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飘忽移动时又似回风旋雪。光看她的身形,就让我浮想联翩。
琴声忽地嘎然而止,“外面站的可是韩日直?”一个好听清脆的女音,那女子说话的声音就像琴弦拨动一样悦耳。
“正是小的,小姐找小的前来,请问有何事赐教?”我恭身向帘内深深作揖。
帘拢一挑,那女子缓步走出,我低下头不敢看她,只看见她穿的鲜艳罗衫,拖着轻纱裙裾,腰上系的精美佩玉,周身晃
荡着明丽的各种挂饰,长长的裙摆曳地,行走时隐约露出那双令我眼熟的绣鞋,果然那天屏风后站的是她,鼻息中我闻
到幽兰的清香,感觉自己好似在鲜花之地中徘徊倘佯,我不禁有点痴醉了。
“邀韩日直前来,只为寻觅知音。”那女子向我欠身道。
“呵呵,”我干笑说:“小姐找错人了,小的根本不懂音律,听说您的夫君,王公子通音律,善诗文,他才是小姐您的
知音啊。”
“知音,未见得要懂音律,”那女子幽幽道:“妾只想请韩日直前来听琴。”
原来她只是要我来听琴,可我不懂啊,岂非对牛弹琴,这陈七小姐脑袋不是有问题吧?那天她偷看夫婿,怎么反而把我
给看中了,简直莫名其妙,老天啊,她倒底看中我什么了,我快疯掉了。
“韩日直请坐,珠儿看茶。”那女子转身坐入帘后,又开始继续抚琴。我低头跪立坐榻上,呆呆地听着。
她奏完一曲,问我:“韩日直从琴中听到些什么吗?”
我翻翻白眼,胡诌道:“似乎有流水的声音。”
“没错,这支曲子名叫《流水》,”那女子道。我抓抓头,没想到,瞎掰竟然猜对了。
“我为韩日直再奏一曲,请君倾听。”那女子说完又开始抚琴,这回弹得是另一支曲子,我闭上眼听着,这琴声的感觉
像是我在扶阶而上,身边似有云彩飘过。
她奏完,又问我:“这次从琴中听到些什么吗?”
“好像爬上巍巍高山。”我随口而说。
“谁说韩日直不懂,这支曲子名叫《高山》。”那女子笑道。
靠,这也能猜对,让我说点什么好呢,韩子高是不是太聪明了呀。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注:这里我把唐刘长卿大大的诗先提前引用了]”她长长地叹
口气:“试问如今世上还有几人听懂高山流水?韩日直虽不懂音律,却能读懂我的弦音,这是多么不容易啊。”
“哦,其实小的只是在胡扯。”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浅浅一笑。
“韩日直,你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上回,见你在屏风外那么回眸一笑,让妾一直难以忘记。”那女子已经再次挑帘而
出。
原来是我那天那一笑惹的祸,唉,我可是没意想勾引她呀,只是觉得她偷看未来夫婿觉着好笑才笑的,看来以后不管怎
样好笑都不能笑,褒姒是一笑倾国,我是一笑惹来红颜,真是害人害已。
“王公子出身名门,琴棋书画,人又长得玉树临风,小姐应该看他,不该看我的,”我长长地叹口气说:“其实,小的
不过是绣花枕头一包草,徒长个美皮相而矣。”
那女子脆声笑道:“韩日直过谦了,绣花枕头里若是一包草,也应是一包蒹葭吧。”
蒹葭,这女子说我像蒹葭,陈蒨他也这么说过的,陈蒨,我怎么会想起那个男人,我定要忘记那个骗子,我用力地甩甩
头。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那女子担心地问。
“没什么,小姐太抬举我了,小的没有蒹葭那么美好,”我抬起头,看到了她。
那女子头上青螺斜堆,脸未施脂,也没敷粉,却是肤如凝脂,婉若温玉,她的娥眉弯弯,红唇娇润,一双顾盼流光的美
目,特别是她唇边那颗淡粉的朱砂美人痣,让我心悸跳动不已,她鲜艳清丽的模样,如同绿波间绽放的红蕖,把我看得
目瞪口呆,她,不愧是位绝代佳人。
第二十一章: 陈家有女,颜如舜花(4)
如果说燕子是山阴城里最漂亮的姑娘,那她要比燕子好看一百倍,眼前这位女子是我所见到的最美丽的姑娘。
“韩日直,你怎么了?”那女子问。
我回过神来,叹口气说:“小的不值得小姐抬爱,我不是蒹葭,没有蒹葭的洁白,我做过陈太守的娈童,我,不干净。
”
那女子轻轻地哦了一声,然后说:“我知道那是堂哥逼迫你的,你本是不愿意的,况且你现在已经不是了。”
“不,小的是自愿的,并非太守逼迫,”我痛苦地说:“曾经,小的甚至希望一辈子能留在太守身边,做他一生一世的
娈童,夜夜与他尽欢,小的会有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很脏很贱?”
“曾经,那现在就不是了?”那女子问。
“小的不知道,心里很乱很乱,”我摇摇头说:“其实,现在小的不做娈童了,可是我反而不知道自己每天在做什么?
”说完,我感觉有温热的东西在脸上流淌。
她走到我面前,把我的头靠在她的胸前,轻声说:“唉,可怜的孩子,我那个堂哥,可是有名的好色之徒,你怎么会对
他动了真情。”
我埋在她的怀里哭泣,抽泣的样子像极了她的孩子,而她其实比我还小一岁,如果说是小姐邀我来诉情,不如说是我找
小姐诉苦,为什么在她面前,我会把心事全部一件件掏给她看,这些话我从来都没对任何人说过,现在,居然对着这个
第一次见面的陌生女子,她还是个有夫之妇,王僧辩的儿媳,说出这些不敢与人说的话,我这是怎么了?
后来陈七小姐告诉我,她觅我为知音,并非想学伯牙和钟子期那样以琴结为知音好友,其实,她和我一样,内心苦闷,
想要找人诉说,只是找不到合适的对像,她从直觉上觉得我是个可以托心的人,她向我诉说她的苦恼,她说如果她不是
女子,而是男儿身的话,一定比堂哥陈蒨强,可以顶替被掳走的哥哥陈昌帮父亲做事,可惜她是女子,只能用身体帮父
亲去结好王家,想到她也是用身体,我就想起陈蒨拿我的身体去结好杜龛,顿觉心痛,为她痛,也为自己痛。
这之后,每到黄昏戌时,我就像着了魔一样,翻墙入院到陈七小姐的闺房,和她互诉衷肠,我们互相从对方那里寻求关
心和慰藉。时间长了,我就直呼陈小姐的闺字“见琛”,她则亲呢地喊我“韩郎”。我一口一声见琛,她一口一声韩郎
,我们恍若一对小夫妻。
除了交谈心事,见琛还手把手地教我弹古琴,教我绘画作诗,感谢老天,我虽失去陈蒨,却又来了见琛这位红颜知已。
见琛经常送我东西,小到帕子香囊,大到金银首饰,我都没客气统统地收下,她喜欢送我东西,我为什么要拒绝她喜欢
做的事呢,她还能送我几回东西呢?
能够得到见琛小姐的垂青,我也不怕什么王僧辩了,每天我都与见琛相见,我们只争朝夕,因为在这个深秋,我将又送
走另一只燕子,想起这来,我就心痛不已。
第二十二章: 投我木瓜,报以琼琚(1)
这天从东阁下班回到宿舍,一进门看到我的四个同室正聚坐在铺上,把玩一大堆东西,我本不在意他们做什么,因为他
们看不起我,如今我失了势,他们就更加看不起我,平常他们不愿和我说话,我也懒得和他们说话。
准备上铺休息一会,然后去吃饭,吃完饭就去看看见琛。但是他们把玩的东西,我怎么那么眼熟,再细瞧,那不是我箱
子里的东西吗?和陈蒨在一起住的时候,我的东西都是随便放的,从来也不收着藏着,所以到这里,我的箱子也没想着
去锁。那些金银首饰、香囊、手帕、……,被他们拿在手里左翻右看,我顿时怒火中烧,尤其是看到宋微,他的手里挥
动着陈小姐送我的那把团扇,我简直怒不可遏。
但是,我还是镇定心神,蛮子不想惹麻烦,特别是现在我已失势,我勉强堆笑道:“哥哥们,请把这些东西还我罢。”
他们对着我嗤笑着,宋微翻着眼皮说:“韩子高,你哪来的这么些好东西?”
“呵呵,是府里姐姐们送我的,请还给我罢。”我继续陪笑道。
“现在不陪太守睡了,转陪那些丫环仆妇睡啦,不然,怎么她们不给我东西呀?哈哈……”宋微耻笑着我。
“哥哥别拿我取笑了,没有的事。”我强忍愤怒说。
“这些东西就当孝敬哥哥我们好了,反正,你掉头再和她们睡,好东西还是源源不断的来,是不是啊?哈哈……”宋微
放声大笑,其他三个人跟着哄声大笑。
韩蛮子来到这世上,一直学得就是忍、忍、忍,我娈童都做过了,而且以身伺候过两个男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哥
哥们若喜欢,那些金银首饰就送给你们好了,只是那扇子、帕子还请还给子高吧。”我低声下气地说,主要担心见琛的
那些东西万一被府里其他人认出来,可是要捅大篓子的。
“这扇子我喜欢,子高舍不得吗,是哪个丫头给你的,你舍不得啊?瞧这上面还有首艳诗呢,‘人道团扇如圆月,侬道
圆月不长圆,愿得炎州无霜色,出入欢袖千百年。’这个丫头想怀春想疯了吧,还作想合欢的诗呢,子高,啥时候你把
她介绍给我呀,哥哥这身板有的是力气来满足她,哈哈……。”宋微恬不知耻地大笑着。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小人贪财,强取豪夺,哥哥莫要做小人,请把扇子还我。”我不再陪笑,正色道,他们侮辱我
可以,侮辱见琛,我韩蛮子忍不了。
“君子取之有道?韩子高,你说是得到这些东西,你是取之有道,你是君子喽?”宋微用不屑的眼神看着我。
还没等我回答,宋微已经放声大笑:“你若是君子,那青楼里的娘儿们都成了皇宫里的七十二嫔妃啦!哈哈……”
“你,到底,还、是不还?”我厉声道。
“怎么啦?哥哥我就不还,你想怎样,是不是想找打?”宋微的眼光突然变得异常凶狠。
他是队里武艺最好的侍卫,连侍卫长也让着他几分,他也是队里最蛮横的,经常欺负别的侍卫,没有人敢和他叫板,我
来这住之后,他经常占住我的铺位,害得我只能靠着墙打盹到天亮,我忍他已经够久了,太久了,现在,我韩蛮子不得
不和他决战了,是他逼我的。
我指了指宋微的鼻子:“我,要和你,决、斗。”
“决斗?你是说要和我决斗,是决斗吗?”宋微一下站起身,眼中露出兴奋的光。
“别,别,别,都是自家兄弟,决斗什么呀?”其他三个有些慌了,他们拉住我,不住地劝我:“子高,你别犯傻了,
决斗是开玩笑的吗?那可是玩命啊。”
呵呵,我,现在的我,活着连条狗都不如,被他们这样的耻笑,还不如和他拼命,死了也是名真正的武士。
“宋微,我在外面等你。”我推开他们,拿起佩刀,转身出了门。
第二十三章: 投我木瓜,报以琼琚(2)
院子里,我和宋微相距十米对立着,我双手紧握着刀柄,宋微手里拿着镔铁棍,围拢来看打架的人越来越多,人群中我
看到了翠珠,她紧张的咬着嘴唇,我对她笑了笑,想对她说,对不起,今晚我可能去不了你家小姐那里了。
远处斜阳如血,今日十步之内,必有人血溅当场,不是他,就是我。我大吼一声挥刀向他冲去,宋微似乎一点不在意我
,他轻视我的眼神让我更加愤怒,这一刀,我使足了力气,第一招扛不住他,我也就完了,我听说他的力气很大,不然
也不会使棍。
“咣、咣”刀棍相撞的声音沉闷,碰撞处火星四射,我们的武器相持着,我和他的脸靠得很近,我看到他脸上惊诧的神
色。
我暗吁了口气,还好,我的刀还在手上,他许是没有真的使力吧,所以第二招,他会运力来对付我,所以我一定要快,
让他来不及运力。
轻旋脚步一个转身,我反手挥刀向他肘下砍去,宋微赶紧抽棍来挡,我眼里只有我的刀,没有他的棍,快,再快,还要
再快。
“嘶啦!”衣物划破的声音,宋微向后纵身一跳,他肋下的衣衫已被我的刀锋划破,宋微圆睁双眼,他只呆了一下,立
刻愤怒的挥舞铁棍向我扑来,周围的人都在惊呼,我的余光扫到一个人,是那个人,曾经我称呼他,我的男人,原来他
也来了,为什么,我的心在痛。
我厉声嘶吼,挥刀也向宋微冲去,这次,宋微肯定使足力道,因为他已经恼羞成怒,胜负就在此一招了,我不想躲,也
无需再躲,死,不过是倾刻间的事,我所有的忍耐在这一刻如火山般统统暴发,以往的压抑愤怒全都汇聚在这一刀上。
“哐”的一声,我的虎口震得生疼,好像有什么东西裂了开来,我痛得冷汗直下,心想完了,下一招,我已无力再搏。
抬眼看对面的宋微,只见他跌跌撞撞向后连退四、五步,脚下一个不稳,仰面栽倒在地,他的两手腕处鲜血淋漓,哦,
他手里的铁棍呢,到哪去了,低头再看,一根铁棍晃荡着躺在我面前。
周围发出一片欢呼声,喜欢我的丫头们都在拍手鼓掌,侍卫们惊得目瞪口呆,我侧眼看了看那人,他面无表情的望着我
,眼神中没有丝毫情感,我看不出他是欢喜,还是什么。我的胸口又是揪心的一痛。
我握刀向躺在地上的宋微走去,他明显已经吓坏了,从来没见过他害怕的样子,他嘴里喃喃道:“我怎么可能败给韩子
高,他还是韩子高吗,他一个娈童,长得跟个娘们似的,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他看到我走近,身体向后挪去,向我哀求道:“子高,求你饶了我吧,那些东西统统还你,以后我再不敢拿你的东西了
。”
决斗,输的人只有死。如果我输了,我想他一定会杀了我,从他听到决斗两字,眼神里闪现兴奋的光芒,我就知道,如
果我输了,我会死得很惨。没想到,结局是他输了,我可以杀了他,但是我不想,他是我的同事,我熟悉的人,我和他
没有深仇大恨。我只对他蔑视地一笑,然后收刀入鞘,转身离开。
晚上,见琛小心地给我清理虎口上的裂伤,涂上药然后包扎好,她嗔怨地说:“韩郎,你什么时候也学得争强好胜了,
翠珠回来和我说,你和宋侍卫决斗,我都不敢相信,你看上去是那么温柔恭顺的一个人,以后还是不要这样,万一你…
…,那我……”
我俏皮的笑说:“万一我死了,那你会为我披麻戴孝?还是为我守寡一生啊?”
“死韩郎,又占我便宜,你死你的,我嫁我的去。”见琛嘟起嘴巴。
“你这样子好可爱!”我的手指放在她的唇上,触碰处她的唇好柔软,见琛呆呆地看着我。
鼻息中有她身上的淡淡幽兰清香,我不禁有些痴醉了,我慢慢地将头靠近她的脸,我的唇和她的唇只有一层纸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