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自称草民。
皇帝嘟哝着,揽住他腰身,轻轻抚摩那高耸的腹部。
——你都答应陪在朕身边一世了,这个自贱的称呼就不许再用。
——那么告诉我,秦惜关押在哪里?
得到雅少慕几招亲身教授的雅重月继续装傻,双手轻轻探入孕夫衣襟内,指尖从腰侧慢慢画圆,轻巧向饱胀的腹顶移动
。不出所料听见柳从眉微微凌乱的喘息,心里暗暗得意。
但他没得意多久,柳从眉伸手抓住皇帝不安分的手指,稳住呼吸继续追问。
迫于无奈,雅重月只得含糊其辞说那日他离开后,他命人将秦惜囚在一处冷宫的密室里。至于是哪处冷宫,却是死活不
愿吐露。
——朕放他出来,倘或他贼心不死,卷土重来可如何是好?你现在身子这么重,没多久就要生产,要管他的闲事也等到
顺产后。
说罢又把头埋到他胸前,哀怨的瞎蹭:“从眉,朕呼吸不上来,朕有些难受……你喂朕喝药……”
这倒不是虚言恫吓,随着柳从眉临产日期一天天逼近,雅重月的身体也濒临了极限,每日强自打起精神同柳从眉戏言打
趣,也只是图他放心。雅月圆和仇大夫一个检查皇帝身体,一个检查孕夫身体,大致敲定了一个对两人都比较合适的日
期。如今柳从眉的药膳中除了安胎药外,也慢慢添加了一些开拓产道和温和催产的药物。
闻言,柳从眉慢慢扶着腰起身,拿过一旁凉了半刻钟的汤药递给皇帝。皇帝并不接过,仰头冲他微笑,凤眸里闪动着狡
黠的光。
“……”柳从眉心想与太上皇彻夜长谈,就谈出这么个耍无赖的效果吗?
知晓雅重月是等他喂,白皙脸庞染上薄薄臊红。
虽则并不是第一次遭到雅重月如此撒娇的央求,但喂药这等难堪之事,纵然做太多次还是与他清淡的性情不符。柳从眉
端着药碗,抿住薄唇,跟皇帝不尴不尬僵持在那里。
见他无动于衷,雅重月表情更显哀怨——与被南尧月赶出房间只能睡书房的雅少慕简直如出一辙,每个眼神每个细节都
模仿得惟妙惟肖。柳从眉站在龙床前,雅重月视线正好能与他高隆的肚腹平视。
皇帝哀伤的对他身前隆起道:“小重月,你爹爹不爱父皇了。”
“你——呃。”孩子分外偏心这个父皇,竟当真不轻不重踢了柳从眉一脚。
柳从眉轻呼一声,颦了眉,又痛又是无奈,哭笑不得。
再同他拗下去只怕天都要亮了,柳从眉耳根愈红,迫不得已舀起一勺汤药,送到皇帝唇边。
雅重月微笑的看他,顺从的张开口。那药苦涩难言,但经过心爱之人之手,当中就多了丝丝甜蜜。
待柳从眉一碗药喂完,皇帝抓过他手,握于掌心细细摩挲,再凑到唇瓣亲吻。烫热的气息吹拂到柳从眉手指上,引发孕
夫一阵微微颤栗,不自然的想抽回去,反被亲吻得更热烈。
“从眉,孩子出生后,朕想同你……”刻意收住的尾声,他知道他懂。
柳从眉身子又是一颤,压抑着别过头,不让皇帝看见自己眸中泛起的情动水雾。
低声道:“日后再说吧。”
他没有忘记要他立后的那个条件。
有些事,一步踏出,只怕就没了退回底限的机会。
他已经越过一道雷池,最后仅存的原则,必须为雅重月的将来守住。
皇帝诧异看着他别过脸的侧面。他想他应当也是愿意同他鱼水交欢的,因为慢慢升高的体温欺骗不了人。从眉爱他,既
然倾心相爱,鸾凤和鸣便是自然。
这次,他不会再强迫他、不会再有委屈误解、也不会再有神智懵懂时的莫名,他们可以理所应当在一起。
皇帝再次将柳从眉拉下坐到自己怀里,心无旁骛细细亲吻他鬓发。
******
秦惜觉得自己似乎一直身处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耳旁水流声淙淙,似远又近;古井里到处长满斑驳黏湿的青苔,他随
手摸去,便满手都是血腥。有人在他眼前挥动火烛,他睁着无神的双眸,什么都看不见,火光摇曳跳动一片,像心脏缓
慢又执着敲打胸腔。
大概是幻觉,他想。
困在不得视物的黑暗里,感觉不到日转星移,感觉不到时辰更迭,久未开声说话,连自己是否还活着都无法确认。
挪动四肢的力气都没有,手指软软瘫在身侧,像一滩烂泥。
但是,有个地方的触感,却随着时间推移,一点点鲜明起来。
有什么灼热又坚持的物体,一直执拗的压在他干枯的唇上。
新鲜而清凉的泉水,从唇间一滴滴灌入喉间。
光线慢慢从眼底进入脑海,秦惜勉强动了动眼皮,艰难睁开一条细缝。
他眼前有个模糊不清的人影,背着光,影影绰绰,看不清面目。
那人一手拿着一碗似清水又似药物的东西,一手抓着他下颚逼他开启唇瓣,嘴对嘴帮他把液体渡进去。
秦惜只听得见那人说了一句话,分辨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单纯陈述一个事实:
“我父皇亏欠了你爹亲,你又对不起我皇兄。现在这笔债,轮到我向你讨了。”
……
秦惜再醒来的时候,头顶是移动着的漫天繁星,自囚室脱身而出的他被人放置在一匹枣红骏马身上,正逐渐驰离绛羲王
城。
“……”翕动嘴唇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谁……?”
前方另一匹马上的将士闻听,勒缰回身:“奉皇上旨意,将你流放塞外充军,终身不得返回绛羲城。”
充军?押送他去……塞外?
雅重月不是想要他困死冷宫么?
他舔了舔唇,唇瓣上被人为灌药的残留温度还在,那股温暖与冰凉共存的奇异触感,教他不自觉打了个冷战,又有着自
已也难以解释的留念。
“是谁、……将我自那里放出?”
他只想要一个名字,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
将士却沉默片刻,避开话题只冷冷道:“再行三日,便出关外。塞外条件艰苦,军纪严苟,此后之路,好自为之。”
秦惜慢慢在马上蜷缩起自己身子,紧紧阖上眼。
——你不是说我欠你债?为何不肯直言你的名字?
——我等你来讨。
******
捣药的手一颤,药片粉末落了几许在地。雅月圆俯身拾掇起来,顺手扔入药炉下的柴薪里。同样在埋头鼓捣药粉的雅同
心瞟他一眼:“心神不宁?”
“……”雅月圆答,“算是吧。柳大人预定生产的日期不就是这两天了么?你不也好几夜没有好好睡着过了。”
“哈,我只不过担忧这一事,月圆你却是一心二用。”
“是你想岔。”
雅同心凝眸注视他半晌,雅月圆回避过弟弟探究的视线,垂首继续手头工作。
“我俩从小一起长大,你便是瞒得过世上所有人,又岂能瞒过我。”雅同心道,“月圆,今后的路,你自己要一步步走
好。无论你作何选择,当兄弟的都会支持你到底。”
他将手覆上同胞兄长的手,极为郑重道:“……顺便一说,比起男人,我真的觉得还是女孩子比较可爱。”
正感动得乱七八糟的时候你能不冒出这么不靠谱的一句话来么……
雅月圆黑线。
正要狠狠挖苦一番弟弟,忽听门外侍从手忙脚乱跑进来的声响:“三王爷,四王爷,皇上急召觐见!”
第八十一章:并蒂(结局)
(上)
柳从眉仰面躺在龙床上,发丝凌乱,额前沾满点点细汗,修长手指死死攥住身下被褥,无声的隐忍。
孩子非常配合,在雅月圆他们选中的这个日子开始发作。柳从眉从早晨起身就觉肚腹不适,撑着腰,在侍女陪同下勉强
慢慢走了一圈,便再也走不动,冷汗涔涔躺回了床榻上。
舞英殿里早备好了热水与各种助产用具,仇大夫也提前来到内寝待命,可说万事俱备。
雅重月眼巴巴守在柳从眉床边,任谁说话都不理,一双凤眸紧紧盯住面色苍白的柳从眉不放。
仇大夫摸了摸柳从眉隆起的大腹,跟皇帝解释说还没到时候,现在只是隐痛而已,劝雅重月先去歇息歇息。
雅重月充耳不闻。
仇大夫叹了口气,心说皇上你身体这么弱,脉息有一阵没一阵的,可别孩子还没产下来你就先晕厥过去,连累我们要来
诊治你……
连雅月圆都在旁边劝:“皇兄,柳大人现下还未破水,等破水了再来陪产不迟。这么瞎耗着,万一要耗上个一两天,皇
兄身子会先受不了。”
雅月圆虽然没有过陪产经验,这些天下来好歹也研究了大量古籍文献,情知生产一事最忌讳急功近利,越是心焦,生产
时情绪起伏越大,越难顺产。
皇兄这么一动不动杵在这儿,别说他们了,柳大人应该也会很大压力吧?
雅重月还是爱搭不理的样子。
自从他醒来发现身旁柳从眉捂着腹部轻喘后,整个人就像变作了一块石雕,维持着趴在床边,大张双眸一瞬不瞬盯着柳
从眉的姿势。
回想起临产日期逼近的这些天雅重月魂不守舍的模样,其实也不难理解在这一天真正到来时,皇帝又惊又喜、同时又惶
恐畏惧的心情。
——他在诏狱里错过了陪柳从眉度过一劫的机会,这一次能够亲眼目睹自己孩子诞生的全过程,怎能不让这个年轻的父
亲方寸大乱。
仇大夫和雅月圆对视一眼,无奈,只得各自忙各自手头的准备工作,不再试图劝走雅重月。
柳从眉原本也和雅月圆他们抱持同样想法,不欲让皇帝守株待兔般钉在自己床边。但他刚微张了唇,就见雅重月自动自
觉的贴服过来,亲吻他微湿的鬓发——柳从眉忽然心头就漫过一股淡淡暖意,腹内时重时轻的骚动也显得没那么难熬了
。
“……”他垂下眸,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动让皇帝离开的念头。
感应到他的默许,雅重月又靠近了一些。犹豫几分,似乎想伸手将他揽在怀里,又怕不小心碰到他身上哪处让他更不好
受,只好僵硬着凝固在旁边。
柳从眉睨眼看他,如履薄冰的雅重月,和数月前焚香药性入体、举止癫狂失控的雅重月判若两人,恍然间,他觉得龙辇
受强、诏狱生产,仿佛只是一场做了好多遍因而信以为真的噩梦。
“嗯——”腹内突然一痛,隐隐发作的阵痛骤然尖锐起来。
柳从眉轻呼一声,冷汗从额角流下。雅重月凝固的表情跟着恢复了生机,不假思索扑到床榻上,抱紧了他,拉长音调:
“从眉!”
雅月圆正端着一碗清粥走过来,耳旁骤然听得雅重月这声尖叫,手一抖,差点就把粥全部洒落到地。
被皇帝一把揽到怀里的柳从眉冲他轻轻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意思是重月大惊小怪了,他还未破水。
“……”雅月圆扶额,有点恼火的切齿。这屋里人人都绷紧了一根弦,所有人都很紧张柳大人生产的事,皇兄你就别再
来添乱了好不好!
端着粥走到床边,雅月圆道:“皇兄,柳大人需要喝点粥储备体力,……你是不是先挪开一下?”最后一句话是看到雅
重月两只手都牢牢扶在柳从眉腰身上,三王爷禁不住有些飙高了音。
冷静,冷静,告诫自己,皇兄虽然神智没有完全退化,但跟正常状态的智商终究有不同,不能跟他太认真计较,一定要
……包……容……
“哢嚓。”这是三王爷说服自己未果、理智线断裂的声音。
雅重月头也不抬的将他手中的粥接了过去,居然仰头自己灌下!!!!
“皇兄你!”肚子饿的话拜托喊宫人侍候不要这种时候来乱!!
柳从眉亦微微怔楞的望向把自己搂得紧紧的雅重月,见他浑然不理瞬间黑脸的弟弟,兀自咀嚼了几口,然后抬起自己下
巴,含糊不清道:“粥烫。朕嚼得很碎,从眉可以直接咽下去。”
说罢便吻。
惊愕掺杂着一丝了然,柳从眉顺从的开启口唇,顺从的咽下雅重月渡过来温软食物。
肚腹犹在抽痛,且一阵紧过一阵,他却低低微笑起来。
重月竟是担心他多浪费一丝一毫的体力,连嚼粥的力道都要替他节省……
霸道任性之外,这个孩子竟然也能温柔细致至此……
一口接一口哺入,亦是一缕系一缕的情丝缠绕。半躺半坐的柳从眉索性放松了身体,全心全意向后倚靠在皇帝身上,低
垂的眉目如画,安静等待生产时机到来。
******
过了未时,腹中仍在不紧不慢的疼着。柳从眉换过好几个姿势,在雅重月臂弯里也愈加坐直了一些,感觉得到胎儿在动
弹,但动得慢条斯理,或者说漫不经心。
这孩子倒是个慢性子,他苦笑。
从卯时隐痛开始,到此刻,服侍的宫人已换了两班。除去雅月圆和仇大夫寸步不离守着外,雅重月也始终抱着他,两人
一同窝在床上。
柳从眉不用偏首都能感觉得到皇帝视线一刻不曾离开自己,雅月圆端了药来给他服,雅重月看也不看就一口吞下,目光
执拗不移的盯着柳从眉。
——柳从眉承认自己觉得有些压力了。
“重月……”他试探着挪了挪身体,雅重月立刻答他:“从眉你是不是痛得难受?”
一边雅月圆第四次翻白眼,硬生生憋回去想嘲笑皇兄的冲动。
柳从眉道:“羊水未破,产程尚未正式开始,暂时不会有你想象中那么恐怖。在内室待了大半天应当也累了,去后花园
里散散心,放松放松如何。”
“不行!”断然否决,“朕要守着你。”
“这么苦耗着,若孩子不肯发动,依旧是徒劳无功。”如同当年哄不愿背书的小小孩童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把自己
累坏,三王爷他们又要返过头来烦恼你的身体。”
雅重月愣了片刻,环着他腰腹的手也有了些犹疑。
他不是不清楚自己的情况,但要他在从眉临产的时刻离开他身边,哪怕一时半会,他也是绝然不情愿的。
“不要赶朕……”压低了声,皇帝哀哀央求,“朕会留意自己的状况,从眉不要赶朕。朕想陪着你,在你痛时握住你的
手,替你分担恐惧,朕想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儿诞生,朕……朕想要成为第一个接触到你为朕孕育骨肉的人。”
他还念念不忘他在诏狱中生产的萍心,第一个抱到的那个人不是他。
或许,皇帝还隐藏了更深一层的惧怕……
那揽住他腰的手又收紧了几分,隔着衣衫都能感受到皇帝身子轻微的颤栗。
柳从眉忽然了悟。
雅重月不仅担忧错过孩子呱呱坠地的一刻,更有些恐惧这个孩子如萍心一般,会被他送出宫外,再无相见之期。
他逼他允诺的四个条件之一,就是孩子出世后不得冠以皇子名衔。雅重月往深处想,会这么误解也是理所当然。
他有多看重萍心,失去萍心时心里就有多痛苦,面对这个尚在柳从眉腹中的孩子时,也就有多珍而重之、诚惶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