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的并非意料中的肤若凝脂,而是斑驳的陈年旧伤。
原本该是白皙无瑕的肌肤上,交错着刀伤、鞭伤、烫伤,几乎无一处完好。
南方晏一时愕然,不敢置信的看着。
「宣和……这样对你?」忿怒而痛心的语气,南方晏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问着。
「你误会了。」秋水摇摇头。
「不然这些伤痕是怎么来的?」伸出手触摸着交杂的淡疤,南方晏语气低沉。
「都是之前的事了。」感受到手指轻抚,秋水心头莫名一酸。
「之前?我以为你一直是在宣和身边。」过多的陈年痕迹,让南方晏心里十分不好受。
「我进宫是后来的事。」
「所以这些伤是在宫外生活的时候造成的?」是谁这么狠心对待他的秋水,若是让他得知,必将此人剉骨扬灰。
「对。」
「你之前在宫外,到底过着何种生活?」这些疤,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
「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不愿再提,在青楼的那段非人道的日子,是他此生最不愿想起的回忆。
原本高涨的欲望,在见到秋水伤痕累累的身子时,瞬间化为心疼与不舍,南方晏停在半空中的手,竟无法继续下去,现
在的他只想找出造成这些伤疤的凶手,一一将人碎尸万断。
「很丑吗?」明知不合时宜,秋水却依旧忍不住问出口。
「不会,已经淡到看不见。」
秋水明知南方晏是在说谎,却仍是选择相信。
「今天到此为止,我派人先送你回去。」
「嗯。」这样的身子,该是让人倒尽胃口吧?秋水自嘲的想着。
身子感受的冰凉,远远不及内心的寒冷。
「来人。」南方晏替秋水穿好衣裳,唤来内侍送他回去。
随着书房的大门合上,南方晏才起身发泄不满,挥落一地的杯盘狼藉。
为什么会心疼?为什么会不舍?明明知道秋水对他没有任何感情,明明知道秋水只是为了宣和而委身于他,那自己方才
到底在发什么颠?
秋水的过去如何,与他何干,他凭什么多加过问?
只不过是些陈年伤痕,却让他的心狠狠纠结、重重刺痛。
这种痛,远比自己受伤还疼上千百倍。
秋水在自己的心上,究竟占了何种地位?
南方晏想冷静下来,无奈只要一想到秋水,思绪便愈加混乱。
也许他该离秋水远远的,才是最好的方法。
◇
近来皇朝内连续发生数件大事,除了二皇子自愿远赴边疆外,当朝掌权的右相与大皇子的交好,引起阵阵余波,百官见
状,纷纷依附其下,但也有另一派的老臣站在四皇子这方,形成了各拥其主的微妙局面。
而近日传出皇上有意传位给大皇子的消息,只待皇诏公布后便大势底定,如此一来,台面上虽是平静无波,但私底下早
已暗自较劲,唯恐失了靠山。
「四皇子有何要事?」南方晏恭敬的行礼。
花园内的巧遇,让双方对立的气氛一触即发,宣和笑着屏退左右,独留两人对谈。
「你选择的人是对是错?」宣和开门见山。
「对错自在我心,不劳四皇子担忧。」
「你的决定,影响整个皇朝的未来。」
「南方晏自认没这么伟大。」
「很多时候,表面上看见的事不见得是真的,你够聪明,该明白这道理。」
「四皇子说的是。」南方晏笑得虚伪。
是真是假对他而言,已经不是那么重要,只要这个决定能让他回复到从前那个心无挂碍 的南方晏就好。
「你真的如凤隐所说性子太过执拗,天资聪颖却容易作茧自缚。」
「你认识师兄?」
「嗯。」宣和点头。
「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凤隐说了些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想法。」
「我以为我表现得很明显了,不是吗?」
「如果皇兄真是天命所归,那我无话可说,」宣和眼神忽变犀利,「但若你只是为了逃避,就太过不智。」
「什么意思?」南方晏反问。
「去看看秋水吧,或许你会改变心意。」
◇
脑海里回荡着宣和的话,不知不觉间,南方晏已来到了秋水的住处。
进去?不进去?南方晏站在门口,迟迟未踏出一步。
听见远方传来熙攘的人声,南方晏足尖轻点,越过屋檐,停在瓦片上,秋水的身影正巧落在不远的前方。
这下可好,原本下定决心不见的人,竟然自己出现,幸好秋水看不见他,也就没差。南方晏自我解嘲的想着,视线未曾
离开过秋水。
不过几日没见,秋水竟然瘦了,原本单薄的身子更显脆弱。
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南方晏内心暗暗责备秋水不懂得爱惜身体。
而更离谱的,是园内竟然没有奴仆随侍在侧,难不成都忘了秋水双眼不便吗?要是受伤了该如何是好?
算了,反正秋水如何,与他无关,又何必想这么多。
看着秋水心不在焉的发呆,南方晏一站就是数个时辰,直到黄昏日落时分,才有些明白为什么宣和要叫他过来看看秋水
。
原来自己始终未曾放下,逃避终究无用,只消一眼,自己就已被虏获。
对于秋水,他抱持的并非朋友之情,而是更深更深的情感,当自己察觉到这一点时,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天底下最傻的人莫过于他吧?竟然如此后知后觉,甚至还不愿倾听自己的心声。他早该明白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已为秋
水动了心。
从初见面的中秋夜,到他主动上门追寻着秋水,这些点滴、这些纠缠,萦绕于心的挂念,已经不只是做朋友这么简单。
当他明白了自己的感情,才发现先前的殷切期盼早已有迹可循,有谁会为了交一个朋友委曲求全、死缠烂打,天底下哪
来这种傻子?要不是抱持着超乎朋友以上的情感,怎么会容忍多次的拒绝和冷漠的对待?
显而易见的答案,他竟蠢到方才一刻才明白。
只不过明白了又如何?当一切只是一场算计时,自己真正想得到的东西反而显得可笑。
秋水对他又是怎么想的?
只是达成目的的棋子,或是让宣和登基的垫脚石?
思及此,南方晏心中反而没有当初知道实情时的忿恨不平,有的只是浓浓的哀伤。
先爱上的人先输,这句话还真是没错。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秋水仿佛心有所感,抬头注视着南方晏所站立的方向。
那天过后,南方晏再也没有来找过他,是因为看见丑陋的身子,所以兴致全消,再也不会来缠着他吗?
明明最希望南方晏放弃自己,为什么当他真正愿意放手时,却有着泫然欲泣的错觉?心底的那股酸涩又是从何而来?难
不成自己也同南方晏一般犯傻了?
从来没有人对他那么好,百般呵护只为博他青睐,出身贫贱的他,何德何能?一再的拒绝南方晏,说穿了,也不过是自
卑感作祟。
如果可以,是否愿意接受南方晏?秋水被心底的问题吓到说不出话来。
这种不该有的想法,为何会突然迸出?是自己早已有意,或是畏缩的心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南方晏打动?
情生意动又如何?对方早已经不要你,不是吗?一个男妓凭什么去高攀右相?
秋水自嘲的苦涩笑容,全落入南方晏眼底。
用力摇摇头,甩去脑海中胡思乱想的情愫,秋水匆忙的起身,一急竟忘了凉亭有阶梯,脚步一个踏空便跌了下去。
南方晏见状,飞身向前,接住秋水倒落的身子。
「这是第二次。」
「你怎么来了?」惊慌未定的秋水,在听见了南方晏的声音后更是讶异。
「宣和叫我来的。」
「宣和?你不是已经投入大皇子麾下,又怎么会……」
「这一点都不重要。」
南方晏紧紧拥住秋水,汲取着属于他的温暖。
透过相依的身子,南方晏才懂得原来这段没有秋水陪伴的日子,他过得并不快乐。
如果他注定成为爱情里的输家,那他要秋水陪他一起。
「秋水,我对你的感情五味杂陈,一时之间也不晓得该如何形容才能让你明白。」南方晏沉吟了一会儿。
「那就别说出口。」秋水伸手,准确的捂住了南方晏的嘴,南方晏拉下秋水的手,紧紧的握住。
「我对你……」
「求你别说。」秋水出言制止。
别说,他没有办法回应任何情感。
「我们之间就如同你所想的,只是一场局,再无其它。」
「我的话尚未说出,你就已经拒绝我。」
「既然你已推敲出这是一场局,又何必往陷阱里跳?」
「情不自禁。」
「名门闺秀比比皆是,你该找一个更好的女子。」
「别急着将我推给其它人。」南方晏轻叹。
「你是右相,呼风唤雨,位高权重,我这样的人不适合你,何况我们现在是各为其主。」背叛着心意的言语,说来竟是
格外心痛。
秋水好恨自己,为什么不投胎到好人家,成为一个能与南方晏匹配的女子。
「你老是喜欢将我推得远远的。」
「因为……」秋水欲言又止,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因为什么?」
「南方晏,你知道我的眼睛为何而瞎吗?」
「不知道。」南方晏不解为何突然提起双眼之事。
「为了成全我的天赋。」秋水缓缓睁开眼,白色而无生气的瞳仁,绽放着妖异的光芒。
南方晏拧着眉,注视着秋水近乎空洞、苍白而无表情的脸。
此时的他看起来竟和初识时一般,毫无半点人气,唯有那对慑人的双眸,虽不能视物,却让他倍觉压力。
「我明白你听不懂我在说些什么,简单来说,我是个江湖术士,卜卦象、窥天机、明未来,这些都是用我的一双眼换来
的。」
「所以呢?」他的心莫名狂跳,有着不祥的预感。
「每当我与你相处时,总是看到了许多我不愿意看到的画面,虽然并不是你的错,但是每与你同室多处一刻,我就多痛
苦一刻,若你真要我答应的话,也无不可,只是撑得了多久才能不发狂,我也不确定。」
拒绝的原因很简单,但真说出口,竟显得荒谬可笑,怪力乱神,这世上信的有几人?冷眼相待的又有几人?
闭上眼,秋水疲累的身心皆已到达极限。
自己上辈子是欠了南方晏多少债,这辈子他要这样苦苦相逼,折磨彼此?
真要把自己最不堪的一面,赤裸裸的呈现在眼前,南方晏才肯放过他吗?
入了花楼,就再不求任何真心以待,却在多年过后遇见了南方晏,这是幸还是不幸?
察觉了对方隐忍语气下的颤抖,南方晏的心如针扎般的疼,他压根没料想过是这种理由让秋水对他退避三舍。
「秋水,现在……也看得见吗?」南方晏问得艰涩。
自责的情绪鞭苔着他的心,若他的存在让秋水难受,那么自己的感情又该何去何从?
「你说呢?」秋水反问,话中的自嘲,让人听了揪痛不已。
南方晏一向能言善道的口才,此时竟也沉默以对,方寸之地一时安静无声。
「你回去吧。」然后忘了一切,明日便成陌路人。
「你是我唯一动心的对象,也是我心中最特别的存在。」南方晏宛若起誓般重复说着。
「对不起。」道歉的同时,秋水初尝何谓心如刀割。
是他无法回应南方晏的情感,心中除了愧疚,还是愧疚。
「用不着和我道歉,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南方晏温柔万千的说道。
「对不起。」秋水无言以对,只能低头覆诵着同样的话语。
做不成朋友,也做不成情人,他和南方晏注定只是陌生人。
秋水想哭,却早已无泪。
「让你受苦了,都是我不好。」相互依偎的身子如此贴近,近到可以清晰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此刻,南方晏觉得自己可以感受到秋水心中强忍的彷徨与无助,若有可以让秋水好过些的方法,他赴汤蹈火都愿意去做
。
「这件事没有谁是谁非。」秋水双手握拳,忍住想回拥南方晏的冲动。
他明白如果自己这么做了,只会让南方晏更加心痛,因为给了希望又马上毁了它,是最残忍的事。
「嗯。」伸手环住秋水削瘦的身子,南方晏将整个脑袋枕在他的肩窝上,汲取这份独一无二的温度。
他梦寐以求的怀抱,竟是在这种情况下实现,他是该哭还是该笑?
「秋水……」南方晏恋恋不舍的抱得更紧。
「我只会伤你的心。」他没资格,也不配。
「我的心只为你而跳动,要割要剐都好,就是别对它不理不睬。」深深吸了一口气,淡淡的檀香味沁入鼻腔内,南方晏
有些晕眩。
若能醉倒在君怀,那他宁可长醉不醒。
「将你的心交付给更值得的人吧。」以言语为刃,狠狠刺向自己的心,这种感觉很不好受。
快!快点将南方晏从他身边推开,推得愈远愈好,远到自己不会对他产生不舍的情愫。
「我做不到。秋水,你愈是将我推开,我愈是舍不得离去。」南方晏随手捉起秋水的一束青丝,任它在指间滑落。
「聪慧如你,一定办得到的。」一样的话,他不想再三重复,该劝的、该说的他都讲过了,南方晏能否接受、能否想开
,就不是他能左右了。
「什么画面让你宁可见我心碎,也不愿给予丝毫安慰?」抬起头来看见秋水紧绷着脸不愿回答,南方晏也就不再追问。
日后,总是会得到答案,也不用急在一时。
「我还是必须和你说声抱歉。」南方晏语气突然转冷,令秋水有些措手不及。
为何南方晏的态度没来由的转变?秋水眼皮不断的跳着,吉凶未到先有兆,秋水还来不及细想,便被南方晏的话打断。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为达目的,我会不择手段。」南方晏漾起诡异的笑容。
「什么意思?」秋水的心凉了半截。
「如果你的天赋是阻碍的因素,那么我会亲手毁了它。」消极的语气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斩钉截铁的冰冷。
「你不能这么做!」秋水整个人仿佛落入冰窖中,身子颤抖不已。
「为什么?既然会让你发狂,也让我痛苦,这种天赋不要也罢。」两全其美的事何乐不为?
「你办不到的。」没事的,冷静下来,南方晏并非无所不能的全人,他不可能剥夺所有。
秋水努力的说服着自己,只是无论他再怎样坚强,也承受不住再三的打击。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要做的事,从来没有人能阻挡。」有钱能使鬼推磨,他相信重金之下,必有奇人异士愿意效劳
。
「够了!你马上离开,我不想再听见你说的任何话!」秋水使劲推开,再继续听下去会崩溃。
拉扯的心禁不起再三的割锯,他只想从南方晏布下的天罗地网中逃离。
「你的天赋是为了四皇子存在的吧?」扣住秋水反抗的双手,南方晏阴晴不定的表情,看不出喜乐或哀伤。「我会倾尽
全力让他登基,步上九五之尊,整个天下尽纳手中,到了那个时候,四皇子就不再需要你,而你也没有借口可以推开我
。」南方晏双唇轻轻贴住秋水,感受着冰凉的温度。
「你没有选择的权利,这是约定,不许反悔。」加重了力道,南方晏爱怜的吻着。「对了,若是你毁约,我会拿四皇子
还有整个皇朝来抵债,懂吗?」南方晏笑得优雅而从容。
如果命运注定要他沉沦,那他绝不可能让秋水独善其身。
◇
数年后皇上病危,二皇子自边关归来,身怀皇诏的消息更是惊动全朝,人人皆是各怀心思,拭目以待。
皇诏公开前夕,大皇子竟因策画谋反、毒害皇上被打入天牢,而四皇子则被任命为下任储君,皇朝一夜间风云变色,为
诡谲多变的政局画下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