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水无香----墨式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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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的一声,石壁的一角被大水冲塌,翻滚的洪水像猛兽一样向著两个人扑来,将两个人吞噬掉。白羽摘把他护在自己和石墙之间,一块巨大的石头顺著水流砸来,他脊背一抖,硬生生挺过了那一击,额角却已鲜血淋漓。
血水顺著鬓发流下来,白羽摘看著墨云翻,心头一片安静。

“他们都说我傻,我是傻,可那又怎麽样呢?
“什麽活佛,什麽天魔教少教主,我都不想要,我只求……求你平安喜乐。”
手指颤巍巍地伸出来,抚著墨云翻苍白的面颊,白羽摘把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
因为你是唯一个透过了活佛的光辉、透过了蓝子桥的面相,注意到了藏在层层包裹下这个白羽摘的人啊……

嘴唇忽然传来一阵痛。
白羽摘猛地抬起眼睫,看到墨云翻微微睁开的双眼。
“是你。”他说。
“……是我。”
“这次,我再也不会认错人了,白羽摘。”

 


真水无香【修改】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生死无话

 

大水铺天盖地的涌来,吞噬掉这座古墓里的一切。金莲裳也好,金蕊碎也好,风雅颂也好,苗疆的宝藏的也好,僵尸也好,傀儡也好,痴也好,怨也好,爱也好,恨也好,这一切的一切,都已被滔天大水冲垮。在下一个大浪打来之前,白羽摘望著墨云翻的眼,在他的瞳孔中看到了流著眼泪的自己。
他一声叹息,扑上去,狠狠地吻住了墨云翻。

洪水渗透石门,滴滴答答的落在锺乳石上,复又沿著狰狞的石壁缓缓流入岩底的暗河中。这个时候的外面,或许是该下来雨了。细细密密的,打湿少年男女们身上的衣,也一同湿了落花。
黄轻寒想起家中的木格子窗,扫过格子窗落在地上的细雨。
还有那年小小的、踩著雨珠儿跳来跳去的蓝子桥。
这些记忆积累下来要靠多少年,而遗忘,又需要多年呢?
黄轻寒回答不出。
一朝一暮,如今道来,早已是累累伤痕。
他摸了摸蓝子桥的额头,温柔地笑著,喉管被咬断,鲜血喷出尺高,让他说起来话来咳嗽不止,甚至带著气息的嘶嘶声,可这些都没办法让他看起来有一丝一毫的悲伤,他低声问著:“子桥,这一次,你还会觉得饿麽?”
耳边不断传来的咀嚼声昭示了他的餍足,黄轻寒满意地笑著,他的手慢慢地从蓝子桥的腰上滑落。当墓室的大门被洪水冲垮时,蓝子桥早已腐烂的眼眶里流下一滴泪,如同藐小的生命。

那日他们四个人立在夕阳中,倾斜的日头把他们的影子一路拉到天边,他们一个来自遥远的日喀则,一个来自江湖,一个来自富贵人家,还有一个离了苗疆、却又到苗疆,少年意气,豪情风发,原以为天高海阔,几曾想过寻到最後,终究敌不过“生死”二字。

波涛滚滚,无情地拍打著山洞的岩壁。
白羽摘睁开了双眼,任凭身体一点点在水中沈没,而墨云翻才刚刚睁开的眼睛也再次闭合上了。白羽摘分开水波,用力抱住了他。血水从两个人的伤口漫开,把这滔天大水染成浅淡的粉红色。
也许就在这一刻,过往的一切的怨恨都已苍白暗淡了。
大水一个浪头接一个浪头打来,两个人交缠手指即将水流冲开时,山洞的一边忽然崩塌,水流拧成一个漩涡,急速倾斜而出。
白羽摘拉住再次陷入昏迷的墨云翻,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漩涡冲出山洞,蓦然一个落差,急忙用自己的身体护他。後背似乎砸上了什麽石块,後心一阵剧痛,一心血便再也忍不住,呕了出来。
头顶的水光轻轻浅浅地荡漾著,像是旧日家乡的积雪,宁静安详。
失去神智前,白羽摘笑了笑。
还好,我还抓著他的手。
他想。

再醒来,眼前已是一片光明。
在黑暗中待得太久,蓦然的光明,让他有点不适应。
“醒了!少主人醒了!”
篝火霹雳啪啦的响著,天上飘著小雨,油纸伞罩在头上,有人送来了热汤,有人献上干净的衣服,又有人熟练的为他裹伤。无数张似熟悉又似陌生的脸凑在面前欢呼著,白羽摘茫然地看著他们,神智仍有些恍惚。
撑著油纸伞的紫衣姑娘缓步走上来,向著衣衫狼狈的他盈盈一拜:“少主人,云歌来迟。”
其他的人也随之一同伏低了身体,用虔诚的姿态叩拜著他:“属下恭迎小活佛。”
面前的这些人哪一个都是旧日相识,可离开家乡不过短短一年多,再见了当年的礼仪,仍然不禁有些恍然如梦。
“这是……”
云歌帮白羽摘的盖上一条毛毯:“少主人,你吓死云歌了,我差点以为你再也醒不来了。”
温度自指尖传来,白羽摘打了个哆嗦,这才如梦初醒。他一把抓住了云歌的衣袖:“云翻!云翻在哪里?!”
紫云歌拍了拍他的手,指著不远处的一间小棚:“少主人放心,他就在那边,目前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一直悬著的心忽然放下,白羽摘舒了口气,突然之间,心念一动,又惊叫了起来:“云歌,还有黄公子!黄公子呢?!”
这一次紫云歌没有说话。
雨水落在油纸伞上,复又顺著纸伞的边缘滚落了下来,白羽摘合上了眼。
对,我明白。
他们好不容易相聚了,黄公子又怎会愿意再次离开蓝三公子呢……?

心头似是平静,又似是失落,空荡荡的无可著落,白羽摘向紫云歌伸了伸手:“云歌,扶我一下,可以麽?”
紫云歌搀著他站了起来:“少主人?”
“我想去看看云翻。”
“……好。”过了很久,紫云歌才点头。

脚下仍然虚浮,不过短短的几步路,白羽摘走起来却仍旧如同千里之远,身边的几个随侍急忙过来一同扶他,都被他挥开了。
用些芭蕉叶搭建起来的芭蕉叶下,墨云翻安静地睡著,脸色仍旧一片惨白。
白羽摘扑了上去,伸手切他的脉,只觉掌下脉搏如同虚无,几乎摸不出跳动了。忽然悲从中来,眼泪滚落在墨云翻的面颊上:“……是我害了他。”
“少主人,生死有命,不是你的错。”
“可是,云歌,云歌……若不是我当初用心血饲养情蛊时错过了时辰,如今他又怎会如此?”白羽摘伏低身,一枚玳瑁扳指从他忽从怀中滚落出来,掉在地上,转了一个圈,便安静不动了。白羽摘伸手拣起那枚扳指,指节握得发白。
一枚玳瑁扳指,一句百多个多情。
他缓缓握住那枚扳指,把它放在心口处:“云歌,咱们天魔教最讲情意,对不对?”
“少主人,你这是……?”
眼泪落在攥成拳的手上,白羽摘微微点头:“……是了,就像黄公子和蓝三公子一样,若是墨云翻死了,我把这条命陪给他好了。”

“云翻哥哥不会死的。”
有个女孩子银铃也似的声音忽然出现。
这把熟悉的声音让白羽摘一怔,下意识地将墨云翻保在身後。在天魔教的人群之中,分开了一条道路,有一个苗人衣裳的小姑娘少女坐在轮椅上,从人群外缓慢而来。
“是她带的路。”紫云歌轻声说。
小小的苗人少女膝盖上放著一把火红的山茶花,笑容干净美丽,这个世界上,最後的一个“金莲裳”。
白羽摘不解:“可是,她……”
“你放心,我与其他的金莲裳不同,”蓝衣少女摆弄著手中的山茶花,“我恨墨云翻,也怨墨云翻,可我却不想杀他。”
“为什麽?”
“……因为,我是真的爱他,比所有人都深的爱著他。”她说著,已经来到了墨云翻身边,凑过来,看著他青白的脸色,“人心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我原以为,我更想他死。”
“金姑娘,你们的恩怨到此为止吧,我不会让你杀他的。”
金莲裳抱著红山茶,眼睫垂落下来:“我原以为,我更想他死,可是……现在我一想到他会跟我一样没有温度四肢冰凉,坠入魔道、变成傀儡,我又不想他死了。”
“金姑娘,你……”
攥著花枝的手指收紧,花枝上的小刺扎进肉里,小姑娘咬著嘴唇:“你会好好爱他,对吧?”
白羽摘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的望著她。
“奇怪,为什麽你要这种怜悯的目光看著我呢?”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的,那日你给他下情蛊的时候,你并不晓得那是情蛊。”
“现在再说这些有什麽意义?”莲裳扯著花瓣,“我们苗疆的人,爱了就是爱了,不会作伪,不会掩饰,不会退却,就算是巧取豪夺也会把对方握在掌心中。所以那日就算晓得,为了留你在身边,我也照样会把毒蛊下在汤中。因为,我宁愿他继续恨我。”
红色的花瓣落在地上。
小姑娘抬起头,望著山间浓密的树林,那少年时的三个人形影不离终成过去,一错之後,便再也寻不回了。
“喂,小活佛?”
“怎麽?”
“你说……如果当年我没有死,是不是如今的结果终究会不同呢?”
“……我不知道。”白羽摘如实摇头。
“说的也是,我已经死了七年了啊……时间真是漫长。”金莲裳丢掉光秃秃的杜鹃花枝,眨眼间,五指成爪,插入了自己的胸口。
“金姑娘,你……!”白羽摘惊叫一声,正要伸手拉住金莲衣裳,却被她脸上俏皮地笑容震撼住了。
腥臭的血水从心口流下来,金莲裳笑出了眼泪:“嘿嘿,哥哥啊,下辈子我再也不要爱墨云翻这个小子了,我要好好爱著你、陪著你。你……高兴麽?”心脏被从胸口拉了出来,在那染满脓血的手指中间,不是蛊虫,躺著一朵缠绕著发丝的山茶花。
白羽摘猜不出,或许连墨云翻永远也猜不出,当日金蕊碎究竟是怀著什麽样的心思,用这朵一碰就会碎掉的娇媚山花代替了蛊虫。
金莲裳用最後的力气将山茶花的发丝解开,然後把那花送到了白羽摘面前:“给他吃了这个吧,这样,情蛊就再也不会发作了。”
说著轻轻合上了眼。
嗤的一声,就像花开的一瞬间。山茶花掉落在地,小小的蓝衣少女不见了踪影,在原本金莲裳所在之处,多出一具傀儡木偶。
白羽摘俯身捡起山茶花,放在嘴边虔诚地吻了吻。

夜里用那山茶花熬了浓浓一碗汤药给墨云翻灌了下去,汤药刚一入肚,他那原本几乎消失的脉搏便逐渐恢复起来。
原来情蛊的解药,是施蛊者的心啊。
白羽摘握著墨云翻的手,有些迷茫地想著。他手中的油纸伞轻轻转动,伞面上红色曼陀罗花妖娆地盛开著。雨丝扫过,微微晕开,道不尽的风流妩媚。
紫云歌在他身後站定:“少主人……”
“云歌?”白羽摘转头看她。
“我们明日启程回家。”
“明日?”白羽摘一怔,“这麽快?!可是云翻他现在还没醒。”
“先是黄轻寒,再是墨云翻,少主人,你为什麽一直那麽傻呢?”
白羽摘抓头头,有些羞赧地偏头笑著:“其实……黄公子教了我很多,我已经不那麽傻了。”
紫云歌叹了口气:“可是少主人,家里的人早就等您急了。教主的脾气您也知道,您若再行耽搁,怕是对墨云翻也不利。何况,难道还要您违背自己当日立下的誓言麽?”
“我……”白羽摘低头看著墨云翻,“可是,我怕他醒了找不著我。”
“那就这样吧,我请手下的青梅姑娘代为照看墨云翻,你留封信给他。咱们先回去,等他养好伤,让他自己来找你。”
“啊!让他自己来?那多远啊?”
“他若有心,又怎会怕远?难道少主人还要带个男人回去,跟教主说这是自己与之断袖之人麽?”
白羽摘垂下头:“……说的也是。”
手,在墨云翻的手上握了一握。
白羽摘笑了笑。
那时候安静的跟在墨云翻的身後,看著他倔强的背脊,虽然觉得痛苦,却又有一点点甜蜜的滋味。不必费心细思量,已萦绕心头。
你是天上的雄鹰,我会不束缚你。
可若是你哪天累了乏了,或者哪天得罪了江湖豪杰,就来找我吧。

清晨时分,雨停了,云开雾散。
紫云歌扶著白羽摘上了轿子,起轿後,仍旧最後望了一眼墨云翻的所在。厚大的芭蕉叶子正好遮住他的身体,白羽摘看不到他,心头顿时微有些不安。
那名为青梅的少女就抿嘴微笑:“真是女大不中留,少主人你连短暂的分离都舍不得麽?”
一下子面红过耳:“青梅,你不要胡说。”
“好啦,好啦,少主人,你也别含羞。”青梅笑著,帮白羽摘放下轿帘,“信我一定带到。不但把信带到,他醒了後,我还一定做到一天催他三次去找你。”
轿内沈默了一阵,忽然传来急促不安地声音:“你千万别催他,他最恨别人罗嗦。”
“好了,好了,知道了……”青梅姑娘笑成一片。

大队人马逐渐从山林间消失掉。
青梅姑娘目送他们走远,这才回到墨云翻的所在之处,望著面前仍旧昏睡的人,她笑得越发妩媚。
有个身著江南服饰的人走到她身後。
青梅回过头来。
那人说:“蓝大侠听说了自己儿子被这些天魔教的妖人害死,悲伤欲绝,现在重金悬赏天魔教妖人白羽摘。”
“是,明白了。”青梅点头。
“当然,要活的。”
“是。”
美丽的姑娘笑著,把白羽摘留下的信撕成碎片,丢进了篝火之中。

行了五天的路,出了湘西苗疆。
向西又行了一日,才找到了汉人的客栈。夜里众人投宿,睡得好梦正酣时,白羽摘忽被一声尖叫吵醒,张开手掌一看,不知是谁断了一截的手指正落在他掌心了。
再想四周望去时,只见周围净是些肉体的残片。
他微惊,挣扎著下床,正要呼人询问,客栈的门却被踹开了。一名下属跌跌撞撞跑进来,大声喊著:“少主人,快逃!我们被包围了,快……”
话还没说完,已被当胸一剑扎穿了心脏,持著剑的人竟是先前留在墨云翻身畔的青梅姑娘。
鲜血溅在白羽摘脸上,他惊恐的睁大了眼睛。而青梅则抽出了剑,任凭血水随意滴落在木板地上,她有些低声的说道:“少主人,那蓝三公子因你而死,如今你一人抵一命,也算公平了,不是麽?”
见她提剑而来,白羽摘向後挪了一步。
“少主人,你可知道,若有你在手中,天魔教也自然会归顺於中原武林?”
锋利的剑锋在面颊上滑过,青梅笑得有些志在必得。
铮的一声剑鸣,紫云歌持剑入内,挑开青梅手中的宝剑,单手一拉白羽摘:“少主人,我们走……”
客栈上下,上百名江湖子弟将著他们围得水泄不通。几个残存的天魔教教徒,手持兵器,被围在当中。若是在平日,白羽摘定然不怕的。可是他的活佛之血已失,武功也没了,此刻便是人家砧板上的鱼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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