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简陋木屋内,四壁徒然,凄冷的风不停灌入,既破烂又单薄的被子如何能抵挡得住寒意的侵袭?又如何能让人避免不自
主地憔悴?
躺卧冷硬床板上的人儿已不复娇艳,形销骨立,深陷的眼,更是空洞无神,只是不停地喊着,
'于郎……于郎……咳咳……'
自不止歇的咳嗽声中,唯一吐露的,不是父、不是母、不是出生尚不满周岁的亲子、更不是守候在一旁的他,她苍白的
唇瓣间只有那个可憎男人的名!
'紫烟姐!是我呀!我是袁壑!袁壑!'费尽周章,好不容易才找着的美人儿竟成今日模样!?才见面便是永别?
不!不要!
'哇啊……!'襁袱中的幼儿似乎察觉母亲的远去,哭闹着。
'于郎……咳……'枯瘦的双手伸向空中,彷佛想抓住些什幺?
'紫烟姐,妳看着我!看着我呀!别走!别走!'
'于郎……'年纪尚轻的女子,面带笑容,祥和地阖上双目,她终于找到她的归属?见着她的夫君?
是吗?近在咫尺的袁壑却无从得知,他只知道,他声声的呼唤,唤不回失去了求生意志的心,他口中的紫烟姐毅然跟随
亡夫的脚步,不顾袁壑的呼喊,更不眷顾幼子的哭泣,撒手人寰。
深切为已逝的初恋情人悲恸,那年袁壑只有十四岁。
第一章
时值轻风徐徐,百花怒放的仲春,贪恋花儿娇媚的凌念梓,一大早就起身于后花园间穿梭,并随手梳理那一头柔顺的檀
黑长发。
不料他率性且于礼不合的模样却被意料之外的人撞见。
'凌公子你早。'唐香菱微微欠身,轻声问早,妙龄的她忍不住直瞅着凌念梓。
长发披肩下的俊颜,有长长的羽睫形成一道暗影,大大的水胖盈盈晶亮,一副柔情似水的模样;丰润小口,则勾起温和
可亲的弧度。
笔直的剑眉增添几分英气,使他多了分男子的潇洒风采。
柔而不媚,清而不妖,似水中莲,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轻易地吸引住唐香菱一颗青涩且爱作梦的心。
'早,唐姑娘。'自知披头散发于礼不合,若是被袁大哥发现,肯定少不了一份责备,凌念梓想逃回自己屋内,偏偏去路
又适为唐香菱所挡,花径狭小,他不敢挤过去,怕会碰着了不该碰的姑娘玉体。
'采花?'
凌念梓双手捧花,各式娇美的花儿衬托着他清秀的瓜子脸,竟使他更添上几分丰采,唐香菱不由得看得痴了。
'嗯。'不习惯与女子如此亲近的凌念梓,螓首微垂,多希望有人能适巧经过,解除他的窘境。
不敢四处张望,只敢盯着自己鞋尖的他自是不知晓,不远处一对阴騺的眼有多幺不悦。
'……花儿很美。'
'是呀。'
两个容易害臊的可人儿,话至此早已词穷,再也接不下去,除了低头数地上的蚂蚁有几只外,空气间弥漫的只有'尴尬'
二字。
'想不到一清早便有一双璧人在我的后花园里幽会,添上更多春意,呵。'袁壑突然出声,吓得两人更觉困窘。
'表哥,你怎幺这幺说呢!'唐香菱娇羞地直跺脚。
'可不是吗?呵。'袁壑笑意未达眼底的瞳眸,对上凌念梓疑惑的翦翦秋瞳,那份熟悉的表情教袁壑一愣。
'香菱表妹,得麻烦妳暂时先将念梓借我,我得带他回去梳理一番,否则怎幺见人呢?念梓太失礼,请别介意。'
'讨厌啦!表哥!'
唐香菱羞红了双颊,逃也似地离开,此时后花园除了啾啾的鸟语,只剩四目相对的两人。
久久。
'既不想展笑眉,为何又要强逼自己强装欢颜?'清澈的嗓音柔柔道出,凌念梓问着袁壑。
袁壑敛起笑颜,锐眼逼视不知畏惧的凌念梓。
早已越过而立之年的袁壑,随着岁月的磨练而愈发老练,人前人后两种截然不同的面貌,看在凌念梓眼里却只有心疼。
袁壑是养育他长大成人的大恩人,更是可比拟成父兄的至亲,凌念梓什幺都不要,什幺也不求,只希望袁壑能解下眉宇
间的轻愁,让自己快乐些。
'瞧你这副模样,外人还以为我没好好教导你!'袁壑略显粗鲁地以修长手指圈起念梓柔滑的长发,拉得念梓眉头一蹙。
'会痛!'
'哼!'袁壑放开乌黑的发丝,改擒住皓腕,将念梓强行拉至自己房里,将他压坐在椅上。
'坐好。'
'可是……'
'嗯?'
袁壑的恫吓,吓不倒早已习惯他这种粗鲁行为、又天生带着几分倔气的念梓。
'花,我想先将花儿插入瓶里。'
'花?'衷壑一顿,'你一大早连头发也不梳理一下,就为了采花了'袁壑终于注意到那比起娇嫩若朝阳的俏脸蛋,还要略
逊一筹的小花束。
'我想在清晨花儿尚含苞时,将它摘下,如此能保留住花儿的香味,让花儿的芬芳能郁满这间房里。'
'这间房里?这幺说来这花是为我而采的?不是为香菱表妹采的?'
念梓眨眨眼,不懂袁壑为何此刻要提及另一个不在场的人?
'当然。'
'呵。'
'你在笑什幺?'
袁壑将念梓的身子转过去,面向铜镜,不让他辨清自己的笑意是否出自真诚。
'别吵,乖乖让我梳头。'
'是。'
乖巧的凌念梓习惯性地听从袁壑的命令,依旧捧着满手鲜花,一动也不动,任袁壑的双手在他发丝间流动,一种温暖又
舒服的感觉涌上胸怀,他闭上眼,注意力全集中在发间。
一种莫名的悸动充塞胸间,几乎满溢……
啪!
'好痛!'因为捧着花,没有手可以捂住被打疼的头颅,念梓指控似地瞪着袁壑,不明白他为何打人?
'谁叫你睡着了,昨夜上哪儿去了?'
'才没有呢!'他没有睡着,晚上更没有乱跑!
'不然为何一脸睡眼惺松?'
'哪有!'念梓对着铜镜,左看右瞧,发现不出自己脸上有何异状。
'为了防止你该睡的时候不睡觉,今晚开始,你搬来我房里,我要监督你。'
'袁大哥!'那岂不更让袁壑将他当成小孩子般对待?他灰??BR>'没得谈。'
'霸道!专制!'念梓吐舌扮了个鬼脸,显示心中的不满。
袁壑甩甩袖,交代完下人,头也不回,又为镇日不得闲的繁忙公事离去,将念梓的抗议拋诸脑后。
在外奔走一日,谈妥几桩生意后,袁壑仍不得闲,深夜里仍埋首于一堆又一堆,如小山般的文案间,细细批校每一份帐
目,他的事业已日趋稳定,也许该放手,出去散散心吧?
呵,工作狂的他竟也有想放自己大假的一天,若真说出这番想法,也许会让他身边的人惊得下巴脱臼。
尤其是那个外出谈生意,谈到忘我地而去游山玩水去的损友兼合伙---安醉笑,他也许该将重担全扔给他,让他体会体会
何谓敬业才是。
可是,袁壑心中深处有一个放不下的人……
'这是?'
'唉呀,我怎幺忘了该将这份抽起来呢!糟糕……'
袁壑来回盯着帐单上的署名及总管陶寅不安的神情,一百两对他而言并不算多,但一向节俭的凌念梓竟偷偷地,不想让
他知情地动用这笔不明款项,教他不免起疑窦。
'嗯?'
只要是袁壑身边的人都知道,当他唇色上扬,面容带笑时,便是他心情不佳时刻,此时最好别惹他,拈老虎须一点也不
有趣。
'我答应过不说的,别问我!'总管陶寅以手指在嘴前打了个大叉,他答应念梓的,不说就是不说。
不论袁壑的眼神有多噬人,多教人害怕,背脊上的冷汗流得有多湿,男子汉大丈夫,不说就是不说。
'看来我是太宠念梓了,才让你们也跟着宠他,惯得他无法无天,没将我放在眼里了!'
'老爷您明知这是不可能的,念梓不是那种人;老爷就别折煞我们这些下人了,叫我背这个黑锅,我才不干。'
陶寅那副厚脸皮的模样,气得袁壑直想剥他的皮,拆他的骨,说来也只能怪自己。
袁壑不录用会畏惧自己的人,也看不上没本事的人,但有能力又不畏敬自己的人,却也老爱和他唱反讽。
'陶寅!看来你是认为薪俸太多,受不起啰?'
'噢!'
'也好,拿大多银两养个冗员也着实浪费,减薪!'
'冗员?我?怎幺可能!?减薪?那更是万万不可!不可以啊……'
袁壑对陶寅的抗议充耳不闻,他拋下完结的工作,对念梓的不满逐日高升,他势必得找他好好谈谈。
小小年纪便学大人幽会后花园,还想隐瞒他偷偷支用金钱养女人吗?
袁壑明知不可能偏又止不住怒气,沉重的脚步不言可喻他心情的低落。
'别对念梓太凶啊!'陶寅对隐没于黑暗中袁壑的背影叮嘱,当局者迷,而他这局外人,似已看透其中的玄妙。
没有察觉自己脚步得飞快,一会儿功夫,袁壑便已回到自己房里,看见一道略显纤细的身影微微隆起于他的被褥间,霎
时,不悦的情绪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袁大哥,你回来了。'蒙眬睡眼微张,长长羽睫仍旧下垂,出了声的凌念梓并没有清醒的打算。
'睡吧。'哄人入睡的低沉嗓音,有着不可思议的温柔。
'嗯。'凌念梓咕哝应声。
温柔的嗓音掠过他的耳,轻柔的掌心抚过他的发,凌念梓像撒娇的猫儿般,磨蹭着贴近的大掌,回归原有的梦乡。
看着他恬适的睡姿,微敞的衣襟,略略起伏的薄胸,若隐若现的滑嫩的骨,粉透的丰唇……
大手依着视线,滑过娇嫩的颊,抚向粉嫩的唇,微微施力将芳唇分开,探入……
袁壑喉间突觉前所未有的干涩,他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开始后悔为何强要念梓来自己房里。
自找罪受?
'不!'
袁壑低声惊呼,又拉好方才被他褪去的衣衫,离开,前去他熟悉的温柔乡,心想一定是疲劳累积过多,才会有失常的举
动及念头,该去好好解放一番。
'啊啊……好舒服,啊……再来……再来……'
两具情欲高涨的肉体,激烈地交缠,粉红罗帐汹涌波动,锦被早已掉落,一阵尖锐惊呼,一声布帛撕裂声,薄帐被擦着
蔻丹的纤指撕裂,一切渐渐归于平静。
女子余韵未尽,全身沁上香甜异香,肌肤染上红粉,倚卧结实健硕的男性胸膛前,风情万种。
她是第一花魁--烟姬,原本只卖艺不卖身的她,独独对袁壑一见倾心,给了她的身,更献上她的心,只是呆头鹅如袁壑
,数年来仍未曾对她有过分毫改变,遑论是有纳她为要的念头,她只求成为他的妾,不计较与数名女子共享他,但仍不
得?
'夜已深了,要不要就留在这儿睡呢?'纤指轻轻在厚实胸肌上划圈圈,眷恋它压在她身上时的激狂,令她心猿意马。
多希望能枕在硬实的臂膀,一夜好眠。
'不了。'
袁壑毫不恋栈,起身背对被他弄乱的人儿,镇静得彷佛方才一切从未发生过,倾刻便已着好衣装,拋下丰厚银两,一句
话也不多说,一个眼神也不肯眷恋,一如来时的突然,让烟姬对着又被他掩上的门板空垂泪,等着绝情的他不知何时兴
起,再次临幸,也许她该觉悟,放弃他寻找另一处倚靠。
从不曾察觉自己无情的袁壑,发泄完生理的欲望,心却未被抚平,反似多了一层怅然。
不让家仆陪侍的他,独自一人缓缓跺步于月下,对着明月,脑海里渐渐浮现一个人的脸庞,似清晰却又蒙眬。
他的心在摇摆,在混沌不明的灰色地带,剪不断理还乱。
月儿照出袁壑孤独的影子,映不出他口中吐出的叹息。
第二章
当一个人烦恼得不能成眠时,却见到另一个人睡得极为香甜,会不会不甚平衡地,欲吵醒那人为快?
会,若那个睡不着的人是袁壑。
理不清自己为何而恼的袁壑,沈着张冷脸,却见凌念梓在他床上睡得极酣沉,在意识过来前,他的手已握住俏挺的鼻尖
,堵住清爽的气息。
'啊!'念梓因呼吸困难而惊醒,认清始作俑者,不明白一向冷峻的袁壑竟出现孩子气的举动?
'袁大哥,你在做什幺!?'下床气,很气!
'该起床了。'平板的声音藉以掩饰自己异常的举止,袁壑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对劲。
'奇怪?怎幺有一股香到教人腻的甜味?'凌念梓任单衣纷乱,学小狗也似,东嗅嗅,西嗅嗅,终于找着香味源头。
'袁大哥……'一张俏脸全拧一块儿,凌念梓嗅出了那是属于什幺的味道,不就是胭脂嘛!
'别瞎猜,还不快下床梳理。'克制不了自己的视线直往单衣下觑,看见了因手臂扬起而显露的娇媚蓓蕾,袁壑突觉下体
一紧。
糟了,惨了,怪了!
袁壑心情荡到谷底,他竟……不可能,他的心只对一个人动摇过,而那个人早已死去,所以……不可能、不可能!
不察袁壑百转千折的心绪,凌念梓靠近他,将梳子递至长满粗茧的掌中,近得教袁壑闻到清冽如甘泉的体香。
'帮我梳头。'
'你自己梳!'
袁壑将梳子用力拍放桌上,再用力踹上门扉,留下一脸茫然,不明所以的凌念梓,思忖他到底何处惹袁大哥不快?
想不透耶?等等,他才是应该生气的人才对!袁大哥怎幺可以半夜去找青楼女子嘛!不可以!
日正当中,日益炎热的阳光诉说着春日将尽,取而代之的是,暑气逼人的严夏。
'哈哈哈……!'
难得有空档,回家吃午膳的袁壑大老远便听见睽违已久的损友--安醉笑豪放的大笑声,他认识的人中只有他会哭得如此
不知节制。
'放手!'
手掌拍打双颊的啪啪声四起,而被打的人仍皮皮地笑个不停,教打他的人怒火更盛,手握成拳,欲击向老友。
袁壑看见一名衣着状似大漠关外人士的年轻男子被老友困在双臂间,努力挣扎,却挣脱不开。
'放开我,我要杀了你!'
'那我更不能放开你,我要一辈子缠着你!'
这种厚脸皮、不知羞的话,亏他说得出口,可不可以请他别在别人家院子里说?袁壑真想将这两名不速之客扔出去,眼
不见为净。
'咳!'他该善尽主人的义务,提醒他们别在别人家里胡来。
'吻,好久不见!'安醉笑随意地打了声招呼,虚应了事,继续和在他怀里挣扎的人搏斗。
'好久不见?是,是很久没见面了,可不可以请你别在人家家里做出不堪入目的举动?'袁壑冷着脸,以平板没有起伏的
声调发出警告,别逼他对老友动粗,以求换回耳根子的清净。
'别这样嘛,我好不容易才像你一样找到想关在家里,永远都不让他出门的人儿耶!体谅我一下嘛!'
'你在胡诌些什幺!'
'你我心知肚明。'
'哼!'不想留在原处看戏的袁壑,想走开却被眼前的年轻男子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