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挨了一剑的邢中天仍不见恐惧,他趴在地上,对易向行比了个挑衅的手势。易向行眼神不禁又冷了几分。
如果不是邢中天害死了陈实,向心就不会想寻死,所以不管这个家伙是人是鬼,易向行都坚决不要放过他。
一剑不死,那就再补一剑。集中所有力量,易向行再次抡起了剑柄。
这是一把很重的剑,为了挥动它,他不得不双手同时用力。
如此的重量,只要再举高一点,落下时一定可以将邢中天整个人都穿透了。等到那时,他就会一去不返,再无生机。
剑尖终於攀到了至高点,易向行有些兴奋地等待著它下落的那一瞬间。
可是,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候,那把剑却突然悬停在半空中。因为易向行的两只手好像锈坏了的零件,僵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该死的!”易向行诅咒著,拼命尝试,却死活支配不了自己的双手。忽然间,他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气息贴在他的後背上,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下意识地回过头,易向行看到了自己的妹妹。是她抓住了他的双腕,阻止他了断邢中天。
“让开!”
易向心拼命摇头,目光中写满了乞求。
易向行觉得头疼,就像有什麽东西在脑子里炸开了。不知不觉中,他的手臂因为寒冷而颤抖起来,关节仍然无法活动,手指却无意识地松开了。
“哈啾!”易向行被冻得打了个喷嚏。
剑掉在地上,在地板上砸出一个坑来。易向行发现在他脚边躺著的,根本不是可恨的邢中天,而是变成张锐的萧慎言。
“这是怎麽回事?”易向行有些茫然。
趴在地上的萧慎言艰难地指著门口,说:“是蝶妖让我们产生了幻觉。”
易向心拼命点头附和。
看著那个妖异的小孩,易向行的面部肌肉瞬间绷得死紧。
“你得把它封回铜镜里。一手脚已经开始有麻痹的感觉了,萧慎言抓紧时间将大任交给易向行。
“铜镜?”
萧慎言背後的伤口不浅,大量的鲜血都在迫不及待地从那里跑出来。易向行脱下外套,为他压住止血。
萧慎言勾勾手指,示意他靠近些,“就是外面,被你砍成两半的那个镜子。”
他的话里虽然听不出责怪,易向行还是有些不舒服。如果不是萧慎言真的惹恼了他,如果不是他当时还不熟悉钝剑的威力,他根本不会失手砍坏那面镜子。
努力撇开负面情绪,易向行低声闻:“怎麽封?”
“用符应该可以。外面矮柜最下面那个抽屉里有好多,你拿几张试试。”
“试试?!”没听过这麽离谱的话,易向行顾不得萧慎言还是伤患,揪住他的领子低声吼道:“你以为是走路吃饭呀!”
萧慎言也不想这样,可是谁叫他学艺不精呢?
“那些符是我姐写的,威力很大。你拿著贴在它的额头上……噢……”
伤口上突如其来的压力让萧慎言痛得大叫起来,易向行也不想用这种方式来让他闭嘴,但这无疑是最有效的一种。
敌人正在走近他们,这时候再讨论战术未免太迟了。易向行不动声色地将地上的钝剑抓回手里,只等蝶妖再靠近一点,就一剑劈了它。
“妈妈。”妖气绕身的小孩楚楚可怜地望著易向心。
易向心被她的目光震住了,感觉就像在听一首悲伤的歌。
易向行下意识地挡在妹妹面前。
他的这一举动明显激怒了蝶妖,一时间,房间里充斥著翅膀抖动的声音。空气被它搅得震荡不安。
先下手为强。易向行牙关一咬,提剑冲上去。
可惜,在他得手之前,蝶妖已经先一步使出了杀手锏。
突然冒出来的亡魂,一下予填满了房间剩馀的空间,每一只都与易向行有不共戴天之仇。他们不断淌血的脖子,还有穷凶极恶的眼神,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易向行的恶梦重演,不过这次多了萧慎言和易向心旁观。
“不用怕,这些人都是幻象。”萧慎言提醒易向行。
“我知道。”易向行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
“你要小心!就算是幻象,他们也能伤到你。”
“我知道。”
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他们,易向行现在没有任何恐惧。他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刻将这些家伙打回地狱。
房内气氛剑拔弩张,蝶妖不进反退,从它的翅膀後面突然闪出一个人,直扑易向行。
易向行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蝶妖身上,这个突然出现的人让他有点措手不及,只是凭本能送出了一剑。
眼看就要正中目标,剑身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流撞偏了。易向行握剑的手臂瞬间凝出了一层白霜,冻得他几乎没了知觉。
剑脱手了,再一次掉在了地上。
“向心!”
“你——”
易向心突然倒戈,令萧慎言和易向行震惊不已。
看著自己仍在冒著寒气的双掌,还有哥哥冻得发紫的手臂,易向心不由僵在原地。她并不想背叛哥哥,她只是出於本能在保护眼前的人。
眼前的人,有著一张与陈实一模一样的脸。易向心无法阻止心中的澎湃。
“他不是陈实,他是蝶妖制造出来的幻象!一易向行心急如焚。蝶妖很聪明,知道用陈实来分裂他们,他怕妹妹抵御不了这个幻象。
“向心,到我身边来。”
果然,虚假的陈实立刻对易向心发起了攻势。
“向心,不要上他的当!”易向行想拉住妹妹,伸手过去却什麽也抓不住。变成生灵的易向心根本没有实体。
可恨的是,假陈实并没有这个障碍。他轻而易举就握住易向心的手腕,而且可以自如地与她交流。只听他继续蛊惑道:“向心,好久不见了,你想我吗?”
“不要听他的!”易向行想分开他们,可他一有动作,陈实身後的亡魂就围了上来,虽然没有动手,但威胁的意味十分明显,让易向行不敢轻举妄动。
理智警告著易向心,这不过是个骗局。可感情却让她甘心受骗。
“我非常……非常想你。”只要一秒,易向心告诉自己,她只要一秒。
她需要一秒钟的时间来倾诉心中的思念,因为那些思念已经差不多要将她淹没了,她需要浮出来,透口气。回到她熟悉的怀抱,深深的,透一口气。
“我也一样。”像是洞悉了她的心情,陈实轻轻地将她搂进怀中。
“陈实……”
所有的悲伤都在这一刻决了堤,易向心抽噎著,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向心!”没想到妹妹会这麽傻,易向行气极。
就在这一刻,温柔的陈实突然收紧了双譬。这种拥抱的力度绝对不是出於怜爱,更像是为了禁锢。
“陈实!”易向心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挣脱了。
猛然间,蝶妖的翅膀震动变得更加猛烈。
亡魂们开始攻击易向行,易向心则被陈实拖到蝶妖身旁。
“哥!哥!”眼看兄长与萧慎言遭遇群殴,易向心激动得大叫起来,却怎样都无法摆脱陈实的钳制。这个陈实不是她的丈夫,只是蝶妖用来挟制她的打手。
易向心感觉体内有什麽东西碎了,接著慢慢被碾成碎粉。
闭上眼不再去看陈实的脸,她开始用心在掌心积蓄力量。慢慢的,“陈实”的衣服覆盖上一层薄冰。可是他却像感觉不到冷暖似的,没有任何反应。
萧慎言被打得惨叫连连,易向行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的痛苦声音,让易向心心急如焚。还好,很快她便感觉手中的能量达到了至高点。
当她睁开眼睛时,看到陈实的脸已经被透明的冰层严实地包裹起来,就像她之前杀死的那两个男人。此刻,只要易向心用力推伪他,他便会摔得粉碎。
易向心犹豫了一下,终究不忍动手。可就在她离开冰人的怀抱,想对哥哥施以援手时,那冰人竟然再度活动起来。
“陈实”像幽灵一样穿了出来,独留人形冰雕一座。易向心连表示惊讶的机会都没有,再次被他抓了个正著。
“放开我!”
“妈妈。”蝶妖突然出声,走上前扯了扯易向心的衣摆。
低头看着它的双眠,易向心没有发现任何邪恶的成分。它的眼神中,只有一个孩子对疼爱单纯的渴望。
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就在易向心感觉疑惑的时候,情势陡然变故。
本该在另一间房熟睡的猫仔,突然出现在蝶妖身後,只见他迅速蒙住蝶妖的双眼,然後将它拖出了房间。
同一时刻,陈实消失了,那些亡灵也跟着无影无踪。
易家兄妹和萧慎言全都愣在原地,果得像块木头。最後还是萧慎言先反应过来,拖著一身伤痕直追而去。
“猫仔!”
等他冲到客厅,就见那块碎成两半的铜镜,已经重新立了起来。
猫仔站在镜子前面,双手好似两把焊枪,正在焊接铜镜中间的裂缝。
镜面上可以看到蝶妖惶恐的影像,它就像被装进玻璃罐的蝴蝶,奋力顽抗却冲不破坚实的壁垒,只能发出刺耳的哀鸣。
“妈妈!妈妈!妈妈……”
随後而至的易向心被那声音揪住了心底的柔软,不禁觉得猫仔封印蝶妖的行为有些残忍。
“猫仔……”
“捂住你的耳朵,不要让它影响你!”猫仔立刻分神提醒她。
可惜,易向心听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因为走得过近,她就像一块被磁石吸引的铁块一样,被蝶妖拽进了铜镜里。
易向行想拉住她,却扑了个空。
“呲——”伴著一声尖细的呜叫,猫仔的封印完成了。椭圆形的铜镜完好如视,再也没有任何裂缝。
猫仔耗尽了体力,缓缓地滑倒在地上。
萧慎言连忙跑过去,将外甥抱起来,确定他并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
易向行没那麽好运,因为他的妹妹已经与蝶妖一起被封进了铜镜里。他冲上去拍打铜镜,像疯了一样大叫妹妹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搞什麽?你快把向心弄出来呀!”抓著猫仔的小胳膊,易向行急得两眼通红。
虚弱的猫仔无奈地摇著头,表示无能为力。
“摇头是什麽意思?”易向行无法接受。
萧慎言怕他伤到外甥,连忙解释说:“猫仔用的封印是不能由本人解除的,他也没办法把向心弄出来。”
“不能由本人解除?那就是说别人可以吧?那你来,你把这个封印解了。蝶妖如果再作怪,我就一剑砍了它!”易向行把希望放在萧慎言的身上。
萧慎言被得看得全身发毛,不得不羞愧地说:“我没有能力解开猫仔下的封印,必须要强过他的人才能做到。”
“那……—易向行当即回房把钝剑捡了出来,说:”我再把这境子劈开一次。“
“不行!一猫仔挣扎着站起来,挡在了镜子前面,”向心没有蝶妖强悍,你这一剑下去,她一定会魂飞魄散的。“
进退不得,易向行气得浑身发抖,用力挥剑将一旁的矮柜砍缺一块,同时吼道:“我不管你们用什麽办法,总之一定要把向心给我弄出来!”
萧慎言吓得不敢吱声,猫仔则是镇定地说:“你先不要急,天下这麽大,总能找到人解开我的封印的。”
这句话怎麽看都是安慰的成分居多。
澄黄的铜境立在那里,映射出易向行的神情,格外昏暗。
无奈地叹了口气,萧慎言把注意力集中到外甥身上。
“你怎麽又突然聪明了?”
“刚才蝶妖想用幻术对付我,结果让我意外冲破了体内的障碍。我去查了家里的百科全书,才知道封印它的方法……”
“你刚才又哭又闹,是因为蝶妖让你产生了幻觉?”
“嗯,它让我以为你又想掐死我。”
“……”
“那是什麽?一易向行的询问打断了萧慎言和猫仔的对话。
他俩定睛一看,发现铜镜中竟然显现出不属於这里的画面……
第十章
白雪皑皑的山林中有一块不大的空地。空地上立著一大一小丙座坟头。
坟前跪著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人,她穿著灰色的斜襟长袄,长长的辫子结成圆髻,用式样简单的银簪固定在脑後,留出搅梢温柔地垂在耳旁。看装束既不是很现代,也不是很古老。
不知道已经跪了多久,她带来的纸钱都已经烧尽了,在雪地上留下黑灰的一团印迹,好似疮疤一样狰狞。当她站起来的时候,两条裤管都湿了,裤脚边甚至结起了冰渣,不过,她一点也不在乎。
离开坟头,女人在不远处的树林里转了转,挑了一棵最粗壮的大树,然後搬来一块不小的石头放在树下。踮脚站在石头上,她取下腰间的布带子,将它绕过大树的枝干,系了个绳圈,然後将绳圈套在了自己的下巴上。
接下来的事情,却没有如她所愿地顺利进行下去,布带不够结实,无法承受她的重量,在吊死她之前就断成了两截。女人掉在了雷地里,被她压弯的树枝反弹回去,震落了树干上附着的雷花,也震落了一个土黄色的包裹。
那个包裹砸在女人的背上,不硬不软的,有些温度。
女人看见包裹的缝隙处,伸出一条婴儿的手臂,顿时忘了自杀这回事。
她屏住呼吸,伸手轻轻地碰了碰,发现那只小手臂还能动弹,於是鼓起勇气,撕开了好似蚕茧一样质地的包裹。
里面果然有个婴儿,是个女娃,三个月或者五个月大,粉粉的,正睁著无辜的大眼睛看著她。抱起孩子,女人四下张望,并没有发现第三个人在场,不禁自言自语道:“是哪个狠心的把你丢在这里?”
“这是……”萧慎言指著镜子里的画面,一脸疑惑。
“这应该是蝶妖刚刚修炼成人形的时候,它也许想把这些告诉易向心。”猫仔回答。
“那个是向心阿姨,不准叫她的全名,太没礼貌了!”
萧慎言突然插进来的文明教育让易向行有点想骂人。不过他还是压下了内心的烦躁,询问猫仔:“你说那个婴儿是蝶妖?它为什麽要向心看这个?”
“我不知道。”
没有得到答案,易向行的眉头不由拧成了死结。
易向心很疑惑。前一秒她还在萧慎言的家里,後一秒却萁名其妙跑到了一个女人的怀中,而且,她的身体还缩小了。
现在的她,手掌还不如一块饼乾大。
“乖孩子,不要怕,我带你离开这里。”女人很善良,看着易向心的眼神是完全的疼爱。
易向心想跟她说话,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单音。
“饿了吗?”女人摸了摸易向心的嘴角。
易向心摇头,有些无力。
“再忍一下,回家我就给你弄吃的。”
下山似乎有段不短的距离,女人疾步走著,常常因为糟糕的路况脚下打滑。但每一次她都会小心地护住怀中的易向心,用她纤细的手臂,牢牢护住她。
风不知道什麽时候刮了起来,很快就卷来了雪花。
怕易向心受寒,女人时不时地检查一下她的状况,偶尔用脸颊贴了贴她的额头。
她的皮肤很凉,表面被冻得红红的。
白色的气团不断随著她的呼吸冒出来,模糊了易向心的视线。
不知为什麽,易向心想到了自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