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奢望雄性人类会懂得洗衣的方法,深色裤与白衬衫一起洗,无非是「有衣该洗一起洗,莫待无衣可穿时」习惯作祟,每逢洗衣非得把整个洗衣筒塞得满满的,满到运转时让我们打结在一起,毫无自由空间。
如果人类的尿液是酒精,那清洁剂就是毒品,擦拭在身上会有飘飘欲仙的错觉,若是整个身体浸入其间,极乐世界莫过於此。
可惜这样的福份并非每缕魂魄都能享受。目前洗衣机里也只有我和景玳的魂魄打滚,无魂附身的衣裤不断拍击我,洗衣粉与水结为连理後成为麻痹躯体的毒药,幸亏兼具迷魂效果,让见不到伤痕的痛楚减轻不少。
我放任裤身敞开,看著景玳束起宽长的身躯在水中钻动,他的动作像是要接近我……不,我发什麽疯?他大概是想要待在离我最远的地方,无奈洗衣水族声势强大,以为我们同有灵魂该归於同处,急著想把他拉到我身边。
好不容易熬到一轮结束,大量的洗衣水从水管离开,依经验可知待会只需跟单纯水族打交道。
正当我悠哉等待水退去,一股力量攫住我的腰带。
是吸满洗衣水的牛仔裤!
牛仔裤族虽是我们的近亲,我族管不著他们嗜水的癖好,最让我族诟病的是他们所臣服的对象。相信各位观众还记得太阳攻攻阳不挑,只要是水族成员就是他狩猎的对象。牛仔裤族简直是他专属的皮条客,每次总是抓住大量的水族像是献祭般呈给太阳攻攻。
原本牛仔裤的重量也够呛的了,本裤不过是纤纤薄布,哪来力量去小虾米对抗大鲸鱼?他抓他的水,我在洗衣机作水母漂,虽不至於其乐融融,好歹也算牛仔裤不犯内裤。
他的钮扣勾住我的腰带,竟牵引出一段线!
裁缝机的,是想把我分尸吗?
只想当条蓝白裤 09
大神啊大神,缝线抽离的内裤距离死期亦不远,看来儿臣不久就要去见您。
这样也好,省得整天跟景玳内裤瞪领带,情人成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我闭了闭眼,想著要尽快结束这场劫难。要是线抽得不够长,我的身体就这麽残废,与其苟活不如早点死去还来得省事。
这家内裤工厂这麽偷工减料,等我回到裤魂界,必定为其恶形恶状大书特书。
裤生自古谁无死,留取破布照飞机。
「帝谛!」
在我有了壮士断腕、从容赴义的心理准备,突然一道声音透过滚滚大水传了过来。
是谁唤出我灵魂的名字?
我看到景玳的身影,他修长的身躯在水中载浮载沉。
我就要死在他眼前了,他一定很高兴吧?原来他还记得我的名字,刚才假装不认识大概是後悔曾经与我相爱,他後悔跟我发下山盟海誓,我们等不到裤破领带烂,誓言何等脆弱,爱情根本不堪等待。
景玳挤进我和牛仔裤中间,他一端卷住我的腰,一端勾住不断抽离的线。
「线都抽了这麽多,你不需要急著拉。」我心灰意冷,何德何能可以被所爱的人这样怨恨?
「你这傻瓜!」他卷紧我的腰,揪得我生痛。
「如果我是傻瓜,那你就是烧烤围兜兜!」
薄薄的一片纸,仅有在吃烧肉的短短一两个小时的生命,用完後就被揉成纸团丢弃,同属他们领带族的一员。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若是以前的他必然会笑到在地上打滚成领结状,笑完还会乐得称赞我想像力丰富。
「笨帝谛,你一条裤也可以活得好好的,怎麽就这样让我为你担心,这样我如何能放心……」
一股无名火升上,我酸著道:「你要放心什麽?放心去跟那条行尸走牛仔裤狼狈为奸,助垃圾掩埋场为虐?你讨厌我就不要来招惹我,让我死得乾脆一点。」
景玳拉著我,拚命往牛仔裤身上游去,缝线不再抽离。他转了几个圈,将在水中漂流的线缠上自己,线勒得他的身躯紧紧深陷成数道痕。
「放开我!」
「不,我不放!」
他在发什麽神经?
「『尊贵的领带先生』,请您放开我。」想到他之前那样侮辱我,我既是悲伤又是愤怒。
「别乱动,再忍耐一下子,再转两圈就会开始脱水,待会就没事了。」
他用著极其温柔的口气说,听得我浑身不自在。
景玳,就算你说再多甜言蜜语,接受再多折磨,我都不会忘记你刚才是多麽无情。
我曾被线紧紧缠过,那股痛是几乎要将灵魂强行抽离本体,但因为身体无损,因此不会直接脱体。
景玳,我真恨透你,前一秒我发誓会永远记得要恨你,现在却希望你能安好无事。
「你都已经……不要这麽对我。」我痛哭著,挤压不断渗入体内的水。
水势已去,牛仔裤拉扯的力量也减缓不少,景玳筋疲力尽瘫在我身上,尾端残馀些许力量勾住我的裤脚。
「我真没用,幸好你没事,幸好……」景玳说了这些,就昏过去。
我累极了,强撑著精神等到脱完水,又等了好久好久,才等到光线透了进来,是纲纲打开洗衣盖,叫了一声才把我和景玳,连著牛仔裤拉出洗衣机外。
他拿剪刀剪断我身上抽出的线,再把景玳身上的线剪断,幸亏他的手还算灵巧,没多久景玳就恢复自由之身。而那条罪魁祸首,线跟钮扣缠得太紧,喀嚓一下就剪断他的命根子。
景玳被洗衣夹夹著晾乾,昏了一天才醒来。
纲纲和沈家豪去上课,我才刚跟水族道别完没多久,水族被调戏所发出的呻吟声犹在耳际,景玳动了动,我几乎以为是风的吹拂造成。
「帝谛……」
「弟你头啦!」
呸呸,我说这什麽话!
景玳楞了楞,落寞地撇过头。
他救了我,我不能忘恩负义。但我很清楚这是藉口,哪怕他吃饱饭用舌头剔牙,我也当他是对我笑。
我咳了一声打破冷场,「为什麽假装不认识我,却又救我?」
「不知道。」
「你以为说不知道就可以了吗?这样世界上就不需要消基会了!」
景玳抖了起来,他背过身去,洗衣夹不负我托,拚命让他转回来。他抽搐般的忍笑,原本棕色的肤色涨成猪肝红。
实在搞不懂他在想什麽。
「说我笨,你才是天底下最笨的领带,明明就爱本裤爱得要死,还想假装忘记,以为本裤没有你就会活不下去,想得真美。」
我愈说身体愈热,一定是太阳攻攻吃水族吃得不够尽兴,想榨乾我身上最後一滴汁液。
突然吹来一阵强风,几件衣服拍打我的背,扬起的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裤脚竟不受控制地往景玳方向去。他卡在我的双腿间,就像我放荡地夹著他,我想要解脱窘境,拚命扭动腿却更像急著缠住他。
裁缝机的,一定是阳不挑那老家伙跟他老相好北风的杰作,这两个老不修倒是一搭一唱。所谓不打不相识,千年前他们打赌要如何脱人衣服,阳不挑是脱衣界的霸主,北风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事情过後成了好朋友不说,北风呼呼吹,变态的阳不挑再用他的热度剥下对方的衣服,享受脱衣的快感。若是遇上像我这样三不五时揭他们疮疤、道他们是非的高等灵魂,逮到恶作剧的机会绝不会放过。
景玳没发现到我心里的纠结,露出楚楚可怜,我见犹怜的面容。
「帝谛,对不起,我一直记得你,一直好想好想你。当你死去时,恨不得能和你同归於尽,但我身不由己,生命的长短不是由我能决定,我好恨你走得那麽早,等待的日子太难熬,我不想再不断地等待,与其短暂的相聚,不如从来没有重逢过,免得日後回想更加难过。」
「为什麽叶大神要把你变成内裤,你还拒绝他?」
「就算我们同是内裤,相遇的机会何其渺茫?」
他泣涕哭诉,摆动身躯回应我被迫抬高的裤身,耐磨的布料摩擦我的胯下。
「喂,别哭了。有哪条领带像你强占了本裤的身体,还哭得像被夺了贞操?」
「我控制不了……」他苦叹一声,竟然晕了过去。
见鬼的他到底受了什麽刺激,要晕也是我晕,要哭也是我哭吧?
现在唯一可确认的只有他是因爱生恨,本裤虽无处处留情,该有的魅力自然不落裤後,招惹他如此爱恨交加,著实是罪过。
风在这时也停了,我的双脚得以放下,閒著无事看他的睡脸,不知他哪来的力气把藏在体内深处的水硬挤出来,现在还有泪痕留在布料的细纹上。
景玳说得对,我们重逢对彼此都没好处,内裤的生命相对领带短暂,何况我还被牛仔裤勾去半条命,幸亏这条身体还年轻,要是有点年纪的内裤遇上,除非动上大手术,裁缝师还得技术精湛,否则一条小命就这麽枉死。
但他当我是谁,我可是叶大神亲自捏塑,排名在前百位的嫡子。死亡又如何?就算领带灵魂和内裤灵魂的归处不同,只要人类有领带内裤的一天,我们就能一直遇到对方,比起只有一世记忆的人类,我们的爱情虽短,却是每一次寿命的全部时间能够爱著对方,等待不过
是沧海一粟。
灿烂若烟花般短暂而美丽的爱情,似那纷飞的樱雨,稍纵即逝,却是值得留存的永恒。
我不爱风花雪月,裤生的经历如此多采多姿,区区爱情是让我痛得多,但也不是裤生中唯一要事。
一直到我被太阳公公晒得乾瘪瘪,景玳仍未有清醒的迹象,倒是纲纲和沈家豪先回到家。
沈家豪把我从洗衣夹上取下,接著把已经晒乾的景玳也拿下,还有一条跟他同样外型但没有灵魂附身的领带也堆在我身上。
「你这条内裤都已经脱线了,要丢吗?」沈家豪捏著我的腰带举起手,在纲纲面前晃啊晃。
想不到我小蓝白这世的好命就到此为止,我来不及跟景玳告白,还来不及跟他在洗衣机中缠绵,接下来就要待在垃圾袋到垃圾掩埋场过完馀生。
纲纲摇头,他从沈家豪手里抓下我。
「小蓝白还很新耶,不能丢掉!」
不愧是本裤的主人,听这话说得多好。
沈小子你多学著点,这麽蠢怎麽配得上人家?虽然在知道你们俩根本不是情侣,还差点扭曲我身上的纹路,看你们这相处方式,去路上问十个,有十一个会说你们乾脆去把婚结一结……欸,哪个小子说我算术有问题,你没听过通识课学分都会超修,超过的就当占了学校便宜,每次都修两学分的修了四门课,要修第五门课看到那个新来的助理教授长得风流倜傥、娇美如花,哪怕他开的是不知底细的三学分课,还不是照样给他修下去。
人家说近水龙头先洗手,活会活标,死会也要来个大法术起死回生。
话扯远了,统计这门学科啊,你一次访问一对情侣,每个路人以为你假问卷真推销,避你避得差点撞到卖把噗的阿伯,好不容易访问了四对亲热亲到忘我的情侣,得到八个数据;没想到,迎面走来三人行看似有奸情焉,这三个样本要不要?当然要嘛!老板叫你去访问十个人,你拿了十一组数据回来也没什麽好奇怪的。
「都破成这样了,穿这个去上游泳课会被其他人笑啦!」
欸,同学啊,借问你们上游泳课都穿内裤吗?本裤已经不干推销很多年,还是要跟你们推荐防水牌泳裤,包您飞机从起飞到降落过程,所有制造的不明物体都能轻松收纳……
最近怎麽又换了助理?要知道要把一个助理从笨蛋训练成常人得费不少工夫,这新来的竟然把保险套的广告贴到泳裤老弟上。
只想当条蓝白裤 10完
纲纲嘴巴动了动,不光是沈小子听不到他在讲什麽,连本裤耳听八方也听不到他那比蚊子还小声的音量。
「……会骂。」
「什麽会骂?」
「我妈要是知道我没两天就洗坏内裤,会骂我住外面都乱花钱,下学期就不让我住外面了。」
原来护著我是怕不能跟沈小子同居啊……
「这内裤看起来很便宜,搞不好本来就很容易破,你妈知道不会怎样的啦!」
姓沈的,我都没怪你的牛仔裤杀裤未遂,给你几困线还以为能开内裤工厂了是吧?轮不到你来论断本裤的价值。
纲纲听了,我能感觉到他抓著我的手传来一阵心安。
好啦好啦,算我服了你们两小无猜,就让本裤当你们的红娘如何?
「可是……我妈每次买内裤都是买一堆,要是她说其他条都没洗坏该怎麽办?」
「你偷偷丢掉,她不会发现吧?」
「小蓝白这麽明显,要是少了一条一定会被我妈发现。」
姓沈的在窄小的房间踱来踱去,再次抓起我,将我丢到房间中唯一的衣橱里。
衣橱关上的那刻,我只听到……
「现在开始都不要穿,等到学期末带回家也不奇怪了吧?」
唉,我的命运就这样决定了。
人类真的很奇怪。
明明可以乾脆丢掉的东西,偏偏要把它放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像我以前有个女主人,就算到了大学还是会怕成绩单这种玩意,每学期末拦截了成绩单也不马上丢掉,总是藏在背包的暗袋里。有一次放长假回老家坐车时被偷了背包,到警局备案呀後,等到收假仍没找回背包,只好郁闷回学校上课。几个礼拜过去,家里接到警局电话,说是有人捡到一个背包,里面的证件都还在,只有千来元现金被拿走。
她妈妈领了背包回家,检查遗失的证件是否无缺,当然就看到那叠凄惨不堪的成绩单,还被小偷用红笔圈出不及格的分数,附注评语嘲笑她。
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母女因此失和,家庭产生裂痕,好不悲惨。
被丢到衣橱没什麽好担心,只要别被塞在角落,总有一天还是能离开。
衣橱内的水族比例相对外面高,他们在空中旅行累了,偶尔停落在我身上,觉得舒服也就直接定居。虽然时常有衣物出入衣柜,也不知几天过去了,始终不见景玳进来。即使我可以脱离本体到衣橱外閒晃,遇上景玳搞不好还要安抚他,想著觉得麻烦,我索性直接待在衣橱里当作休假。
少了大段缝线让我元气大伤,常常是一天昏睡上十多个小时,既然无事,整天睡觉也无妨。我太小看长时间待在狭小密闭空间会有的後遗症,本体缺乏运动的情况下,求生意志逐渐薄弱,精神也萎靡不振,即便是清醒著,也通常处於懒洋洋的状态。
毕竟你很难见到一条被剥夺使用价值的内裤,还会精神奕奕地期待每一天的到来。
「帝谛!」
你瞧,都闷到出现幻听。
「是我,景玳。」
天要亡我,连幻想症也出现了。
叶大神、阿弥弗驮、北无观世音菩萨、椰酥、阿啦、米勒佛、十七铜人外加方丈,您们行行好,本裤平生没做过什麽坏事,不过是爱说话了点,冤有头债有主,景玳的恨就让他的债主去承担,吾只是没没无名,养在衣柜无人知的贴身物,绝对不是那个帝什麽的。
一道光线透入,我忍不住眯起眼,是沈家豪打开衣橱。
「帝谛。」
沈兄,你要找弟弟请後退五步打开门,走到离你最近的服务台,告诉柜台小姐说你走失了,叫令弟赶快来领回你。
沈家豪拿起我,放在鼻前嗅闻。
弯断你家裁缝机的针!纲纲快点救我,你家那口子欲求不满、积欲成疾,现在连本裤都不放过,本裤清清白白还是条乾净的身子,怎麽可以任由变态糟蹋蹂躏?
混……混帐,你的嘴不要嘟过来,本裤的胯下是你能亲的吗?舌头更不行!
「亲爱的帝谛,我是景玳啊!」
沈混帐把我揉成一团,几乎要把我吞入口。
「你要是景玳,我就是叶大神。」
「当然是,帝谛是我的神、是我的亲亲宝贝,帝谛说是什麽就是什麽,我可爱的小帝禘大神万岁万岁万万岁!」
姑且不论那彷佛阳具崇拜者的说词,看沈混帐只差没有伏地膜拜,他的样子还真的跟景玳有几分相似。
「你……附身在沈家豪身上?」
我视线往下移,他穿著学校制服,衬衫前悬著景玳,却不见景玳的灵魂。
「唔……嗯,我太想帝谛了,禁不住违背蝴蝶结长老的祖训,附身人类的身体只为了见到你。主人每天上学都要戴上我,他从来不会把我收进衣橱,这衣橱一直不让我进来找你,不得已才出此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