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到吸血鬼————源培西

 一点点？

 欧利维持着别过头的姿势。

 他爱这个“人”吗？

 他爱他吗？

 思绪如被夜风吹散的发丝般纷乱，欧利溺死在这片纷乱里整不出头绪。

 “或许我……”过了很久他抬起头，却发现──

 空了。

 连屋顶都不全的旧仓库空洞破败如他此刻的心情，安东不见了。

 安东走了。

 不要！欧利在心里呐喊。他相信安东还在的，只是躲在什麽地方，就像刚到他家那样胆怯又羞涩地偷偷望着他。可是任何一个角落都没有那抹熟悉的身影。

 全身的力气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欧利软绵绵跌坐下去。

 安东真的走了，安东不要他了。

 可赶走安东的不也是他吗？杀害父亲的难道不是吸血鬼吗？这个结局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为什麽一直割舍不下这个吸血鬼，为什麽要把自己的血给他喝。仅仅为了报仇？

 不管怎样，一切结束了。安东去和贝伦决斗，无论死活都不会再回来。

 初秋的夜如此地黑如此冷，夏天就要结束，同时结束的还有他那自己也不能说明的……

 爱情。

 撞到吸血鬼（61）放开安东！

 强烈的爆破声敲碎了欧利的失意，随之而来的是低沈而痛苦的嘶吼。

 谁？他疑惑着站了起来。

 不……

 “安东！”

 欧利顺着声源一路狂奔，最後惊愕地停在仓库後边的空地里。

 他看见了什麽？

 安东四处躲闪着什麽东西，本已伤痕累累的身体多了几处伤口，鲜血直流。曾经受伤的右手肘部还挂着一截断了的绳索。黑夜中像只被困的兽。

 啪啪啪──

 密集的爆破声连成一片，像一张网将安东罩在中间。直到现在欧利才明白过来──枪声！黑暗中有无数的人在朝安东开枪！

 “给我住手！”欧利像只发疯的豹子一样朝他伤痕累累的王子冲过去。

 密集的枪声仿佛因为这个变故停了停，可随後又继续下去。接着，一条黑影向欧利扑来，却被迅捷地躲过。可很快又有一条人影冲过来。在接连躲过三轮袭击之後欧利终於被人从後腰踢了一脚。

 “该死的，你们是谁？妈的快给老子放开，不然你们死定了！”

 这些人个个训练有素，以极其专业的手法将欧利死死按在地面。

 显然，这里的异动引起了安东的注意。他看见欧利的时候明显地呆了呆，然後纵身朝这边跃过来。

 “不！小心──”欧利口齿不清地贴着地面扭动，脸上擦出无数条血痕。然後耀眼的白光袭击了他。

 欧利强忍着被刺激出的泪水，朦胧中看见安东在强光之中急速坠落，然後一条钢索缠住了他的腰，随後又一条缠住了他的脚踝。接着又是一条，又是一条，又是一条……

 数不清的钢索仿佛丑陋的毒蛇将安东裹缠在中间。只见安东躺倒在地的身体抽搐了几下，像只落入蛛网的可怜小虫。

 该死的，有人用麻醉枪！

 “不要伤害他！”欧利拼死挣扎，“不要伤害他！安东快跑！”

 可安东动不了。只有一双血红的眼睛自始至终望向欧利，像一簇跳动的火焰，又如夜空的明星。那麽明亮，那麽不舍，那麽留恋，那麽……

 欧利无法形容那是怎样一种神情。泪眼朦胧中的安东无助又可怜。而他只能像个木偶一样看着安东的身体一点点软下去。善良的安东，一笑就会脸红的安东，眨着大眼睛的安东，搓着手指低声说话的安东……

 他可爱的宝贝安东现在像案板上的肉被人层层捆绑、麻醉，然後抬着四肢放进大箱子里。

 “不……”欧利的挣扎被一记电棍打断了。啃噬般的电流从肩膀直击心脏，穿透了眼神涣散的瞳孔。

 在昏倒前，他艰难却执着地伸出手去。

 安东……

 昏迷中听到了一些声响，比如警笛，比如用无线电通话的声音。欧利的梦里有许多人七手八脚地把他像面包那样卷了卷扔进一辆车里。

 “呃……”他用鼻尖蹭了蹭自己所趴着的桌子。

 等等，桌子？！这是哪？

 “如果还是头痛，可以喝点咖啡。”

 幽幽的咖啡香钻进鼻孔，痒得欧利一下子蹦起来。

 笔挺的警服，有些稚嫩但仍显深邃的眼睛──

 “你？！”

 坐在桌子对面小警察还是那样职业化的微笑，不过今天却多了几分自信和从容。

 “这是哪？”

 “B市总警局。”

 他们又回B市了？！欧利的惊诧根本不能用语言来形容：“你带人抓了安东？”

 小警察想了想，然後点点头。这次行动的部署者的确是他。

 “安东呢？我要见安东！”

 “安静点，他现在不在这里。你最好还是乖乖合作。”

 “合作个屁！我们没有犯罪！凭什麽把我们抓起来？”

 “真没有想到你居然是偶像的儿子。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你父亲那样的警察，现在我完成了他的遗愿。”

 “你去死！你这个该死的条子，我爸的遗愿里从来不包括乱抓无辜！”

 “无辜？安东──是这麽叫吧，制造了多少起杀人案件？包括你的女伴瑟琳娜。现在你却这麽护着他？难道你爸爸的心愿不是抓住他吗？”

 “放屁！你这个混蛋，安东是个善良的人，他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人？他也算人？体温10°C以下，无心跳，无呼吸，无脉搏，却有极其活跃的脑电波。这种怪物也叫做人类？”

 欧利的心脏倏地收紧了，过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询问：“你……们，对安东做了什麽？”

 他的安东还活着吗？

 “没什麽，只是针对不确定物种的常规检查。”

 “你他妈的居然拿安东做实验？！”欧利咆哮着推翻桌子朝小警察挥出拳头，却在最後一秒被人扭转手臂按在四脚朝天的桌子上。

 “老实点小子，这个屋子可是有录音的。你说的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来自後上方的声音分外耳熟，欧利吃力地斜过眼睛，顿时咬碎了满嘴牙齿──

 “妈的！你居然是警察！”

 “嗯哼？”大汉扬了扬眉毛。

 “你竟然装成瑟琳娜的朋友攻击我？操，你这个该下地狱死条子！”

 “很抱歉上次在公园用力过大，似乎伤到了你。但如果不那麽做，我无法保证结果足够引起那个家夥的紧张。”

 撞到吸血鬼（62）担保人

 “啊──”大汉警察惨叫着捂住血流如注的耳朵，同时一拳凿在欧利瘦弱的後背上，发出闷重的响声。欧利脸色铁青。

 在大汉准备补上几脚的时候小警察拦住了他：“不要。”

 “你是狗吗臭小子？别以为警察不敢正当防卫！”

 “去包扎一下吧。”

 “为什麽？我们可以揍这个嚣张的家夥！警长不会怪我们的！”

 “拜托。”小警察苦口婆心，关切地看了看他的耳朵又瞟了一眼欧利，“快去包扎。”

 大汉在原地固执了几秒，最後狠狠啐了一口。

 小警察若有所思地扶起欧利又摆好桌椅，清理了满地倾洒的咖啡：“不要再错下去。现在你最少有三项罪名可以被指控：扰乱治安，提供假口供，收留罪犯。现在还包括──袭警。”

 “罪犯？谁是罪犯？”欧利狰狞地趴在桌上贴近小警察的眼睛，“安东他不是罪犯！他没有罪没有没有没有！”

 “你也接受了体检，化验报告表明你轻度失血。他伤害了你。”

 “不！没有的事。”

 欧利愤怒地咆哮起来，可小警察根本不为所动。

 最後欧利哑着嗓子再也不能出声，一把推开小警察递过来的咖啡趴在桌上，像个失去心爱玩具的小孩子委屈地淌着眼泪。

 “求求你，我爸爸想抓的吸血鬼不是他……”

 “吸，血，鬼？”真的有这种……生物。

 算生物吗？

 “他不是杀人犯，我以我的名义，不，我爸爸的名义发誓，安东不是杀人犯不是杀人犯不是！”

 “……”

 “我知道你为破案花了很大力气。如果实在需要侦破这个案件，我承认瑟琳娜是我杀的行不行？”

 小警察的眼神动了动。欧利的泣不成声反衬着他的冷静沈默。最终，警察推开椅子踢门出去了。

 空荡荡的问询室里，无声流泪的欧利。

 他们要杀了安东。安东要被当做一个怪物解剖了……

 之後欧利在警局度过了不短的时光──他和一只吸血鬼共处了很久，没人能保障他还是正常人。但欧利比谁都清楚他正常得都快要失常了。他十分配合地对小警察说清了所有的来龙去脉。小警察永远是那副沈重的表情，听完之後一言不发地离开。

 该死的！

 欧利望着小警察的背影愤恨地对桌子来了一脚。

 就这样无望地待了好几天之後，有一天他被告知可以出去了。

 “老子早说过了，我他妈的没罪！──那麽安东呢？”

 “臭小子别废话了，要不是担保你的人合作良好你是没这麽幸运的。”老警察甩了甩钥匙。

 “担保人？”欧利有点纳闷地蹭出屋子，看到接待室窗边的那条身影。

 彩色帆布鞋，宽松的裤子。青年很高也很瘦，尖尖的下巴和大大的眼睛，被一副黑框眼镜遮在後边。

 “你？”

 “是，我。”

 “担保我？”

 “是，我担保你。”

 欧利转身就朝回走。

 “门口在那边！”青年一把扯住欧利的袖子。

 “可是安东在里面！”

 青年闻言在欧利脑袋上来了一巴掌：“别在这里发疯了行吗？”

 欧利不可思议地捂着被袭击的地方：“你打我？”

 青年趁这个空挡一把揪住他的肩膀把他拖了出去。

 撞到吸血鬼（63）没有安东的日子

 “放开我！”

 “安静点，想发疯也看看这是哪，我可没有更多钱第二次买你了。”

 “想起来了……还不都是你！你诅咒老子！”

 没错，是他诅咒他的。欧利斜着眼睛横了眼前的家夥一下──蒙洛。这只见色忘友的猪度假回来了。

 欧利心不甘情不愿地被蒙洛塞进一辆车里，别扭地动了动：“天，我的车！”

 “废话，我的车早不知道被你开到哪里去了。”

 “你不是早想换辆新车吗？我在帮你加速淘汰。”

 “其他人淘汰之後都买更好的，我却要换这麽一辆满路打转的白痴车？”

 “嗨，嘴巴放干净！这可是我一年辛苦打零工赚回来的！”

 “我的‘火鸟’也是熬了好几个月编程才赢来的奖品！”

 “这年头傻子才开红色跑车。”虽然他做傻子的那阵也兴奋得不得了，想起了教安东开车的日子，欧利眼圈一红又忍了回去。

 “你是怎麽找到它的？”

 “很容易，这样的破烂丢在街上根本没人捡。”

 “嗨，白痴才开红色跑车满街飞！”

 “行啦！”青年塞给欧利一样东西让他赶快闭嘴。欧利看了一眼手里的小罐子，觉得停止大叫也不算亏本生意。

 “你知道我的事了？”欧利吞了几口啤酒。

 “拜托，三大新闻网都在播放你的光荣事迹，全国有视力的公民都认识你好不好？”

 “啊？噗……咳咳咳……”

 “喂喂喂，要吐对着外面！我的新衣服！噢……”蒙洛手忙脚乱地把车停在路边不停地拍打身上的液体，“拜托听完下半句话！你妈妈那里应付过了，回去打个电话就好。”

 车子重新开上公路，可是突然地，原本低下头去的欧利疯了一样拽开车门：“我不走！安东还在里面！”

 “拜托！！！先安顿好自己再管别人行不行？我花了大笔钱把你弄出来，给个面子回家坐两秒再死行吗？”

 拿着啤酒罐却没心情喝的人眼泪汪汪地重新矮下身。

 没有安东的日子要用很长时间来适应。

 “欧利，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被问到的人懵懂着站了起来：“安东……不在了。”

 哈哈哈哈……

 教室里爆发出疯狂的笑声。只有欧利黯然坐回原位。世界是热闹的，可这些都不属於他。

 蒙洛从前面的位置回过头来给他一个关切的眼神，欧利把头埋在手臂里什麽也不愿回应。

 在他有限但仍然悠长的生命里，没有安东。

 瘪了瘪嘴，有什麽咸咸的东西流了进去。

 傍晚回到家欧利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床上，从枕头下拿出一只粉红色手机──安东留下的。

 他沈默着把手机放在身旁，又拿出自己的咖啡色手机拨通一个电话号码，把它并排着和粉红手机摆在一起。

 两只手机相互感应着一闪一闪，像一对心有灵犀的恋人。粉红色手机亮了起来，来电显示仍然是那几个字“不知道是谁就去死”，不过後边却加了一个心型图案──“我的最爱。”

 Another day has gone

 I’m still all alone

 How could this be

 You’re no there with me

 ……

 And leave my world so cold

 我该怎麽办，事情变得如此坏，你不在我身边。

 他该怎麽办。安东真的不回来了。欧利着了魔一样回拨，回拨。睁得大大的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感情，只是眼泪失控地扑簌簌掉下来，身下的床单晕湿了一片。

 Now, I am alone.

 MSN窗口不时闪烁着叮咚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让在键盘间轻快跳跃的十指一颤。蒙洛强忍着心脏重创跑出房间，全副武装的欧利正背着一支棒球棍粗鲁地把门摔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