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如月秋

      这是最新出的，即使我那个玩电动玩入迷的哥哥，也才买到SPS3，要是让他看见，保证高兴地要跳起来。
      我从抽屉里随便拿了一张盘，塞进去，带上游戏头盔，玩起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行工整的大字：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然后，我开始有意识了，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白茫茫的地方，周围有四扇门，门上分别刻着：世界、尽头、冷酷、仙境。
      我想了一会儿，推开“仙境”那扇门。

      门外是万丈高壑，我站在悬崖上眺望这个世界。
      天呈澄净的深蓝色，如一块巨大的水晶，白云在我脚下飘过，太阳明媚而耀眼。远处有大片深绿色的树林，小巧玲珑的村庄，整齐的田野，潺潺流过的小溪。
      温暖的风迎面吹拂，带来树林、泥土、鲜花还有炊烟的香味。
      那是多少年前有过的和平生活了？
      我顿时感到心旷神怡，胸中舒坦无比，我找到了心中理想的地方呢。

      在这一大片美丽的景色中，坐落在东南方的一座城堡引起了我的注意。
      它尖尖的堡顶高入云霄，堡身灰青色，很有中世纪的风味。
      但是我该怎么过去？
      反正是在游戏中，大概死不了的。这样想着，我不顾一切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哈哈，我笑起来，真的是很美妙的感觉！
      在太阳车上飞翔也不过如此吧？
      就在我坠到半山腰的时候，一朵白云飘来，托住了我，我就像坠落到棉花堆里一样，感到软绵绵的。
      云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么？真好。我躺在上面，懒洋洋地看天，不时打个滚，它载着我飞向城堡。

      穿过城堡的窗户，云将我放下来，自己飘走了。
      我打量着这城堡，青石墙壁，地上铺着红地毯，四周都是密封的，从窗口往外看，高得吓人。
      我在心里揣测这个游戏的用心。
      我也并非没有接触过游戏，有时哥哥会强拉我玩双人游戏。但是游戏一般都是解谜、杀死阻碍自己的人，或者是升级、寻找宝物之类的，但这里既没有人来妨碍我，也没有迷题让我解，更没有作为提示的藏宝图。

      我该怎么做？
      我开始寻找离开这里的方法。

      在一个房间里，我看到一面镜子。
      那房间里照例铺着鲜红的地毯，我走过去。
      这时，地板裂开，从地毯下钻处一条毒蛇，它“嘶嘶”地吐着红信子，朝我游来。
      我完全吓呆了，在猝不及防之下被它咬了一口，眼前顿时一片漆黑，我失去了意识。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回到了悬崖上，想起刚才的一幕，还觉得惊心动魄，同时也觉得不甘心，这次我快速返回了城堡。
      我从别的房间里搬来一张轻便的椅子，等毒蛇一出来，我就狠狠砸向它的七寸，它挣扎了几下，死去，很快腐烂，消失在这个空间。
      我走过去，来到那面镜子前。
      镜子里清楚地映出我的脸，不，应该说是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她”穿着那天晚上的黑色衣裙，微笑着，嘴唇一开一闭动着，讲着我听不见的话。在那一瞬间，我怀疑镜子不是真的。我伸出手，摸向它，是冷冰冰的触觉，镜子是真的。

      而镜子里的人儿并没有做和我一样的动作，“她”开始脱起衣服来。

      不要！我心里狂喊着，不要脱！
      但嘴像着魔似的说不出话来，我怔怔地立着。“她”一边脱一边眼波四流，脸上露出诱惑人的笑容，仿佛想要有人来抚摩“她”，亲吻“她”。
      衣服脱光了，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具美丽动人的胴体。“她”胸脯高耸，纤腰似乎只有盈盈一握，臀部丰满，大腿结实，小腿纤细。
      接下来，“她”开始自己抚摩起来，“她”媚眼如丝，脸上红晕晕的，玫瑰般的嘴唇轻张，一副享受的表情。

      那是我吗？
      不不！
      我拿来我杀死毒蛇的椅子，狠心把眼睛一闭，举起猛地向镜子砸去。
      意料之外的是，我没有听见镜子破碎的声音，只觉得椅子好象碰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我睁眼一看，镜中的人已经透出半个头来，“她”温柔地将椅子抱在怀里，椅子渐渐渗透到“她”身体里去，诡异地消失了。
      啊啊啊啊啊啊！
      我大为惊骇，尖叫起来，拔腿就想跑，可“她”一把拉住我，还是笑着，仿佛有什么欢快的事情。
      我奋力挣扎着，用手抓“她”，手却像遇到奶油一样，一抓之下就深陷其中，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很快，我就被“她”给吞没了。

      在失去意识前，我听见“她”在我耳边说：“我们合为一体吧。”

      此后，我数次回到那间屋子，想尽各种办法，如火烧、水淹、将镜子砸碎，把镜子从窗口扔下去等等，可是无论我怎么做，“她”还是有办法从镜子里面出来，将我融进“她”的身体里。

      最后，要不是述.逆言拔掉电源，我可能还在那个游戏里，和“她”争斗。
      我看表，原来已经是下午4点多了，我居然午饭都没吃。
      疲惫不堪地脱下头盔，听见他说：“今天还去你家拿课本吗？”
      “是的，去。”我强打起精神。

      在他的太阳车上，这次，我沉默着，顾不得享受风驰电掣带来的快感，只想刚才玩过的游戏。
      虽然已经努力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个游戏，用不着放心上，但我就是忍不住要想起来。
      它究竟是要告诉我什么？
      一个游戏，能够知道我内心深处的秘密，也太不简单了。
      而我，该怎么做才能逃脱“她”，才能不和“她”融为一体？

      注意到我的沉默，他开口：“今天你玩了什么游戏，那么入迷？我听管家说，你没吃午饭是吧？他们又听了我的话，不敢来打扰你。”
      “没什么。”我言不由衷，转了个话题，“你玩过那个叫〈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的游戏吗？”
      “没有。”他目不斜视，回答，“房间里的SPS4都是买给客人玩的，我从不碰游戏。世界上真实的东西那么多，都顾不过来了，还想到虚假的游戏？”
      “游戏也能提升智力哟。”我毫无意义地辩解。
      他笑笑，并不作声。

      到家，毫不意外地听到家人热情的招呼，那是我在这个家生活了好几年也没有享受到的。
      心中稍稍掠过几分嘲讽，随即开始收拾东西。
      述.逆言倒立刻和家人攀谈起来，他还说哥哥毕业后，可以去星洲经济工作，那可是一份优差呢，父母高兴地直搓手。
      我见东西拿得差不多了，就跟父母道别，我也想再跟他们说些什么，可一时之间居然发现无话可说。
      在一起生活了几年的人居然无话可说。
      回到车上，述开动引擎，说：“你和你父母间挺冷淡的嘛。”
      假装引擎声太大没听见，我朝向他，问：“你说什么？”眼中带着无辜的疑问。
      “没什么。”他不再言语。

      晚上，比邻星升起，它已经快要接近圆满，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还有两天要到我变成女人的日子。
      我并不是不徨然、不忐忑的。
      想过很多逃走的办法，但似乎一个都不可行。
      今天下午玩的游戏也给我很大的压力，我感到不安，我需要确定他的态度。

      我是不习惯被人追逐的，我希望自己永远处于主动的地位。
      然而，现在看来却只能妥协。
      我咬紧下唇，忖道，没有其他方法，只能妥协，再拖下去也无益，坦白是最快的解决途径。
      我下了决心。

      来到他房间前，我敲门：“不好意思，打扰了，但我有话要讲。”
      里面传来他的声音：“门没锁，进来吧。”
      我进去。他也还没睡，电脑开着，大概在处理什么文件吧。
      “有什么事情？”他道，“幸好你不是女孩子，否则这么晚进到男人的房里，可有些危险呢。怎么，睡不着吗，有心事？”
      我说：“是的。有件事情我不得不说。”
      他停止手上的动作，略微奇怪地凝视我。

      我迟疑片刻，开口：“再过两天比邻星就要弯向下方了。”
      他点点头：“是的，若你不是‘她’的话，你想回家可以，再在这里住下去也可以，随便你。”
      避无可避。
      我小心翼翼地挑拣着字眼：“你找到她后，想和她交往？”
      “是的。”他微笑了，仿佛想起了美好的事情，“虽然和她在一起只有一个晚上而已，但我却深深喜欢上了她。我以前从未体会过这种炽热的感情，它即使被称为‘爱’也不为过。那天以后，我找遍了东星洲所有的地方，也见不到她的踪影，所以，当我看到和她长得那么像的你的时候，我就在想，即使只有那么一线希望，我也要试试。”

      “你到底喜爱她的什么地方？她和你有一夜情，肯定和别的男人也会有，那样的女人你为什么还会要她？若是仅仅为外貌的话，以你的条件，很多比她更美的女人都会来投怀送抱。”我忍不住提出这个疑问。

      “的确不仅仅是外貌，而是她的眼睛。”
      他回忆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些惘然，但却很快乐。
      “眼睛？”
      “不，确切来说，是她的神态。”他缓缓说道，“她真是个奇妙的女郎，虽然她坐上我的太阳车时很开心，而且很快乐，后来在旅馆里的时候也表现得热情奔放大胆，似乎是个不用担心，很好看破心思的人，但我看她的表情有时怔仲，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她的眼中仿佛也在渴望着什么，很惹人怜爱。我就是被她的这种神态吸引，等我发现自己一连几天都去我和她初遇的地方，想见到她时，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爱上她了。”

      “你的爱与性别有关？”我问，“若她是男人，你也会爱她么？”
      “她是女人，是我早已经确认过了，因此不存在这种问题。”
      “你不是怀疑我吗？要是我是她的话，你会爱那样的她？两种性别同时存在的她，你不是觉得恶心么？”不知不觉，我激动起来。
      “是的，要是她真的是哈纳玛琦的后裔，我会找到神官，为她举行成人仪式，让她成为真正的女人。”

      “不不。”我叫起来，“要是我不愿意呢？我不愿意变成女人！”
      这时，四周突然间安静下来，也许这只是我的错觉。
      他并不惊异，静静地看我，开口：“你终于承认了。”
      “是的。”我说，“我不得不承认，而你早就猜到了？”
      “不错，不过那时还有待确认。”他伸出手，摸我的脸，这次我没有把他推开。“毕竟，你这样直直疼到我心里的表情神态，我只在你和她身上见到。”
      “求你，我真的不要变成女人。”
      “为什么？”
      “那个身体已经被玷污，我遇到你的时候早已不是纯洁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