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天——月朗风清

时，若叫唤出来，那可大家都活不成！

杨晴照哪会不知他的盘算？也不争辩，点头乖乖随他去了。

此时搜索的龙华士兵离此尚远，连山顶还未爬到，十余人快速摸到山顶，十罗仔细看了对方人手情况，又查看了一番地

势，心下已有计较，招手叫过众人，低声嘱咐几句，命众人依计行事。

自龙华士兵处往上颇有岔路，其中只有一条路可通后山悬崖，几条岔路间并不相通，但众人仗着身手，悄无声息地攀岩

越石，摸到了另一条路上。十罗做了个手势，命大家各自找地方藏身，却又不隐藏得十分好，故意露出些许衣角。有人

无声无息地一脚踢在一块石头上，那石头便骨碌碌得往下滚去。

那石头甚大，滚落时发出砰砰的声响，底下龙华士兵听得声响，抬头看去，见着那处影影绰绰，哗然叫道：“那边那边

，在那边了！”领头的将官看了看，一挥手，众兵转了方向，争先恐后，往那处赶去。

须知若是十罗等区区十余人赶来拦截，再引人往那条路上去，未必不会惹人疑心，但如此这般“不慎”暴露行踪，却绝

不会有人怀疑。

其实此计十罗也是姑且一试，东面悬崖这条路是临时起意，若真有内奸，当也是临时沿途留了线索无疑，故此敌人未必

就会上当，极有可能只会分出部分人手到自己这个方向而已。然十罗等人一路返回，却不曾见着路上有何异处，大惑不

解之余，不由暗想难道真是巧合？只是看对方一路追来，方向丝毫不差，却又委实不像。

追来的龙华士兵相比起十万大军来说不算太多，约莫只有三、四千人，先到村庄的先头部队当然不会只有这么些人，想

是其余人等都已被燕云暮人等引走之故。但便是三四千人，要对付十罗等十余人，已是绰绰有余，何况若真有情况时，

信号一发，后援自然立刻跟至。

沿路过去不远便有林子，林深叶密，最是容易藏身不过，截击自然也方便。十罗等人快速穿入林中，径往深处奔去，硬

拼不可，但等追兵被带得松散了，到时杀他十来个，剥了衣服换上，再混入龙华军中，混乱之时，脱身却是不难。

这林子也甚大，果然到得深处时，龙华士兵已被带得散乱。十罗等人寻个地方潜伏下来，静静等待。龙华士兵骤然失去

敌踪，不得不分开搜索，有倒霉的搜到众人附近，众人便悄然跃起，一刀杀却，再拖入树丛石后等处。

众人下手极快，连着杀了数十人，竟然没发出多少声响，飞快将这些龙华士兵衣服剥了，众人一一换上。杨晴照说不得

话，伸指往密林深处一指，十罗点头，率众仍往密林深处奔去。虽然换了衣服，但如从原路出去，撞上对方，势必惹人

疑心，况且过得片刻，待敌人发现被杀的士兵被剥了衣服，自然立时明白己方计划，故此只有另寻出路下山，避开这些

士兵，还要赶在大军得到消息前脱身方可。

快速穿出林子，有人往一个方向一指，道：“这里过去不远，有小路可通山下。”十罗一点头，众人一起向前奔去。眼

前并无路途，尽是坑洼石堆，但众人武艺不凡，走得倒并不费劲。

果然过不多久，眼前便有小路，众人到此都松了口气，知道脱身已是不难。

方自踏上小路，忽听身后远远随风传来厮杀声，仔细听了听，声音极为惨烈，正是自方才的林子里传出。众人怔了怔，

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十罗毫不迟疑，伏地贴耳倾听片刻，脸色一变，道：“不妙，似乎是堡主！”

声音快速往这边接近，方还在林中深处，眨眼间便接近了林子边缘，燕云暮的呼喝远远传来：“十罗，十罗！”

十罗提声道：“堡主，我们在这里！”带人返身便往来路奔去。

杨晴照脸色大变，他费尽心机，好容易和燕云暮分开，又设法脱离数千家眷，身边只剩了这十余人，只等到得山下，便

要再设法乘乱脱身，谁知燕云暮竟会在此时赶回。何况他自山下赶来，路上必定见到自己做下的手脚，若此时被他抓回

……

他简直不敢想象那后果！

他咬咬牙，装作疲累，脚下踉跄几步，顿时慢了下来。

他虽是武将，毕竟和十罗等出身江湖的汉子不同，来回奔波至今，气力不继也不奇怪，况且方才一路行来，他一直合作

异常，绝无任何可疑之处，众人心思又被燕云暮牵动，更不疑心。十罗脚下不停，只匆匆推了卫七一把，道：“你照看

杨公子。”

卫七忙奔过来扶住杨晴照，道：“杨公子，咱们慢一些无妨，堡主神功无敌，又有十罗和四哥在，决计不会有事。”

杨晴照点点头，四下看了看，燕云暮已在近旁，哪里还有别的法子？心下惨然，咬一咬牙，说不得话，抬手往不远处一

块平石处一指。

卫七见他满脸疲惫之色，知道他是要过去歇息片刻，不疑有他，扶着他过去坐了。

杨晴照看他一眼，又回头往来路望了一望，心下迟疑，他在此数日，卫七待他，委实不错！略一转念，指指自己，点了

点头，又指指卫七，再指指来路，做个忧心之状，表示自己一个人无妨，请他还是去帮燕云暮。

卫七也是个聪明的，看得懂他的意思，心下却想我留着也不单是照应你，你要有一丁点差池，或者竟然有所异动，我这

脑袋可就别想要了！但这话可不好和杨晴照说，只摇头道：“不妨事的。你听方才那声音，堡主一忽儿便从里面抢出来

了，那些士兵根本挡不住堡主！十罗他们过去也就是接应接应。”

杨晴照心想这点我难道听不出来？暗自叹了口气，不再罗嗦，忽地皱起眉头，脸上现出痛苦之色，弯腰去摸自己的左腿

。

卫七吓了一跳，道：“是抽筋了么？”慌忙蹲下来伸手替他揉按，一摸之下，察觉手下肌肉并未僵直，方自一怔，心想

难道是崴了脚了？正要再查看，蓦地背后一凉，跟着一痛，怔得一怔，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杨晴照。

杨晴照脸色煞白，咬着牙，看着他的目光中有愧疚和难过，却是决绝无比，手上一把匕首鲜血淋漓，毫不迟疑地一把将

他推开，起身向前狂奔。

卫七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他不顾而去，想要叫他，张大了嘴巴，却已叫不出声音。那边，那边只有一条小路，崎岖难

行，练武之人亦不得不多加小心，你无论如何逃不过，逃不过的啊——

前方确实只有一条路，坑洼不平，乱石堆路，最窄处不盈一尺，一侧是山壁，一侧是深谷，杨晴照手脚并用，跌跌撞撞

地狂奔，但无论他如何尽力，在这样的路上也不可能逃得太快，他只是个武将，没有燕云暮那样的轻功。

小路一直向前延伸，看不到尽头，也无法知道尽头之后是否会有转机，他心里大约也知道自己逃不过，可还是不能不逃

。

后面的声音果然没多久就响了起来，飞快地接近了，而后燕云暮的暴喝响起：“杨晴照，不许再逃！”

杨晴照回头，两者相距竟已不过数十丈，他回过头，目光四下一转，几步奔到前面不远处，脚下一蹬，向着底下的深谷

跃了下去。谷很深，这一段的底下却颇有草木，若天可怜见，或可活命也未可知。

他睁大了眼睛，努力要看清底下情况，若能在落地时趋利避害，或可增加活命机会。

但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风声吹得人发晕，浑身都似僵硬了，提不起一丝力气，只觉得地面闪电般向自己冲来，哪里还

有他动作的余地？

蓦地身后风声响起，跟着有人一把抓住了自己。随着自己一起下坠了一段，那人猛地出腿，砰地踢在谷底一棵树上，踢

得那树喀喇一声折断，那人借力向一侧飞出，跟着反腿一踢，踢在身后另一棵树上，如是换得五六棵树，将下坠之力尽

数卸了，两人终于安然落地。

头顶上方远远响起惊天动地的喝彩声。杨晴照惊魂未定，全身虚软地靠在燕云暮怀里，心里也知这实是极高深的功夫，

这时却哪有喝彩的心情？

燕云暮伸手扯过他左手掰开，看着掌心那一道明显刚划出不久的刀伤，冷笑一声，伸指点了他穴道，拎小鸡般将他提着

手里，展开轻功，纵跃数次，翻了上去。杨晴照被他随手提在手里，期间不免撞到岩石树木，撞得满身满脸的血，他也

不理。

到得上面，将杨晴照往地下一扔，道：“走罢！”

十罗忙道：“堡主稍候！”一名天鹰煲兄弟早脱下身上龙华士兵的军服，恭恭敬敬呈了上来。

扮成对方士兵，确实脱身容易，燕云暮也不反对，三两下换过了，大步就走。自有人过去扶起杨晴照，左右挟持着跟上

，脱下龙华士兵服的那人则落后片刻，他不能冒充龙华士兵，便不能随众人一起，须得自己设法脱身。

这条小路在山的南边，等过了半山腰，却渐渐绕到前山，也就是西面，龙华大军主攻之处。众人往下看去，便见底下龙

华大军尚未停止追击朱黎等人，阵势却已十分混乱，而前头早已没了朱黎等人的踪影，显见得是追击不成的了。倒是山

坡上人头密密麻麻，正不住地向山上蠕动，看起来倒有多半的人掉头往山上赶来了，显是为了搜查回头的燕云暮。

燕云暮轻轻哼了一声，选了个人少的方向，带着众人直奔下去。众人和底下龙华士兵不同，不必一定要走山路，以这些

人的身手，便是没路也能走出路来，故此尽可避开龙华大军主力，拣人少的地方逃出去。

果然轻轻易易就逃了出来，下山途中偶尔遇着几个龙华士兵，也不打话，尽数随手杀却。出山之后龙华大军一片混乱，

更无一人发现不对，前来拦阻。

没多久便遇上朱黎派回来打探的兄弟，发了信号，傍晚时分，两下里会合，解决了饮食之后，选在一处偏僻的山野里歇

息。

燕云暮坐在属下为他收拾好的一个山洞里，让人包扎了身上七七八八的伤口，这时才命人将杨晴照提到自己面前。他武

功高绝，和人打斗鲜有受伤之时，众人对他向来敬若神明，从未见他身上有如此众多的伤口，惊讶之余，对杨晴照更是

憎恨。

他早上点穴时出手甚重，杨晴照为十罗所点的哑穴早解，被他点的麻穴却兀自未解，挟持的人一放手，他便软软地倒了

下来。

燕云暮提着他头发拉起他脸来，目光中似欲喷出火来，却良久不发一声。

杨晴照木然回望。他跳崖之时，便已抱了宁死不折的决心，虽然终究还是落入对方手里，这时惊惧难免，却不至于惊慌

失措。

燕云暮看得半晌，才压低了声音一字字道：“你宁死，也不肯留在我身边？”杨晴照引来大军围攻，又引大军去抓数千

无辜村民，为了脱身毫不留情地下手杀自己派去照顾他的兄弟，可是在他心里，伤他最深最重的，却是他最后一刻那决

绝得没有半分迟疑的纵身一跃。

杨晴照咬牙不答。

燕云暮目光渐渐阴森：“好厉害的手段啊，天瀚十九年的武状元，杨晴照！”

李知微年号天瀚，天瀚十九年，是他亲政第四年，杨晴照以十四岁幼龄夺得武状元，但其后不久便传出品行不端，浪荡

无行之名而为皇帝弃用，直到一年前才被遣至边关。

这些事，杨晴照自己一直绝口不提，都是燕云暮不久前私下派人查探出来的。关于品行不端一事，燕云暮心知肚明并无

此事，初时爱他怜他，自然而然地便想他必是有说不得的苦衷，这时想去，却只觉此人委实诡计多端，城府之深，直是

令人惊怖！

杨晴照脸色变了一变，道：“你杀了我罢！”

“杀了你？”燕云暮冷笑一声，接下去的话却怔怔地说不出来，只觉心里伤极痛极，更是被羞辱到了极处。他恨极了杨

晴照的无情，更怒极自己到了此时兀自对他不舍。

那时杨晴照一跃而下，他其时来回奔波，已然甚为疲累，伤势亦十分不轻，全靠心里一口气强撑着而已，却仍是不假思

索地跟着跃下那般深谷，终于将人救回，虽然有惊无险，但事后想起，自己也是一身冷汗。既有这样情意，此时要他杀

人，哪里能够？

十罗小心走近，躬身道：“堡主，杨公子引大军来攻在先，暗害无辜村民在后，又出手杀害卫七兄弟，绝不可再留，堡

主宜早做决断！”他并不知杨晴照究竟如何引来大军，亦不解往后山悬崖而去时他始终在自己身边，又是如何泄露众人

去向？但想燕云暮怒发冲冠，狂奔而回，必是得知了究竟，其后又有他杀卫七之举，想来这些事绝无可疑。燕云暮待杨

晴照的心意他看在眼里，不免忧心忡忡。

燕云暮哼了一声，目光狠狠盯住杨晴照，暗想：你还不快快解释，或是求饶也……

但是否杨晴照肯解释或者求饶，便要就此饶了他？他却不愿再想下去了，只因这委实太荒谬，太可笑！

第七章

杨晴照却只不语。

燕云暮咬牙扯过他左手，在他掌心一捏，还未好结实的刀口登时破裂，鲜血又流了出来。“说话！”

杨晴照只痛得脸色煞白，缓得半晌，终于道：“我说大军不是我引来的，你信么？后山悬崖的事，你既去看过，便该知

道是怎么回事，我并不曾当真置数千村民性命于不顾！至于卫七，我，我……”

他刺的那一刀只是为了脱身，是以只重创了卫七，并未当真下杀手。至于后山悬崖的事，他和村民动身时天色尚黑，他

悄然在自己左掌划了一刀，沿途滴下血迹，便连身边的十罗也不曾发现。龙华先头部队赶到村中时却已天色渐亮，虽然

有底下燕云暮人等发声勾引，按惯例，村里也绝不可能不做搜查，是以这血迹便被发现了，为首的将官自然立刻就派出

了部分人手跟踪搜寻。

但他并不曾泄露往悬崖去的真正路径，血滴只到岔路口之前，龙华士兵亦只能追踪到岔路口，便是不曾被十罗等人引走

，几经搜索之下终于发现悬崖秘密，那时村民也早已尽数下谷去了，不会当真有甚危险。只是他转念之间，便想出这等

计策，连其后十罗的反应也准确无误地算计在内，心计之深，应变之速，委实令人吃惊。

燕云暮哼了一声，问左右道：“卫七如何了？”

便有人答道：“性命无碍，只是伤势沉重，不休养个把月怕是好不了。”说着狠狠瞪了杨晴照一眼。这时人人都当他是

内奸，自是对他愤恨无比。

燕云暮点了点头，怒气略减，默然半晌，努力放缓了声音，低声问道：“你还逃不逃？”

杨晴照惊讶地看着他，一时答不出话来。他一早领教过燕云暮的手段，嘴里不说，心里其实甚为惊惧，只想对方这一回

不知要如何折磨自己以做报复，谁知他竟会这样询问自己！

燕云暮挥挥手，让惊讶莫名的余人退出洞外，这才冷笑道：“我也不瞒你，你做出这些事，我心里还是舍不得你。所以

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便饶了你，如何？”杨晴照说大军不是他引来，他心里丝毫不信，但也不愿再去追究，总之人已抓

回，以后看牢了他，不让他再有机会使坏也就是了，何况龙华境内所有分堂都已紧急转移，也不怕他再有所动作！

这已是不可想象的宽宏大量了，可是杨晴照太清楚那“乖乖听话”四个字的含义，只是一想，便不由得遍体生寒。何况

便是豁得出这个身体不要，可做燕云暮的禁脔，就算是被迫，在外人看来，和投了天鹰煲又有什么不同？难道杨家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