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天——月朗风清

兄一起脱身，独善其身，绝无问题！

燕云暮一把扯过杨晴照，附耳道：“我脱身之后便去找你。记住，乖乖的，别逃，千万，别逃！”

不等他答复，轻轻将他推向十罗，道：“十罗，记着好好保护小照，他少一根头发，我唯你是问！去罢！”

比保护更重要的，是监视、看管。十罗躬身应是，也不罗嗦，点了十余人出来，招呼了数千家属，拥着杨晴照直奔东面

悬崖处。

燕云暮大喝道：“众位兄弟，生死都在此一战，侥幸逃生的，勿忘今日血仇，倘有不幸的，日后也自有人给报仇，走！

”

千余人轰然应诺，一时声震山野。

江湖人本就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此时家眷已安，又知过后必有人好生安顿，众人去了心头隐忧，虽知此去九死一生

，但眼见燕云暮神色自若，凛然不惧，登时激起胸中豪气，莫说十万大军，便是百万千万大军，也未必就不敢去闯上一

闯，最多不过有死而已！

当下众人提了兵器直奔秘径。

路窄难行，辗转直过了一个多时辰之后，才到了半山腰，估摸着官兵前头部队此时已经接近村庄，燕云暮这才道：“朱

黎，叫弟兄们弄些动静出来。”

朱黎应是，指挥众人就近砍了许多树木，数人一棵，在地上拖曳而行，弄得尘烟四起，轰隆之声不绝于耳，莫说三四千

人，便是上万人的动静也有了！

此时村里早空，官兵前头部队赶到之后，不见有人，必定要四处搜索，有人察见这边动静，夜色之中辨识不清，混乱之

中，谁会知道这里只有千余人，而不是全部的三四千人？

接近最底下的小山坡时，已清晰可见四下的官兵正自快速向此处奔行围拢，山上的官兵果然也都掉头往下奔来。燕云暮

向朱黎低声道：“你带着众弟兄继续慢慢前行，我到前方等着。”

朱黎忙道：“堡主不可独自涉险，无论何事，请让属下陪同。”

燕云暮微微一笑，摇头道：“擒贼先擒王！我要的是出其不意，有人同行，只会拖我后腿。”

朱黎大喜叫道：“原来堡主早有计较！”想来也是，燕云暮纵横江湖，无敌于天下多少年，任它再艰难的处境，也决计

不会束手待毙！

燕云暮嘘了一声，道：“暂时莫让兄弟们知晓，免得大家混乱。”这句话只说了一半，不让余人知晓，免大家混乱是真

，心有疑虑，不知其中是否有叛徒也是真。比较起来，他心里未必不盼着出卖的是堡中兄弟，否则，杨晴照的嫌疑便不

能洗清。

朱黎连连点头。

燕云暮拍了拍他肩膀，夜色中几个纵跃，倏忽不见了影踪。

他在小山坡的北侧一路纵跃而行，悄然摸至近山脚处，眼见前方十余丈外就是正往小山坡涌去的大队官兵，当下不再前

行，挑了棵枝叶茂密的大树悄无声息地跃了上去。

此时已过五更，天边渐现曙光，微弱亮光中，只见眼前大军密密麻麻，绵延不见尽头，声浪滔天，如江河奔涌而过，声

势极为惊人，便是燕云暮也不由暗自心惊，暗想我自诩一身绝艺天下无双，但这等千军万马之中，怕也未必能来去自如

。但事到如今，只有放手一搏一途，绝无他法可想，当下凝神细看，静待时机。

果然不过片刻，大军之中，一面大旗远远地在右前方出现，跟着颇为快速地随大军往这边移来。待得近了，便见旗下一

名大将，形貌威武，一身铁甲，正执方天戟，被一众将士拥着策马奔来，燕云暮心知此人便是对方主帅，待大旗移至正

前方，蓦地手一扬，一把小石子劲射而出。

石子虽小，但既是燕云暮发出，威力岂可小觑？最近的数十名骑兵被击中，纷纷惨叫着落马，附近兵马一时大乱，一起

呼喝：“什么人，快快出来！”

燕云暮早飞身而出，稳稳落在其中一匹马上，左手抄住缰绳一带，双腿一夹，策马直往中军那大将奔去。旁边将士抢来

拦阻，哪里挡得住他长剑挥舞？血肉纷飞中，不过片刻，两人距离便由五六十丈而至三四十丈，而至二十余丈，眼见得

便要给他抢近那大将身边。

那大将不料有此，心惊之下，不由自主地拨马后退。旁边将士见主帅胆怯，更是混乱。蓦地那大将旁边有人大声呼喝几

声，前头两侧将士登时止住慌乱，不再胡乱出手拦阻，纷纷拨转马头，联结成阵，团团围将上来，立时止住了燕云暮胯

下战马前行之势。

燕云暮抬眼看了那人一眼，暗想，那大将不足为虑，此人倒真是个人物！只是既给我抢到此处，那便什么阵势也挡不住

我燕云暮了！

他蓦地腾身而起，足尖在马鞍上一点，竟飞身直扑那大将。一掠十丈，气力将尽时足尖往脚下一名骑兵头上踏落，借力

再往前跃。那名骑兵脑袋给踩得稀烂，血肉模糊地摔下马去。

四周将士大声呼喝，拼命挥舞兵器杀去，又有人举箭乱射，哪里能挨得到他？反倒误伤误杀了不少同伴。

那大将眼见燕云暮飞至眼前，大骇之下，急急持方天戟刺去，燕云暮长剑往戟上一搭，借力跃起，轻轻巧巧落在他身后

，一把抓住他后心举起，大喝道：“全都给我住手！”

众将士眼见主帅被擒，顿时大哗，近处的已纷纷停下，挺枪举戈，对准了燕云暮却不敢动手，不知如何是好。

燕云暮喝道：“快发号令，叫大军停下！”

那大将犹豫不定，燕云暮一掌击在他后心，那大将只觉后心一痛，跟着喉头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大骇叫道：“停下

，停下！传号令，叫大军快停下！”

一边的号令兵慌忙举起令旗。

“慢着！”先前呼喝那人忽然厉声喝道：“林瑞甫，事关重大，你身负皇恩，胆敢贪生怕死，置皇命于不顾？众将士，

我奉皇上之命前来督战，众将士当人人奋勇，剿杀天鹰堡匪徒，以报皇恩，不得后退！”说着举起一手，手上金牌闪闪

发光，果然刻着御赐两字。

那号令兵的令旗登时不敢再举，其余将士静了下来，望望那人，又望望林瑞甫，不知何去何从。

那人又喝道：“燕云暮，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圣上仁慈，或可饶你不死！”

燕云暮眉头大皱，又自好笑，心想你倒是不贪生不怕死，怎的又先远远地跑开了作甚？还剑入鞘，探手连抓，将附近指

着自己的数把长枪都扯将过来，低声向林瑞甫道：“你乖乖合作，我饶你性命。”

林瑞甫听了方才那人的话，见他毫不以自己性命为意，只道这一番休矣，正自愤恨惶恐，听燕云暮肯饶他性命，慌忙点

头。

燕云暮更不废话，夺枪在手，甩手一枪，便往呼喝的那人掷去。

第六章

此时两人相距足有四十余丈，强弓亦不能及，而中间隔着千军万马，将士又都已有了防备，那人只道燕云暮再不能如何

，谁知竟会一枪掷来，总算他身手敏捷，慌忙提马后跃，幸而这一枪实在相距太远，任燕云暮神功盖世，飞到时也已是

强弩之末，才终于堪堪避过。未及庆幸，呼呼连声，第二枪，第三枪又掷了过来，眼见再也抵挡不及，登时吓出一身冷

汗。

好在他身边早有将士团团护卫，有人急急举兵器替他招架，总算挡下一枪。但另一枪却是奔马背而去，那马长声嘶叫着

人立而起，跟着砰然扑地摔倒，那人身形未稳，惊乱之下，被这一振，终于滚下地来。

燕云暮纵声长笑，心下不无遗憾，暗想若非相距太远，此番非取你性命不可！

他能于千军万马之中抢至林瑞甫身边，固然是他神功盖世，亦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此时要如法炮制，抢至那人身边

，那是再也不能。他心知事已不可为，当下提了林瑞甫策马直奔那边的小山坡，沿途将士惧他神威，又见主帅落于人手

，竟无人敢于稍加拦阻。

那人满头冷汗地从地上爬起来，暗想以往虽知他武功高绝，却不料竟一高至斯。勉强翻身上了身边将士让出来的一匹马

，指挥着众将士向前追赶，但心下惊惧，呼喝时气势已弱。三军见敌人勇猛，两位大将纷纷落败，不由气为之夺，虽然

听命前追，却已没了先前一往无前的气势。

天鹰堡众人遥遥见着堡主神勇之状，出入千军万马，竟如入无人之境，心下各自振奋，燕云暮尚未奔至，山坡上欢呼之

声已自大作。

燕云暮喝道：“叫你的兵下马！”

林瑞甫忙提声叫道：“下马，下马！”

先赶到山坡前的都是骑兵，听得主帅叫下马，只得陆续下马，猛又听中军处有人遥遥大声呼喝：“不许下马，不许下马

！”众将士面面相觑，迟疑着不敢下又不敢不下。中军那人似乎来头甚大，但此处兵马多半都是林瑞甫麾下，眼见他落

入敌手，也不敢不顾他性命。

山坡上众人奔将下来，将没下马的都扯下去，呼喝着自己上了马。

被扯下的人都想这可不是我自己要下，是被人扯下，需怪我不得！又见对方颇为客气，除了扯人下马，并不额外动手，

当下放心退回大军之中。不多时，双方顺利交接完毕。

燕云暮将林瑞甫放在马鞍上，微微笑道：“大军不退，我等如何脱身？”

林瑞甫心知天鹰堡众人不得脱身，自己也不得活命，反正他方才为保性命，已落下“有负皇恩”之名，以今上脾性之暴

戾，身家性命十分可虑，索性将心一横，道：“那厮虽有皇命在身，指挥作战可不成，我的兵马他也不大指挥得动。燕

堡主有我在手，只管突围便是！”

燕云暮哈哈大笑，呼啸一声，纵马向前急奔，此时已过了三四个时辰，官兵便再找到山上去，也来不及阻挡悬崖上众人

，当下放心率众突围。

龙华兵马大乱，近处的眼见对方气势汹汹，主帅又被擒，只得让路，后面的却在那人指挥之下仍向前涌来。但果然那人

指挥艰难，将士停停走走者有之，乱插行伍者有之，不多时便队不成队，混乱不堪。

燕云暮大为放心，一边纵马疾驰，一边问林瑞甫道：“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林瑞甫也不隐瞒，道：“是那厮拿了皇上金牌来调的军，说是天鹰堡群匪……不，众好汉在此！”

燕云暮皱眉道：“这么说你也不知他是如何知晓我们在此的？”

“这个……”林瑞甫见他似乎脸有怒色，心中一紧，搜肠刮肚想了一阵，忙忙道：“那厮曾命我们攻打时注意不可伤了

小杨将军。”

小杨将军——杨晴照？

燕云暮惊怒交集，厉声喝道：“是杨晴照给你们的消息？”

林瑞甫吓了一跳，忙道：“在下不知，那厮只说道小杨将军也在山上，并未告知其余！”心下也自嘀咕，那人虽未明说

，但想来必是如此了！

杨晴照，杨晴照！

燕云暮一把抓起林瑞甫扔给朱黎，大喝道：“脱身之后，找个地方把他放了，另外通知各地分堂尽快转移！”

朱黎忙道：“堡主你呢？”

燕云暮不答，拨转马头，反向来路抢去。

杨晴照，是你也罢，不是你也罢，只要你不逃，只要你不逃！

众人逃得极快，此时还紧追在后的龙华将士已是稀稀拉拉，又不料他会遽然回头，怔忡间哪里来得及拦阻？顷刻间被他

奔出老远，直冲入了后方大军之中。

眼前大军已是密密麻麻，燕云暮渐渐不能再纵马疾驰。

须知大军行进，恰如浪潮前涌，后浪推前浪，前进易而后退难，他这一逆向而驰，龙华将士虽然措手不及，可是大军前

行之势却绝不因此更改，便如同滔天大浪翻滚着朝他打来一般，阻力之大可知。

龙华兵士皆执长枪，姿势都是上举朝前，一望过去，无数铁枪头寒光闪闪，在日光下连成一片，望之令人胆寒。这时离

山坡尚远，若想如前般提气纵跃，靠踩踏兵士借力前行，一两次或许成，这么踩上十几二十次，却难免不行差踏错，落

得葬身乱军的下场。

他目光四下一望，也不多想，探手抓过两柄长枪，分执两手，暴喝一声，左右扫去，将两旁士兵手中长枪尽数扫荡开去

，仍是纵马急奔。

他为节省气力，不理兵士，只扫长枪，不免有兵士避让不及或生生被带倒在地的，多半便被践于他马蹄之下，便是幸免

的，乱军之中骤然倒地，身后将士轰然踏前，往往也要被生生践踏致死。

燕云暮哪里还管得这些？手上长枪左扫右荡，用力太猛，没过片刻长枪断裂，便伸手再夺，仍如前纵马急奔。

他胸中怒火汹涌，脑中亦微微混乱，沿途兵士死伤既多，偶尔不免也有刀枪戳到他身上，他也不觉疼痛，等好容易赶到

山坡前，弃了马腾身跃上山去，早已浑身浴血。他更不去费心查看伤势，纵身直往山上急奔。

上山之路常人上下要一个时辰，以他轻功，发力狂奔之下，不过一刻钟时间便赶到密林深处的村庄里，又飞快地翻过山

顶，再奔片刻，东面悬崖已在眼前。

那边已只剩了数百人，四名堡中兄弟站在铁！辘旁，轮番放下铁篮子，其余的都是家眷。杨晴照、十罗、吴四、卫七，

皆不见踪影。

“杨晴照呢？！”

一名天鹰堡属下慌忙奔过来跪下道：“堡主，咱们这里怕是有内奸，人才下得一半，龙华大军便搜索过来，十罗带着杨

公子和其余兄弟赶去拦截了。堡主路上不曾见么？”

燕云暮摇了摇头，转身就走。他心急如焚，抄的近路，和众人所走路径不同，哪会见着路上情景？这时心中一片冰凉，

若说方才还将信将疑，这时听得这一句“咱们这里怕是有内奸”，心下再无疑虑。除了杨晴照，还有哪一个？

原来那时众人到得悬崖边，陆续安排家眷们下去，天鹰煲兄弟则护着杨晴照留在最后，毕竟谁也不知会不会有情况发生

，自然要让不会武功的家眷先下去。

初始一切尚算顺利，但家眷们下得近半时，天色已亮，守在来路上把风的兄弟便发现底下有动静，细察之下，发现竟是

龙华兵士正往这边搜来！众人这一惊非同小可，多数心里便想，多半是有内奸！但这时可不是搜查内奸的时候，众人一

时彷徨。

杨晴照道：“即刻带人去拦截，最好能将人引走，若真拦不住时，那也无法，将这铁篮子的铁链弄断，敌人便追不下去

，好歹可以保住底下人等。”

这时已无他法，十罗便道：“好，便是如此！”于是留下四名堡中兄弟继续放下家眷，悉数叫上其余，吴四卫七皆在其

中。

他目光转向杨晴照时，心下盘算，暗想看如今情况，若说自己随手指出的十几个弟兄中便有内奸，未免太过巧合，看来

这内奸不是家眷，便是杨晴照。则若将杨晴照放在这一干家眷中，谷中尽头处林子只有一条出路，只怕即便逃得过一时

，到时也定是瓮中捉鳖，一个也逃不了，总之决计无法将他带回天鹰煲，倒不如放在自己身边的好。

情况混乱，以自己身手，只保他一人，并不算太难。至于这数千家眷会否因此送命，他是狠绝之人，只对燕云暮一人忠

心耿耿，这数千人的性命他能保自然保，不能保时，也尽可弃了。

当下计议已定，抓过杨晴照道：“杨公子也随属下去！”悄悄伸指点了他哑穴，低声道：“得罪！”那是防他真是内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