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奈何。要怎么做,这为了他做尽一切的爱人才能远离这样的痛苦?
朱靖真愿意牺牲一切来换取,什么未来,什么亲事,他都无所谓,眼前的一瞬就是他的永远,他只想保住这个爱人。这样
的感受又辛酸,又幸福,又快乐,又哀伤。但是侯雪城永远不会懂得吧?
好寂寞,有种要沉下去,爬不上来的感觉。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不知道如何做,不知道路该怎么走下去,不知道两人该如
何歇息,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一日又一日,只能看着爱人持续虚弱下去,一日又一日,守着即将落尽的夜幕。
到底,该如何做呢?到底,该如何救雪城的性命?朱靖只觉得喉头苦涩。
若失去雪城,他要如何活下去?在没有得到前,他只是盼望,成日思念,只要看到雪城就开心,就满足,从来不敢奢望其
它。
但是得到雪城后,在尝过那样幸福的极致之后,却又要失去。朱靖无法想象自己该当如何承受,若是失去了,该当如何独
自活下去?
为何他会得到这样的怪病?难道上天令他失去武功还不够?到底要如何才能救他?为何练了冰心诀便不可动情?这是怎样
残忍的武功,怎样没有人性的心法?朱靖真是恨到极点。
他闭上眼睛,然后睁开,再次凝视着爱人。侯雪城安然地用着膳,他是九皇叔的亲子,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说起来,算
是自己的远房堂弟吧?若生长在王家,彼此会是怎么样的情景?对立?相爱?
不管如何,都不会到这样的境地。
但是即使雪城落到这样的处境,每天熬着那样的苦楚,仍是对他微笑,依旧毫无后悔。他说这样就已足够,他说已经很幸
福。但是雪城不会明白被留下来之人的感受:永远的凄伤,无尽的黑夜。
他落下泪来。
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脸。侯雪城慢慢地道:「你又哭了?伤心的感觉?范芦也哭了,他也伤心。伤心……就会流泪……」
朱靖反握住他的手。「你这样已经够了。我不求你连这个都懂得。我该满足了,却又想着希望永远,贪心到无耻。其实有
这一刻,应该已经足够。」
侯雪城淡淡地微笑。虽没说什么,却让朱靖忽然有种安慰的感觉。「你放心,韩相国府里的寒魄丹一定能救你性命,我无
论如何会到手,绝不让你死。」
侯雪城淡淡地道:「生死,不过是一瞬间。朱靖,都没所谓的。没有后悔,其实就够了。」
侯雪城的声音沙哑,却仍然冷峻而傲岸。「我并不想当悲剧性的人物,我是侯雪城。即使要死,也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朱
靖,就如我不懂得你悲伤的感觉。你也不会懂得我的执着。」
朱靖凝视着他。虽然感觉他体内以往超凡入圣的功力已经不再复存,但是那种君临天下的冷漠与威势,却完全没有更变,
让人不自觉地俯首称臣。
他不觉有些气馁,放开他的手。「雪城,你究竟要我如何是好呢?」他低低地叹息着,然后忽然紧紧拥住了他。
侯雪城推开碗筷,「以后我不在了,你上有高堂,又有保家卫国的责任,好好活下去,和韩晚楼过下辈子也就是了。她是
个不错的女人。」
朱靖苦笑。「我和晚楼成亲,是为了你啊。晚楼她……其实爱上了你。前些日子,她来找我。说她父相很坚持这门亲事,
若是她不允,那『寒魄丹』就不可能交给我。晚楼她……一心一意,只是为了你着想。」
侯雪城对韩晚楼毫无感觉,即使知道她对自己有着感情,也仍不去在意。只说:「那就不好,你娶了她,她该全心全意只
为你一人而已。而我从来不需要她,她替我想什么,都和我无关。」
他忽然觉得心中似乎压着一块大石,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满足?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不再有所求?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感
觉到幸福?
从回到庆王府,朱靖就只有不断奔忙地为他找灵药,求大夫,即使在他身边,也只是黯然流泪。那个自由不羁,如同天上
孤鹰的男子,却为了他镇日担忧,愁眉不展。
连那个任性的韩晚楼,都要为了他收敛骄纵的性情,情愿嫁一个不爱的男子。
他记得当时韩晚楼意气飞扬,对自己的未来充满自信,想要就要,想做就做,从不去计较其它,也不管别人的想法。如今
,是否一切都变了?而这个变量,却是他这个人。
他对自己所选择的从不后悔,但是却没想过别人的感受。第一次去试想别人心情的时候,侯雪城觉得彷徨。一切似乎,只
是个错误。
「雪城,你在想些什么?」朱靖觉得不安。第一次发现侯雪城如此地遥远,他握紧小师叔的手。
侯雪城没有理会他。从不懂得什么叫做自我牺牲,也从来不屑。但是他们的做法,却让他觉得有种朦胧中的不祥。
待他离开人世,朱靖和韩晚楼的未来,将会如何呢?他的存在是否曾经有意义?
侯雪城慢慢低下了头。
夜凉如水。
侯雪城握紧手中的玉像,那是他这几个月从未离身的东西。沉吟了良久,终于放在桌面。
他拿起玉箫,低回地叹息一声,对范芦道:「走吧。」
范芦弯腰抱起他,离开了他住了半个月的处所。
下了「静芦」,范芦正想穿过花园,视线猛然触及樱花树下的一个幽黑身影。他站住脚步,与那黑影相对凝望。
朱靖缓缓走向两人,他的脸色铁青得可怕,那张贵族优雅的脸孔狰狞扭曲起来,「这么晚了,你们,想去哪里﹖」
侯雪城示意范芦放下他,在凉亭内落坐。「你先出去守着。」待范芦退下,他转头对朱靖道:「你该明白,我是打算要走
。」
朱靖微微一震,苦涩地道:「我待你不够好吗﹖你要离开我,甚至没有一声告别。」
侯雪城淡淡回答:「如告诉你,恐怕你会阻止。」他转过脸,避开他的目光。「我在此已打扰太久,本该离去了。」
「你往哪里去﹖回傲神宫?我和你一道走。」
侯雪城摇头。「你上有高堂,又身有保国重任,如何能够远游?」
他默然半晌,「朱靖,我留下来,只会让你镇日伤怀,我对你半分用处都没有……等到韩晚楼嫁过来,你就会忘了我的,
韩晚楼对你很好,你会幸福的。」
「住口……住口!」朱靖厉喝,「你是想惩罚我吧,是不是?我的幸福是和你在一起!」朱靖抓住他的肩膀一阵摇晃,道
:「你为什么不懂,终我一生,我只爱你一个人啊!」
侯雪城凝视着他,伸出手抚摸他的脸,过了很久,他放下手,「我该走了。」
「别走!」
他一把抓住他,紧紧地拥住他的身躯,「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别让我失去你。」
侯雪城深深叹息一声,轻声说:「若从未拥有,又何来失去﹖」
朱靖必须抱着他,感受他的体温,这个人总是如此冷淡遥远,不管他如何努力,永远也得不到他的心。有时候他几乎觉得
,自己似乎爱上了一个没有人类感情的冰雕娃娃。
侯雪城这次没有反抗,任他对自己需索的拥吻,他虽极力令自己冷静下来,气血却不断地翻腾,他推开他,「我走了。」
朱靖扭曲着脸,满眼伤痛,「我不会让你走的。」他一把攫住他的腰,将他按在树上,开始不断地吻他。
侯雪城惊觉到这侵略性的举动,不禁急怒,他的手已探入他的衣襟,他用力推不开他,怒道:「放开我!」
朱靖的唇封住他,一手撕开他的衣襟,抚摸他的胸膛。「雪城……」他炙热地呢喃。
他碰触他的态度既强硬又温柔,侯雪城却僵硬起来。「放开我。」他惊怒交加。
朱靖用身躯紧紧按住他,「我不会放开你的,现在不会,将来不会,今生都不会。」
「朱靖,你太放肆!」
朱靖的苦笑扭曲了脸孔,「雪城,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没有当你是我师叔过,我保护你,尊敬你,对你唯命是从
,只是因为我爱你。」
他恐怕雪城那样剧烈的挣扎反而弄伤了自己,双手滑下他的腰,将他固定在树干上。
那么细的腰,他的心中掠过一阵心痛的怜惜,不自觉减轻了手上的力道,如果太用力,可会折断他的腰吧﹖
侯雪城却抓到了机会,一把拔出他腰间的剑,刺入他肩膀。
朱靖怔了怔,这一剑的去势他看得分明,却没有想要躲开。他看着他,眼中的哀伤胜过忿怒,怜惜多过痛楚。
他的声音低沉,「一连两次,你都用我的剑伤了我。」
侯雪城深吸口气,「你再不退开,我会用它来杀了你。」
朱靖摇头,「我一退开,你便要离我而去。」
侯雪城长剑抵住他胸口,提高声线。「让开!」
朱靖凄然长笑,「要我眼看你离开我,我宁可让你亲手杀了我。」
侯雪城的长剑颤抖起来,忽然他张口吐了一口鲜血,然后一口接一口呕血,全身瘫软下去。
「雪城!」
朱靖大惊,正要扑去,忽然一道人影急掠而来,一掌逼退他。正是范芦。他扶住侯雪城摇摇欲坠的身躯,对朱靖怒目而视
,两人互相凝视对峙。
范芦小心翼翼地拥着他,尽量不去碰触他身上的伤势,侯雪城紧闭着眼,静静偎在他怀中。
范芦凝视着侯雪城,怀中之人的睫毛极长,在雪白的脸庞上形成弧形的阴影,显得特别脆弱,弱不胜衣。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够如此拥住侯雪城,除了朱靖,侯雪城几乎是不让任何人碰的。他一阵心痛,越加拥紧他。
「放下他。」朱靖终于开口,紧紧盯着动也不动的爱人。「范掌司,眼下只有我能救他,若他死了,我也断不会活。」
第三章
朱靖端着药碗走进卧房,侯雪城仍然沉睡着。他在床侧的椅上坐了下来,将药碗轻轻放在几上,凝视他清秀无俦的容貌,
深深地叹息一声。
这七天来,侯雪城仍然高烧不退,身子却冷得像块冰般,偶尔睁开眼睛,意识也不清明。
朱靖连夜冲进韩府,硬是预借韩府奇珍「寒魄丹」,韩相国在韩晚楼极力游说下,终于答应借出一半。
但一半寒魄丹的效力却并不大,服下后却只是暂时保住他的性命,如果再不清醒过来,他实在怕他会熬不过这个晚上。
他深吸一口气,拂去这些令他痛苦的想法,「雪城,我们该吃药了。」
侯雪城仍然没有反应,他心下酸楚,柔和地抚摸床上男人汗湿的白发,过了半晌,他端起药碗,自己喝了一口,然后低头
哺入侯雪城的口中。
这一次,他不再将药汤呕出来,朱靖心下微宽,「是了,乖孩子,要喝药才能康复啊,你一定能够活下去的……这一次,
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他说到最后一句,几乎哽咽了。
侯雪城让他喂入了半碗药汤,忽然头一偏,急促地咳嗽起来,竟将方才喝下的药汤尽数呕出来。
朱靖慌了手脚,只见他咳得厉害,却又没有力气,一时之间,一张雪白的脸庞咳得通红。
他呕尽药汤,朱靖见他又昏沉睡去,不禁目中含泪。
老天爷啊,只要他能够活着,他愿意用任何东西来换取,那怕是自己的性命,他都……
黄御医这几天都候在隔房休憩待命,此时听房内有了动静,连忙进来诊治,过了一会儿,他放下侯雪城的腕脉,不敢看朱
靖盼望的眼神,长叹一声。
朱靖脸色苍白,「……难道真的不行﹖」
「禀王爷,这位公子能熬到现在,已几乎是奇迹了,他的心跳次数不及常人的一半,体温也低得不正常,小人……只怕也
无能为力。」
即使朱靖已经料到几分,但听到这皇城之内医术最佳的黄御医亲口说出来,不禁面如死灰,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双眼凝
视着侯雪城的脸,一语不发。
再过三天,就是大婚的吉时了。他……该如何做?去得到另外一半的寒魄丹?他已经退无可退。
侯雪城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
不过是三天的辰光,他身上已经开始溃烂,可能先从内脏开始腐败,呼吸时都发出了腐烂的恶臭。恶疮从脚部开始往上蔓
延,如今已到了胸口,也许再没几天会延伸到头脸吧。
朱靖日夜守着他,片刻不离。替他擦汗,替他换洗发出恶臭的衣衫。那样尊贵的王爷,值这样的贱役,却没有半丝嫌弃的
神情,有的只是说不出的怜惜和痛楚。
这时朱靖命下人捧来热水,开始替侯雪城擦洗身躯。
他缓缓在软榻前半跪下来,用手轻轻梳开他前额的发丝,用布巾敷在他脖颈上,让他习惯热水的温度。看着那样原本秾纤
合度,有着优美线条的躯体,现在瘦到筋骨凸显,皮肤已经发黑,长着烂疮,不断流出黄水。
朱靖的眼睛润湿了,视界模糊,忽然想起侯雪城当时对他的微笑,对他说的那句话。
「你现在流的血,将来我势必十倍报偿的了。」
那又何止是十倍?雪城,我又要如何报偿你对我的情义?朱靖忽然弯下身躯,竟然不避秽臭,紧紧拥抱住侯雪城的身躯。
这时下人来禀报,时辰已到,宾客俱都到来,太君嘱王爷前去相府迎亲。
朱靖直起腰,凝视着侯雪城半晌,轻轻替他穿妥衣物。摸摸他汗湿的额头,然后看了始终也守在卧房的范芦一眼,也不再
多交代什么,转身离开房间。
范芦冷眼看着朱靖的一举一动。他无法明白为何侯雪城明知道动情可怕的后果,仍然甘之如饴。冰心诀练得越高层,其反
噬的威力越大,这是所有傲神宫人都熟知的事情。会有多么可怕的折磨,只有当中身受的人才知晓。
从第一代傲神宫主开始,历代没有任何人敢犯这样的禁忌,先是失去武功,然后五感皆失,内脏腐败,经脉断裂,全身瘫
痪,然后开始呕血。最后全身溃烂而死。
那是何等可怕的事情,是给练冰心诀而动情的人最可怕的惩罚,没有任何人能镇静面对禁受得起。
为何宫主那样冷傲无情的人,却为了这人如此义无反顾?这人究竟有什么魅力可以令他如此?
范芦始终无法想象。爱一个人,真能为此牺牲那么多吗?要怎样至情至性的人才能放弃所有尊荣,甘愿以这样凄惨的方式
从容就死。宫主……真是太傻了。
他轻轻握住怀中的冰心诀补遗,抚摩着侯雪城已经开始漫出黑色斑点的脸庞。
「宫主,您永远是我的宫主,这篇冰心补遗,我不会让任何人再看,除了您,我不承认任何人。念给您听后,我便毁去它
,以后,我也不叫任何人练这劳什子功夫了。宫主……我从小看您长大,你现在这样子我很痛心啊……」
他终于流出眼泪。一直知道侯雪城对他有戒心,认为他有野心,但是范芦从来没在意过。
他的确有着野心,想要得到傲神宫,但这理由的出发点,其实只是想得到傲神宫的这个宫主,只想要这个傲岸尊贵的人而
已。如果失去他,傲神宫的权位对他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对侯雪城的感情,他仰慕,敬爱,甚至戒惧。却还有一种如同父兄般说不出的怜惜。
他展开那张薄如蝉翼的纸卷开始轻轻地念着。
「吾乃傲神之初祖,立宫迄今四十年余,赐神功名大静,捭阖于天下,旷无敌手。《大静》行功需以《冰心》作佐,『不
惊不瞋,无情无欲』,方无走火入魔之虞。
「行此《大静》,必由七岁始,无心无虑、断情断念之清净童子,方可持守行修。此童之根骨悟性,亦须上佳,且切为至
要者,乃『至情至性』四字为求。
「修习者若违此要义,则无得窥此功之上乘境也,以吾之修为,亦无可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