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锐点点头,擦擦头上的汗。其实他也不想的,就是不由自主的想躲开。
还是不习惯吧,两个人在一起那么多年了也没有这么正式眼对眼的,而一旦对上那双晶亮的眸子,就会不由自主的心慌气短。
吃饭的时候两个人坐在餐厅里,肖磊看著他一本正经的:「你怎么总是不看我啊?你就这么不爱看我啊?你这是严重挫伤我自尊心你知道吗?我有那么难看吗?」严锐憋著笑,也不搭理他,低著头吃饭。
「不行,今天你非得看我,我想起来了,你从来就没好好地看过我。过来,好好的看看这双眼睛,我这些年的精华都在里边了。」肖磊不依不饶,伸手搬起对面严锐的脸逼著他抬眼睛看自己。
捧在脸颊上的手热辣辣的像捧著两团火,再也受不了这种亲昵的姿势,严锐别过脸躲开他。肖磊也觉出刚才的动作不太对劲,脸上有些不自然。周围还一大群人呢!严锐转著手里的小汤勺,低著头稳定了一下情绪,抬头瞟了他一眼:「嗯,看见了。真有东西。」
「这就对了,看见什么了?」肖磊笑嘻嘻的两只手拄在桌子上,仰著脸。
严锐伸出细长的手指点著他的眼睛:「这里边有几个字,上边写个白下面写个痴,左边是个无,右边是个赖。」说完站起来就往外走。
我真的不能看,我怕我看了,你的眼睛里却没有我想要的。笑容渐渐收敛,严锐的落寞没人看见。
肖磊愣了一下,立刻气得哇哇叫:「嘿你给我站住!你才耍无赖呢!又让我刷饭盒!」
屋子里飘散著淡淡的艾草香气,几道白布帘遮挡了人们的视线。布帘里边是按摩床,身著白衣精壮的按摩师傅正在忙碌。
「嗯~~」严锐轻哼了一声,紧蹙著的眉尖更紧了。赤裸著上身趴在按摩床上,背上是按摩师傅粗糙的大手。严锐想起了小说里描写的鲁智深,钵盂大小的拳头……现在这双拳头就在自己腰上不停的滚动,疼啊!
「跳舞也是很辛苦的啊!我说怎么十七、八的男孩子腰就成这样了。你这可不是一天两天落下的,也别指望著一天两天的能好。得自己注意保养,别用太狠了!」按摩师傅说著,手上的活不停。
严锐疼得说不出话来,咬著牙默数著时间。滚动变成了有节奏的敲打,紧绷在一起的肌肉开始慢慢松散,变软。
等到好不容易结束了按摩,一盏暖融融的灯照在腰上的时候,严锐才松了口气。可以舒服的睡—会了。
走出医院,严锐觉得身上轻松多了。刚才被灯烘烤著的地方现在软软的热热的,很舒服。心里也轻松了不少,虽然已经是黄昏了,看著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有了逛一逛的兴致。
在热闹的商业街上无目的的闲逛,严锐拿著一罐可乐边喝边走。
这样悠闲的逛街的时候并不多,整天的练功、上课、演出、比赛就把一年里的时间排得满满的,仅有的一点休息时间还不够睡觉的。想想也替自己委屈,普通男孩子逛街玩游戏成群结伴到处玩的经历,自己太少了。从开始跳舞的那天起,就注定了要牺牲很多东西。严锐轻叹口气,羡慕的看著身边一脸轻松的红男绿女。
一家饰品专卖的小店正播著热热闹闹的电子音乐,路过的时候严锐无意中的扫了一眼,一抹绿色立刻吸引了他。那是一串翠绿的玻璃风铃,细小的竹枝碧绿的竹叶,微风过处叮叮作响。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孤零零的挂著,被大堆的前卫装饰品衬得很土很陈旧。
严锐在几个挑选手链的女孩中间走过去,丝毫没注意到女孩们惊喜注视的目光。
站在那串风铃下面,严锐扬著头看著,一股淡淡的忧伤又涌上来,梦里的那种情绪慢慢凝结成一个绿色的情结。面前的这个风铃,似乎正应了那点心事。
伸手摸著那棵碧绿的竹叶,凉丝丝的。玻璃的,晶莹剔透,却太容易破碎。可偏偏用它来做了最容易磕碰的风铃,算不算一种失误?
「小哥,喜欢就把它带走吧!这样的东西是讲究缘分的,第一眼喜欢了就再也找不到比它更好的。」会做生意的老板娘立刻跟过来,把风铃摘下来递到严锐的手里。
托著手中的风铃,严锐点了点头。不是喜欢,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动。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它该属于自己。付了帐,严锐小心的托著手里的盒子。
学校离著不远,穿过—条僻静的小巷会更近。小巷里只有几张昏暗的路灯,严锐正专心走路,忽然觉得后面有人跟著,奇怪的回头看,刚才在店里的那几个女生竟然远远的跟在后面!见他回头,赶紧四散转开眼睛。
严锐下意识的摸摸背包里的钱袋,还在。纳闷的摇摇头。不会吧,她们跟著我干什么?也许只是巧合,人家也走这条路。严锐加快了脚步,可是后面的女孩子们反倒越跟越近了!还不时地交头接耳地说些什么,很显然的目标就是自己!
严锐简直莫名其妙了,虽然说他也不太相信几个女孩子也能打劫,但是谁说得准呢!这情形实在也不太妙。
「严锐!」
身后突然传来的呼唤吓了严锐一大跳,立刻转过身来虎虎的看著来人。把紧跟在身后的女孩子也吓了一跳,紧张得向后撤了一步。看著严锐严肃的脸半天没敢说话。
终于其中的一个试探的问:「严锐,你好。我们…我们是艺术学校的学生,非常喜欢你…你的舞蹈!能不能给我们签个名?」
严锐这才发现原来每个女生的手里都抓著一个小本子。
「好,当然可以。」偷偷的松了一口气,严锐志忑的拿起递过来的笔。真是的,搞什么啊?都出汗了。
女孩子们看他签字了,立刻高兴起来,围著他话也多了。
「我最喜欢你的舞蹈了,上次舞蹈比赛的录影带我一直在看呢!」
「我看过你很多演出了,可是一直都没机会找到你。」
严锐含糊的答应著,手上飞快的签了名字。追著要签名的事虽说是不常有,毕竟也不是第一次。有时候出去演出或者比赛就会有一些学舞的男孩女孩想接近认识一下。但是这种情况下的签名,还真是……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怒喝把团团围住的女孩子吓了—跳,把被堵在墙角里的严锐也吓了一跳。
人群外边站著气喘吁吁的肖磊,带著怒气的眼睛扫视著面前的人。
「啊!肖磊!」女孩子们发现了新大陆,兴奋的眼睛发亮。今天是什么日子,竟然可以抓到严锐还外带肖磊!一堆签名本举到了肖磊的鼻子底下。
肖磊黑著脸,一句话没说伸手从人堆后面抓住严锐的肩膀拽了出来,两个人不顾后面目瞪口呆的女生们大步的消失在黑暗里。隐约的听见后面传来一声惊叹:「好帅啊!」
走出老远,严锐嗤的一声笑出来,肩膀上抓著的手用力的掐了一下:「你笑什么!说好了一块回来吃饭,这都几点了!你在小巷里跟女孩子厮混害得我以为你被人打劫了!」怒气冲冲的肖磊闷声的吼。
严锐挨了训,没还嘴。抿著嘴唇低著头任由他抓著肩膀往前走。
急促的步子因为身边的安静慢了下来,细细长长的小巷刚刚够两个人肩并肩的走。肖磊抓在严锐肩上的手犹豫了一下,一点一点的挪过去,搂住了他的脖子。
严锐身子一僵,没有挣扎。两个人的身子贴得可以感觉到对方紊乱的呼吸,黑乎乎的小胡同里反正看不见脸上的表情。黑暗中闪动的眼睛是唯一明亮的光源。
不知道是谁先停下脚步,两个人就在黑暗里站著,谁也不说话。远处的路灯照的巷子口一片黄,偶尔的有自行车叮铃铃的声音传过来。
「你以后去哪儿,我跟著你。你自己在外边,我不放心。」含糊的带著点怯怯的声音就在鼻子尖上响起,肩膀上的两只手一松一紧地抓著,抓的严锐心忽忽悠悠的堵在喉咙口上,稍一放松就可能跳出来。脚下的土地也好像垫了不少的棉花,软绵绵的找不到依托。
严锐乱七八糟的呼吸著,紧紧地低著头不敢对上跟前那双黑亮的眼睛。
「傻话,我又不是三岁小孩……」酸酸甜甜的,像一种水果的味道。三年前,这种滋味就已经在心里种下了,只是从不敢认真地去品尝。
「借光借光!」一辆自行车迎面骑过来,叽哩匡啷的声音擦著身边过去。严锐被推得压在墙上,身上灼热的躯体带著熟悉的味道。周围恢复了安静,两个人弹簧似的蹦开,各自低著头抚摸著滚烫的脸。真丢人,刚才狂跳的心一定被他听去了。
第四章
回到寝室里,陈晓跟隔壁的几个男生一起都窝在肖磊他们寝室里打牌,哄笑的叫骂声闹成一片。
晚饭就摆在书桌上,旁边还有一个大号的不銹钢茶杯,盛著满满鲜艳的樱桃。
严锐看见樱桃,心里跳了—下。肖磊两只手插在裤袋里,眼睛看著别处小声地说:「我在小卖部看见了,觉得不错就买了。你尝尝吧!」
这个季节樱桃只会出现在高档水果区,绝对不是学校里的小卖部里会有的。严锐舔舔嘴唇,樱桃红艳艳的,像一颗颗珊瑚珠子。看得严锐像是有一根细线拴在了心尖上,被人牵著一跳一跳的,撞得胸口都发紧。喜欢吃樱桃,喜欢它们红彤彤圆润的样子,喜欢它们酸酸甜甜的在舌尖滚动,他知道。靠在桌子边,手指捏起还带著水珠的樱桃。
「肖磊!快点过来!你小子扔下牌就跑真没品。赶快滚回来还帐!」隔壁的男生们在笑骂了,肖磊揉揉头发笑著喊:「叫什么叫!我回来就都毙了你们!」朝旁边的寝室走,眼睛却还看著一颗一颗吃著樱桃的严锐。
艳丽的果实咬在唇上,就想那天看见他……「砰!」肖磊的脑袋结结实实的撞在门上,旁边屋里的男生们在惊愕的愣了一下之后,哄堂大笑。
严锐抱著樱桃缩回到自己床上,细细的咬著,一点一点的吃。
三年前的元旦,班里边开联欢。难得的一次放松机会,舞蹈学院的孩子乐不可支,他们有本事把一个简朴的聚会搞成最热闹的狂欢。肖磊就是闹得最欢的一个,无厘头要得让人笑到肚子疼。严锐永远是躲在角落里的那个,微微的笑著懒洋洋的靠著教室的后门看著他们闹。随手拿起面前的一颗樱桃慢慢的咬。并不是多喜欢,只是无聊。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小子跟了过来,坐在身边看著自己笑。暖暖的笑容和小小的玩笑让那个晚上一直停在那里。
「你干嘛老是坐在后边啊,看著他们欺负我你也不帮忙,真没义气。」带著点撒娇的语气换来的是淡淡的沉默。
「你这个表情啊,让我觉得我们的节目都是演给你一个人看的。」亮晶晶的眼睛看著自己,嘴角的那抹笑容很亮。
「你喜欢吃樱桃啊,你吃樱桃的样子挺好看的。」这句话的后果就是自己把一大盘冰凉的樱桃都倒进了他的毛衣里,冰得那小子嗷嗷直叫。手忙脚乱的往外掏活像跳抽筋舞的大猩猩,那是那个晚上笑得最开心的时候。
从那以后,樱桃的滋味也就留在了心里。喜欢吃,只是因为你喜欢看。
小心的把风铃挂在自己的床头上,听著叮叮的声音,严锐痴痴的看著。
听说,竹林是青鸟的家,它在那里生长在那里爱恋也在那里消失。每一片竹叶上都凝聚了它的绿色。我的青鸟,又凝聚在哪里?
国庆节是个演出汇集的时候,刚刚到九月中旬,各种演出邀约就下来了。
一场露天舞台的演出已经开始,后台,舞台调度正紧张得拿著节目单调度著演员候场。化妆间里各种的服装道具满满当当的几乎找不到插脚的地方。
舞蹈学院来的学生们都在地下的大化妆间里做著准备,严锐已经画好妆,正在靠墙压腿活动身体。今天的舞蹈还是青鸟,依然会全力以赴,只不过他并不期待著这个喧嚣的露天舞台下会有人看得到青鸟里那点沉静纯粹的东西。
这次舞蹈学院来的学生不多,大家四分五裂的跑,赶场都赶不过来。肖磊现在已经在外地了,刚才打电话来诉苦,说舞台破旧后台杂乱害他连口水都找不到,闹著等他回来以后要严锐陪著去好好吃一顿。
严锐笑笑,他也就是说说罢了。最能苦中作乐的人在哪儿都能找到乐趣,每次他诉完苦,可能一回头就笑著寻开心了。
他和班里另一个女同学一起去的,他们的配合珠联璧合。一曲《英雄》一个英气逼人,一个妩媚娇美,一对璧人相视而笑联袂而舞,是很美的。严锐深吸口气,后腿轻巧的踢起来直到头顶,伸手抱住,旋转。一个需要极强的柔韧性和力量的动作严锐做得游刃有余。很多人在回头看了,这样的动作就是女演员能够做到这个程度的也不多。
「严锐。」轻轻的一声呼唤,一个白色的身影无声的站在面前。严锐回头一看,是张潇。当年是舞蹈学院的高材生,算起来也是自己同门学长。但是现在他已经是颇负盛名的青年舞蹈家,他的现代舞出神入化,那种强烈的感染力让人不知不觉地沉浸其间。
严锐有点拘谨的点点头:「你好。」虽然早就认识,但是很少相聚的时间,更少交流。面对张潇,严锐总有一点莫名的紧张。那双眼睛里的深沉总是让人无法正视。论年龄,不过比自己大几岁而已,但是那份矜持厚重,骨子里透出的飘逸之气却实实在在的让严锐钦慕。
看著一身翠绿的严锐,张潇微笑著:「你今天还是青鸟?我很喜欢这个舞蹈,它很适合你,或者说你很适合它。换个人的话,我不知道谁能和一支舞如此的合而为一。我还特意的找了你的录影带收藏呢!」
严锐微微低下头,脸红了。其实张潇的影像资料他—直都有,时常地拿出来学习,一有机会也会专门的跑去看他演出。但是不好意思当面说出来,总觉得那近乎于奉承。
看见他的脸红,张潇温厚的笑笑,拉著严锐的手坐下,两个人低声地交谈著。
忽然旁边的化妆间里起了一点骚动,满睑紧张的舞台调度冲了进来,指著一个正在候场的女孩:「《绿腰》的那个女孩子不行了,肚子疼刚才送医院了。你赶紧准备顶著她们的场。」
人们顿时愣了,那怎么办?《绿腰》是个集体舞,可是少一个也不成个样子啊!
舞台调度急得想撞墙,这么重大的演出怎么会出这种意外?舞蹈是不可以拿下的,节目单在场的观众人手一份,没法跟大家解释。可是缺人上场那算怎么回事啊!
「你们!你们谁会那个舞蹈赶紧说话,救场啊!』在场的女孩子们纷纷摇头,本来就不是—个演出单位,舞蹈又不是流行歌曲谁都能哼哼几声,万一出点差错那可是要闹大笑话的。
穿著绿色长裙的几个女孩慌慌张张的跑进来,画好的妆都被汗水冲的一道一道的。一把抓住严锐的手:「学长啊,你来好不好!我们实在没办法了,这个舞你应该会的!」
严锐大张著嘴,怎么也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绿腰》是个流传很广的舞蹈不错,别说学院里的学生们都差不多会,就连传达室的老大爷都能哼上几句旋律。可是什么时候也没有男生混上去的啊!
「可是…可是…」不只是严锐张口结舌,在场的人都愣了。
「学长啊,救场如救火啊!我知道这是难为你,可是真没辄了啊!在学校里还好办,现在你让我上哪抓人去啊!」女孩们快要哭了,病倒的女孩三天前就已经闹肚子疼,为了不耽误演出始终撑著,到底撑不住了。
严锐想拒绝可是又开不了口,愣了一会,无奈的咬咬牙,低声说:「基本舞步我记得,队形我不熟。」
「没关系,你跟我们走一递,上场的时候我提醒你。好在你的位置靠后,跟著走就行了。」
张潇站起来:「把我的节目往前提,给他们一点时间。」舞台调度感激得拍拍他,跑到前台去了。张潇对著严锐伸伸拇指,鼓励的笑笑:「我下来以后,就在下面看你。加油!」
女孩如同捞到救命稻草,赶紧拉著严锐换服装重新化妆。
周围的人都傻了,这也行啊?
绿腰的音乐响起来了,一群绿衣女子飘然出场,长袖飞扬,云鬓高挽。举手投足透著古风古韵。观众们兴冲冲的跟著节拍鼓掌。台上的挥洒自如,台下的如醉如痴,谁也不知道这群长袖善舞的女子中藏著一个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