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日子即便景色幽美,奈何旁边坐着半天也不说一句话的木瞳,季川在轿子里呆的腻了,就蹭到外面缠着小菊说要骑马。如此往复数天,竟然也学的有了些模样。如此越发不愿意回轿子里,天天粘在马背上不愿下来。
这天晚上终于到了地方。季川坐在马上看见城里往来商旅众多,眼睛都亮了。到了分堂,勉强按捺了心性随着木瞳进了门,就看见一众人迎在那里。
被众人恭恭敬敬请到了上座,季川也安分起来。他本来就是被要求扮作木蝉,此时为了像模像样,行动间带了三分沉静,连目光都定下来,木瞳在一边看了,也不由得佩服。
“木兄竟到的这么早。”大厅里本来静的很,偏角里却突然拐出两个人来。季川听见那声音心里就蓦的发紧,等到那两人走近了,喉咙上下吞咽,越发说不出话来。
游羽还是那副模样,雍容的坐到季川对面。他后面还跟着一个人,只是头上戴着纱帽,可季川不用看,就已猜到那纱帽下的面孔是什么模样。
“二公子面色不好,是不是有什么不妥?”说话的是坐在季川近旁的一位长老,虽已经上了年岁,目光里还是透着精干,只是左边从额角到颧骨的一块疤痕凭的吓人。季川咳嗽了两下,他
看过资料,看见这人的相貌就知道说话的人是胡长老,为人精明忠心,只是有些刻薄。
看他的语气,定是知道游羽和木蝉之间的过往。如今他把季川当作木蝉奚落,季川也只得受着。“也没什么,只不过这些天跋涉,着实有些累了。”
“既然这样,属下早已经准备了房间,还请公子移步休息。”
季川勉强点了点头,又抬头看了游羽一眼就站起来。
“蝉儿……”季川顿了顿,他觉得头脑有些发热,如今真正的蝉儿在此,木瞳叫的是谁?但到底他还是回了头,木瞳看着他的目光里掺杂了太多感情,可他偏偏愚钝,竟一种也解不出。
“我下去休息一下。”季川没有发觉他说话早已经带了抖音,才往前走了几步,手就被后面的人拉住。
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季川额上冒了冷汗,想要甩开,众目睽睽下又不好发作,只得憋住气任着后面的人拉着自己出了厅,跟着前面带路的小丫鬟进了房里。
“我也是临时知道皇上这次安排了他也一起来的……暗宫虽然是我们做主,但游羽向来被派做监视,要不是这样……要不是这样,蝉儿也不会和他扯上关系。”木瞳抓着季川的手紧了紧,看着季川的目光几乎能灼伤他的背部。
季川甩开木瞳的手,虽然被一直抓着,可他的手还是一直冰凉。羞耻并着惊讶,他不知道是那种情绪占据了自己,一时间只觉得烦躁。
“嗯。”季川终究软了下来。木瞳怎么也算自己的主人,其实本不必如此解释,他明白这种事情避也避不开,只能当作自己倒霉。
“你也累了,明天还有许多事情,好好休息吧。”
“……”
“我明天来找你。”
“……”
“我走了。”
看着木瞳关上了门,季川腿一软坐倒在木凳上,他突然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狠狠的掐了自己一下后,才呲牙咧嘴的红了眼眶。
第十七章
季川一连几天闭门不出,对外面也打着身体不舒服的幌子。
“公子,长老们请你去大厅一聚。”
小菊穿着一身石榴色的裙子面色凝重的冲进来,一把就把季川从床上拽起来忙着套衣服。
季川正睡着一天里的不知第几个觉,还有些云里雾里。被小菊暴力的勉强套好衣裳才清醒了点,揉着眼睛一叠声的问怎么了。
小菊勉强凑出一个笑来,挂在嘴边终于还是改成了哭丧的样子。“不知道,可是看长老们面色都不好,王爷和大公子都在呢。”
手忙脚乱的洗了脸,又昏头昏脑的跟着小菊到了大厅里,果然众人一见到季川就纷纷变了脸色。
纳闷的转头看木瞳,他却像没看见自己一样低头喝茶,直到被小菊拉着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木瞳也一直保持着那样冷漠淡然的神色。
“蝉公子来了,就万事好说话。木长老,你且说说,前日里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那木长老倒并不老,只是生的肥头大耳的,行动间倒是矫捷,双目灼灼间倒也能看出功力不浅。
“哼……还能有什么?!不过是二公子仗着武功高强夜入庭院,被犬子发现后竟然出手伤人,我儿现在还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我在暗夜十几年,不知蝉公子此行目的,只求大公子及诸位给个公道!”木长老说着说着,竟已双眼暴突,看向季川的眼神也逐渐狠厉阴森。
季川听着倒犯迷糊,他这几天确实安安分分的待在屋里从来没有出国门,这木长老又怎么蹦出来指认他半夜私入人家?!思量到处,季川转眼去找,果然游羽背后那个带着纱帽的人并未出现,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下去。
“是么……你可看清了确实是蝉儿没错?”木瞳放下茶杯,淡淡问道。
“肯定是他不错!他原是蒙了面,被我赶到扯了罩布下去,大公子若不信,可移步审问随来的一干属下!可怜我兢兢业业为暗夜十几年,犬子身受重伤……二公子是和犬子认识的,怎么能
下这么重的狠手去?!”木长老说着上前两步,脸上悲愤之色愈显,他身后的众属下也一个个露出不解疑惑等神色。
“二公子……你又有何话说?”
季川一直低着头,此时才抬起来,他左边坐着木瞳,面前坐着游羽,两人却一力要保爱人兄弟,他是活该倒霉,该当其罪。
“我这几天一直在房里休息。”季川勉强解释,可想来他为了怕吵,把一干侍从都打发到别处,如今正是想要人来作证也没有办法。
游羽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倒好像突然下定了主意,“此事乃你们暗夜私事,我看未必其中有隐情也说不定。”
“什么隐情?”木长老几乎要跳起来,两眼涨的通红,说话也不连贯,“王……王爷!莫非你是怀疑我和最近的一串事情有关?!”
此话说来,在座的几个长老也坐不住了,“分堂主遇害,我们不说是难辞其咎……可二公子私下审查怀疑下属,又重伤家眷,不知是否是宫主的意思?!”
季川看着木瞳站起身微笑依然,“这件事是蝉儿唐突了……我本没有怀疑众位,此次分堂主遇害实在事关重大,蝉儿年纪尚轻,瞒着我私下访查也确实造次。”
木瞳终于转了头看向季川,“蝉儿此事有错,暗夜赏罚分明,不罚他难以服众,来人,上刑具!”
“木瞳!”喊话的人是游羽,但他也只顿了顿,愧疚的神色一闪而过。
“宫主严重了……二公子虽然有错,但也只是一片赤诚,我看就算了吧。”说话的是前日里还嘲笑季川的胡长老。他虽平日里牙刁嘴利,到底季川如今也算是暗宫的少主人,得罪了他,今后也非好事。
“哼!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我儿现在命悬一线,暗宫向来制度严明,怎么能就此不论?”木长老不依不饶,他属下众人也呼喝助威,一时间厅上众人分立严重。
季川此时心里五味陈杂,他既盼着游羽能替他出头,又明白那到底是不可能的。到底游羽喜欢的人终究是另外一个人,他被请到这里来的一点用处,怕就是替那人遮错掩罪,如今正是用到自己的时候,他又怎么能一味贪生怕死,做个缩头乌龟?
“你们要罚就罚吧,我确实做错了事情,如今也不盼着木长老原谅。”季川声音不大,只是刚一出口,大厅里瞬间鸦雀无声。
“木长老,失手打伤木公子是我不对,我在此赔礼。”季川走到木长老跟前躬身抱拳,语气里一片诚心,好像真的就是他打伤了木长老的儿子一样。
季川又转身走到木瞳面前,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笑道:“哥哥,是做弟弟的不对,这次的事情莽撞了,要罚就罚我吧。”
“暗夜宫规,不分是由打伤打死宫中兄弟及亲友者,杖棍百下。”木瞳的声音冷冷清清,仿佛从天外飞来。季川被拉了下去当着众人的面按在特制的木凳上,两手两脚都被束紧,连嘴里也被堵上了麻核。
“二公子身负武功,以内力抵抗,一百杖又算做什么?!”说话的还是木长老,他好像非要出尽一口恶气,语气间恶狠狠的,季川听见却只想苦笑,他本来一点武功就不会,何来以内力抵
抗?一百棍下来足以要了他的命。可惜他嘴已经被堵住,这番苦楚自然只有他明白。不仅他明白,眼睁睁看着他顶罪的人也都各自明白。
“木长老是什么意思?舍弟自然不会运功抵抗,可是木长老是否也逼人太甚?!你治下不严,分堂里早有禀报,蝉儿去察你也并非无根无据,如今以身试法欲出你气,怎么木长老竟然不服么?”木瞳声音朗朗,目光如炬,看得木长老不由得退后两步,大厅上也一时鸦雀无声。
“二公子当然不会运功抵抗,可是一百棍也着实太多,不如减为三十,只为罚错。”季川咬紧了牙齿,他听着游羽此时替自己减责,不知到底是该谢该恨。只是嘴已经被堵住了,想要说的
话自然也一句说不出来。
游羽身为王爷,季川又实在身份尊贵,不相干的众人早就欲消此事,此时都纷纷附和赞同。
第一棍打下去的时候,季川疼的瞪大了眼睛,嘴里发不得声,连牙都咬不起来,感觉整个身体都被那一棍子打的散了,季川瞪大了眼睛红了眼圈。
人都是这样,只看重自己喜欢的人,只保护自己爱护的人,所以就算季川有幸和他们喜欢的,欲保护的人有着同样的面孔,事到临头还是被推出来承受。可惜的是,他们因为这张脸给他的微笑温柔,他却当作真心的爱情捂起来。
他一直是这样,只要那人给他一点甜头,他就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别人送给他一个笑容,他就还他一辈子的自由。
他被自己禁锢起来,夜夜半夜惊醒冷汗满头,也只坚持着自己认定的走下去,却从来不想认真去想他得到的和付出的根本不成正比。
快乐的事情就一直回忆,痛苦的事情恨不得立刻忘掉。记着的都是这个人的好处,尽管被卖了一次就能够预料到还会再被卖掉。
开始的时候还一下一下的数着,到了最后早就忘记了到底打了多少下,只是模模糊糊的在心里嘶吼着疼痛。
季川此时终于了解云心在太后来的那天扑到自己身前的心情,他曾经拥有的那么珍贵的东西,却非要到如今自己经受了相同的痛苦才体悟出珍贵的程度。
季川不记得那些棍子到底打了多少,也不知道之后的事情,他只知道自己好像浮在空中飘浮着,一会儿躺在冰川上,一会儿又被塞进火焰里。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候,才觉得自己身后一片火辣辣的疼痛,又不时有人涂了清清凉凉的东西上去。
清醒过来的时候先闻到了一片甜香,眼珠在眼皮下转动了几下才感觉自己是趴着的,火辣辣的疼痛像是突然觉醒一样,季川不由得“唔”了一声。
木瞳刚刚推门进来听见他的声音,忙贴到床前,“醒了?”
大病一场的人,脸色还是苍白,睁开眼看自己的眼神里倒是一片生气,可惜面色太过疲惫,那些棍子打得其实不算是狠,只是季川身体太弱。早知道有今天,他当日里真的应该逼着季川好好练上几天武功,起码能打好一点身体的底子。
“算好了就是这几天醒,小菊刚煮好了桂花粥,要不要吃一些?”
趴在床上的人也不答他,翻了个厌恶的白眼,血色全无的脸上露出有点伤心又疲惫的表情。
木瞳皱皱眉,只好把刚刚端起来的碗又轻轻放下,“伤口还痛不痛?我给你涂些药吧。”说着就作势掀他的被子。
季川吓了一大跳,他伤在那种难以启齿的地方,这几天昏迷着也就算了,如今醒了,说什么也不愿意让木瞳帮他上药。谁知道刚刚动了一边的身子,就疼的呲牙咧嘴的重新趴了下来。
木瞳早就掀开了轻轻覆在季川身上的薄被,一边审视着一边拿了药膏,“已经开始结咖了,只是你这几天发了烧,今天总算退了。”
边说着手下边轻轻的帮季川涂药,冰凉的药膏涂上去,的确缓解了一些疼痛,“虽然破了,这药却是上好的,伤好了不会结疤。”
季川忍不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我是男人,那里有疤又算什么?”话出了口,才觉得嗓子实在又干又疼,说出的话也沙哑的不行。木瞳倒不计较,帮他取了水喂下喝了,抱歉又关心的
神色看得季川也有些心软。
“这次的事情多亏了你,蝉儿平素里和顺,骨子里要强的很,断断不可能出来道歉。游羽又这么宠着他,一根寒毛也不想伤了他。”木瞳轻轻放下被子,又深深的看了季川一眼,“你才刚醒,先好好休息吧。”
“……”
等到木瞳走到了门边,季川才在后面委委屈屈的出了声音,“他倒是不舍的木蝉,我难道就是不怕痛的人么?!”
木瞳回了头,季川还是老老实实的趴在那里,只是表情又软了下来。“我只是一时生气,我记着我的身份,你不要生气。”
“……嗯。”木瞳叹了口气,走过去坐下,摸摸季川的手,又顺顺他的头发,“我没有生气。你睡吧。”
第十八章
季川趴得久了,觉得身上又酸又痛,哪里都不舒服。木瞳再来的时候就越发不耐烦,执拗的不让他给自己上药。
但是那里痛的很,尽管心里明白到底还是要上药的,终究还是又别扭又不甘心的让那人掀了被子。
“看你发脾气,又出了一身的汗。”木瞳一边轻轻的帮季川上药,一边招呼小菊去端一盆水放在门口。“一会儿帮你擦擦身上,否则睡觉的时候你又不舒服。”
季川窘的脸上发红,上好了药,木瞳又细心的喂了米粥,这次知道拦也拦不住,就把头埋到枕头里。
“都看过你很多次了,怎么这种时候又不好意思?”木瞳嘴上取笑他,到底还是怕季川憋着了,轻柔的把季川的脑袋从枕头里挖出来,看着他晕红的脸就忍不住在上面啄了一下。
季川在勾栏院的时候脱起衣服来从来都干脆的很,这次被木瞳脱掉贴身的里衣,手指和皮肤之间的接触就让他觉得又麻又酥,忍不住就哼出了声。
扒到肩头上的手顿了顿,季川把头埋到手臂里,连自己都不知道脸红早就顺着脖子曼了全身,他皮肤本来就好,这下子越发显得幼滑风情,饶是木瞳竭力保持从容的样子,鼻息间也不禁
粗重了一些。
擦了一次身,两个人倒都像做了大体力劳动,小菊站在门边看着两人的神色笑得心知肚明,木瞳还是第一次觉得不好意思,勉强点点头就出了门。
趴在床上恍惚间睡了一觉,季川再睁了眼睛,就先看见艾绿色的衣角。
“木瞳?”
游羽站在离他两三步远的位置望着他,季川瞪大了眼睛,两个人对视着,一时间都不知说什么好。
“我听木瞳说,你本名是叫季川?”
“……嗯。”季川笑笑,苍白的脸上因为兴奋终于有了些血色。
“你这次替蝉儿顶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