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不知道?胭脂胡同不但可以眠花,还能宿柳,那六朝金粉养的,就是小倌。”
“小倌是什么?”
耽平冷笑一声说:“小倌就是男人出来卖,朝廷里严查官员嫖女人,那些高官们就找些漂亮少年来玩耍。六朝金粉就是专
门做这些人生意的。六朝胭脂就在它后头,朝廷派人来查,还能掩人耳目。”
小菜头脑里嗡嗡地响,心里反复对自己说:这不可能,他不会的。一定是耽平哥对他有意见,特意挑拨离间的!
耽平还一人在滔滔不绝:“那些家里贫寒的,把儿子拿去卖人做小厮,还不如做小倌来得赚钱。你说我下作,我嫖女人,
天经地义。你老子连男人都不放过,这才是糟蹋人!男人骑男人,这不是作践人么?”
小菜抓住耽平的衣襟,咬牙切齿地说:“你有没有真凭实据?”
耽平“哼”了一声说:“你以为我特意编了唬你的?他要怎样,关我屁事!既然你这么供奉着他,我就让你知道个明白。
明天这时候你还来这,我让你见一个人。”
廿一.
天气已经回暖,正午的阳光照在身上还是挺舒坦的。然而小菜此刻的心,就像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一样,他牵着马,木然
在街上走着,甚至能听到两排牙齿打颤的声音。
“小菜?小菜!”将军的声音由远及近,很快的已经赶到跟前了。回家的时候听尹伯说小菜出去找他,将军就觉得不对劲
,追到罗府,他也没在。正担心着,谁知就在街上撞见了。“你上哪去了?”
小菜摇了摇头,没吭声。
将军当他还在赌气,就说:“回家再说。”
小菜抬头看他,心里一忽儿冷一忽儿怕,沙哑着嗓子说:“我想走走。”
将军疑惑,翻身下了马走近,猛地闻着一股浓香扑鼻,暗暗吃了一惊。那香味,分明是女子身上来的,还透着风尘味。
将军握着马鞭子的手背在身后,已经握出几条青筋来了,“你又跟耽平混一块了?”
小菜别着头,把下唇咬出血痕来,努力不让自己掉眼泪,将军待要再问,小菜已经跨上马,往家里跑回去了。
将军的心也凉了大半截了。
小菜一路跑回家,把马丢给尹伯,就一径钻进房间里了。他把头躲进被窝里,反反复复地说,不会的不会的,我不能自乱
了阵脚。他不会骗我的!明日我就拆穿耽平哥,他要是成心离间我们,我从此和他一刀两断!
他这样想,心里倒是冷静了许多。起来喝了两口凉茶水,就推门出来了。将军正在后院里看着池鱼发呆,见小菜又出来了
,也没说什么。两人默默对视了一阵,都是各怀心事。
过了一阵子,胖厨子满脸堆笑出来说:“将军,少爷,饭菜都做好了。今早后院的石榴花开得红灿灿的喜人,要不要摆到
那边吃?”
将军看了看心不在焉的小菜,随口答应了一声。胖厨子就欢天喜地地张罗去了。
石榴花果然开得耀眼夺目,石榴花移栽到府里第二年就开得十分鲜艳,关叔还拍着马屁说:“将军大喜,这石榴有多子多
孙的兆头……”,结果将军面色一沉时,关叔又硬是撑着把马屁转拍到小马身上去了,“少爷日后一定能给老马家开枝散
叶。”那时候小菜也才十二岁,听了这话只是傻乎乎地点头。现在将军回想起这话,只觉得心口上酸楚难耐。
石几上摆了几碟菜,小菜却只是默默夹着跟前一盘黄瓜片,将军看他吃得少,夹了块鸡肉想给他,知道他是不吃皮的,又
用筷子小心剥干净了,才放到他碗里头。
“吃了饭睡会觉,跟我去营里练练射箭?”将军强打了精神,柔声问他。
“我想练字,好几天没练了。”小菜终于开了口,却干巴巴的硌得人难受。
“哦?”将军仔细打量他,见他依然是心不在焉的样子,自己也觉得好生没意思,就没开口了。
这时,赶巧一条小虫从石榴树上直直落下来掉在小菜肩膀上,将军见着了,忙起身去捉,谁知小菜以为将军要碰他,不由
地往后就是一躲,脸上竟有几分嫌恶的神情。那小虫也刚好被抖走了。
将军的手在半空中僵着,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了。
小菜也觉得大不自在,放了筷子说:“我吃好了,先回房了。”
将军看着他碗里分毫未动的鸡块,苦笑一声,也推了碗筷,径直出门了。
如果不是那天晚上,现在也许还是父慈子孝,这样一来,难受的只有自己一人,也不至于让他为难。将军暗自叹了口气,
感觉自己成了教场上的箭靶子,小菜的冷漠和转变像一根根利箭,直往自己心窝上扎。
傍晚的时候,罗二见将军还在营里头发呆,就说:“今儿怎么了?平时这时候你跟脚底抹油似的。”
将军没回答,缓缓问他:“你也不回去?”
“回去对着空荡荡的屋子,憋得慌。”
“你不把耽平找回来?”
“他也没离开。”罗二擦着佩剑,头也没抬地说,“希望他自个能想明白。”
将军听出他语气里的无奈,犹豫了一下问:“这事,我是不是不该插手?”
“大哥说的哪里话?人在做天在看,凡事总有知道的一天。如果不是大哥当时劝着,我怕是重走了你爹的……”罗二说到
这忙打住,又说,“不如今晚陪我吃饭?”
将军想了一下,也就答应了。
一顿饭吃得没什么滋味,将军还是早早回家了。回来时就关叔听说:“少爷早吃过了,回房看书了,将军用晚饭吗?”
将军心里闷得慌,一人到院子里打拳,打了一阵子心绪烦乱,又往房里走。走到小菜房门口,想了想还是轻轻推了一推,
竟然就锁住了。
“我困得很,先睡了。”里头说了一声,就吹了烛火,没动静了。
将军心中酸涩难当,自个去澡堂子了。
两人俱是一夜少眠。小菜坐在房里头,静静推算着将军出门的时间,才推门出去,谁知走到院子里一看,将军竟然还在。
小菜看了他背影一眼,扭头就走。将军回头,想喊他,忽然觉得有点无力,就只是说了一句:“别出去了。”
小菜闻言,脚步顿了顿,还是回房了。
将军摇摇头,到门口嘱咐了尹伯两句才走。他万万没想到,小菜这回不走正门了,直接从后院翻墙出去了,马也没牵,直
接喊的马车。
赶到湖边时,果然昨天的画舫还在,耽平和小尹在外头坐着,似乎在闲聊。
小菜跑上去说:“对不住,我来迟了。”
耽平抱着膝盖,无所谓地说:“正主还没来。你早来了也是等。”
小尹笑着说:“没料想小倌比女人有架子,陪个酒也要这样等。”
耽平冷笑着说:“有鼎鼎大名的马将军捧着,能不端端架子么?”
小菜沉下脸,默默坐在一旁不言语。小尹又说:“这里人多,我们进舱说吧。要是让马伯伯知道我们引诱小菜来看他的粉
头,还不灭了咱。”
两人就一头钻进船舱里了,小菜咬着牙也跟着进去,见里面没有其他人,终于问:“究竟是什么人?”
“就是你老子捧红的小倌,我给你面子,只叫了小尹来。小尹见识比我多,我长这么大,还不知道怎么玩男人呢。”耽平
喝了一晚上酒,走起路来步子都是虚的,他在酒桌旁瘫倒,闭着眼说,“小尹,你说说,一会来了怎么玩?”
“我可没兴趣。我也是给你们面子才来的。”小尹抖开扇子,笑着说,“要上你自己上。”
“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的,人家说了,只陪几杯水酒,不留宿,啧啧,亏大了。”
“要是这样说,小弟倒是有个主意。”小尹笑嘻嘻地从怀里摸出一包东西来说,“这个是苗疆的稀罕物,我们用来玩公狗
的,往酒里洒一点,狗舔了,见洞就钻啊!可好玩了。”
耽平哼道:“这有什么趣?”
小尹指指脑袋:“要说整人,你这还是缺了点。你说小倌是用来做什么的?嗯?我们给他来个反其道而行之,看看他自个
能给自个解决不,你说好玩不好玩?”
耽平愣了愣,一拍大腿说:“果然有趣。”
廿二.
小尹刚把药粉倒进酒水里,红桥就来了。专门伺候他的小龟奴扯着嗓子说:“几位大爷,我家红公子来了。”
小尹不觉失笑,摇着折扇说:“好大排场。
红桥上了画舫,龟奴一头钻进船舱里,刚想通报,耽平就皱眉说:“谁许你进来的,出去。”
那龟奴见是个不好惹的主,忙往后一缩。红桥就自己进去了,口里说着:“红桥来迟了,向几位爷赔罪。”
他边说边抬头暗自观察座上几位,见都是年纪极轻的公子哥,不觉大为疑惑。眼神扫过小菜时,红桥更加称奇。小菜的模
样,他是有几分印象的,那一夜,将军匆匆离去,红桥在窗前看得不十分真切,只是疑惑平日里泰山崩于眼前仍淡定自若
的马将军怎么忽然这般着紧那位少年。军营里红桥的熟客极多,红桥便私下打听了,听闻是将军的义子,平日里被将军供
得跟小祖宗似的。
他出门前,老鸨只说是三位爷要人陪酒,有两位还是胭脂胡同的熟客,让他不必担心。此刻,红桥见小菜满脸哀伤坐在一
旁,另两位倒是世家子弟惯常的模样,心里暗想,莫非马将军这位宝贝是被拘了来的?还是被这两位拐带了?
他这样东想西想时,三人也在看他。小尹和耽平是第一回见着红桥,都有些新奇。小菜更不用说,恨不得把红桥身上看出
几个窟窿来。红桥一身玉色布衫,扎着青色头巾,几步走来,体态轻盈如若无骨,一张粉面上虽薄薄覆了一层胭脂水粉,
仍略透着苍白。
红桥见三人半晌没出声,就先开口说:“三位公子怎么称呼?”
小尹是见惯风月的,把酒盅往前一推说:“既然来迟了,就要认罚。先喝了这杯再做理论。”
红桥在酒案前跪坐下来,举了酒壶说:“这是自然。红桥便是来陪酒的。”说着就给三人满上酒。
耽平倒不急着看他出洋相,他直奔了主题问他:“你平日里也是这么伺候马将军的?”
红桥的手一滞,不由看了小菜一眼,见他也盯着自己,忙避开眼神说:“大爷们来找红桥,不过都是喝酒解闷,红桥愚钝
,向来只会这样伺候恩客。”
小菜对风月场的事一窍不通,但他见红桥对着他时目光闪烁,便看出几分眉目来,开口问:“你见过我?”
红桥忙堆上笑容说:“红桥眼拙,没认出公子。莫非公子去过我们六朝金粉?”
小菜何等机灵,冷哼了一声便不言语了。
耽平是性急的人,见红桥拿些套话敷衍他,登时就不爽了,又说:“小爷我寒酸,掏光了口袋,也才买了你一顿陪酒,马
怀肃将军财大气粗,怎么能一视同仁?”他伸了手,挑起红桥的下巴说,“你跟马将军的那点风流韵事,京里头都传着呢
。你又何必在我跟前拿乔?”
红桥就势拉住耽平的手说:“公子既然花了银子,红桥自当尽力服侍周全,何必议论他人短长?”耽平甩开他的手,端了
茶碗喝茶。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小尹在酒桌上听的荤段子多了,一听红桥这样说,便扑哧一声笑着说:“马将军是短是长我们倒没心
思议论,你自己够用就是了。”
耽平一听,几乎喷出茶水来,直喊着:“好龌龊。”
红桥却面不改色,仍挂着笑容说:“这位公子真会说笑。”
小菜的手几乎捏碎茶碗,这话听在他耳里,让他觉得说不出的恶心和愤怒,他……他竟然跟这种人共用……?!
红桥转了话题说:“红桥新近学了几首小曲,公子们可愿赏脸听听?”
小尹又摇起扇子来说:“要是十八摸,我们便听。”
红桥愣了一愣,小尹眼咕噜一转又说:“先喝了这杯再唱。”
小尹这样的客人,红桥是见过的,他进门到现在,小尹推着酒杯子催了他两回,他如何看不出蹊跷来。然而他也看出耽平
和小尹都不是好惹的主,就举了酒杯说:“那红桥就先干为敬了。”
红桥拿了酒杯就是一仰脖,喝得太急,又咳了一声,拍拍胸口说:“十八摸有两个唱词,公子们要听哪个?”
“哦?”耽平奇道,“哪两个?”
“一个是姐的,一个是郎的。”
小尹想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就说:“这倒新鲜了,那听郎的吧。”
红桥放了酒杯,站起来,浅笑着清唱了起来:“
紧打鼓来慢敲锣,收锣住鼓听郎歌。
诸般闲言也唱过,听郎唱过十八摸。
嗳哟郎呀依哟哎,依哟郎呀嗳哟喂
伸手摸郎玉枕边,青丝如云鬓如烟。
伸手摸郎美人肩,香肩轻颤意绵绵。
伸手摸郎酥胸前,红梅点点凭君怜。
……”
那唱词越唱越隐晦,却听得人心里痒痒的,好像被猫挠了。小尹万不料红桥还有这般风情,一时竟看呆了。耽平一样燥热
难当,并有几分尴尬,扭头去看小菜,却见小菜一张脸涨得紫红,眼里却沉着满满的怒意。耽平轻咳一声说:“打住吧,
别唱了。你这十八摸再摸几道,我们这一个时辰也就过了。”
小尹猛灌了一口茶,定定心神说:“露骨的听得多了,这含含糊糊倒也有趣。”他说完,猛然觉得不太对劲,红桥唱曲时
虽媚态万千,但气定神闲,丝毫不被媚药所制。他看了耽平一眼,耽平显然也有些奇怪。小菜却没注意到他们眼神里的疑
问,只是死死盯住红桥,脸到耳根子一阵红一阵白。
小尹起身,到红桥身边绕了几绕,逼近了扯扯他的衣摆说:“天气怪热的,你还捂得这么严实,不如把这件脱了吧。”
红桥笑着说:“公子,红桥只是来陪酒的,若逾了界,回头我家老板可是要问罪的。”
小尹冷笑几声,猛然伸出手来,扯开他胸前的衣襟。
“陪酒?酒都喝到这来了?”小尹嗅着手中的帕子,连连冷笑。
耽平登时也猜到了,刚才红桥咳嗽的时候,把酒都吐在帕子上了,一瞬间的工夫又藏到贴身里衣了,这动作应是极快的,
他们三人六只眼竟然都没看出门道来。
红桥忙说:“红桥不胜酒力,怕公子们恼……”
“这是从哪来的?”小菜几步上前,打断他问。
红桥低头,看他指着自己胸口前的挂件,微张了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那是将军之物!那一夜将军匆匆离去,把扇子拉
在红桥那了,红桥等了许久不见他来拿,心中思念万千,就把扇坠解了,托人将扇子还给他。他这样做倒有两样心思,若
将军看了扇子,想起扇坠,没准会回头来拿。若将军从此对他生厌不来了,也好留个念想。谁知将军当真没来,红桥便把
扇坠子穿了绳,贴身挂着,那扇坠子不大,是个小巧的玉色茶壶,平日里别人都没留意,没想到小菜这么眼尖。