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一种原本就不属于我的感觉。
就好像……雪花飘过冬晨,清风抚过晚霞,流水荡过辰阳。
又是如此的令人难以忘怀。
我放任自己在这一刻沉沦了下去。
我抱紧他,开始想要努力回应他,他却突然像清醒过来一样用力推开我往后退了一步。
“抱歉,克里斯殿下,我太失礼了,抱歉!”他有些懊恼的捂着自己的额头说。
“没关系,费立安陛下。”我淡淡笑了笑,伸手擦去嘴角的血迹,又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您的吻技,似乎比50年前更好了。”
他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我们对视了片刻,最后他放弃般的呼了一口气,转身就走。他走的很快,这次再也没有回头。
我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关上门,我走到窗前看着赫蒙斯的天空。
月牙之下,满天星斗如梭。
温尔密的天空永远也不会像赫蒙斯这样有这么多星星,因为它永远都是灰蒙蒙的,就像一块深蓝幕布盖在一个死城之上,泛着无尽的死气。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与记忆中一样的星空,此时却耀眼的过分。
我捂住了双眼。
灿烂的星光,刺得我眼睛发疼。
连带着,身体左胸口那个空荡荡的地方也开始疼了起来。
……
嘴上的伤很快就消失了,就好像那天晚上的事情从来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天以后,日子与原先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不过我经常会在房间里发现一些凭空出现的东西。有时候是一杯番茄汁,有时候是一代新鲜的血液,有时候是一些有意思的小玩意。
我把那些小玩意用一个小箱子装了起来,小心翼翼放在了床头。
费立安偶尔也会在晚上处理完公务时来与我说上几句话,但我们谁也没有再突破那层防线,我们就像老朋友那样谈论彼此都有兴趣的话题。有一次他看到了那个小箱子,表情古怪的笑了笑,我立刻把那个箱子扔到了床底下,却又在他离去以后把它拿出来放回了床头。
我在坚持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仰,即使连我自己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我还收到了一封伊丽莎白从梵卓郡寄来的信件,信上说她正在筹备与弗朗西斯结婚200周年的周年庆祝,鉴于50年前失败那次的经验教训,她决定不告诉费立安他们会去哪里,以防止费立安又突然把弗朗西斯召回来,不过她又在信中问费立安人类世界的哪里比较好玩,这件事让我和费立安笑了很久。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就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宁静过一样。
因为知道半个月以后我们又会恢复成两条平行线的生活,所以我很珍惜这段日子。
至少我现在还能见到他。
我很平静。前所未有的平静。
而平静能掩盖疼痛,知道再也感受不到疼痛为止。
来到赫蒙斯的第九个晚上,我又去了一趟莫尼兰卡殿。我在那座折翼天使雕像前站了很久,什么也没有想,只是站着,直到身体比寒风更冷。
回到佩格达纳城堡的时候已是半夜,我在门缝里找到了一封邀请函。
因为第二天时卡玛利拉的战争和平日,所以费立安邀请我参加在莫尼兰卡殿举办的庆祝活动。
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那将会是我命运的另一个转折点。
宁静的夜,那却是暴雨来袭的前奏。
第八十六章:鲜红的罪孽(一)—征兆
卡玛利拉历1761年10月7日,卡玛利拉战争和平日。为了庆祝三年前两党战争的结束以及《迈斯密协议》的签订,卡玛利拉将这一天定为法定假日。
据说无论是卡玛利拉上层贵族还是平民都很重视这个象征和平的节日,每年每到这一天,卡玛利拉各个郡都会举办各种各样的庆祝活动,而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上层贵族们在首都赫蒙斯举办的庆祝活动了。
而今年活动的举办地点,就定在了新建成的莫尼兰卡殿,整个活动将会从中午12点开始,一直持续到午夜。
不过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从凌晨开始就下起了大雨,并有越下越大的趋势,磅礴的大雨敲击在窗户上,搅得人心烦乱不堪。
从早上6点开始,我就听到门外传来纷杂的脚步声,佣人们开始准备布置会场了,偶尔还会穿插着几句莎柏琳娜指挥的声音。因为莫尼兰卡殿的主人是莎柏琳娜,所以这期的主办人就是她。
想起今天要做的事,我就再也睡不着了。起身穿戴完毕,我正准备去找理查德,刚走出门口就被人叫住。
“克里斯殿下,请等等!克里斯殿下!”
我停住脚步,一个身材小巧的年轻侍女端着一个盆子小跑到我面前,气喘吁吁地说:“克里斯殿下,陛下交代我一定要把这些东西交给您。”
“哦,什么?”
她连忙掀开盖在盘子上的一个盖子,里面是一个还在冒着热气的血袋,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
我拿起纸条一看,上面是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字体。
克里斯:
早上出门前一定要吃早饭,血袋我叫侍女温过,要记得喝。还有庆祝活动从中午开始,一定要来,不要迟到了,不然小心我咬你。
费立安
不吃早饭的习惯是我在温尔密养成的,费立安发现以后便每天早上都会叫侍女定时给我送早餐,今天也不例外。我笑了笑,把那张纸条小心折好放进口袋里,又拿起那个血袋,对那个侍女点点头,正准备走,却再次被她拦住。
“对、对不起,克里斯殿下,陛下交代我,一定要我看着您把血喝了才能走。”她涨红了脸说。
我有些无奈地说:“可是我现在还不想喝。”
“陛、陛下交代了,您一定要喝。”她还是坚持说。
“好吧。”我咬破血袋,把血喝光,把空袋子交给她,然后对她笑了笑。
她的脸更红了,对我行了礼之后离开,还没走出几步,手中的东西就落了一地。她愣了半天,匆匆把东西捡起来,又对我弯了弯腰,这才终于走了。
看到她那个手忙脚乱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很久没见的艾琳娜,烦闷的心情倒觉得好了许多。
去理查德房里找他,谁知他竟然不在。一个人在城堡里逛了几圈,为了不与正在指挥佣人搬运器物的莎柏琳娜面对面见到,我还特意挑了偏僻些的地方走。
毕竟也曾经在这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存在着我的回忆。每走过一处,那些沉淀了的记忆就好像又在我的脑中鲜活了起来一样。
走到三楼的时候,我记得最里面的琴室里有一架三角钢琴,便走了过去。
那架钢琴是我当初缠着费立安讨来的。我并不会弹,但费立安会,于是缠着他在这里放了一架钢琴,虽然到最后我都没有听他弹过一次。
钢琴还在,而此时正有一个人坐在钢琴前,单手在琴键上敲击出一串串的音符。
那人半垂着眼,优雅的身姿倒映在漆亮的钢琴面上,绝美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
那张脸,能让世间万物都黯然失色。
莉莉丝。
我站在门口,看着莉莉丝的侧影,忽然就迈不开脚步了。
我知道,对于她,我还是存在着许多难以克服的心理阴影。
“站在那里做什么?进来吧。”琴声停止,莉莉丝抬起头来,娇啭的声音比琴声更清脆。
“抱歉,莉莉丝小姐,我不是有意打扰您的。”我有些尴尬的说。
她摇了摇头,表示并不在意,然后她对我抬了抬手。
“进来坐吧,陪我一会,就一会。”她说,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寂寞。
我犹豫了一会,还是走了过去。在她身边的长椅上坐下,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空气中是凝滞的沉默。
她并没有看我,而是抬手弹出一个单音,空灵的琴音中是她同样空灵的声音。
“这架钢琴是费立安送给你的,当初你走后他想要把钢琴扔掉,因为我很喜欢,所以就留了下来。”
我苦笑了一下,“是的,费立安陛下很爱您,也许现在也是。”
略一停顿,我又说:“我以为你们会在一起。”
“不,克里斯,你应该知道,我和费立安并不可能。”莉莉丝按住琴键,琴声被拉得老长,“我留在这里,只是因为我寂寞,只是寂寞而已,这些费立安都知道。”
“我一直在等一个人,他消失了,没留下任何痕迹的消失了,可我还是会等他,我会一直等下去。”虽然依旧在笑,可我看到她的眼睛在哭泣。
我知道她说的是谁。
我忽然觉得很悲凉,悲哀那些即使拥有永恒的生命也无法自纵的人生,为了费立安,为了莉莉丝,也为了我自己。
我又摸了摸那串一直被我放进口袋里的项链,然后轻轻掐了自己一下。
双手抚上钢琴,她开始弹奏,是古老的圣歌。
伴着琴声,她低声吟唱。
歌声悠扬悦耳,委婉动听,却在一个前奏之后就戛然而止,带着某些不易被人察觉的征兆。
我突然就失神了。
我听到了雨声、风声、脚步声以及窗户在大风中咯吱咯吱摇摆的声音。
我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却不知道该如何做出回应。
有什么事就要发生了。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钟声敲响十二下的时候,我下意识回头。
理查德正靠在门边看着我,满脸的无奈之色。
“到时间了,克里斯。”他说。
我起身。莉莉丝早已不在。
只有琴盖上放着的一支凋谢的血红玫瑰静静等待着。
鲜艳的红。象征血的颜色。
……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莫尼兰卡殿。
即使不开灯,整座由黑晶石建成的宫殿也能自己反射出光亮,而现在更是在奢华绮丽的灯光照射下显出一片辉煌。
宫殿很大,我站在正殿的大门口,甚至都望不到另一边。
活动早就已经开始了,宫殿里人很多。从我们进门开始,一路上就有不少卡玛利拉的贵族对我们点头示意。
大殿的正中央是一个舞池,不少男女正在舒缓的乐声中跳舞,见我们进去,马上停下来为我们让出一条道来。
“活动好像已经举行过一轮了。”理查德在我耳边轻声说,一边还频频对身边的人们打招呼。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目光在人群中梭巡而过,却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大点最高处是一个高台,上面铺陈着黑色的绒布,一张造型奇特的桌子被放在一边。说道奇特,是因为它的桌面并不是平的,中间凹陷进去一块,上面伫立着一个晶莹剔透的圆形转盘,转盘旁有一个手柄,四周摆放着不同颜色的酒液。
身边妖娆的莎柏琳娜站在高台的一角,正弯腰和一个人说些什么。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鱼尾式连衣裙,带着黑色的纱质手套,黑白素雅的服侍很适合今天活动的主题,但她的耳后却还别着一朵妖艳的玫瑰,更衬得那洁白的肌肤晶莹似雪。
她对那个人点了点头,然后走到高台的中央,提着裙摆对着台下的人群屈了屈膝,人群立刻开始鼓掌起来,纷纷环聚到台下。
“斯威夫特小姐,您刚才说会在今天的活动中增加一个新的活动环节,请问那是什么?”一位男士在台下问道。
莎柏琳娜微微一笑,从桌上拿起一杯浅绿色的酒液,抿了一口。
“我说的游戏,就是这个。”她说。
……
第八十七章:鲜红的罪孽(二)—嫉妒
那位男士又问:“难道是喝酒比赛?”引来台下一阵大笑。
“不,不是。”莎柏琳娜也笑了,她朝人群示意了一下手中的酒杯,“这可不是普通的酒,因为这是用真实之水酿成的,只要喝了它,无论你愿不愿意,都会说出心中真实的想法。”
“您的意思是说……”
“是的,凡是被抽中上台的人都必须喝下一杯,然后接受大家的提问。”她又喝了一杯,轻轻晃动手中的酒杯,“能够听到别人内心深处的想法,这很有趣不是么?”
此话一出,台下立刻哗然一片。有些人跃跃欲试,但更多的人是瞠目结舌,面露迟疑。
这个游戏,无非是为了满足某些人狭隘的偷窥心而已。
人与人的交往之中,每个人都带着一个面具,用来隐藏自己不为人知的内心一面,而现在要在众人面前把面具揭开,把最阴暗面的自己暴露出来,没有多少人会愿意这样做。
“斯威夫特小姐,恕我无礼,这个游戏是不是太……”
“我可不这样觉得。在场的每一位都是有名的绅士名媛,有着良好的身世与教养,必定都是光明磊落的人,就算偶尔犯点小错也没什么关系,而且……”她停顿了一下,望向台下某一个方向,“这个游戏已经得到费立安陛下的同意了。”
顺着她的视线,我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费立安。他对着莎柏琳娜温和一笑,在察觉到我的视线之后把头转向了我。
我几乎是立刻就转移了视线。
我已经不知道该说莎柏琳娜是太纯洁还是太愚蠢了。
地位高出身好的人不会有阴暗面么?殊不知那些越接近这个社会顶端的人就越需要隐藏自己的内心,就好像……
我又往费立安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已经不在那里了。
“你在想什么?”身后突然响起的一个声音把我吓了一跳。
“我只是在想,你竟然会答应这么一个可笑的游戏。”我轻笑了一声,转身看向费立安,毫不掩饰脸上的讥笑。
“很可笑?”他也淡淡笑了笑,走到我身边,眼望高台,“可我并不这样觉得。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拼命想要隐藏的一面,我可以知道这里有多少人犯过罪,这很有意思不是么?”
我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与他纠缠下去了。
理查德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费立安,很自觉的走到了一边。
“接下来,请各位将自己身上的一样东西放进这个盒子中,作为等一会抽签的凭证。为了消除大家的疑虑,我作为发起者愿意第一个接受大家的提问。”莎柏琳娜说完将酒杯中剩下的酒液一饮而尽。
一个侍从端着一个水晶盒子走到人群中。有人放了戒指,有人放了项链,也有人放了帽子。轮到我时,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串犬牙项链放了进去。
费立安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翘起,看起来心情很好。
轮到他时,因为他微侧了身体,所以我看不到他放的是什么。
“你放了什么?”我忍不住问他。
他故作神秘一笑,“不告诉你。”
我撇了撇嘴,便不再搭理他。
“不知道大家想问我一些什么问题?”莎柏琳娜放下酒杯,风姿绰约的撩了撩长发,脸上带着绝对的自信。
马上有很多人举起了手,而且清一色都是男士。
“斯威夫特小姐,您现在和费立安陛下的关系是众人皆知,陛下对您也很好,我想问:您爱陛下吗?”
“是的,我爱他,而且非常非常爱。”莎柏琳娜挺直身体,可以大声地说。
人群中有人开始鼓掌。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的在费立安脸上绕了一圈又转了回来。他的脸上还是挂着那种淡淡的笑容,就好像台上说的不是他一样。
“那陛下爱您吗?”
“我相信他爱我,不过我还是希望等会能听到他亲自说。”莎柏琳娜期待的望向费立安,费立安点了点头,她便一脸娇羞的转向了别处。
又有一个女士举起了手。
“斯威夫特小姐,据我所知很多男士都很迷恋您,我想知道:您的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和谁?”谁都听得出来,那个问题是带着嫉妒的。很多在场的女士都轻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