眼睛回头才发现是游羽。
游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从看见季川被抱着进来的时候心头里就燃起了一股火,等到木瞳给季川喂饭的时候更恨不得就此掀了桌子。一边强忍着情绪吃饭的时候又突然觉得委屈。
季川吃了饭径自离席,他也神鬼上身一样甩了碗筷就跟了上去。
可真正面对了他,又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
游羽恼恨的按了按眉头,是了,他一定是因为还没有对季川和木蝉相同的面貌释怀,才会莫名其妙的行动失控,可能他只单单看不惯这个人以木蝉的面貌和别人这么亲近。
他或许真的应该好好冷静一下,这样下去他一定会被自己的错觉折磨到发疯。
“王爷?”
季川呆呆的看着游羽莫名其妙的瞪了自己一会儿,竟然什么也没有说就转身离开了。
诧异的很,又没有勇气追上去,季川看着那个人转过花园的一角,眼前就突然空白了半晌。
“游羽……”季川叹了口气,他早没了力气去追究每个人的行动和想法。说他懒也好,得过且过也罢,照镜子的时候自己一头青丝,可转过身就总觉得其实自己已经老到连呼吸都觉得疲累。
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躺着,熬到晚饭前季川终于起身去了木瞳的房间。
站在门边犹豫了很久,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敲了敲门。
“进来。”
推门进去的时候有人从身边擦身而过,想来是刚刚正在和木瞳谈事情。
“我打扰你了?”
“没有。”木瞳看起来心情很好,坐在书桌后面不顾形象的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川儿很少来找我,这次是为了什么?”一边招手像往常一样让季川走近点。
季川这次站在原地动都没有动,巴掌大的脸上犹豫并着谨慎,还有一点点的怔忡。
“川儿?”木瞳放下手中刚刚拿起来的书,眼里一片不解,“是什么事情?”
“你……我到底要扮木蝉多久?”季川开了头,就仿佛有了点勇气,“我知道自己是被买下来的,我是说……我总不能一辈子扮演木蝉,我……”
“你刚来我就说过了,你只要在众长老面前是他就可以了。”木瞳的声音里带了点冷峭,他不明白自己已经给了季川这么多,为什么他还是不满足。
“可是早晚会被发现的!”季川不敢看木瞳的眼睛,只得低了头谨慎的开口,“我总不能一辈子待在暗宫……让我做仆做奴也好,我总不能一辈子……”
木瞳按捺着不断上泛的怒气站了起来,他已经做得不少,可是那个人竟然到现在还不明白。“别说了,出去。”
季川还是第一次听见木瞳用这么冰冷的语气对他说话,他有些委屈的退了两步,到底还是不甘心,“可是……我不能一辈子这样……我替你扮演他一段日子,等到事情都解决了你总会有用
不到我的时候,到时候我可以和云心离开这里……”
话还没有说完,看着那个人走近自己的时候黑着的脸,季川张口结舌的不禁又后退了两步,醒悟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贴上了房门。
简直是用尽了全部力气才克制住走上前狠狠摇晃他的念头,木瞳站到季川面前眯着眼仔细的打量着季川。
“你是不想再当蝉儿的替身了么?”木瞳克制着吸了一口气。“如果是这样,我可以叫人帮你换一副相貌。”
“什……什么?”
木瞳苦笑了一下,“你是不想当他么?我可以帮你换一副相貌,到时候你会不会心甘情愿的留在这里?”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季川咽了一口口水,怀疑着眼前的人是不是病了或者什么的,否则怎么会说出这么疯狂又不负责任的话,“如果长得不一样了,我更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讪笑着看着面前的人缓缓贴近的脸,犹豫的时候就被木瞳紧紧搂在了怀里。
“是啊……”那么就不要换了,“为什么你不喜欢留在这里?你想要什么么?我都可以给你。川儿?”
诧异的看着季川推开了自己,木瞳不死心的握住季川单薄的肩头,“你到底为了什么……想要离开我?”
季川被木瞳弄的彻底糊涂了,他是想要自己待在这里么?是因为自己长得想他弟弟?可真的是那样的话又怎么会答应给自己换一副相貌?
“为……为什么?”季川重复着木瞳的话,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离开这里,在这里他的确生活的很好,有最柔软的衣服,最好吃的食物,最听话的奴仆,可他为什么要离开?
“因为我不想要这样的活着。”季川握紧了双手,他被这么长时间纠缠着自己的情绪完全侵蚀了,从他进红月阁开始,他就不自觉的放弃了自己曾经拥有却轻视的一切。
自尊,梦想,爱情,甚至自由。
他是被骗进红月阁的。
他原本是一个完整的人,可是始终背着这样一个不能更改的身份让季川觉得吃力,他想要追求的一切都在现实面前因此坍塌下来。
想要自尊,梦想或者爱情这样美好的东西,前提是他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他甚至连自由都没有,又何谈为自己争取一切?
“我不想一辈子这样活着。我也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我原本不是这样的人……你明白么?”几乎是喊出来的话,说出来就觉得全身都没了力气,季川垂着头,任由头发遮住视线。“你当然不能明白,你高高在上,不能明白像我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明白了。”
季川犹疑的抬起头,木瞳的笑容一如既往,越发显得自己刚刚的表现幼稚而无理。
“你的卖身契在我这里,本来是想在你生日那天给你的。”木瞳转过身从书架上的一个锦盒里抽出一张纸,上面的红色指印在季川眼里依旧触目惊心,手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下一刻就
被塞进了那张薄纸。
“这样你在这里就是我的朋友身份,是来帮我解决蝉儿的事情的,可好?”
“……”
“川儿?”
“……”
“不要哭……”
木瞳顿在那里,印象里季川第一次这么不顾形象的在自己面前嚎啕大哭。胸膛里呱噪着喧嚣,木瞳把季川紧紧的重新搂回怀里。
这种预料中的痛哭让木瞳手足无措,只好一边轻声安慰着一边轻轻拍着季川像是安慰婴儿一样的安慰他。
因为感动的缘故,季川第一次觉得头上的阴霾在这个男人的怀抱里消散无踪,虽然不好意思的想推开,到底还是放任自己的情绪把头依靠在胸膛上反复的磨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