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害!”状态疯狂的小红冲上前,吐了月秀一口唾沫,“你克死了大牛和小石头,又弄来这个怪物害死我的少东和虎子,真是太恶毒了!”
“我没有!”
“你就是看不惯我一家过得幸福对不对?枉我那麽帮你,你居然这麽对我!”
“我不是……”
月秀看著伤心欲绝的小红,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她太清楚这种伤痛了,小红只是被刺激得失了神智,才会将一切都归究在她的身上。
月秀不知道该如何化解这样盲目的仇恨。
易向心则是愤愤不平。这也太冤了吧?如果她能言语,她一定要大声抗辩:刘少东是自己掉进河里淹死的,虎子的死追根究只是因为小红的粗心。村民们根本旱就看月秀不顺眼,才会瞅准机会铲除她。
“快动手吧!不要耽误时间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村民拉开激动的小红,将火把伸向月秀和易向心。
“不要!不要!”月秀彻底慌了,用身体护住易向心,大声求饶道:“不要伤害她,不要伤害她!”
“去死吧!”
火光映照著村民的脸孔,个个阴险狰狞。
月秀的衣服被点燃了,火势瞬间蔓延开来。易向心看到她痛苦的脸庞。
“妈妈——”
前所未有的愤怒在易向心的体内横冲直撞,她不能原谅这些狠毒的村民!
不知道是不是火烧过未了,她感觉背上一片滚烫,皮开肉绽的痛苦接踵而未。随後,有什麽东西穿破了的身体,在寒冷的空气中舒展、绽放。
突然,四周响起了数不清的惨叫,还有仓皇逃窜的声音。
“啊——”
“救命啊!”
“雪塌了,雪塌了!山神发怒了!”
“不要、不要——”
凌乱过後,是死一般的寂静。
已经死了吗?感觉火油的味道还在一直往鼻子里钻,月秀有些迷惑。
四周的光线很暗,只能藉著白雪反射的微光,勉强看清周围的景象。
还是刚才那片雪地,村民们也都没有离开,只是横七竖八地躺在了地上。
离月秀最近的人是小红。她面朝下趴著,弯曲的五指僵硬地抠著地上的雪花,手脚保持著向前爬行的怪异姿势。
蹲下身,月秀推了推她,发现她的身体已经冷得跟遍地的雪花一样了,而且还硬得像块石头。大牛和小石头的尸体被找到时,正是这副样子。
月秀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雪地的低温都赶不上她内心的冰寒。
“啪啪——”
身後侍来轻微的震动声,月秀回过头,看到她的小雪正站在神坛上。
她又长大了,现在已经是四、五岁的模样,身上的衣服早就被她撑破了。
不仅如此,她的头顶还长出了一对触须,脖子到肚脐覆盖了一层淡黄的绒毛,背上贴著一对薄薄的、半透明的蝶形翅膀,在黑暗中闪著妖异的莹光。
这样的小雪,只能让月秀联想到妖怪两个宇。她甚至不能肯定它是不是小雪。
印堂发黑,眼角高吊……
月秀不用靠近,也能感觉到这个孩子身上强烈的戾气。再看看周圈那些无故身亡的村民,她好想逃走。
“妈妈。”目光与月秀接触,小雷头顶上的触须立刻讨好般弯曲下来,嘴角也浮起了柔软的笑容。
月秀深吸一口气,指著地上的小红,问:“他们……是你害死的吗?”
小雪不说话,只是神色突然转变,好似顷刻凋谢的花朵。
月秀没有再问,只是捂住自己的嘴,泪流成河。
小雪爬下神坛,飞奔著扑到月秀的怀里,紧紧地抱著她,再次唤了声妈妈。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像一记重锤击在月秀的心头,让她痛得眼冒金星,却也击碎了那里的坚冰。
“不管发生什麽,你永远都是我的孩子。”不知道是为了安抚小雪,还是为了说服自己,月秀再次许下承诺。
从死人身上扒了件衣服裹在小雪身上,月秀抱著她逃离了这个与炼狱无异的地方。
“那些人都死了吗?这到底怎麽回事?”萧慎言用力拍了拍镜子,为里面的凄凉景象震惊不已。
“蝶妖制造了雪崩的幻觉,让他们以为自己被活埋了。”
猫仔冷淡的陈述让萧慎言有些不舒服,刚想开口说点什麽,却被易向行抢了先。
“为什麽没有看见向心?蝶妖把她弄到哪里去了?”易向行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妹妹。
“应该就在附近的什麽地方。”猫仔将双手抱在胸前,陷入了沉思。
刚才蝶妖发威的时候,镜面明显有些波动。他担心自己的封印也许不是那麽牢固。
易向心不敢照镜子。
她知道头上的触须已经消失了,背上的翅膀也没有了,肚子上的黄毛也不见了,但她还是没勇气照镜子。
当了二十多年的人类,却突然试了一回变成妖怪的滋味,而且还是一只完全失控的妖怪,这实在是让她难以接受。
她清楚记得愤怒出闸的那一瞬间,理智被情绪操纵,就像是潜伏在心底的恶魔冒出头来,冷眼看著那些村民挣扎於生死之间。
没有同情心,没有罪恶感,只有完全的畅快淋漓。
人类对死亡的恐惧转换成能量,源源不断地注入易向心的体内,让她感觉越来越强大,然後……她就长出了一对翅膀。
易向心总算明白过来,她并没有投胎转世,而是变成了蝶妖。但新的问题是,她为什麽会变成这样?
“小雪,喜欢吗?”
月秀慈爱的声音打断了易向心的思绪。
低头看著身上艳红的小袄,易向心露出了笑容。
“你喜欢就好。”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布庄的老板终於同意月秀用头上的银簪,来支付这套新衣的费用。
“妈妈!—突然长大的易向心的确需要新衣,但是身上这件小袄实在是太奢侈了。易向心想提醒她,却还是只能说出”妈妈“两个字。
“没关系,妈妈想让我的小宝贝漂漂亮亮的。”像是了却了一桩心愿,月秀抱起易向心,在她脸上重重地亲了一下。
能受到如此疼爱,易向心自是心怀感激,但这样并不能为她去除心头的怪异感觉。
月秀带著她离开村子,在风雪中疾走了一天两夜,好不容易才到达这个小镇。按理说此刻该做的第一件事情应该是填饱肚子,然後再找个地方落脚,而不是用身上仅有的财物换一身童装。
天空又下了大雪,月秀抱着易向心,慢步走在小镇的街道上。
“妈妈……”易向心想知道月秀打算何去何从。
轻轻地拍著她的後背,月秀喃喃说:“小雪是妈妈的乖宝贝,妈妈不想害你。”
什麽意思?
“妈妈喜欢你,可是杀人是不对的。”
的确不对。
“那些人……小红他们……他们不是坏人,他们只是被吓著了,才会想伤害我们。一当然,他们除了真的想要我们的命之外,没干其他坏辜。
“你还小,我知道你根本不能控制。妈妈想帮你。”
只要你不害怕就好。
感觉月秀不太对劲,易向心把脸埋在她的颊边,用力搂紧她的脖子。
“妈妈想帮你。”再次重申了一遍,月秀停下了脚步。
易向心回过头,看见一座灰黑的大宅。
宅子的门头看上去十分眼热,但是比她记忆中要光鲜许多。
不等月秀叩晌门环,四男两女便从里面冲了出来,将她俩团团圈住。
为首的老者有一双雄鹰般锐利的眼睛,在他的注视下,易向心有种无所遁形的错觉。
“请问,这是萧大师府上吗?”月秀战战兢兢地询问老者。
“我是萧海天,有话进去说。”
对了,这里是萧慎言的家。难怪易向心看著眼熟。
走进宅子,月秀想靠近老者,却被一个男人挡住,她只得站在原地乞求道:“我听说萧大师道行高深,我想求您、求您帮帮我女儿。”
“你是人,它是妖,它怎麽可能是你的女儿?”
就凭这一句,易向心觉得自己不会喜欢这个萧海天。
“她……她是我的女儿。”月秀慌乱地摇头,“她只是太小,不懂分辨对错,才会误伤别人!我来这里是想求您引导她。您是大师,一定有办法的对吗?”
“它已经伤了人了?”萧海天白眉一竖,痛心疾首道:“妖孽永远不会懂什麽叫是非。
它们生来就是邪恶的,唯一不让它们杀人的方法,就是抢先杀了它们。“
月秀不能接受这个观点,“小雪不是妖孽,她只是个孩子!”
“这个孩子伤了多少人?”
提问的是与月秀站得最近的一个男人,不等月秀回答,他已经伸手抢走了易向心。
“你干什麽?!”月秀惊慌失措,下意识想把人抢回来。
易向心很不高兴被当成包裹一样夺来抢去,但她发现男人的双手有一股力量,就像绳索套住了她的四肢。
月秀不是他的对手,而且很快被其他人推得远远的。
“小雪!”
“妈妈——”後背传来烧灼一般的疼痛,易向心痛苦地闭上双眼,听见自己的新衣撕裂的声音。
“快,它要显出原形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男人突然松开了易向心。事实上,他是把她扔了出去。
急速下坠之後,身体意外地轻盈起来,易向心睁开眼,发现自己正悬在半空中。蝶妖的翅膀打开了,让她有了飞行的本领。
“不,不要伤害她!不要伤害我的女儿!”
月秀的尖叫让易向心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妙。
之前抓住她的男人已经和老者一起退到了一旁,另外两男两女占据了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将易向心困在中心。无形的压力从易向心的头顶罩下,就像从天上掉下来一个铁饼要将她压扁似的。
易向心看见自己的一边翅膀被压断了,然後她再次体会到下坠的感觉,接着就是撞击地面的疼痛。
月秀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立刻尖叫道:“不!不要杀她!她是我的女儿,我唯一的女儿!”
“它不过是修炼成精的蝴蝶,你不要在这里无理取闹!”萧海天冷酷地制止她。
“大师,大师!不要!不要杀她!我的丈夫死了,儿子也死了,只剩下小雪一个,如果不是她,我早就活不下去了,求求您,求求您放过她。不要杀她,不要!”无法眼睁睁地看著易向心受苦,月秀抱著萧海天的大腿,哭得山崩地裂。
她只是想请萧家人除去小雪身上的戾气,让她没有能力再伤人,而不是要取她的性命。
可是,无论月秀如何哀求,萧海天就是不为所动。
转瞬间,铁饼变成了蛛网,易向心感觉它在收缩,似乎是想在压扁她之後再将她挤成一个圆球,最要命的是,它还在偷走她的能量。易向心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在体内一点一点流逝,她却连一声一疼—都喊不出来。
这次围攻她的人跟那些无知的村民完全不同,他们绝对都是专业人士,专业得让易向心毫无还手之力。
可比起自身的困境,月秀的哭喊让易向心更为难受。她不想见到月秀伤心。
人要爆发起来,潜力是无穷的,蝴蝶也一样。
“呜——”随著一声绝望的哀鸣,易向心扯断了束缚她的力量。然後集中精神掀翻了包围圈里最弱的一角,冲了出去。
“抓住它!”
在萧海天的怒吼中,易向心抓住了月秀的手腕。
“妈妈!”她要带月秀离开。
领会了易向心的意思,月秀抱起她,仓皇地往门外跑去。
“站住!”
月秀的动作没能快过萧家人,转眼间,她们又被团团围住。
忍无可忍,易向心打算练练蝶妖的本事,让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也吃点苦头。
咚、咚、咚!萧家的六个人里面顿时倒下了三个。
“这个妖孽!”见後辈纷纷中招,萧海天怒不可遏。
易向心对他做了个鬼脸。她只不过是用幻术让他们以为自己被绑住了,所以不能动弹,在她看来,这种小把戏简直是太便宜他们了。
可惜的是,萧海天并没有把这个当成小把戏。他祭出了狠毒的攻击,以继续自己除妖的使命。
刺白的光束从他的手心里飞出来,直射易向心。在易向心做出反应之前,月秀已经挡在了她前面。
“啊!”一声惨叫之後,月秀倒在了地上。
易向心仍然在她怀里,所以清楚地看到了她的痛楚,还有从她嘴里流出来的鲜血。妈妈!面对这样的结局,易向心完全没有准备。
她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著月秀的魂魄爬出她的身体。妈妈……月秀摸了摸易向心的脸颊,悔恨万分:对不起,妈妈不该带你来这里。易向心摇头。
“逃吧!我的孩子,不要让他们伤害你!”
不!
易向心拒绝扔下月秀,萧海天趁机发起了第二轮攻击。
眼明手快的月秀再一次挡在了易向心面前,可惜少了肉身做盾牌,那些光束还是轻易击中了易向心。与此同时,月秀的魂魄也被打散了。
不——股巨大的力量将易向心从蝶妖的身体里撞了出去,跌在风中,随著雪花漫天飞舞。
地面上,蝶妖仍在顽抗,无奈实力悬殊,不一会儿就被萧海天打得奄奄一息。绝望的它只能抱著月秀的尸体,静静地等待死亡的到来。
易向心感觉心都要碎了。蝶妖的过失都是无心的,月秀更是百分之百无辜,她们不该遭遇这样的对待。
当萧海天准备痛下杀手的时候,一个萧家的後辈阻止了他。
“爹,蝶妖能使鬼魂显形,不如留它一条性命,封入铜境中,让它起些作用。”
萧海天不能苟同,留它性命就等於留个後患。“
“就当是成全这个无辜的女人,了却她最後的心愿吧!”後辈指了指月秀的尸体。
“她与妖孽为伍,怎能算是无辜?”
“爹……。”
萧海天的冥顽不灵将易向心的愤怒彻底点燃,她决定从这个冷酷的人手里救下蝶妖。北风变得狂躁起来,大朵的雪花开始横冲直撞,天地更是为之摇晃。
“妈妈!”
随著一声稚嫩的声音,一只小手伸进了易向心冰冷的手掌,像是要与她并肩作战。
“你……”易向心糊涂了。蝶妖明明还躺在地上,可飞到她面前的这只……
铜镜突然剧烈摇晃起来,把地板都震得抖了。伴随著“呲呲”的金属声,一股寒气从镜面渗了出来。
“它裂开了!”萧慎言摸了摸镜子上的裂缝,有些难以置信。
“是易向心的力量。”猫仔将手压在裂缝上,转头对易向行说:“你把手伸进裂缝里,将她拖出来!”
“拖是什麽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你们是双胞胎,原本就是一体的。你感应一下她的存在,然後把她拖出来就行了!”没时间再解释,猫仔催促道:“快!再不动手就没机会了!”
救人心切,易向行顾不得细想,照著猫仔的吩咐将手伸进了裂缝。
虽然只是一条细缝,但把手臂伸进去并不困难,易向行闭上眼睛,脑子里用力想著妹妹,不一会儿指尖就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气息。本能告诉他,那就是易向心,於是他奋力伸手,抓住那团冷空气,然後猛地往回一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