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天——月朗风清

正飞快而来，他吃得一惊，不及多想，当即翻身上了房梁。

这来的自然是那日的白衣男子。他三日之前回头一路急追，终于在入夜时分追到杨家人等，两下里一番问答，均是惊怒

交集，于是一起返身赶回京城。杨家人等奉召不得返京，便暂且留在城外，白衣男子于子夜时分径往皇宫一探。

他满打满算，认为以自己武功，又清楚知道龙华皇宫的布局，夜探皇宫不在话下，谁知这些年来李知微大兴土木，里面

大致布局虽然未变，细致处终究还是颇有改变，而戒备之森严，更是大出他意料之外。轻敌之下，竟比燕云暮还不如了

，未到内宫便给人团团围住，一番混战，狼狈而退。这一退，也直到今日乘着宫中忙乱，才终于又溜了进来。

他在寝宫里略看了下，不见杨晴照，他倒是原本就做好了打算要找李知微的，当下不再搜查，欲要找个地方藏身，等待

李知微回转。他四下看得一圈，竟然也翻身上了房梁。

两人一打照面，白衣男子不料梁上竟然已经有人，吓得一跳。燕云暮压低了声音喝道：“阁下是谁？”他见了这人衣着

举止，便知他跟自己一般，也是个不速之客。

白衣男子一惊之后，见了他模样，便即明白，也压低了声音道：“燕云暮？”

燕云暮登时一惊，厉声喝道：“阁下究竟是谁？”不等回答，一掌便击了过去，他身份绝不可泄露，便欲将这人拿下再

说。

白衣男子挥掌接过，哼了一声，道：“说来话长，以后再说！你来找杨晴照是不是？我跟你说，等下不管来的是昏君也

罢，是杨晴照也罢，或者是两个人一起也罢，你都只许看着，不许现身！”

燕云暮心道这人好生无礼！又心惊对方不但知道自己身份，竟然还知道自己此来目的！道：“我自有打算！”

两人说着话，手上不停，顷刻间互攻了十余招。十余招一过，两人都知对方只怕是平生未遇的劲敌，此处不是动手之处

，当即各自收手。

白衣男子冷笑道：“什么打算？若不想再害人，那便什么都不要做！”

燕云暮暗道自己有甚打算，又何需跟他争论？问道：“阁下此来，又是为何？”

白衣男子道：“我跟你不同，你专爱害人，我却是来救人的！”

燕云暮大怒，但他不欲跟人无谓争论，当下闭口不言。

他不说话。白衣男子便也住了口，却不住拿眼角余光看他，脸上若有所思。

他既然知道燕云暮身份，心下不免盘算。他心知此时局势吃紧，大战一触即发，若能擒下燕云暮，虽然龙华未必便能获

胜，至少也能多上许多成算！

他自信自己身手便胜不得燕云暮，也绝不致落败，倘是加上皇宫侍卫，想必可以将燕云暮一举成擒。但想如此一来，不

知会否更坐实杨晴照的罪名？又想他为了杨晴照，千里单骑，甘冒奇险而来，前事不论，单只这一条，可算得情深义重

，自己此时算计他，有亏道义。又寻思：“师父一世英雄，爹爹又总道自己是不在师父之下的当世豪杰，我若倚多为胜

，不免胜之不武，不是英雄好汉！”跟着又想起：“他武功这样好，我便能赢他，也绝不会轻松，倘若万一受伤，接下

去的行事不免有些不便！”当下打定主意，还是另寻时机。

一时两下里各自沉默。两人都道必有一番好等，不想过不多时，李知微竟然便回了转来，更立即便命人带了杨晴照来。

这时离两人分手不过十余日，但在燕云暮心里，却长得仿佛已过了几生几世般。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杨晴照，心中柔情荡

漾，见他被人五花大绑，惊异万分，不知何以如此，旋又见他面容憔悴，胸前更有大片血污，也不知受了什么样的折磨

，不由得怒气勃发，暗自咬牙。

他可不知杨晴照这几日虽然受人囚禁，但也无人敢擅自折磨他，他胸口的伤，却是三日前白衣男子为了试探李知微所刺

。

其后李知微开始盘问，燕云暮才知原来杨晴照竟是挟持了皇帝！他微微吃惊之后，立知这才是当日李知微忽然放了杨家

人等的真正缘由。

再接下去，李知微那一句“性非刚烈”的话语，只听得他心如刀绞，暗道他这样的性子，竟说自己性非刚烈？那要什么

样的性子，才叫做刚烈？

底下两人一句句说来，他愈听愈怒，愈听愈是心痛，及至见到杨晴照被人抓住，李知微更要掌掴他，他虽知此时不宜露

面，却哪里还忍耐得住？当即飞身扑下，一掌便向李知微击了过去，说什么也要杀了昏君再说！

但那白衣男子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当即出手拦阻。燕云暮心知此人武功太高，自己难以取胜，于是收手后退，先救杨晴

照。

杨晴照被他抱在怀里，呆呆地瞧着他，心道，他怎么来了？这里是龙华皇宫，他竟然来了？

数日前有刺客夜闯皇宫，他是知道的，但当时并未想到竟是燕云暮，这时见了他，才知他不但来了，竟还在这等险地留

了这许多日！

两人目光相对，燕云暮心里柔肠百转，脱口说道：“小照，我便是为你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杨晴照低头靠在他怀里，轻轻一叹，心道，他害得自己这样惨，可是对自己情意之深，这个世上，却再也无人胜得过他

！

燕云暮这一现身，他这勾结外贼、密谋叛国的罪名便再无可辨，但想原本昏君也是不容他分辨，再不甘，既是无论如何

求之不得，那也是无可奈何，只求自己无愧于心便罢。

白衣男子在一边连连顿足叹气，忍不住想道，你若当真就此死了，那倒真是万事大吉了！但他心知燕云暮这话纯是情深

难抑，不如此说便不足以表达心中情意，可不是当真甘心一死，他这个念头在脑海里转的一转，也就罢了。

李知微并不曾见过燕云暮，但这时见了他模样和两人情状，却立时便猜了出来，怔得一怔，回过神来，大怒戳指喝道：

“给朕拿下！”

两侧的侍卫早已团团围上，刀剑出鞘，门口更有无数的宫中侍卫奔涌进来，眼见得便是一场大战。

白衣男子喝道：“且住！”脚步一抬，向李知微奔去。

李知微见他身形一动，便知不妙，叫道：“给朕挡……”话未说完，脖子又已给人牢牢捏住，底下的话再也说之不出。

在场的侍卫一齐傻了眼，白衣男子方自救了皇帝，是以众人个个都只盯着燕云暮，谁也不曾提防着他，哪里料得到他竟

忽然又对皇帝出了手，竟还和前番一般，十分不敬地捏住了皇帝陛下的脖子！

燕云暮伸指一划，断开杨晴照身上绳索，沈声道：“阁下究竟站在哪一边？”

白衣男子气哼哼地道：“我是龙华人！”话虽如此说，接下去该当如何，连他也是头痛之极，就此让燕云暮带人离去固

然不妥，但若要他联手皇宫侍卫将两人拿下，那也是心中不愿！思来想去，好生踌躇，不免又暗骂燕云暮太过鲁莽！

燕云暮道：“我要带他走，你要拦我么？”

白衣男子皱眉不语。

李知微张了嘴，奋力想要说话，无奈脖子给人捏得死紧，说话并非决计不能，却委实太过辛苦，终于悻悻作罢。

只听杨晴照低声道：“燕堡主……”

燕云暮转头看着他，脸上转眼又是一片柔情，道：“不是要你叫我燕大哥的么？”

杨晴照微微一笑，果然道：“燕大哥！”

两人相处时日也算不短，燕云暮却从未听他用这般温柔的声音说过话，呆呆地看了他片刻，蓦地里明白过来，忍不住仰

天一声长啸，啸声中满是狂喜之意。苦心恋慕到今日，终于得他回应，心中喜悦无以言表，虽然此时身处险境，他却仿

佛身在仙境一般。

杨晴照只微笑着看他，目光中一片柔和。

他今日忽然对燕云暮表露情意，一是终于为他心意所动，二则，既然事到如今，已经绝无转圜余地，他反而没了从前所

有顾忌。

燕云暮道：“燕大哥这就带你走，往后再不会有人来欺负你！”

杨晴照摇头道：“我不走！”

燕云暮呆得半晌才道：“你说什么？”他方自欣喜若狂，猛然被人一盆冷水兜头泼来，惊愕莫名，耳中虽然听得清清楚

楚，却忍不住要怀疑是自己听错。

杨晴照道：“你将来总要来攻打我龙华的，那时我不拦不甘，拦又拦不住，你要我如何自处？”

燕云暮呆呆不能言语，心道，他还是不能放下，他还是不能！

白衣男子暗想那么你不要来攻打我龙华就是了！但他心里也清楚知道，以燕云暮对杨晴照的情意，什么都可以，唯独此

事，那是决计不能！

杨晴照轻轻自燕云暮怀里挣脱出来，道：“燕大哥，你去罢！”

燕云暮颤声叫道：“小照……，此事，你我日后再议可好？你……你先跟燕大哥走！”跨上一步，又紧紧抓住了他手。

杨晴照并不执意挣脱，只是缓缓地，又将头摇了一摇。

白衣男子在一旁看得许久，轻叹一声，对李知微说道：“我替你擒下燕云暮，但我要跟你要一个人，你可答允？”

他手上略略一松，李知微终于能开口说话，怒道：“你只要不拦阻，朕这宫里，侍卫成千上万，难道还拿不住一个燕云

暮？”

白衣男子摇头道：“拿不住！他武功不在我之下，若带着杨晴照，确是难以脱身，但若是孤身一人，你宫里侍卫再多，

也是拦他不住！你要将他擒下，非我出手不可！”

李知微不习武艺，哪里知道两人武功究竟？但想两人竟然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宫中，只怕他所言非虚！咬一咬牙道

：“好，便如你所言，但你不能要杨晴照！”

白衣男子道：“我要的便是他！”

李知微怒道：“朕便是知道！”

白衣男子道：“那你肯是不肯？”

两人一番问答，燕云暮脸色森冷，寒声道：“擒下我燕云暮？阁下好大的口气！你武功确实不在我之下，但我燕云暮既

然敢来，岂会毫无准备？”左手揽住杨晴照，纵身跃出门外，右手取出怀里一个小小的圆筒，伸指一弹，只听一声尖锐

的声响，夜色中一道五彩烟花骤然在高空散开。

白衣男子放了李知微，紧跟着他跃出门来，一见那烟花，暗道不好！心知这必是燕云暮命人赶来相助的信号。

便见片刻之间，四面八方都远远地有五彩烟花升空绽放，也不知燕云暮究竟备下了多少人马！

燕云暮冷笑道：“皇宫里虽然防守不错，但我天鹰堡的人要杀到此处，可绝不会超过两柱香的时间！就算有再多人相助

，两柱香时间，你擒得下燕某？”一指杨晴照道：“今日我无论如何要带了他走！你若不想杀得血流成河，便让我二人

痛快离去！”

李知微躲在门后，恨恨叫道：“这里是龙华！你带了再多人来，闯得出皇宫，闯得出龙华么？”

这话不错！看这架势，燕云暮只怕是把龙华境内能赶来的所有天鹰堡的人都召集来了！但他今日虽然能带走杨晴照，行

迹既露，日后要带着这些人闯出龙华，回到天鹰堡，便不是决计不能，至少也是九死一生，前途渺茫。

呛啷一声，白衣男子抽剑在手，道：“我今日若是让你走了，你此去一路，又岂止是血流成河？”执剑缓缓行了一礼，

道：“请！”

他自现身以来，一直嬉皮笑脸，这时却面容端肃，一言一行，都是宗师风范。

燕云暮放开杨晴照，叮嘱道：“你站远一些！”抽出随身长剑，喝道：“请！”

呼喝声中，两人同时跃起，挥剑击向对方。

霎时间，场上剑气纵横，激越的金铁交鸣声中，两人越打越快，剑气也越来越凌厉，身周物事诸如落叶枯枝，到后来连

桌椅花盆等等，竟都一一被两人的剑气带起，漫天飞舞，又瞬间被剑气绞得粉碎，再散落一地。

这一场大战，两人各出全力。旁边的一众侍卫除了功力最高的有数几人之外，竟大半都只看得眼花缭乱，两人的招式之

妙固然看不清楚，强弱之势也是无由分辨，看到后来，竟连原本黑白分明的两个人影都看不清了！这些人既能入内宫护

驾，自然都是高手，但眼前两人却是真正的绝世高手，这里所有人的武功加起来，也难以望其项背。

两人的武功都已练到极致，一招一式，无不具有莫大的威力，论招式之妙，白衣男子当在燕云暮之上，但若论到功力深

厚，却又略逊一筹，两人实是平分秋色。这一交手，若快起来，数招可分胜负，若慢起来，打上几天几夜也未必能定高

下。

李知微跺脚喝道：“还不上去动手？”他只是昏庸，可不是笨蛋，要解今日之困，必得在天鹰堡人等赶到之前擒住燕云

暮方可！不过两柱香时间，这时已过去了一小半，四下里的打斗之声已隐约随风传来。场上究竟谁强谁弱他看不清，但

想无论胜负如何，多些人帮手，总是没错！

一众侍卫方才是看得呆了，这时醒悟过来，慌忙各提刀剑，上去夹击。

燕云暮冷哼了一声，蓦地向后一退，反手砰砰两掌，打得两名侍卫胸口内陷，跟着手肘向后，猛力撞在另一名侍卫脸上

，再杀一人。这三人武功都和他差得太远，他虽是百忙中抽空杀人，也是毫不费力。他杀了这三人，这才提剑上撩，恰

恰挡住白衣男子追踪而来的一剑。

白衣男子大怒，手中长剑使得疾如秋风，招招攻向燕云暮要害。

但燕云暮虽然连杀三人，招式缓了一缓，一时落了下风，然而一时半刻，却还尽可支撑得住。

余下的侍卫大声呐喊，但见对方武功一高至此，众人心中惊惧，喊的声音响，上去围攻的动作却不免畏畏缩缩。李知微

连声催逼，终于又有几人出手，但片刻之间，便又给燕云暮杀了。虽然他因此给白衣男子逼得一退再退，但白衣男子要

胜，却也不是片刻之事。

白衣男子心中长叹，暗想，看来是无法在天鹰堡的人赶到之前擒下燕云暮的了！

他正迟疑是否就此罢手，放燕云暮离去，免得多伤无辜，忽听一侧有人高声叫道：“燕云暮，你还不快快住手？”

他抬眼看去，只见一名侍卫正持剑指在杨晴照胸口。原来众侍卫给李知微催逼，上去动手不敢，不动手也不敢，彷徨不

知进退，这名侍卫情急之下，竟来挟持杨晴照！

燕云暮大喝一声，纵身跃出众人的包围圈，直向杨晴照奔去，骂道：“好卑鄙！”

那侍卫喝道：“你再不停下，我即刻杀了他！”长剑往前一送，剑尖略略刺入了杨晴照胸口。

燕云暮一惊止步。

白衣男子心里突突乱跳，道：“你束手就擒罢！”

一面说，一面纵身过来，伸手向燕云暮抓去，眼角余光却不住看着杨晴照。

燕云暮满脸愤恨之色。他此时束手就擒，自己固然活不成，杨晴照也决计落不了好！可是要他眼睁睁地看着杨晴照为人

所杀，他又如何办得到？

眼看白衣男子的手就要碰到燕云暮，忽听杨晴照喝道：“慢着，你不能抓他！”

白衣男子脚下一顿，目光紧紧盯着杨晴照，道：“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