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他根本没学过舞蹈,是被偶尔经过的老师从树上揪下来的。出众的身体条件是上天的恩赐,只会做几节广播体操的肖磊给连哄带骗地带进了舞蹈教室。
肖磊用胳膊肘撞撞他,不满的嘟囔:「你又笑!那时候是谁站在那丢脸的哭啊!」
严锐索性笑出了声,刚来的时候那个野小子根本不适应严苛的教学,常常上课的时候,老师得先把他从树上揪下来。
严锐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天上课,老师把他带到自己身边:「严锐,基本功方面你带带他,以后他就跟著你了。」身边一片寂静。为什么要我带那个笨蛋?每次上课都是我给他做示范,每次都要分出精力教他!他还要跟著我!委屈和愤怒在瞬间爆发,小小的严锐挺直的站著嚎啕痛哭。所有的老师和同学都尴尬地看著这场突如其来又谁都知道原因的大哭。
「你别哭,我是好人。我不欺负你。」被哭毛了手脚的肖磊慌乱的围著严锐转圈,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这个仿佛是透明水晶一样的男孩子不再哭。那个混乱的场景就像发生在昨天。
「你知道吗?刚来的时候我真不想学了,什么破舞蹈,疼得要死枯燥的要命。可是那次我看见你一个人在那练功,腿搬到耳根,脚背绷起来,弯弯的像月牙。好漂亮!太阳光照在你身上,像一座雕像。那时候我就想,我也要这样。这才是舞者,世界上最美的人。」
严锐的眼睛有道光芒划过,所以后来他会躲到没人的地方咬著牙练。脚肿到穿不上鞋子还是要跳。天生的好条件让老师看中了他,不服输的性格造就了他,六年的时间把他托了起来,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了。
「你现在成功了,孔雀!」
他是那只孔雀,斑斓夺目的骄傲孔雀,虽然初生的时候并不美丽,但是谁也无法忽略他现在的璀璨光芒。
肖磊咬著嘴唇踢了踢他,「别人叫也就算了你也叫!我就那么像只鸟啊!」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寂静的屋子里只听得见窗外草虫的吟唱。肖磊站起来关了灯,月亮的光照进来,照在严锐的面颊上,白皙的面颊似乎是透明的。走到严锐跟前,挨著他的肩膀坐下来。两个人并没有靠在一起,却可以分明的感受著从对方身体里传出的温热气息。
「月亮真好,你猜我现在最想干什么?」肖磊笑嘻嘻的看著严锐的侧睑,严锐低著头摆弄著裤脚上的带子,低声说:「我怎么知道?你的花样永远都猜不到。」
「你根本也没猜过吧!」带著点幽怨的口气让严锐惊讶的抬头看了他—眼,又迅速的低了头。那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严锐努力的告诚著自己。默不作声,手指缠绕著裤腿上的带子,收紧又放开。
「其实我就想跟你这样坐著,什么都不说也好。」肖磊没多少底气似的说著,声音也刚刚够严锐听见。严锐没说话,只是脸上有点热。你喜欢,就坐著吧!
少年人的心跳本来就容易紊乱,何况又加上月色撩人。
第二章
回到宿舍里,已经很晚了。严锐走到白己床边换衣服准备洗澡。
同屋的陈晓正对著电脑忙,看见他进来嘟囔了一句:「你干嘛去了现在才回来?」
严锐有点心虚的胡乱答应著,心有点跳的失常。刚才在练功房里,两个人默默的坐著,有那么一刻甚至想,就这样到人生落幕也不错。蓦的脸—红,严锐迅速地脱下身上的衣服顺便盖住了脸。
天气热,陈晓只穿著一条短裤,赤裸的上身正对著电脑的摄影镜头。
隔壁的小门开了,肖磊拎著带回来的食物朝陈晓晃了晃:「陈晓,吃吗?给你带回来的。」
陈晓头都没回:「不吃,没空。」
肖磊靠在门框上看著他:「你就成天的玩这个吧!那天真把你魂勾了!」
陈晓笑眯眯的回嘴:「这叫正当爱好!我…」
「天啊!快来看!」突然的惊呼吓得正脱了半截衣服的严锐一抖,陈晓激动得指著电脑:「她她她……脱了!」
电脑上,视频里的女孩竟然真的撩起上衣,露出了蕾丝胸罩。
肖磊「嗷」的一声扑了过去:「你小子怎么弄的?身材真好!」
「这就叫公平交易,没看见我都出卖上半身了吗?嘿你别挤,你挡著我了混蛋…」
两个人在电脑跟前挤成—堆,脑袋都快扎到萤幕里去了。
严锐把换下来的衣服放进盆里,默默地走出去了。
公用的浴室里只有严锐一个人,哗哗的水龙头里是冰冷的水柱。虽然是夏天,还是被激得浑身一哆嗦。严锐深深地吸口气,胸口里滚烫的东西渐渐的冷却下来。
阳光照进通透的大玻璃窗,地板上反射出点点的亮光。很多地方被舞鞋和赤脚磨得消退了漆色,学生们就在地板轻轻的咚咚声里一遍一遍的重复著枯燥的练习。
十几个男生分成两排,两个两个的做著「双飞燕」,那种双腿平开双臂平伸,平地跃起的大跳动作。男子舞步中充满力度相美感的动作,不仅需要完美的软开度还要高飘的弹跳。
这个动作肖磊一直都是示范者。严锐就站在他后面,看著肖磊腾起的身体霸道的在空中做一个明显的停顿,深深地吸口气。
该自己了。预备、踏步、起跳。严锐屏住呼吸腾空而起,看著镜子里修长的双腿一字分开高高跃起,从脚尖到大腿完美无缺。严锐不动声色的抿一下嘴角,还可以。
「前天的比赛你们看到那个藏族女孩了没有?连著做了十几个双飞燕!个个够水准!男子版的动作现在被女孩子们用得炉火纯青,你们不下死功夫练怎么出去见人!」老师刘誉背著手吼著。这些孩子都是高材生里的高材生,但是还是要狠下心肠的去敲打,为了他们可以飞得更高。
十几个双飞燕连著做不是闹著玩的,也就是那个藏族女孩有这样的强悍体力吧!严锐暗暗挑挑眉毛,当时看的时候真有点吐舌头的。现在的女孩不得了。如果自己做的话,不知道是不是也能气不长出。
「男子动作让女孩做了,还要我们干嘛?」
「干脆我们做女子版的,大家公平交换。」
窃窃私语声引起一阵爆笑,刘誉老师一皱眉:「好啊!能练出来算你们本事!练不出来就好好地给我加强腿上功夫!」
肖磊悄悄的用眼角瞄了一下身后的严锐,面无表情的他正在压著手腕准备下一组练习。
严锐的很多动作都是女子版的,规格之高之完美不是一般的女演员可以比的。
那种介乎刚柔之间的迅疾凌厉,行云流水不露痕迹的变化,有一种击中人心的力量。
「肖磊,严锐,你们俩过来。」刘老师点手叫著,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走了过去。
「十月份有个很重要的演出,需要一个双人舞。胡老师有一个新作品,挺适合你们。决定交给你们俩了。从明天起,你们就加紧排练,我跟著你们。」看著最心爱的两个孩子,刘誉很是有点骄傲。舞蹈学院里最出色的两个孩子都出在自己手里,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夸耀的?
「真的?太好了!谢谢老师,是什么题材啊?明天就开始吗?」肖磊乐颠颠的,嬉皮笑脸的挽著刘老师的胳膊问。能够排练新舞蹈是很难得的,尤其是很少见的男子双人舞。
这几年除了群舞以外,两个人还从没有过真正的双人舞。抿抿嘴唇,严锐低下头解自己手腕上的护带。
这—次,终于可以不用作对手。其实我更想,和你联袂而舞。
「录音带在这里,今天先好好熟悉一下音乐。明天早晨去排练厅。你们俩的技术我信得过,重要的就是感觉和配合。」
宿舍楼的灯光基本上都熄灭了,只有少数的几个寝室还亮著微弱的光。旁边的陈晓已经睡了,严锐斜靠在床上,耳朵里塞著耳机。
新舞蹈的音乐很有古典气息,埙的加入平添了一些肃杀的气氛,自然的使人联想到了古战场。半眯著眼睛听,一边把药油倒在手心里,按摩旧伤复发的手腕。大概是前一段时间练得太狠了,手腕上的旧伤再次发作,疼得翻不转。腰上也出现问题了,真是麻烦!
耳朵上的耳机被摘掉一只,严锐抬起眼睛,肖磊只穿著一条练功短裤也挤到床上来。在严锐对面的空地方坐下来,懒懒的靠在墙上。
什么时候了还跑过来?严锐没说话,只是白了他一眼。肖磊挑衅似的用光脚尖踢了踢严锐的腿,把那只耳机塞到自己的耳朵里。
大概是刚刚洗完澡,肖磊的身上还有残留的水珠没有擦干,坚实的胸背线条流畅清晰,光滑的大腿上流线型的肌肉线条清晰地显露著。严锐向后缩了缩身体,肖磊的身上像个小火炉,散发的热量不用紧贴著都可以感觉得到,现在还是夏天呢!
涂完药油,严锐用护带把手腕缠上。肖磊伸手把药油拿过来,小声地:「趴下。」
严锐扁扁嘴,顺从的趴在枕头上。肖磊伸手把他的背心撩起来推到肩膀上,露出光洁的背。把油倒在手心里,一点一点的抹在腰上,然后两只手慢慢的推。
腰伤几乎是舞者的职业病,肌肉骨骼在不堪重负之后,必然得以痛苦的形式提出抗议。看到在练功的时候腰最好的严锐小心翼翼的扶著把杆下腰的时候,肖磊知道,他是疼得够呛了。严锐很瘦,肖磊的两只手几乎可以把他的腰围起来。慢慢的推著,就是这么细的腰在做软翻的时候几乎可以贴到头上。真怀疑他的骨骼构成是不是和别人不一样!
「要不跟刘老师说一声,你歇几天?」肖磊跪在他身边,俯下身子贴著他的耳边说。
热热的气流弄得耳朵很痒,严锐摇摇头:「没事,小问题。过两天就好了。」
肖磊无奈的摇摇头,手上加了些力度,严锐痛苦的哼了一声。药油走过的地方火辣辣的,酸疼紧绷的肌肉被恰到好处的揉捻推拿著,渐渐的松散开。
手上不再使劲了,慢慢的抚摸著。肖磊自己也躺在他身边,小声地说著话。背上热热的手很舒服,严锐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开始还出一声,后来就一声不出了。
睡的真快,伺候得你舒服了是不是?肖磊笑著伸出两个手指头想插到他鼻孔里给他做猪头,想想又放下来。算了,爱睡觉的小猪,让他睡吧!
把背心拉下来盖住赤裸的腰,看看呼吸轻浅已经闭上眼睛睡著了的严锐,肖磊小心地把耳机从他头上摘下来,放在枕头边上。关上了床头灯。
过了一会,严锐睁开了眼睛。刚才肖磊的手一离开腰就已经醒了,本来想继续睡的,可是竟然再也睡不著了。不想动,尽管这样趴著睡很累。腰上还是热热的,残留著方才的感觉。轻吐口气,严锐伸出手把耳机拿过来,听听《青鸟》吧,也许会平静下来。总要继续睡啊,明天还要排练呢!
浓重的黑暗里渐渐溶出翠绿,—片深莽的竹林就在那里。淡淡的雾气在林间缠绕,清冷寂静。这是哪里?严锐躯使著自己奔跑著寻找著,曾经的世界已经无影无踪,过去的世界也无从追问,只有苍茫的竹林,只有深重的翠绿。若有似无的—个绿色身影远远的站著,背对著自己的影子颀长纤细,薄如蝉翼的轻纱层层叠叠如同青鸟的翅膀。似乎在召唤,似乎在等待,明明白白的看得到他但却淡的如同晨雾。
想要接近却总是如同追日一般虚无。
发不出声音的严锐静静地站著,看著那个淡淡的影子。悲伤就这样涌上心头,重重的压住了他。
严锐醒了,窗外的晨光还没有完全照进来。胸口的疼依然在,严锐知道自己必须马上起来,不然梦中的凄伤会一直压著他,难以摆脱。多少次了,会梦到那片竹林,还有那个欲语还休的绿色身影。从没有真切的看清过他,却每一次都真切地感受了他的悲伤。也许是心有所想吧,梦里的那个人或许就是自己说不出口的感伤。
枕头上有一小片湿湿的痕迹,严锐默默地把枕头翻了个面。
悄悄的起身,严锐用冷水洗了洗脸,换上鞋就跑下了楼。学校里的花草很繁盛,清晨的露珠顶在花心里,诱人的绽放著。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四肢的运动上,严锐呼吸著早上的清新空气,努力的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一个梦而已。
当学校的起床钟敲响的时候,严锐已经在练功房里大汗淋漓的跳跃了。
陆续而来的学生们各自压腿压腰,做著每天早上的例行功课。对于大多数人来讲,这一天的清晨并没有任何的不同。只有严锐在擦去汗水的时候,会抬头看看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里残留的忧伤。
新舞蹈的主题是对弈,两颗中国围棋的棋子,一黑一白如同阴阳两极,又似刚柔水火在较量中展示著各自的力量。完全不同的两种力量在同一个世界里对峙著纠缠著,互相消磨也互相增长。既是下棋也是战场,似是游戏却又像真实的厮杀,在肃杀神秘的气氛里演绎著相生相克的主题。
这是个很吸引人的创意,两个人都非常的喜欢,投入得很快。经过了几天的排练之后,雏形大概出来了。剩下的就是不断的切磨了。
闷热的下午,大排练厅里,两个人汗水淋漓的正在练习一段快板,这里的一大段还有很多需要磨合的地方。老师坐在一边看著他们,忽然门外有人招手,刘老师起身走了出去。
这个舞蹈有很多地方需要两人的眼神交流,有个地方肖磊走错了位置,本来对峙的两个人变成了同仇敌忾,严锐忍不住笑了:「喂,错了!」
「错就错吧!看招~~~」肖磊索性将错就错,耍宝的玩起了太极推手,严锐推打著他的手臂,笑著躲。
忽然被勒住了脖子向后绊倒,肖磊得意的大叫:「拿下了!」
严锐的笑声突然止住,手死死的抓住了肖磊的臂膀。肖磊吓了一跳,赶紧搂住了他的腰。严锐慢慢的在地板上坐了下来,扶著腰缓了口气,摇摇手:「没事了,歇会吧,我快散架了。」
肖磊注意的看了看他,转身去拿水。严锐两只手撑在膝盖上喘气。汗水像下雨似的流下来,身上的圆领练功衫早就不知道湿透几回了。
「我靠!今天几度啊?跟蒸笼一样,我现在就是颗包子,已经快热了。」肖磊走过来,把水递给严锐一瓶,自己坐在他旁边大口的喝著。「你那腰就别瞎逞强了,该休息就要好好休息。」严锐轻叹口气,没说话。
肖磊两只手撑著身子,腿大张著坐在地板上疲惫的吐著粗气,白色的练功短裤也被汗水打湿了。严锐咬了咬牙,腰有点吃不住劲。看来需要找个按摩师好好的治疗一段时间了。
索性在地板上躺了下来,紧绷著的腰竟然放不平,严锐用两只手在腰下面垫著那个空隙,好让身体能放松一下。
闭著眼睛躺著,疲惫的身体一旦放松了就很难再收敛起来。严锐想要是能躺十五分钟的话,应该就可以缓解一下酸疼。
肖磊抓过一块布来擦著地板上的水渍,那些都是他们流的汗水,如果不擦掉,可能会让舞鞋打滑。擦到严锐的身边,看著汗珠挂在他的眉尖上,肖磊伸手替他擦了。蓦的发现,严锐已经睡著了!
肖磊哭笑不得的哈了一声,这家伙!无奈的摇摇头,但愿老师在外边待上—个下午,让这只小猪多睡—会。可是他怎么就不长点肉呢!肖磊两个手指头捏著严锐的手腕,叹了口气。伏著身子看严锐的睑,尖尖的下颔秀气的鼻子,一笑起来两个眼睛就变成小月亮。很喜欢看他多笑笑,总觉得他心事太重。跳舞是快乐的事不是吗?不由自主地用指尖触碰他微微蹙起的眉头,想把它们抚平。
看来老师一时半会的回不来,干脆也歇会儿!肖磊在严锐身边躺下来,—只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绕到头顶上,拨弄著严锐的头发。这家伙的头发真滑,洗发精是不是又换牌子?挺好闻的。
门外传来说话声,刘老师带著几个外校的老师走进来,一边走一边笑呵呵的说著:「我这两个孩子天分还可以,就是刻苦上比别人强!他们的成绩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你看这样的天气他们……」
像是要验证刘老师的赞誉,地板上两个男孩睡得正香。
「呵!这两个小子!」刘老师的脑门上可以点烟了。「都给我滚起来!」
第三章
练功房里,肖磊和严锐正在排练。
双人舞的动作更多的是默契的配合,心有灵犀才能珠联璧合。但是肖磊发现严锐的眼光很散,两个人该对视的时候他的目光总是会稍作停留就游移开,虽然动作情绪都无懈可击,可是眼睛至关重要啊!连老师都发现了,拍著手叫严锐精神集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