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凌聪惠绝伦,闻弦歌知雅意,立刻察觉凤歌的为难,他双手叠在颈後,无奈地扯了扯嘴角,笑得十分勉强。
“世上的事,讲究一个缘字,我太过执著,让你见笑了!”
那麽骄傲不逊的人,低下头,喃喃地说出温婉自责的话,令闻者恻然。
凤歌可以揣测出,昔日的好友此刻有多麽难过,多麽灰心丧气。
他灵机一动,建议道:“宇凌,我们结拜为兄弟,好吗?”
宇凌沈默地凝视著他,意态阑珊:“何必呢,就算是亲父子,也会互相残杀,多一个结义兄弟作甚?”
凤歌哑然失笑,拍拍宇凌的肩膀,认真地许下一个诺言。
“我愿帮你,把失去的讨回来。”
宇凌眼底哀伤之色一闪而过,昂起头,神气活现地说:“哼哼,你还要任我鱼肉,陪我吃喝玩乐,过浪荡不羁的日子,以弥补我身心重创的损失。”
他擅於体察人心,知凤歌欲弥补报恩,便做出活跃开朗的模样,轻描淡写地带过过往的纠缠。
支撑了凤歌那麽多年的仇恨,到头来,竟是一个天大的误会,可是,被生活磨得坚硬的心,已无法回到最初的柔软。
凤歌只是微笑,半晌,他下定决心,坦然道:“我会尽量。”
尽力而为,便是无法承诺,有所保留。
宇凌沈住气,漫不经意地问:“你是顾虑他?”
这个“他”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凤歌诚恳地答:“是,我不愿冒险。”
宇凌缄默。
他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掌,眼冒金星,七窍流血,可是,他必须硬撑著,一点儿也不露声色。
隔了那麽久,美丽的回忆早就泛黄。
有谁,如他这麽痴,一辈子都惦念著同一个人。
窗外,寒风刺骨,房中烛光摇曳,静寂无声,两人的心湖泛起涟漪,滋味各异。
稍後,凤歌想起一个重要问题:“宇凌,我曾在齐王府见到一位男子,与我面目相似,他是谁?”
宇凌悻悻然:“与你面目相似之人,何止千万,我哪里知道。”
凤歌见他怄气,伸出左手,揉乱他的头发,“你啊,还是那麽任性。”
语气亲昵,并无芥蒂。
宇凌楞了一下,别过头:“不必理会我。”
多年来,他战战兢兢,步步为防,随时提防别人的陷害,再加上身份地位尊贵,一般人难以接近他,更不要说这麽放肆的举动。
不过,这样的凤歌,与他所熟悉的小彦无异,时光仿佛退回多年前,屋内洋溢著一种久别的温馨。
凤歌垂眸轻笑:“宇凌,生气了?”
“不,能与你重逢,我已心满意足。”
简单的几句话,低哑喃出,刹那间,只觉荡气回神。
凤歌暗自唏嘘,又闲聊了大半会,将宇凌安顿好,起身告辞。
第二天,他整装准备出门,宇凌摇著洒金扇,寻了过来,“我想出去散心。”
“你不怕人找麻烦?”
“有皇上的宠臣非烟相伴,谁敢为难我?”宇凌似真似假地调侃。他一袭亮湖绿色丝袍,头戴紫金束发冠,回复了林公子的潇洒样貌。
凤歌知他必有打算,想了想,爽快地邀请:“我去拜访一位老友,一起走吗?”
“带路。”
二人来到荣华堂药铺,不久,大理寺右推丞梁风应约而至。
凤歌为他们做了介绍,寒暄过後,梁风道:“我查到南霸天的消息,他扮作侍卫,藏身在其舅父万恒太尉府中。他十分狡猾,出府时必跟在万太尉身边,很难下手。”
宇凌好奇地问:“这人是谁,名字听上去倒威风。”
“是个无赖,在狱中与我做对,结下深仇大恨。”凤歌一言带过。
宇凌一听,眼微眯,神情变得森冷,“哦,有这麽厉害的角色,我倒要会会他。”
梁风不明状况,“万太尉全力庇护此恶贼,朝夕不离,不知林公子有何良策?”
宇凌轻摇纸扇,“太尉三公,确属朝中高官重臣,但也不是无法对付,我和非烟出马,应该能整治他。”
凤歌道:“我想活捉南霸天,杀了他不足以平愤。”
宇凌心领神会,扬起眉目,眼里闪过恶作剧的光彩:“好,我们先吓吓他,让他没好日子过。”
好像回到童年,两人互相交换一下眼色,异口同声地说:“今晚,太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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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礼勿攻 118
入夜时分,凤歌带著山氏两位暗卫,潜入太尉府。
宇凌不知用什麽方法,弄来一张府中地图,得意兮兮地紧随在後作参谋。
他们蒙面藏在後院,静候万恒回卧房。
宇凌靠在凤歌身边,一双爪子在对方身上摸摸蹭蹭,变著法子占便宜,好不风流快活。
凤歌侧头,冷冷地敲开那双手,压低声音警告:“别乱来。”
宇凌绷著笑脸,挑衅地捅了凤歌两手肘:“怎麽样,你不服啊?”
凤歌不语,露出鄙夷的神情。
宇凌老实了一会儿,凑到凤歌耳边问:“生命是什麽?”
“不知道,你说呢?”
这麽紧张的时刻,探讨人生哲理,好像有点奇怪。
“我觉得,由生到死,是一个圆。”
“真聪明。”
宇凌将下颌搁在凤歌的肩颈处,笑道:“我们的圆,能不能再相逢?”
凤歌撤回肩膀,瞥了他一眼,不予理会。
宇凌张扬霸道的个性爆发了,两手扣著对方的腰,眼冒凶光:“非烟,你敢反抗本王?看来你还没尝够我的霹雳手段……”
凤歌回手,扇了他的後脑勺一巴掌,嘴角上扬,止不住笑意。
“安静,万太尉往这里来了。”
宇凌被敲得发晕,小爪子不客气爬上凤歌的後颈,用力一拧,儿时斗气的昵称,就脱口而出:“猪头彦,竟然敢对我动手动脚,很不规矩!”
凤歌听了,笑著讨饶:“行了,凌霸王大人,办正事要紧。”
宇凌占足上风,这才光彩地收蓬落帆,勾著凤歌的脖子,恶声恶气地说:“你最好老实点,哼哼。”
说话间,万太尉一行已走近。
凤歌猫在暗处看得分明,侍卫群中高矮参差不齐,并无南霸天。
待万太尉回房就寝後,凤歌转过头,悄声建议:“去四处找找?”
宇凌沈思了一会儿,问:“他会躲去什麽地方,是既安全,又让人猜不到?”
“地牢,还有内宅女眷住处。”
“果然是个采花贼,思路与众不同。”一只色手揽上凤歌的肩膀,摸了两把,赶紧溜走。
凤歌懒理对方的调侃,吩咐山氏兄弟:“你们到地牢附近,看有无可疑之处。”
两人应诺而去。
宇凌想也不想,拉著凤歌的手往万夫人的住所疾奔。
凤歌提醒:“去妾室的偏院。”
“我明白,他一个男子,当然不会藏身在正室的闺房。”
他们俩来到某位美豔小妾之住所,远远望去,一队全副武装的铁甲军士,密密地把守四周,简直固若金汤,无处下手。
宇凌冷笑一声:“这家夥豔福不浅,万太尉把美女和精兵都给了他。”
凤歌静静地观察,心想,要突破这队兵甲,并非不可能,但是一旦与对方冲突,可能暴露身份,无法无声无息地带走南霸天,闹大了还会惊动大理寺。
何况,那人未必在里面,还是另觅良机较为妥当。
两人无功而返,宇凌掠过墙头时,忽然面露诡异笑容,抛出一粒霹雳雷火弹,轰然爆炸,威力十足,将後院房顶炸出一个大洞。
侍卫们大叫“有刺客”!紧张地来回巡查,场面很混乱。
凤歌吃了一惊,提著宇凌的衣领狂奔逃命。
宇凌趁此机会,趴在凤歌的背上,舒服又享受。
过了半响,他们脱离太尉府势力范围,凤歌一把甩掉背後的牛皮糖,不悦地问:“我的两名暗卫还未出府,你为何惊动对方?”
宇凌噙著凉凉的笑,跃过来重新伏在凤歌肩头,轻描淡写地说:“开个玩笑而已。他们若无自保的能力,活该丧命,有什麽可担忧的?”
凤歌皱起眉,惊觉时光流转,齐王变得狠毒无情,不知这是一种伪装面具,还是真性情已被污染。
他不觉有些怅然若失。
宇凌的眸子在暗夜里发著幽光,恍如狼科动物,让人不寒而栗,他的声音却温柔如春水,贴近凤歌优雅地低语:“傻小彦,我这麽做,是想吓吓南霸天,如果他胆怯乱了阵脚,才更容易收拾。”
凤歌转念一想,露出了笑容:“好主意,过几日就是皇家游园会,南霸天受此惊吓,说不出会寸步不离万太尉,若他们也出席的话,我就可以找个法子,正大光明地收拾他。”
宇凌见形势转化,把脸一沈,官威凌厉逼人:“非烟,本王的腿还没痊愈,今日为你舍身忘死,可你,你刚才居然摔我?”
凤歌奉陪他演戏,微笑著作了个揖:“那麽,我该如何补偿你?”
宇凌就等这句话,以灵猿攀树之矫健姿势,飞身跳到凤歌背上。
“背我回家,就像小时候一样。”
“你很重。”凤歌设法挣脱,一边讨价还价:“我扶你回去。”
心道,这小无赖方才腿脚利索,哪里有半分受伤迹象。
“快点,小彦,要不然我生气了。”
宇凌双手拢在凤歌的颈间,完全不给对方反悔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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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礼勿攻 119
凤歌叹了声,运功一掠数丈,他身姿曼妙,足不点地,如仙人月下漫步,即使背负了一个人,依然行动神速。
宇凌耳边风声乎乎,两旁的房屋不住刷刷後退,就像腾云驾雾一般,十分轻松愉快,不由赞叹道:“小彦,一年不见,你武功精进如斯。”
凤歌默然,回忆起那段可怕的日子。
“贯城黑牢,无晨昏之分,我每日静坐修习武学。”
宇凌冷然道:“我也是,当日发愿,一旦出狱,定要把这个世界闹个天翻地覆!”
“我那时在想,命运为何不公?”
“可怜的小彦!”
“我不惧怕死亡,却不甘心,辰家沈冤,仇人逍遥。”
“你的仇人,是我父皇?”
“他也害了你。”
宇凌陷入了沈默,将脸紧贴在凤歌的颈侧。
“小彦,请你别杀他。”
凤歌不语。
宇凌缓缓地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除此之外,随你怎麽做,我不会拦著。”
经历了那麽多年的分离,他不愿再起波澜。
两人回到月湾府中客房,宇凌转眼耍开洒金扇,守在门口:“不许走,你还没答应我。”
凤歌不为所动:“宇凌,请勿强人所难。”
宇凌的俊面蒙了一层寒雾,纸扇不紧不慢地摇著,金眸炯炯逼视对方。
“非烟,你将我父子二人化为禁脔,这等奇耻大辱,本王该如何奉还?”
凤歌一怔,脸上有点发热,坐在窗边没有作声。
眼前之人,对自己有情有义,却被采花夺贞,险些送命。这孽缘宿仇,纠结成一团乱麻。
垂眸间,姐姐惨白的容颜,浮现在脑海,他冷静下来,残忍地说:”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话音刚落,蜡烛噗的爆了一下,烛光大亮,为两人笼上了温暖的黄晕。
宇凌只觉胸中闷痛,仿佛万蚁钻心,酸楚麻痒难以倾述。他清瘦的身子站得笔直,在静夜中显得萧索。
“好,很好!你说得真好。”
他面上的戚色渐渐淡去,露出惯常的傲慢笑容,“时候已不早,君公子请回。”
凤歌一摔衣袖,迅速离去。
宇凌慢慢来到凤歌刚才的座位,坐了下来。椅背余温尚在,伊人已渺渺。
他眉目紧绷,不停地摇著纸扇,一直到凌晨。
第二天,凤歌起身後,张管家来报:“留香园的凌公子不见了。”
“知道了,有无留书?”
“未曾发现。”
这月湾府已留不住齐王的大驾。他会去哪里?
凤歌派人暗中出去寻找,宇凌好像从京城消失了一般,没有任何消息。
晚上临睡前,凤歌会去那间客房看一下。
宇凌再也没有现身。
凤歌耐心地等待,某天夜里,倦意袭来,他靠在宇凌房中的红木椅里睡著了。
清早,杜鹃啾啾鸣啼,将他唤醒。
窗外,一轮红日跃空,霞光万丈,将花园的小径镀上五彩绚豔的光芒,这一刻的美丽令人屏息。
他静静地欣赏美景,真希望,这样平和的心境,能够永驻。
可惜,好景不长。今日,他需陪伴圣驾参加皇家游园大会。
游园会通常在秋季,此次因故推迟,主办官员为讨好皇室,绞尽脑汁,办了冰灯比赛,将河中的原生冰采来,邀请能工巧匠进行创作,雕塑成千姿百态的冰雕作品,并点燃各色灯笼篝火,变幻出一个冰奇灯巧、玉砌银镶的梦幻世界。
凤歌寻了个借口,甩开皇帝,带著心腹山华等人四下观赏。
逛了一会儿,未能遇见万太尉。
一侧头,一袭湖绿色的锦袍闯入视线。那修长的身材,他十分熟悉,毕竟两人曾上演过“缠绵”床戏。
他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紧赶两步,从後方轻拍那人的肩膀,笑眯眯地唤道:“凌公子,别来无恙?”
那人回首,却是不认识的陌生面孔,他木然地横了一眼,便挣开凤歌,甩袖而去。
凤歌略作沈吟,吩咐随从:“我们追上去。”
他加快脚步,很快赶到那人身後。
冰灯园内人潮涌动,空气中弥漫著各种气味。凤歌有超级敏锐的嗅觉,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类似芍药和牡丹花,但多了一种醉人的奇香味,很像江湖上某个门派的迷魂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