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
一路到了酒馆子,坐在雅座靠窗的位子上,小菜还在想着这事。将军以为他还在想着马家不堪回首的过往,就只是时不时
拍拍他的手背安慰他。
小菜接过将军递来的茶,一面喝一面把头伸到窗外看街景。市集上有几分热闹,然而路面上走的,都是男子居多。偶尔有
一顶轿子抬过,或是有三两女子打了伞走过,周围男子都是目光相随,眼神里俱是兴味。小菜细看一位裹了金莲、施施然
下轿进金银铺子的汉女,模样果然比男子好看许多,走起来杨柳随风,实在可以说是风情万种。小菜看了一阵子,不知怎
的,就有些自惭形秽。诗经上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当真不假。
“看什么这么出神?”将军把小二端上来的花生米往小菜跟前推了推,笑着问他。
小菜回头看了他一会,犹豫地问:“那个……杏儿……她长得什么模样?”
十九.
将军愣住,不明白小菜怎么无端端提起这茬,便说:“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有啦,我……想知道,她的名字这么好听,是不是也长得很好看?”
将军微微皱了眉头,专注想了一阵子说:“其实也记不清了,那时也就你这般大吧,如今都过去这么许久了。每回再想起
来,都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小菜“哦”了一声,刚好对面首饰铺的女子走出来,小菜就用下巴指指说:“你看那位姐姐好美。”
将军看了一眼,果然长得不错,见小菜那么兴致盎然,顿时心里一滞,暗想,他这个年纪,若不是被自己引导了,恐怕也
是喜欢女子的吧?以前没想过这些,现在想起来,忽然觉得对小菜十分不公平。便勉强笑笑说:“是挺美的。”心里头却
酸酸涩涩的有些难受。
吃饭的时候,小菜更加心不在焉。将军留心观察,十有八九都是在看女孩儿,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回到家,两人倒也还是亲亲热热,可心里头都各自埋了小小一根刺。
夜里头吹了烛火躺下,小菜就四平八稳地躺着,有些寡淡的样子。将军见了,也没好意思动他,挨着他躺下,两人就无话
了。
这样子中规中矩地躺了一个时辰,小菜一点睡意都没有,心里暗想,这是怎么说的,一晚上没弄,竟然就不适应了。边想
边悄悄儿转了头看将军,见他两眼如漆地看着自己,黑暗中还清清楚楚地看得出眼中的柔情,顿时心中一荡。“你……你
怎么……还没睡?”小菜结结巴巴问了一句。
“不抱着你好像睡不好。”将军说完就把手臂伸到小菜脖子下,小菜乖乖地抬高头,在他胳肢窝上沉甸甸靠了上去。
将军在他额头上亲了亲说:“你怎么也没睡?”
“我……大概也一样吧。这样好像比枕头舒服……”小菜见将军气息如常,心里有些失望,然而,他很快感觉将军空闲着
的左手慢慢覆在自己的胸前,从贴身小衣钻了进去。小菜闷叫了一声,释放出的快活从胸口溢了出来。
那一夜,庭花春正荣,只为一人妍。
“你……喜欢我什么?”早起时将军给小菜梳头,小菜扭捏了一会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将军的手顿了顿,看向镜中人,那一张姣好的脸上粉面含春,说不出的动人,一时竟看痴了。小菜也在看镜子里的将军,
将军常年练武,岁月并没有在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只有下巴上被小菜硬剪掉又不断长出来的胡子,昭示着和小菜相隔许多
的年龄。小菜暗想,那胡子扎起人来很讨厌,平时看着,倒也挺有味道的。
两人就这么对望了好一会,小菜才醒悟过来说:“问你话呢,答不上来,把我脸瞅出两个窟窿也没用。”
将军把头巾扎好,扳过他的脸说:“那你喜欢我什么?”
小菜本想说“明明是我先问的你”,可每回将军这样霸道又有几分宠溺的表情,是小菜最招架不住的,他歪着头有几分调
皮地说:“我也说不清楚呢,跟你在一起,天塌下来也有你顶着。”
将军心里吃了冰糖葫芦似的甜,把他像小时候一样抱在膝盖上晃着,不由地又问:“你小时候好像挺怕我的。后来怎么就
好了?”
“后来发现你是纸老虎。”小菜伸了指头戳戳将军的锁骨,得意地说。
“纸老虎也是会吃人的。”将军说着就凑过去啃他的脖子。
小菜啊啊乱叫,跟他扭打了一阵子就气喘吁吁了,转头大喊一声:“停!你还没答话呢。”
将军哑然失笑,当真不知道怎么答他,第一眼看见就上了心扎了根,恨不能一辈子护着宠着,喜欢到心都会疼,这些年总
怕克制不住就害了他,也不是没想过狠心放手,谁曾想兜兜转转还有修成正果的一天。
“只要是你的,我没什么不喜欢的。”将军最终说。
“敷衍。”小菜撇撇嘴,心里到底有些欢喜。
当日,两人一路来天水,虽然已经鱼水欢浓,中间却总隔了一层说不清的父子关系。如今再往回走,那层牵制早被撇得干
干净净了。偶尔小菜也会喊将军“爹爹”,可总带着几分戏谑几分轻佻,将军每回听到耳中,反而有些心痒难耐。
然而世事总是如此,越是要紧的东西,越容易患得患失。以往小菜对将军,半是爱慕半是崇敬,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从来
不疑有他;而今,便是短暂的分离,初谙情事的小菜都免不得猜想一番。
小菜给耽平带的是一柄短剑,十分古朴,收在檀木盒子里,上面刻了“大胆无惧,雄心不回”,赞的是天水名将姜伯约。
然而耽平仍然不在府中。小菜兴冲冲去,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晚上在榻上翻云覆雨之后,小菜便和将军抱怨。
将军白天在营里面就听罗二说了耽平恶劣的行径,心中十分不喜,这会见小菜还对他抱有幻想,更添不快,脱口而出说:
“你不要再去找他了。这孩子不知进退,已经没救了。”
小菜马上说:“罪魁祸首还不是你?”
将军被噎了一下,还是说:“我那时确实急躁了些,可罗二有哪点对不住他?他这样在外招摇,把罗府的脸都丢光了。也
就罗二还迁就他,我要看到他,非训他不可。”
小菜一听十分冒火,推开他的手说:“就你爱多管闲事。罗二叔的家事,又跟你有什么相干?”
“那你总和我相干了吧?我要你别去找他,你听不听?”
小菜见他又是一副训人的嘴脸,更加生气,就说:“你要是做爹的身份跟我说,我便听,从此你还是我爹,你做不做?”
将军一时语塞,居然就接不上话茬了。两人一夜无话。
次日小菜醒来,见到将军背着自己,正在穿衣,就闭了眼装睡。将军早察觉了,临出房门时,忍不住说了一句:“我还是
那句话,你交友要慎重,别再去找耽平了。”
小菜坐起来,见他已经离开了,自个在床上又闷坐了许久,越想越气。盘算着再去抢白他几句,谁知下去吃早饭的时候,
将军已经出门了。
小菜没滋没味地啃了包子,就回房揣了古剑要出门。走到门口,尹伯满脸堆笑说:“少爷,您别出去了吧。将军出门时交
代了,说他今儿会早回,让你在家里等他。”
小菜绷着脸说:“我有要事。”
尹伯有些无奈,搓着手说:“少爷您别难为老奴了。”
小菜只好编了谎说:“我就是去找他的。他说要带我去营里,嫌我慢,先走了。八成他一会想回来带我吧,我又不是不认
得路。”
尹伯听着有理,就说:“那少爷要是见了将军,万万替老奴说个话。”
小菜“嗯”了一声就出门了。
二十.
小菜这回没去罗府,径直去找小尹。小尹也恰好要出门,见是小菜来了,十分意外,抢先问他:“哪阵风把你吹到我这来
了?前阵子你好像失踪了?”
小菜有些不好意思,解释说:“我和……爹去天水祭祖,走得匆忙,去找耽平哥辞行,可他当时不在。”
“哦,耽平啊,他在家的日子,怕是几个指头数的过来。对了,我正要去找他呢,你是找我?还是找他的?。”
小菜据实说:“我是找他的。正好,你带我去吧。”
“这……不太合适吧?”
“小尹,我再见不着耽平哥就要急死了。有些话我一定得跟他说清楚。他又是在胭脂胡同呢?你唤他到门口跟我说上句话
成不?”
“那倒不是。”小尹挠挠头说,“那边走边说吧。”
小菜二话不说就跨上马跟着他走。小尹又交代了一声:“你要是看到他,得说是你非要跟着的。”
“他就这么不想见我?”想起昔日亲密无间的日子,小菜眼眶一红。
“不不不,我不晓得你们发生了什么。可是耽平他……”小尹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他说,“他前阵子在赌坊赢了一大笔
银子,就租了条挺大的画舫,每日邀我们几个去喝酒。”
“那为什么不让我去?”
“那个,喝的是花酒。”
“那是什么?”
小尹低头想了一下,觉得小菜也不是小孩子,这些事迟早都会知晓的,就说:“其实就跟在胭脂胡同差不离。上头有佳人
陪酒,末了还会留宿。你懂吗?”
小菜想了想,隐约有些明白了。一横心说:“我和你去。他要赶我,我就走。”
两人到了湖边,果然有一条画舫停在岸边。岸上的人遥遥见到他们就喊:“小尹,快点,就等你了。”
两人拴好马走近,一群人又大叫着:“咦?怎么小菜也来了?小尹你好大胆子。”
耽平在里头,摇摇晃晃拿了酒杯子出来。小菜一看他,眼眶又是一热。耽平骨瘦如柴,眼窝深陷,精神十分颓废。
“耽平哥!”小菜喊了一声就跑上去。
耽平皱了皱眉头说:“你怎么来了?”
小菜把他拉到一旁,耽平并没甩开,小菜就说:“我……我上回去胭脂胡同……遇到好些恶人,我就不敢去了……再去找
你,你总不在。”
“你……没事吧?”
小菜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耽平是问他上回的事,心里头一暖,又不敢提到将军,就说:“没事,我跑了。”见耽平没说话
,小菜从怀里头掏出木盒子说:“我前段时间去了天水,这是给你的。”
耽平没接,小菜自己打开说:“你看,是一柄短剑。我记得你以前见过一个极像的,说想买,可那家老板不卖。”
耽平默默收到怀里头,问他:“你去天水?和你老子去的?”
“嗯,我们去祭祖了。”
祭祖二字在耽平听来,突突地刺痛他的耳膜,清明的时候,罗二大概去祭祖了,他没去,罗二终究也没喊他。到底已经不
是一家人了。
耽平冷笑了一下,就听其他人喊着:“还开不开船啊?”耽平说:“开。”
画舫就动了。小菜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跟在耽平后面,进了里头。一进去就呆住了,里头莺莺燕燕的,尽是脂粉味。两
个女孩儿扑上来,一左一右拉着耽平说:“阿平,这是谁啊,长得比姑娘家还俊俏。”
“怎么?有好看的就见异思迁了?”耽平挑眉。
“哎呀怎么会呢?我是以为你兴了龙阳好了。”其中一个捂了嘴吃吃地笑。
耽平一下推开她,喝道:“少不干不净的说些混账话。好好伺候这位少爷,不然要你下去喂鱼。”
那女孩却不恼,一副站立不稳的样,歪到小菜身上说:“好哥哥,你长得真俊,我就爱你这样的。我叫梦钗,你叫什么呀
?”
小菜吓得手脚冰冷,绷着身子说:“你站开些。”
梦钗把香喷喷一条手绢在小菜额头擦了擦说:“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满船哄堂大笑。耽平到底回护他,勾勾指头说:“你过来我这。”梦钗就风摆杨柳地跑到他身旁去了。
小菜呼了一口气,心里暗自后悔上船,他也知道船离了岸,一时半会是不会回头了,只得拣了个没人的位子坐下来,独自
剥花生吃。
船上的人不多时就乱成一片了。喝酒也不是寻常喝法,都是女孩们含了,再口对口渡给男子们喝。喝到入港,大家伙都嚷
嚷热,你剥一件我脱半截,没一个穿得齐整的。
小菜面红耳赤,低了头不敢看,心里直想,将军说,只有亲密的人才能做那些事的,难道耽平哥竟真心爱慕这两名女子?
然而再抬头看了一眼,小菜错愕地发现,耽平怀里头竟然换人了,那梦钗早滚到小尹怀里去了。
小菜头脑里轰了一声,思维都不利索了。好一阵子才镇定下来,暗想,幸亏将军已经不爱女子了,这男女之情竟是这么草
率的,真糟蹋了情爱二字。他心里头这样想着,就一心盼着下船,索性一人跑到船舱外站着吹风。
“船家,掉头。”里头喊了一声,却是耽平的声音。
小菜回头,耽平从里头出来,一身酒气混着脂粉气,把小菜熏得差点打喷嚏。耽平说:“一会船靠岸,你就回去吧。这儿
不是你待的地方。”
小菜“嗯”了一声,犹豫地问他:“耽平哥……你喜欢这样么?”
“什么样?”
小菜是真心想规劝他的,又怕他恼,就吞吞吐吐地说:“你何不找个……真心相待的,好好地过……一辈子?”
耽平好像听了天大的笑话一样,仰天大笑,好一会儿才说:“你去打听打听,这京里头的男人,哪一个不是这样的?这都
是逢场作戏你懂不懂?”
小菜不以为然,“若不是真心喜欢的,有什么趣?”
“小菜你太天真了,男人就该这样,床上一套,穿了衣服又是一套。谁还给什么真心啊?真叫人笑掉大牙了。”
小菜皱眉说:“不要胡说。并非个个都是这般……”他本想说这般无耻,可到底不忍心骂他。
耽平不屑地说:“你知道什么?便是你家圣人一般的老子,进了胭脂胡同,还不是一个德行。”
小菜怒极,口不择言地说:“你不要诋毁他!他便对你有千般不是,却是个正人君子。几时有你说的那样下作!”
耽平被他劈头盖脸大骂了这几句,也愣了一愣,随即马上说:“你不信我说的,自己去打听一下。军营里谁人不知,马将
军就是胭脂胡同的常客。”
好像雷劈过天灵盖,小菜猛然想起那一会自己去胭脂胡同,被将军带回来的情形,登时浑身冷汗,倒抽了一口气,半天才
说:“他似乎不喜欢女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