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最好的。”
朝所有在屋内的期盼目光扫了一遍,直至狠戾抹去所有企盼,才甜甜软软地冲高个子男人撒娇。
“带我回去好吗?”
因为他是希望的光口,所以才不择手段,不管这种不择手段在别人眼里显得多幼稚可笑。
很多事情,不是光靠等就可以来的。
“很好。”
高个子男人看了他许久,终于缓缓点头。
于是林非言成了孤儿院第一个被艳羡的人。
临行收拾东西,不甘的男孩愤愤看了他许久,他视而不见,他不愿浪费精力在那种无聊的事上。
这样的自己,的确,很好。
然而始料不及的是,迎接他的不是一个温暖柔和的家庭,而是冰冷严厉的训练以及,暗杀。
十多岁从所有比他早参加训练的以及和他一起训练的孩子们中间站出来,周围人的伤痕累累染红了夕阳,却吹响了他第
一次胜利的号角;十二岁用冒着青烟的枪口对准了血泊中缓缓倒下的导师;十五岁,最不愿回忆的一年,为了从一个是
男色的老头子那里套出想要的信息,主动爬上床婉转承欢……
在他眼里,希望早已沉寂为一潭死水。
那个老头子事后死得异常恐怖鞭钉烙剜,直至流干了血才断气,林非言至今还后悔为何不将其掏心挖肺切去四肢。
自信,淡漠,残酷。
知道他的人都这么评价他。
也有许多人知道他另一个名字。
顾影。
顾影。
顾影,自怜。
顾己影,为己哀戚戚。
手掌一握沙,大学第一年白驹过隙,林非言过得闲的不行。
没有任务,做一个干干净净活在阳光下的大学生,被正常一点的女生明示暗示着追,被腐一点的女生釜底抽薪般的问八
卦,认真上课做笔记写论文,品学兼优的高材生,除了冷淡以外让人感觉不到一点不舒服的地方。
当然,与许桓之之间的僵硬关系是另一回事。
许桓之还是老样子,优雅却带着孩子气,有时进退得体,有时却一脸无辜,四通八达的活跃于各个社团,在学生会也混
了个不小的副主席,但却是个闲职,用他自己的话说:我就喜欢这种位高而权不重的,既风光又轻松。
林非言便讥讽他若当官肯定被人往台下哄。
林非言蜷在沙发一角,优雅轻哼。
“就算这样,老爷子也有办法保我在那位子上。”
林非言扭头直接不鸟他,十分不屑。
就在林非言以为快养出一幅懒骨头时,上面却忽然下了任务。林非言在校门口一家茶餐厅看见凯文的时候几乎以为产生
了错觉。
点了咖啡,扔进了一块有一块的糖块,搅拌,林非言很懒散地靠在了椅背上。
“又出什么事了?”
凯文默不作声,推了一份牛皮纸袋给他。
“还用这么古朴的东西。”
林非言看都未看一眼直接塞进包里。
出门时无意碰到一个女生,感觉并不重,但那个女生还是柔弱摔倒,想礼貌一点扶起她,另一双手却伸到女生面前。
林非言抬头,是许桓之。
而许桓之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或者只能算瞟。
林非言冷眼离开。
到校门口的时候被人拦住,是许桓之。
“不是在约会吗?”
“嗯,完了。”
“这么快?”
“当然。”
“真速食啊!”
许桓之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现代很流行速食,而且……”
“而且什么?”林非言问。
“而且,因为不在乎所以我不想浪费时间。”
林非言直接忽略掉这句话,当然也忽略掉了许桓之的一脸黯然。
回宿舍的路上,许桓之类似于某种昆虫一样寸步不离,林非言最终还是接受不了这样一个存在。
“我说,你不是有课吗?跟着我干嘛?和女朋友约会翘课情有可原,如果跟我这样一个大男人回去睡我不能理解。”
“谁要跟你睡?”许桓之扫了他一眼。
发现自己语言中有暧昧歧义的林非言一僵。
“算了,不逗你了,我课本在宿舍。”
许桓之拍了拍林非言的肩。
回到宿舍林非言一下子俯趴到沙发,听见许桓之在卧室乱翻一阵后终于抱了本书出来,随意瞟了一眼,是《近代通史》
,垂眼继续休息却隐隐觉得不对。
许桓之不是学金融的吗?拿那本书干吗?
没有细想,睡意沉沉压来。
醒来时将近黄昏,因为趴着睡胸口微闷,身上却盖了薄毯,撑着头的左臂下也垫了一个抱枕,不像平时一样麻木到无法
动弹。
只是……
脑门上贴着一张绿色便利条,撕下一看,是提醒他微波炉里放着外卖,记得热了再吃。
林非言哭笑不得,心里却难得温暖。
看完了牛皮袋里的资料档案,大致已经有了方案,没什么大事,随手处理一下就可以。
抽出抽屉底层的深蓝色布革质封面的旧笔记本,向后翻了几页就用笔记起了什么,估摸着许桓之回来的时间,回房,放
本子,装睡。
第五章
许桓之进房间的时候声音压得极轻,甚至连灯都没有开,林非言呼吸平稳,但当一只冰凉的手抚上脸时还是忍不住抖了
抖。
“醒着?”
“嗯,才醒。”
哑着嗓子回答,黑暗中轮廓模糊,眼睛却是亮的,林非言忍不住伸手遮住他的眼睛。
“不要这样看我。“
模模糊糊的声音泻出,“你眼睛里的很多东西我不喜欢。”
“比如?”
许桓之没有拨开他的手,问道。
“比如吗?哼,比如……”林非言苦笑,“比如希望,热情,快乐,信任……”
“正常人都喜欢这些吧?”
“我不喜欢,这些太刺目,我正睁不开眼。”
“喜欢阴暗的东西是吗?”
“也不是,只是单纯的不喜欢自己没有的东西。”
许桓之俯身躺下,林非言往里挪了挪空出位置,没有啃声。
“那你有什么?”许桓之问,“不好的回忆是吗?我也有。“
“其实说起来,你应该觉得我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花钱如流水,过的都是只有今天没有明天的日子。“
“我没有。“
“好吧,就算你没有,肯定有人这么觉得,买衣服不看价位只看牌子,开学带女佣来收拾,谁看了都觉得不爽,这个我
知道。“
许桓之往里又挤了挤,继续说。
“我知道,我都知道,大家以为我是纨绔是少爷,是随手一掷千金的败家子。”
“其实这么说也不错,我其实是享受这种挥霍的肆虐,比较有存在感,不会被忽略,就算很短暂我也只需要只一瞬就够
。”
“我不是父亲所喜欢的儿子,大哥比我有资质,二哥比我要努力,况且我还有一个他所痛恨的母亲。”
像是想到什么恐怖的事情,许桓之缩了缩,整个人贴在林非言身上。
“你曾经看见过自己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吗?我看见过,真的,就这么从楼梯上过下来,脑袋撞在扶手上,血就从额头上
流下来,那么美的脸,为什么沾了血会变得那么狰狞凄厉。父亲就站在楼上恶狠狠地看着我,我都不敢去求他救救母亲
,甚至不敢捂住她的伤口。”
“母亲死了我并不难过,我对她并没有感情。况且她也不算好人。虐打被父亲带回来的二哥,让大哥一个人在外过贫困
到上学都要福利救济的生活,家里的保姆一个个被她赶出去,整天跟个疯子一样。但我怕,我怕她回来质问我为什么不
救她,这是多年来我常常梦见她揪住父亲浑身是血的站在我面前,问我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不救她。”
许桓之忽然压抑着小声呜咽,林非言失语,只是不知所措地搂住他的肩。
不知多久,许桓之忽然低声笑起来。
“算了,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翻个身,脱离了林非言的怀抱,直直看着天花板许久,就在他快要睡着时,听见林非言低低的声音。
“活着那么苦,为什么。’
恍惚半晌,终于入睡。
那么苦,为什么,活着。
第二日许桓之搬来一盆结结草,翠绿,连结处泛着浅黄,手指微微一用力就可以扯断,盘根交错的,的确不是好看的植
物,林非言一边抱怨这好丑一边把它搬到自己常常兀自发呆的窗台。
心如双蛛网,中有千千结。
许桓之这句话说得最对。
人长活一世,怎么可能处处游刃有余,自己在一条绷得快断的线上挣扎不休,像卡在瓶颈的小丑,要么动弹不得,要么
和瓶子一起倒下被玻璃碎片割得鲜血淋漓。
活的何其惨烈。
林非言便一面拼命活下去一面拨理痛苦的蛛丝,伤口不容直视,仇恨不容直视,疼痛不容直视。
痛苦已麻木。
只是,很累。
“非言。’
蜷在沙发上的许桓之翻了个身,将脸埋在阴影中。
“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说这些。”
“说什么?”林非言头也未抬。
“不要装傻。”阴影中的嘴角勾起一丝苦笑,“你是个聪明的人。”
林非言不语。
“我信任你,但你却不相信我。”
“是我一厢情愿。’
“是我愚蠢……”
许桓之的碎语越来越低,林非言彷徨却未动,只顾呆呆望着远方。
就在林非言一切将如此僵持下去时,生活还是扔给他了一个意料之外。
第六章
意料之外叫莫子承,外管的学生,很讨人喜欢的男孩子,大方,阳光,漂亮的眼睛里永远簇着火焰与希望,只等着飞蛾
自投罗网。
只是向他投来的不是飞蛾,而是与他一般的火焰,只是这簇火焰,闪着优雅的蓝色光芒。
林非言在看见许桓之身边多了一个男生后并没有多大的反应,仍是懒洋洋的不置一词,心里却隐隐不悦。
嫉妒称不上,自己还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也不会缺了谁就过不下去,只是比以前落寞了许多。
偶尔许桓之会把莫子承带到宿舍,林非言也只是把门一关,眼不见为净。
许桓之也是知情识趣的人,很少带莫子承回宿舍,仅有的几次,也无伤大雅。
十五中秋,许桓之不知从哪儿买了一盒冰欺凌月饼,玲珑剔透的,看起来就讨人喜欢,抱着盒子就想到林非言,立刻直
奔宿舍。
七八点天已经暗了,房间里更加漆黑不见五指,只有烟头上的红光一闪一闪的,许桓之一进去就被烟雾呛了出来,心里
不知从哪儿冒出了火,几步跨过去夺了烟就扔出去。
“你发什么神经?”林非言情绪比往常异常很多,一拳挥上去,许桓之多也未躲,生生挨了一下。
看到许桓之跌坐在地上,林非言自己也懵了,只是怔怔看著他从地上站起来,收拾散落一地的月饼。
“本来想给你的,现在不可以了。”
好脾气地笑笑,拎起盒子往垃圾筐走去,背影里掩不住的失望无奈。
“等等。”
手腕上一阵冰凉,许桓之忍不住缩了缩。
“好凉,怎么了?”
林非言手心如夜,凉如水,眼眸中却熠熠如光。
“不要这么浪费。”
开灯,许桓之才发现烟头烟灰撒了一地,叹了口气,开始打扫。
“以后不要这样了,抽烟对身体不好。”
“好。”
林非言点了点头,把落地的月饼拿起来,剥掉上面沾了灰尘的地方,慢慢塞入口中嚼着,很甜,甜到舌头已微微感到苦
涩。
酸意从心里冲上眼眶。
“许桓之,你应该不知道我从没有吃过月饼。”
正在忙碌的许桓之僵了僵,放下扫帚,坐到林非言身边。
“我不记得你不喜欢吃甜。”
“一个人过中秋节总是可笑的。”
许桓之静默良久,拿起一个月饼,细细擦了擦,送入口中。
“林非言,以后每一个中秋节,我许桓之陪你过吧!”
林非言低头不语。
“不止是中秋,还有春节,元宵,端午,每一个节日,许桓之都陪你度过。”
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月饼上,品尝时带了一丝丝的咸,像碧波万顷的海水都溶在小小的月饼中,林非言哽咽着吃完了剩下
的月饼,无声落泪变成细细呜咽,十几年的痛与挣扎,似乎都倾泻在眼泪中。
此刻,感动无以复加。
许桓之搂过林非言的肩,等他发泄完了,才问要不要去天台看月亮。
林非言别扭着说搞那么娘娘腔干嘛却很快加上了外套随他出去。
天气不是非常好,天台上风吹得头发乱飘,月亮也在一片一片云里若隐若现,始终不露原貌。
“天气不好。”林非言的语气里有些郁闷。
许桓之把外套脱下来裹住两个人的头用力抱住他。
“没关系,一辈子有很多很多年,一直到我们老,迟早有一天会看到的。”
细细密密的亲吻,从额上落到唇上,烫的厉害,林非言只觉得就算是火焰也要扑进去追求那华美一瞬。
第七章
以后两个人像被高度粘合剂粘在一起一样,同进同出,莫子承早已被扔回了爪哇国,林非言笑许桓之薄情,许桓之只说
他仅把莫子承当知己,何来薄情之说。林非言立刻翻了脸,一个劲儿说知己迟早被他当成红颜。
许桓之搂着林非言说这儿有你一个蓝颜就够了。
林非言直接把他一脚踹开。
许桓之每日头疼于林非言莫名其妙的闹腾倒也乐此不疲。
林非言知道自己无理取闹,但心中总有痛苦的自卑,所以总是惴惴,从前不曾得到便不会害怕失去,一旦得到就犹如即
将溺毙的人一样紧紧抓住那根稻草。
许桓之对林非言的过去不提不问,只随他胡闹,他知道林非言的过去一定是残忍不堪的,否则他不会有那么别扭的性格
,睡觉蜷曲有如子宫中的婴儿,偶尔有着大孩子的调皮,但始终沉默。
这样子,给他一个呼吸的窗口,以不闻不问的方式保护他,希望这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就好了。
而希望总归是希望,泡沫愿景总给人以美丽幻想,只可企求,碰不得摸不得,碰了摸了就灰飞烟灭。
生活给了他歧路,一条现实而安稳,另一条美丽却幻灭,许桓之无怨无悔地直扑后者,幸福痛苦只有自知。
许久不见的凯文忽然找上门来,照例递上一个粘得死死的牛皮袋,林非言将它接到手上时心中蓦然升起浓浓的倦怠。
“我看起来是很好的劳动力啊!”
咖啡飘起袅袅烟雾,手触上杯子,却冷得一缩,是冰的。
凯文看他的表情很暧昧。
“嗯,这次的确要好好劳动。”
伊苏酒吧。
凯文已走了许久,林非言怔怔坐在吧台上,面前幽绿色的液体在高脚杯里一点未浅。
伊苏嬉皮笑脸地凑过来,晃晃高脚杯里的液体。
“嗯?照片上那位,是旧情人?”
“我又不是你,大街上一抓十个有九个是你的旧情人。”
“我还是很专情的,只是在某一时间段里对某一个人专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