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以为是暗室中耐不住寂静的生物在作祟,我躺了片刻,突然声音有些蹊跷。
隐隐觉得有人在喊我名字,身后砖石敲击的声音异常空寂。
“秦大人,秦大人……”
是女子的声音,隔着一堵墙,声音不是十分清晰,却真实无比。
我头倚靠在墙上,静静听着墙外的动静。
女子有些着急,开始用手拍起砖头来,啪啪作响。“秦大人,是我,我是林喜!”
我惊诧,“喜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听到我的声音,突然如释重负一般长长舒了口气,“还好秦大人,我还以为那个楼什么把你怎么样了。是公子告诉我你
在这里,秦大人,你没有什么事吧?”
我低头,看着身上血迹,膝盖几乎不能动弹,伸手拖动锁链,金属碰撞声哗啦作响,“公子是谁?”
“这个我救你出来再说,秦大人,我先进来了。”
刚要问她要怎么进来,听到一阵脚步声,她已经走开了。过了会儿,暗室门锁处突然有极微小动静,是有人在拨弄锁。以
为是楼泽的人,我警觉起来。
光线射进来,许久未见光,这些微的光线刺得眼生疼。缓了缓,那个人已走到我面前,蹲下来扶我,“秦大人,你还好?
”
我点头,问她,“你哪里来的钥匙?”
“相公为楼泽做事,这密道我相公是知道的,我从他那里偷来钥匙……”
我心中一动,“曾少爷要是发现,曾家会对你不利。”
林喜沉吟片刻,压低声音,“秦大人对我有恩,我不能见死不救。况且,楼泽所为,我也深恶痛绝。林喜这条命是秦大人
换来的,就算死了也不计较。”
“今日已近灯节,外面花园里,已经张罗开了,很多朝中重臣,皇亲贵戚也应该在外面,不久楼泽可能就要抓你出去,时
间不多。”
她看看束缚我手足的锁链,踮起脚开始解,一边解一边在我耳边说,“月大哥将刘绍带到公子那里,楼泽应该不会发现。
”
锁链解开,软禁散药性过后,依旧匮乏力气,全身有些酥麻,走路依旧发颤。
她扶着我,突然说,“皇上好像快来了。”
我突然脚下一滑,几乎半个身子跌下去,撞到阶梯坎上。林喜转身,“秦大人小心!”
她拉不住我,身体只是往下沉,也带着她一起沉着,这个姿势她脸靠过来,整个人几乎扑到我身上。
我稳住身子,伸手抱住她以妨她滑倒。女子柔发搭到我身上,脸贴着我侧脸。也在此时,我看到她身后。
“林喜,你这个贱人!”
一个青衫翩然,衬得冰肌玉骨,手中折扇半开,脸上带着看戏一样的笑。而他旁边站的那个清俊的男子,怒气几乎将整张
脸扭曲。这个人也是我认识的,是那日被我当街羞辱过一番的曾少爷。
我下意识要推开林喜,可是却已来不及了。
“我好心让你回曾家留得一席颜面,没想到你如此下作——怪不得那日百般护着,原来是早就有了私情,可把我当天下第
一号傻子!”
楼泽呵斥侍从:“把贺即墨给我绑起来!”
几个侍卫持了绳索过来,曾少爷怒火上窜,已然就要扑上来,楼泽拉住了他,“曾少爷,如今知道秦羽就是贺即墨假装的
,贺即墨这人,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不要怪你小妾下作,要怪就怪贺即墨媚功夫太过人,普通姑娘怎么把持得住?”
林喜对曾少爷说,“不错,我承认我就是背着你偷人了,不是秦大人媚我,是我自愿,自愿下作,怎么了?”
曾少爷冲上来,一耳光扇到她脸上,林喜撑不住,一下翻倒在地上,站起身时,嘴边拖出一条长长血痕。
我反手一引,将侍卫推倒在一边,过去将林喜扶起来,擦了她嘴边的血,轻轻摸了摸她红肿的脸颊。
随后转身,抓起曾少爷衣领将他摁在地上,当头脸上便是几记暴拳,打到他直呻吟,大喊楼泽。楼泽骂着,大喊——“来
人,把贺即墨拖开绑了!”
我提起腋下将他拉起来,将他双手抵在身后,另一只手扼住曾少爷咽喉,将他向楼泽扔过去。林喜躲在我身后,手捉着我
。
楼泽骂得更大声了,“把贺即墨给我拿下!”
侍卫依旧不敢动。楼泽突然扬手一挥一引,我手上一阵酥麻,顿时一点力气都没有。楼泽将曾少爷拉过去,也顺着力道在
我脸上扬了一耳光。
楼泽一脚踩在我身上,俯身正对我,“贺即墨,不要以你那点三脚猫功夫,便以为能要挟我。”
他伸出手,便掐向我咽喉。
我闭上眼,却在此时,听到一声痛苦的呻吟。
是楼泽的。林喜扑上来抱住楼泽的脚,在他腿上狠狠咬了一口。
楼泽不敢松开我,一面扬腿便要踢林喜,林喜却始终不放。楼泽大喊,“来人!把这碍事的女人给我拉开!”
林喜低声呜咽,楼泽对侍卫说,“刚好今日日文会,把她给我拖出去,交给鸨母,让她今日被人买下,千人骑万人践!”
林喜被人拉走,大声喊着曾少爷救救她,曾少爷一言不发。
楼泽手上运力中有修莲心种魔时的毒性,此时被他掐了已不能呼吸。我用手拽楼泽,身体力量却怎么也用不出来。
拼劲身体最后一口气,用尽全力将全身力量往手上引去,紧紧将楼泽手肘一掐。楼泽手在一瞬间软下来,我借机将他手挡
开,借力直起身,将楼泽身体拉向我。
随后紧紧抱住他双臂,往他肩上用力一咬。
“啊——!”
楼泽吃痛,触火一样将我丢开,一手搭上胸口。
随后我起身便往外跑,往方才侍卫带走林喜的方向。
“莲毒!莲毒在贺即墨身上,快给我追!”楼泽话音里夹杂兴奋,得知莲毒在我身上,却因被我所碰而伤,无法追赶,难
以掩饰心急如焚。
而我身上有伤,侍卫很快将我摁下,正要架起,突然身后一人惊恐大喊:
“楼公子,楼公子不好了!皇上来了!”
侍卫迟疑间,我迅速将侍卫推倒,拔腿便往外跑。
第五十六章 棋逢对手(一)
身后吵闹,是乱作一团。圣驾前来,楼泽无法派人上来追赶,话语卑微几乎低入尘埃。
只听见那个沉音问道,“把前面跑了的人追回来。”
我跑得更快,闪身入回廊。
过了密道与后苑池塘,此时才终于看到几个侍卫挟着林喜,已将林喜带入园子一旁,几个杂工拉开侧面屋门,花枝招展的
女子从侍卫手中结果奄奄一息的女子,似乎很是满意。
园路曲折,即便相隔如此远,也可以听到前园鼎沸人声。
前园笙歌四起,月牙门边站了鸨母花枝招展。我从她身后走过,拉开门进到屋子里,闪身躲进楼道中。隔着楼梯间缝隙,
几个壮硕粗衣男子将林喜架上楼。也在此刻,刚才我进来那堵门半开门缝间,两人一前一后赶了过来。
等到身后追随那人发话,才听出说话人是楼泽。
“皇上……皇上,逃跑的人,无关紧要,皇上何故如此大费周章!”
楼泽追赶不上,在身前英武高大男子走到鸨母身边时,扑到他身前,从他腰际环过试图将他拦下。
夜冷轩阴下脸,随后将腰间水蛇般的手推开,进门时侧身沉脸问鸨母,“你的地方,让人动用私刑,是想卷包袱走人,还
是想身首异处。”
鸨母吓得半死,一头栽在地上给楼泽磕着头,楼泽十分窘迫站在原地,鸨母不向君上请罪而求楼泽,很显然是受楼泽指示
。
在鸨母鹦哥一样尖锐的求饶声中,夜冷轩再不多说第二句话,推开门走进来。有些腐败的地板,男子踩在上面有微微嘎吱
作响,屋门外投进的光线,男子被勾勒的背影是暗室中唯一清晰的。
“秦羽?”
他转身向我这边。他在亮处,我在酒窖柜堆最黑暗处。光亮下他轮廓一半是亚麻的柔和温暖色调,另一半冷酷而残忍。
冷静得面无表情,无法分辨出他是看到了我,还是只是试探的喊一声。
岑寂中,两人都等待许久。我刚想要回答,突然想起在外面的楼泽,若是现在出去,楼泽揭穿我身份……尚且不知夜冷轩
能不能放过我,即便夜冷轩确认楼泽对我妄用私刑,并且欺骗他,也不过受些责罚,而我的结果,未知却让人胆战心惊。
如果真的是这样,这样明明知晓了楼泽要做的事,却让他逍遥度日,稳坐江山。
况且林喜还在楼上,随后便会被人买去,前途未卜,就这样放弃……绝对不可以。
他一步步往里靠近,我秉了呼吸,小心的一步步往后退,退到墙边,突然再难后退了,夜冷轩此刻离我不过几步之遥。
璀璨华服上光线已由明入暗,熟悉气息也可捕捉。
最为清晰的是此时心跳,心脏几乎从胸腔跃出。
突然脊背上窜上凉风,随后一只手伸过,紧紧将我嘴捂住,另一只手环过我的腰际,将我往后一拉。
本以为身后是木板墙,陡然洞开的屋舍,是更为深沉的黑暗。
手上的力气依旧没有脱开,整个过程竟然没有发出丝毫声音。身后人将我挟着不能动,只觉得他肌肤很凉,就这样,在最
暗处,透过些微的缝隙看见外面光线中,夜冷轩躬身进来,却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不过多时,外面有男子声音——“皇上,童公公已经过来了,是楼上东厢,楼下园中一举一动,都可以从东厢清清楚楚看
得……”
夜冷轩淡淡道,“知道了。”
随后再往这边看了一眼,依旧没有看出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我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为自己担心时,身后人缓缓开口说话了。
“小墨,你似乎又瘦了不少。”
低缓轻松的语调里,少了几分轻蔑意味。我听出这声音是谁的,在他手缓缓松开时,敏感的往后退了两步。
本以为夜冷轩武功已退步到难以分辨人气息的程度,原来是因为灼城,在掩面的同时也掩盖了我身上气息。
屋中一片黑暗,只听见灼城轻笑,“小墨,不用这么警惕。本宫即便不讨人喜欢,但也不会像楼泽那般。”
“你与他目的是一样,”我突然觉得很冷,“灼城……你为何将城中战俘被救回女子骗走。”
灼城不笑了,话音落得很低,“这个你不需要知道……只要解决楼泽,然后听话跟我回去,我从江南追你来京城,就一定
要把你带回去。”
胸口一阵钝痛,我忍住,推开门要走出去,出门之前想了许久,稳了声音问他,“月卧云把刘绍带去你那里……”想了想
,我决定直截了当,“你让林喜救我,你怎么不自己来。”
他不作答,也或许是在思忖,却突然听见两声轻咳。
我转身往外走,灼城说得很慢,“你要救林喜,先想好如何保护你自己。”
开门一瞬我转头,看到他的容貌,依旧一身白衣,清净傲人。澄澈双眸看着我,表情十分认真。
******
到楼上没有找到林喜,几个衣着清淡的女子正要从一侧下楼,我追上去,问是否见到有几个男人架了一个女子来这里。
话说完,几个女子笑了,“这位公子……今日群芳会要被卖出去的姑娘,哪个不是被几个男人架来的?”
“群芳会?”
“群芳会是今日文会,买卖女子的方式。手段低下,来文会的贵人都喜欢这个游戏。所有入群芳冠的女子,今日都会被人
买走,为奴为婢。要是作了侍妾,算是造化。”
听完,我抓住那女子手腕,“那她们现在被送去了哪里?”
女子被我吓得花容失色,颤颤指了个方向,“……那边北面杂房里,半个时辰就开始……”
我放开她,按她指的方向过去。走在楼中回廊上,天色已渐渐有些暗了下来,楼下院子里已落了帷幕,小厮将灯笼点上。
找到北杂房,对面贵客所住的厢房楼上,鹅黄华服的男子在一群人簇拥下,坐进西厢。与他一同入座西厢的,还有楼泽。
东厢与西厢长廊隔开了。东厢灯已亮上,帘子紧掩,独有阑干上倚了一个持剑黑衣女子,看向我这边,似笑非笑。
她看我,我也一直看着她,随后推开北杂房门走了进去。
屋中有十几女子,都换浅淡洁净,薄如轻纱样的衣服,有为自己将赎身而欢喜,有几人嘤嘤哭泣。
侧门已开,门外出去便是院子。外面人声喧嚣,群芳会已然开始。
林喜被几个男人架着,准备架出去了。染血的脏衣服已经换下,换了一身雪色对襟裙,脸也擦干净了。已被架到门前,神
情戚然无望,却没有懦弱哭泣。
我喊了一声,“放开她!”
屋中女子都往这边看过来,屋中镇守的几个男子看见我,举起手中鞭子指着我:“哪里来的!马上就要群芳会,没事给我
滚出去!”
对他不做理睬,我穿过十几个女子往林喜走过去,两个肥头大耳的男人举着鞭子扑上来要捆,反手一引,将两个人丢开,
门已打开,林喜也挣扎着,咬紧下唇要往我这边过来,她身边男人恶狠狠的将她往外拖,“给我出来!”
丢开身后男人,往挟持林喜的几个男人扑上去,就近拳头飞了过去,那个男人惨叫一身,丢开林喜捂住自己后脑勺。我拖
住林喜的手,正要将他带走,刚才翻在后面的男人此刻却已起身来,往举着棍子往我扑过来,而林喜身边几个男人也挥了
拳头要制住林喜,屋中女人们不曾见过这样阵势,一面哭喊一面闹腾,局面瞬间极度混乱。
也在此刻,有个肥硕男子,被脚下绳索绊倒,张牙舞爪便往这边扑上来,我抓紧林喜要稳住她,接二连三倒地,人流将我
与林喜往外一推,我抱着林喜便摔了出去。
也在此时,头顶落下了三面白色帷帐,将我与林喜圈在其中。帷幕一面朝着院子中的湖,三面被遮挡的,是对着四周看客
的。
我扶着林喜站起来,还没有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却听到四周有男人叫好声,和女子低泣声。随后,北杂房里女子陆陆续续
被带了出来,四周帷幕也纷纷落下。
“怎么回事?”我问林喜。
林喜低头不答,似乎快哭出来了。也在此时,听见鸨母声音,所有喧闹渐渐下熄。
林喜侧耳听了听,对我说,“今天包括我在内一共十六女子,一个女子占一个隔间,一面朝水,三面由帷幕遮挡,周围客
人正好看不见里面。到时候,画师会前来,揭开帘子看帷幕中人,并由此在画上画出一样东西,花,鸟,琴……一切与帷
幕中女子相似的东西,并在帷幕前点上一盏灯。画完以后,客人便可以喊出自己想要的那幅画,也就是画后面的女子,并
开出价码,若有下一个人喊价,定得比他高。竞到最后,这女子便由喊价最高的人得到,这女子帷幕前的灯也熄下来。”
此时鸨母说完,四下里欢呼四起。
她沉默看了我许久,随后说,“价钱最高的那个女子,可以向在座客人中任意一个要一样东西。而最后一个被买走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