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你弄的都没睡意了,不如我们来做点别的?”
那手指触到胸口肌肤的感觉,温柔而火热,方振皓像被烫了一下,抓住了他的手臂。
“明天不是还有事吗……睡觉……”
“反正也睡不着了……”邵瑞泽戏谑着,把他又压回床上。
“南光,别紧张,又不是第一次……不要夹这么紧。”
“滚……谁说要和你今晚……呃……不……我……唔……呜!”
“膝盖再打开点……你知道我一向很温柔,又不会伤到你。”
“你……出、出去……不、不要动!停下来……啊!”
“……这样就不行了吗?乖,放松点……”
“太快了!你住手……呜!”
第七十一章
阳光透过云层,淡淡洒在地面,清晨的风掠过,捎来秋末冬初的阵阵凉意。
龙华军用机场空旷的候机坪上鸦雀无声,建筑物前整整齐齐停靠着黑色轿车,远处有持枪士兵静默肃立,市府和军队的头头脑脑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相互谈笑着官场琐碎。
蓝天万里无云,直接天际的跑道上只有几只麻雀在跳来跳去,寻觅食物。
邵瑞泽一身整肃戎装,戴着雪白的手套,披了笔挺丝绒深绿风氅,帽沿却半遮了眼,只看得到目光似乎隐隐含笑,嘴角线条勾勒着分明的棱角。他与几名军官还有西装革履的官员站在一起,谈天间目光不时掠过碧空如洗的蓝天。
看起来精神抖擞,不过眉梢眼角的倦意仍是隐匿不住,还有眼下的黑眼圈。
枯燥漫长的等待,让前一晚睡眠不足的他频频打着哈欠。
身侧同样戎装整肃的熊世斌抬了抬帽檐,含笑问:“邵主任昨晚莫不是太风流快活,以至于今早险些都爬不起来吧。”
邵瑞泽用戴了雪白手套的手掩住嘴,眉梢一扬,“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么。”
熊世斌一怔,旋即哈哈大笑,摇摇手指,“这句话应该改一改。”
旁边一个政府官员笑着接上话,“海棠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才对。”
邵瑞泽抬了抬眉,并不反驳,只是突然对他一笑,“陆大才子,你就别挤兑我了,有空把你那些虾兵蟹将都收拾收拾,都是出来混的,别老让我丢人。”
“文人不过就是动动嘴,喊两声罢了,哪里有你们来的……嗯?再说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苍蝇也不会抱无缝的蛋。肯定各有各的不是。”陆文正眼光一闪,抿唇微笑。他是上海市府文化厅长,管着上海滩的所有报纸媒体,对那些个风月小报上的风流韵事,更是如数家珍。
“都说文人得罪不起,这张嘴尖酸刻薄啊,说的我真是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邵瑞泽好笑摇头。熊世斌到底还是笑了出来,心想陆文正这文人果然嘴厉害,按了他的口气把话说出来十分的尖酸。
“你真是跟你家张少帅一个模子倒出来的,招蜂引蝶。衍之你呀,上次我去南京去听委座的新生活运动讲座,他还专门提到这事情,点名不许人学张少帅的样子,他老人家都发话了,你也快改改。”
“别,我可没主动去招惹过什么狂蜂乱蝶,有人要追了贴上来,又不是我的过错。”邵瑞泽一面笑,一面拿手掩了嘴,又打了个哈欠。
“娶了不就得了,这英雄美人,风流佳话,比那些劳什子的学生运动、抗日集会有意思多了,就凭咱哥们俩这关系,你可要给我管的的报纸增增销量嘛。”陆文正却不依不饶,提高音量。
“有委座在,谁敢自称英雄?”邵瑞泽轻笑,“再说了,蒋夫人端庄秀雅,才是真真正正的美人。委座与夫人,戏文里的英雄美人,我们这些凡夫俗子,那就真只有仰望的分了。”
“真是张少帅教出来的,招蜂引蝶人家送上门还死活不承认。有道是娶妻娶德,娶妾娶色,现在又不允许政府人员娶姨太太,我看你小子死不成家,恐就是怕夫人管头管脚,再也不能风流快活吧。”陆文正摇头晃脑的调侃。
“我又没跟你一样酸了吧唧拉着女人的手,深情款款喊人家甜心,还说什么‘哦,你是我阴暗的岁月里的灿烂阳光。’陆大才子,你说的时候也不嫌恶心得慌。”
陆文正噎得顿住,只是一脸尴尬的笑,熊世斌想起以前,不禁摸着下巴哈哈笑,“那是啊,悍妇不能娶回家。陆大才子你家的河东狮,那真是……啧啧……你三番五次深夜不归家,还要我们帮忙遮掩,说和你一块搓麻。你太太我们可都是领教的心有余悸。”
“别老说我呀,正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邵主任死活不成家,说到底还不是这个理?”
几人相视,心照不宣的笑,忽听有人喊:“来了!”
天际间隐隐出现了一只深绿色的鸟,由远而近,渐渐变大,盘旋几圈翩然滑至跑道,直至停稳。机舱门徐徐打开,一位身着笔挺灰色中山装的长者走出机舱,在侍从搀扶下走下飞机。
飞机一侧静候的人立即肃立,军人更是齐齐举手敬礼。
吴炳章吴老,中央监察委员,那可是开国元老,年轻时跟着孙国父闹过黄花岗起义,现在年纪大了赋闲担个虚职,派头仍是大的,委座更是礼让他三分。吴老主管监察,素来为人严谨,最讨厌上下奢靡的风气,委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御弟”张少帅更是因为女人问题被教训了好几次。开国元老,不能得罪,就算不高兴也得老老实实受着。
这位长者,邵瑞泽也是极其熟悉的,当年刚刚东北易帜,这位元老就大驾光临,少帅吃不消他的刁钻严谨,就换了他鞍前马后,一来二去直到今天,吴老对他简直要比使唤自家儿子还顺手。
想着他挺直后背,嘴角微微上翘,军姿标准。
吴炳章缓步走到众人面前,嘴唇紧抿不发一言,目光如锥子一般来回巡视,他缓步走过迎接的人群,从吴铁城市长到各位厅长一一看过去,看的各人心中皆是惴惴。
吴老突然驾临上海,也没有通知所为何事,有些人心里不免就打起了鼓。
那严肃目光掠过熊世斌,熊世斌因为军需案依旧心有余悸,唯有目不转睛敬礼,待走至邵瑞泽身边时,忽的动动紧抿的嘴唇,几不可见的微笑。邵瑞泽见状收回军礼,伸出手礼貌的笑:“吴老,旅途辛苦了。”
吴炳章嘴角仍是噙着浅淡的笑,同他握了握手,脱口而出的话语却丝毫不留情面,“衍之,看样子,你小子昨晚又是一夜没睡!”
市府里客套场面过后,吴炳章才挑明来意,“此次前来上海,来意有二。一,黄河沿岸大水成灾,南京提倡社会各界捐款赈灾,上海也要举办慈善募捐酒会,让高官显贵、富豪实业家捐款赈济灾民。二,上次两广事件解决,中央令我巡视沪杭情况,监察违反法纪的军政官员,上海是为第一站。”
在座皆是沪上高官,众人屏气静声,频频点头,吴炳章又说了些场面话,谈了些时下政治问题,点名批评了几个挥金如土的官员,絮絮叨叨间谁也插不上话,邵瑞泽索性只管听着,看吴老专注教训市府官员,不少人被训斥的满头大汗,他不时啜茶,默不作声。
话语声色俱厉,说到愤怒处,怎么也打不住,直到时钟敲响十二点,吴炳章才像是说累了,眼见时间也差不多,挥手叫一干军政官员全部去忙本职工作,却单独叫邵瑞泽留下。众人知道他们相熟,鱼贯而出,熊世斌起身时,投来别有意味一瞥,邵瑞泽知道他所谓何意,只是微微颔首。
知道吴老不喜宴会喧杂,邵瑞泽便将午饭设在专营太湖河鲜的明月楼酒家,悬挂湘妃竹帘的包间隔开了大厅喧闹,水墨屏风更添淡雅余韵,侍从们拉开座椅,随后退出包间。桌上菜肴琳琅,女儿红酿香袅袅,入目活色生香。
吴炳章在上座坐了,见到满桌琳琅菜肴,不觉皱起眉,邵瑞泽见状连忙说:“都是时令河鲜,没有大菜,很清淡的。”
一桌子菜式,看似简单随意,实则精妙入微,无一处不是最最妥帖。吴炳章对于这个儿子似的后辈素来欣赏,更不好拂了他的颜面,于是颔首算是同意。邵瑞泽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坐他身侧执壶斟酒,将琥珀色女儿红缓缓注满酒杯。
吴炳章才显出疲态,让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目光上下打量他,“衍之,你眼睛下的黑眼圈怎么回事,莫不是真一夜没睡。”
看吴老模样凝重,邵瑞泽也不敢造次,默然不做声。又听他恨铁不成钢道:“混小子,好的不学,偏偏学张汉卿倚红偎翠,脂粉堆里打滚,你要是我儿子,非扒皮抽筋上家法不可。”
邵瑞泽放下酒杯,做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吴老,闲时风月,当不得真的。”而后又殷切赔笑,“至于扒皮抽筋上家法,吴老,我还怕我没这个福气呢。”
吴炳章看了半晌,又好气又好笑,指指他终笑出声,“油嘴滑舌。”
笑罢了,他拿起酒杯,女儿红回甘绵长,扶上舌尖化作一抹隐隐笑意。
他一生为国为家,已然两鬓染霜,膝下子女为革命献身,死的死散的散,幼子与他政见不合更是销声匿迹,人老了却无天伦之乐,想来也真是喟叹。此刻眼前这个年轻人,倒叫他莫名生出些慈父的感觉。
邵瑞泽坐的端正,丝毫不敢有平日里的不规矩。吴炳章咳了一声,缓声道:“衍之,我此次来,其实还有事。”
“您说,只要我能办得到的,哪怕刀山火海也不在所不惜。”
“少贫嘴。我说的是正事。”吴炳章喝了口鱼汤,抬眼瞟他,“这几天西安闹得沸沸扬扬,你知道吗?”
邵瑞泽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是一副茫然的模样,“西安?什么事?我不知道啊。”
吴炳章锐利眼神闪过,“谭海,你总认识吧。”
他心中顿时一滞,谭海,他的同僚兼下属,东北军中随了少帅转战南北多年,是平日最信赖的几个心腹之一,东北人的直爽非他莫属。
“你们东北军太不像话,竟然敢查抄陕西省党部,查抄中统陕西站,还连夜提审。胡闹!”吴炳章重重一拍桌子,桌上杯碗震颤,“中统那都是老头子的人,就为了几个赤匪学生,他张汉卿未免也太大胆了!”
“吴老,您、您息怒,我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到底怎么了,少帅怎么会去查抄党部和陕西站,这都是自家人啊。”
“怎么回事?学生通共,中统不就是带人去问问话,他张汉卿就胆大包天的抄了陕西站,混乱里打死了站长和副站长,老头子能不生气么?!”吴炳章眯眼细细打量身侧人的表情,声色俱厉喝道,“事后还不等兴师问罪就自个儿上表请罪,堂堂中央大员,兵权在握,居然荒唐到派兵查抄,亘古奇闻!滑天下之大稽!党国威严何在!委员长颜面何在!”
“这……这……”
“你是不知道,老头子那个生气,过寿都没过好!老头子亲口说,若不杀一儆百,以儆效尤,何以平天下民众之口!”
桌下邵瑞泽握紧拳头,脊背冷汗淋漓,面上却是震惊和骇然神色。
“就算是义弟,该管教也要管教,不然汉卿行事屡屡乖张任性,将来一定要出事,还是大事!”吴炳章见他面上仍是骇然神色,似乎是一时回不过神,厉声继续道,“汉卿有错,他身边那些人也脱不了干系,一个个撺掇鼓动,那谭海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多少人抓了这话茬不依不饶要求查办汉卿,委座到底宽宏大量,只要他自己了断谭海以平世人之怒,汉卿还执迷不悟为他求情,这军令如山,断无收回的道理!让他来处置还是法外开恩,若是让中统来处理,他谭海怕是连个死都要没了颜面了!”
话到此处,邵瑞泽心猛地一沉。
查抄了中统陕西站,还杀了一二把手,中统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中统这种特务组织,心黑手狠,用那种灭绝人性的伎俩去对付学生和民主人士,也就能无所不用其极的对付谭海,何况他们还有委座这个后台撑腰。
他的弟兄,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这是敲山震虎,明明白白做给他们看!
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仓促,他心中剧烈的起伏翻腾,一时间喉咙里脑袋里都像是堵了沙子,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能说,涩意蔓延至咽喉,面上表情似乎已经僵住了,而手指攥紧衣襟,直攥得指节发白。
对面那双眼睛盯着他,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锋利的狠狠刺向他内心。他得说话,还必须不能有任何纰漏。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已没有意义,这是对他的试探,他得圆过去。
他缓缓的吸了口气,垂下目光肩膀垮下去,表情沉重而懊悔,语声微颤,“长官有错,知而不谏,就是大错,罪无可恕。”
吴炳章原先还准备了一套教训的说辞,见他如此坦诚的认错,却也在意料之内,更不好再继续声色俱厉,于是只缓缓叹息,“汉卿是个好孩子,就是不知轻重缓急。你也明事理,找个机会劝劝他,别跟老头子杠了。人死了就死了,委座也是为了保护汉卿呐,国难当头大局为重,而今攘外必先安内才是上策。”
邵瑞泽点头,心中一阵翻涌,愤怒与悲哀涌上心头,层层将他淹没。
他松开手,抬起眼来,仍是一副沉重的样子,语声不稳,“衍之明白,多谢吴老提醒,也请吴老放心,若有机会,我一定当面劝劝少帅……我知道,军人要服从,我们必须要服从委座,这是本分。”
吴炳章顿觉欣慰,又将话锋一阵,“既然话说到此处,我也开门见山。汉卿在西安同一些赤匪打得火热,口出妄言,行为乖张,剿匪又连连失利。南京有人更是谣传他是故意放手,委座很是愤怒,几番飞去西安督促。你也要劝他,赤匪那一套蛊惑人心,你们还年幼无知,中这些毒不奇怪。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改过就好,既往不咎。”
他看着邵瑞泽,看到他神色略有异动惶然,似是有些惊慌。
“怎么可能?”随后邵瑞泽脸上的震骇沉重之色被茫然取代,他似是自言自语,目光注视着吴炳章。
“宽心,宽心。”
吴炳章点头接上话,如慈父一样拍抚他肩膀,“不管别人如何猜忌,委座与我是相信汉卿与你对党国是忠心不二的。但也要事实说话啊,不然,委座就要将你们东北军撤出陕甘两省了。调用中央嫡系部队,配备毒气与飞行大队,目标是在两个月内,速战速决解决流窜陕北的匪部。好荡平国内,集中力量日后抗日。但千里跋涉,劳民伤财,这可不怎么好啊。”
他意味深长道:“这个道理,你与汉卿要明白才行。”
邵瑞泽嗯了一声抬起眼,缓缓点头,亦缓缓微笑。
傍晚时分,邵公馆异常的安静,方振皓下班回家就觉得气氛有些异常,看到许珩闷闷坐在客厅里,连灯也未开。他安静的坐着,面色苍白,抿紧了双唇缄默不语。住了这么久,对于异状端倪他已然可以分辨,追问许珩得知是什么事情,他便急急跑去二楼,砰一下推开书房的门。
推门刹那,满室浓重的烟气扑面而来,房间里一盏灯也没有亮,只有夕阳最后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愈显黯淡。邵瑞泽坐在书桌上,背对了书房门口,周身都透着落寞,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与周围毫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