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佛前一秒才刚合起眼睛,下一秒就有个不识相的家伙抓住他的肩膀猛摇,非把他从美梦中摇醒不可。
向绍安勉强撑开眼皮,望见来人竟是赵子舒,心里不由得哀嚎。
我是上辈子欠你的不成!
「都已经卯时,该起身准备赶路了。」赵子舒说。
卯时?天都还没完全亮啊!
向绍安紧抱着被子抵死不从。「我不管我不管,不让我睡饱我哪儿都不去!」
赵子舒无言,沈默了一会儿才道:「好吧,就让你再多睡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打瞌睡都不够用啊。
无奈赵子舒说到做到,一个时辰後直接把他从床上揪了起来,继续赶路。
向绍安很哀怨,却只敢抱怨在心里,他发现赵子舒虽然相貌平平温文儒雅,但是魄力与手段绝非常人能及,不是个好惹的角色。
赵子舒每天都会在短暂的休息时间里写纸条,内容不外乎是他们正在回金敕国的路上,并未遇到任何阻碍之类的,有时候把纸条压在石头下,有时候系在树枝上,向绍安注意到那些纸条通常没多久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个人藏在暗处没有现身,根据赵子舒的说法,那是金敕国君派来监视他完成任务的亲信,所以他和向绍安即将回到金敕国的消息一定已经传回金敕让国君知道了。
向绍安觉得自己根本就是自投罗网,一旦到了金敕,人生地不熟,恐怕只有被欺压的份,不过赵子舒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还信誓旦旦向他保证,有他在,绝对不会有人敢欺负他。
这种话应该从齐雍或是野蛮人口中说出来才有说服力,单凭赵子舒一个儒弱的文人,拿什麽来保护他不受欺侮?
向绍安很自然地想到了野蛮人,不知道他打算怎麽做,是要在他抵达金敕之前拦住他们呢,还是直接到金敕国去跟自己的父亲摊牌,如果是向绍安的话肯定选择後者,直接把话说清楚讲明白,省得日後牵扯不清徒增麻烦。
赶路无聊时,向绍安找话题道:「你还没有告诉我,到底要我救什麽人啊?」
偏偏赵子舒惜字如金,「到了你就知道。」
对方专心骑马不跟他聊天,向绍安只能胡思乱想打发时间,想着大哥齐雍要多久才会知道他被陷害关进牢里的消息,会袖手旁观还是采取行动?想着二哥齐律隐居九重山不问世事,日子过得不知有多惬意?想着三哥齐锋和三嫂现在不知道游山玩水到哪个城镇了?向绍安想了很多,从过去的人想到现在的人,从以前的事想到最近发生的事,想着想着,突然想到某件事不太对劲。
「停下来,赵子舒,给我停下来。」
赵子舒紧急勒马,引得马儿扬蹄嘶鸣,经过好一阵安抚才总算平静下来。
侧身回头瞥见向绍安难看的脸色,赵子舒挑眉不解地问:「怎麽了?」
「我问你,野蛮人为什麽知道你通晓古文,若是没有特别的原因,你应该不会主动告诉他这件小事,还有你说过你是以死相逼才迫使他不得不允许你留在夏国皇宫里,那就奇怪了,你和他素昧平生,非亲非故,既然他能够狠心拒绝你的要求见死不救,断没道理受你胁迫,你的生死与他何干?」
赵子舒显得非常惊讶,「千岁你不笨嘛。」
废话,头脑不灵光能当神医吗?向绍安瞪他,「给我从实招来。」
和亲记 027
赵子舒耸耸肩,很坦白地招供:「皇上以前是金敕国的太子,而我曾是太子府的琴师,所以我和皇上其实是旧识。」
「你和野蛮人是旧识!」向绍安握紧拳头,咬牙,「你最好解释一下那碗绿豆汤是怎麽回事!」
绿豆汤?赵子舒偏头想了一下,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想到,「哦,是那个绿豆汤啊,那是皇上的主意,可不关我的事。」
向绍安一愣,怎麽也没料到,「是野蛮人的主意?」
「是啊,皇上想知道你爱不爱他,会不会吃醋,於是要我在适当时候送碗绿豆汤去御书房或淳德宫,我也是因为好奇千岁的反应才配合他,结果看了一出好戏,这事儿除了皇上和我之外没人知道。」
向绍安受到不小的打击,野蛮人骗了他,野蛮人居然和外人联手骗他……
赵子舒见向绍安呆呆傻傻彷佛受了刺激似的,於是劝道:「千岁你可要想开点,皇上对谁都是这麽城府深沈,你不是第一个被他耍得团团转的人哪。」
向绍安还是傻愣愣地没有反应,看来只能让他自己想通了。赵子舒於是放弃劝说,拉起他的手重新抱住自己的腰,继续策马朝金敕疾奔。
大殿之上,夏元斯如冰雕般的面孔充满压迫地紧绷着,底下两排文武大臣噤若寒蝉,没有人敢抬起头来,全像木头似的动也不动,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殿中央跪着一个人,止不住浑身颤抖。
「臣该死,臣不该误中计谋捉拿皇后入狱,致使皇后被心怀不轨的赵子舒捉走,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臣罪该万死,难辞其咎,请皇上降罪。」
夏元斯面无表情,教人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金眸冷冷打量跪在底下瑟瑟发抖的老人,眸中狠戾一闪即逝。
「说起来这件事其实是朕的错,千不该万不该让赵子舒留在宫里,还封他当了学士,是朕给他机会在暗中搞鬼,若说谁要为皇后被捉之事负起全责,肯定非朕莫属了,爱卿不必自责。」
老丞相简直不敢相信,皇上的意思是不追究吗?这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今天被捉走的不是别人,而是皇后,是从大齐来到夏国和亲、後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的皇后啊!朝野上下都知道他们的皇上有多麽纵容溺爱这位大齐来的向神医,那简直就是捧在手心里,只差没把星星月亮摘下来取悦他的宝贝啊,现在皇上的宝贝被捉走了,他应该震怒,应该彻查,应该严惩所有失职的臣属才对,怎麽可能不追究呢?
愈想愈不对,老丞相战战兢兢道:「臣不辨是非受人利用,即便皇上宽厚仁慈不予追究,臣也已经没有资格再担任丞相之职,更无颜於朝中立足,请皇上准许微臣辞官,再另觅适当人选接替微臣的职务。」
夏元斯低头作沈思状,半晌方抬头道:「朕准你告老还乡。」
「谢皇上恩准。」老丞相磕头谢恩後便退下了,赶着回丞相府收拾家当,打算连夜逃出夏国国都。
他不相信夏元斯会这麽轻易放过他,还是趁早离开是非之地才是上策。
金眸扫视底下文武百官,沈声:「镇国将军。」
一名满脸虬髯大胡的高大男子出列,「微臣在。」
「朕命你为主将,率领二十万大军攻打金敕,五天後兵马点阅完毕立即出发。」
「臣遵旨。」
没有一位文臣武将敢提出异议,这两年来夏元斯的性子大夥儿好歹也摸熟了七八分,现在的他外表看似平静实则内心暗潮汹涌,从他说出要派兵攻打金敕这冲动的决定可以看出,夏元斯对於向绍安在他的保护之下被掳走这件事有多麽愤怒。
当一只老虎正在气头上随时可能凶性大发时,最好还是别出声以免引来野兽的注意,眼前正值多事之秋,保命才是第一要务。
下朝之後夏元斯继续在御书房里和镇国将军密谈,连贴身内侍小寿子也被赶出来站在门外把风,房里两人究竟谈了什麽看来只有天知道了。
小禄子蹑手蹑脚走过来,悄声问:「午时早就过了,皇上有没有吩咐传膳啊?」
小寿子摇头,低声回答:「我看皇上心里除了千岁,什麽也装不下了。」他语重心长道:「也不过是少了千岁一个人,这宫里变得多冷清啊,最糟糕的是皇上又变回冷漠少言的性子了,我好怀念之前被千岁追着逃命的皇上啊。」
小禄子点头附和,「尤其怀念皇上被千岁恶整时有苦说不出的表情,像吞了一斤黄莲似的,有趣极了。」
「唉,希望老天爷保佑千岁平安无事早日归来,一天没看见他欺压咱们皇上,我全身都不对劲哪。」小寿子无精打采地说。
小禄子心有戚戚焉。
和亲记 028
夏元斯与镇国将军讨论攻打金敕的战略运用和兵力布置,由於夏元斯原本就是金敕人,因此提供了不少有用的情报,期望镇国将军能带领军队一路过关斩将,不负使命完成任务。
「我希望你能在两个月之内攻下三座城池,这对你而言应该易如反掌。」
只要能逼得老头寝食难安就算是踏出成功的一步了。
商讨完所有细节,镇国将军跨着大步自信从容走出御书房,小寿子还没来得及问一声是否传膳,门就被夏元斯从里面关上了。
夏元斯叫出自己的影卫,三名黑衣人齐齐跪在地上,垂着头等着主子降罪。
如果他们不离开向绍安身边,赵子舒也就不可能挟持向绍安为人质轻易逃出皇宫,夏元斯也不会下令攻打金敕国,战事一旦引爆将造成无数伤亡,人民流离失所,而这一切都要算在他们三个人头上。
「给你们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夏元斯坐在案後慢条斯理地说:「朕要你们去整一个人,最好能整得他一无所有穷途潦倒,只能靠行乞维生,你们同时也必须保护他,在他吃尽苦头之前不能让他死。」
面面相觑交换讶异的眼神,其中一名影卫疑惑开口:「敢问皇上此人是谁?」
唇角充满嘲讽意味地扬起,夏元斯笑得不怀好意。
「还有谁惹毛了朕,比赵子舒更加令朕生气?一个国家的丞相不该目光短浅心胸狭小,专挑主子背後捅一刀。」
这一刀有多痛唯有自己才能体会,向绍安是他的命根子,这麽多年来,不管要踩着多少人的尸体,不管要付出多少代价,他总是排除万难努力不懈往上爬,等到终於爬到今天的位子,终於能够给向绍安一个衣食无缺性命无虞,最重要的是金子银子堆积如山任他挥霍的美好生活时,一个赵子舒加上一个愚蠢的老臣就几乎要把他的心血给毁了。
万一向绍安有个什麽差错,即使踏平金敕烧杀掳掠也不能抚平他心里的痛。
影卫们内心暗惊,原来夏元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老丞相,却在大殿之上扮演仁慈宽厚的好皇帝,当着众人的面宽宥他的过错,待下朝之後再暗中捅他一刀,以牙还牙,整他个措手不及。
老丞相就算被整到一路行乞回乡,也不会联想到是夏元斯派人在背後搞鬼,肯定会以为是自己的报应,是老天爷在惩罚他,而且还连累家眷一起被惩罚。
影卫们不约而同打心底泛起凉意,对主子又敬又畏。
真是既无情又阴险……
就连他们也不禁开始怀念起有向绍安的日子了。
「当朕传信要你们回来,你们才算是完成整人任务。」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夏元斯摆摆手,「都下去准备吧,朕现在想一个人静一静。」
属下们无声无息离开了,房里只剩夏元斯独自一人,冷漠的面具卸下,疲惫涌上心头,往後靠向椅背揉了揉眉心,轻声叹息。
小安安哪小安安,为何你能够说走就走,对我毫无一丝眷恋,难道在你心中我的份量还不够重?
别人都以为是赵子舒从狱中劫走你,唯有我明白是你自己心甘情愿跟他走,如果你不是出於自愿,就算十个赵子舒也拿你莫可奈何,你可是向神医啊,即使不会武功也自有一套求生之道,人人拿你当豆腐欺,却不知道你其实是片儿汤下排骨,软里带硬哪,万一有哪个不识相的笨蛋触及你的底限,挑起你的硬脾气,绝对会被你整到进棺材啊。
就是因为彻底了解向绍安软中带硬的个性,所以夏元斯才会抢先他一步派人恶整老丞相,否则一旦让向绍安脑子里的报复点子付诸实行,老丞相的下场只会更凄惨,他这麽做其实是在救人,但是说出去只怕没人相信。
我以为你已经爱上我了,小安安,这段时日的相处,我在你眼中看见信任依赖与掩饰不了的感情,我以为我已经得到你的心,得到你全部的爱情,你再也不会因为一些无聊的理由离开我身边,没想到我错了。
是我太宠你,才会让你忽略我的感受,忘了我也会寂寞,也会犯相思,也会为了你的轻易离去而伤心难过。
「你爱我吗,小安安?」
看来有些事情不当面说清楚,对方是不会懂的。
夏元斯开始考虑展现出他威严魄力的一面,不再一昧包容退让了,否则把爱人宠过头,不把他放在眼里,就算这次向绍安平安回来,难保下次他不会为了同样的原因再度出走,跑到更远的地方让他找不到人怎麽办?
夏元斯起身拿下挂在墙上当成装饰的宝剑,细细抚摸镶於剑鞘上的美丽宝石。
已经两年多没有持剑杀敌,身手该退步了,出发前得抽空练剑,找回昔日人剑合一的手感才行。
这回要到金敕国去的不是只有镇国将军和军队,夏元斯也将以一名战士的身分随行,他要亲自把向绍安从父亲手中带回来。
然後,绑住爱人在身边,再也不让他离开。
和亲记 029
几乎不眠不休日夜赶路,赵子舒终於在一个月之後带着向绍安抵达金敕国皇宫。
「哎哟我的妈呀。」向绍安虚脱般滑下马背,软倒在地上起不来,口中喃喃自语:「诊金要加倍,绝对要加倍,否则就亏大了。」说着摸出算盘来拨得滴答响,那专注的表情犹如钱鬼附身,脸上奸诈的笑容逐渐扩大。
「没错,就是这个数目才值得我向神医拚命哪,嘿嘿嘿……」
身外之物永远不嫌多。
忽地被人揪住後领提了起来,向绍安站稳後一抬头,果然就见到赵子舒那张永远正经八百的脸,说着不中听的话。
「现在就带千岁去看病人,请随我来。」
向绍安顿时哀叫:「什麽什麽?马上就要开始看诊?难道不能让我先休息一下,吃点东西洗个澡再睡个好觉?」
「只是先让千岁跟病人打个照面,何时正式看诊由千岁决定,子舒会从旁协助。」以御赐令牌通过宫门之後,赵子舒领着他再通过两道宫门,正式踏入金敕皇宫。
向绍安忍不住回头望,只见重重高墙犹如监狱般困住他在这座陌生宫殿里,纵然监狱金碧辉煌,他的心头却蒙上阴影。
他就这麽自投罗网送上门来,会不会太自信了些?虽说金敕国主不会杀他,但也不见得会善待他,赵子舒不过是一个强悍的文人,能保护他多久?
到了这种时候就会想起野蛮人,不可否认他是向绍安在这世上最强大的靠山。
一旦想起野蛮人,向绍安就会联想到他对自己的欺骗,顿时怒从心起。
可恶的野蛮人,你最好不要来找我,否则老子一定先毒哑你再阉了你,然後把你抽筋剥皮锉骨扬灰,不整死你誓不罢休!
愈想愈是生气,暗暗咬牙切齿,不意却一头撞上赵子舒的後背,害他差点儿咬到舌头。
不满抗议。「喂喂,干什麽突然停下来?」向绍安歪着头,目光从赵子舒肩膀上方看去,原来是有人挡路。
北方人特有的粗壮身材,眉目俊朗,而且穿的一身黑……
向绍安眯起眼,觉得这家伙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陛下要见他。」陌生男人开口说话了,却把向绍安吓得打起冷颤。
这个声音!他想起来了,眼前这个人就是从怀远将军手中掳走他,打算把他绑回金敕国的粗鲁黑衣人!
长得倒是人模人样啊……
「不。」赵子舒冷冷拒绝,「先让他去看恨儿。」
「陛下等着见儿媳妇,不能让陛下久等。」
儿媳妇三个字让向绍安大皱眉头,怎麽这儿的人说话一个比一个还不中听。
「我就偏要让他等。」声音沈了几分,赵子舒挑衅道:「你去向老头告状啊,去啊。」说着还双手叉腰挺直腰杆,一副你能拿我怎麽样的无赖状。
男人沈默,向绍安看见对方刚毅的下巴绷紧了,似乎隐忍怒气。
「你只有一盏茶的时间!」男子负气离去。
没想到对方会让步,赵子舒一呆,很快回过神来,「那咱们动作得快点了。」他重新举步往前走,速度比刚才快了许多。
向绍安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从他僵硬的背影可以看出他其实很後悔刚刚的一时冲动,不该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